第149章問起
待到闖了進去才知道,刺史王芬正往下面郡縣巡視,並未在府衙之中。如今留守之人,卻正是那位許攸許子遠。
想那許攸跟鍾陽的糾葛,此番拿住了他的家人,如何肯輕易放過,當時便是一通大刑,隨即打入死牢,定了個造反的名頭。隨即,派出士卒,將尚未開業的怡然小築封了,一干人等俱皆打發出去,不准留在裡面。
眾人不知究裡,哭報回家裡。婉兒大驚,左右無奈之下,只得親自往府衙求見,備言鍾陽遇劫之事,懇求許攸放過燕七郎,並早早派兵想法營救鍾陽。
許攸聽聞婉兒苦求,卻只是冷然一笑,道是鍾陽被擄一事多有蹊蹺。那霍山月旦會參與之人,都是經官府驗核之後才得與會的,焉能有盜匪在那兒擄人?近日多有回報,說是有股蛾賊在附近出現,只怕鍾陽多半是與那蛾賊有所牽連,欲要圖謀冀州州郡的。
婉兒大驚,不明為何這位許別駕竟然給鍾陽按上了這麼大個帽子。惶急之際,跪倒苦苦哀求,那許攸只是冷笑,喝令將她趕出,並勒令她安分一些,他自會派人查探,只是若查探結果跟他推斷一致的話,別說救鍾陽了,便是連她一起,也是要一併拿住問罪的。
婉兒哪成想進廟拜神卻進了鬼廟,被許攸一番恫嚇後趕了出來,恍恍惚惚之際,實在搞不清狀況。無奈之下,只在那府衙外跪著,哀求不已。由早至晚長跪不起,若不是街上眾人可憐她一個弱女子,有那好心人告知了府裡,眾人哪裡知曉。
其時,鍾府裡除了白貓和顏氏兄弟,便只剩下一班下人,聞聽此事,各自驚懼,哪還有半分主意。好在顏氏兄弟總算搞明白了是那白貓靈異,與白貓嘗試著溝通了無數次後,終是搞明白了白貓的意思,先將婉兒請了回來。
等的婉兒回來,心力交瘁之下,直直昏了一宿,馬李二人只道這下完了。兩人合計,是不是再想法使人往涿郡走一趟,讓張成過來,再通過張成通知蘇雙張世平二人。只是如此一來,只怕就算等到蘇張二人到了,鍾陽只怕早已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兒腐爛成一堆白骨了。
兩人一籌莫展之際,不料第二日一早,婉兒卻是醒了過來。雖然滿面倦容,但神情間卻忽然顯出一份剛毅來。一邊發付人往霍山去通知李歷,告知他這裡發生的一切,求他速回以解救燕七郎,一邊令人看好家裡,自己卻請白貓和顏氏兄弟一起,欲要悄悄出城,自來尋訪鍾陽下落,道是便死也要死在一起。
馬李二人相顧歎息,只是若要出城,卻需有府衙的令牌。二人商量一番,覺得這事兒只怕也只有他們能做的神不覺鬼不知了。當下,示意婉兒別急,二人晚上潛入許攸府邸,欲要尋機偷出令牌,不想,這一去,卻發覺了諸多疑點,也終是找到了鍾陽被擄的蛛絲馬跡。
暗夜無風,玄月半掛。重重疊疊的屋脊上忽然閃過一道白影,寂然無聲中,已是輕盈的在一個個屋簷上越過,直入了冀州府衙之中。
馬李二人打從寄身白貓身上,多是哀歎鬱悶,何曾想過竟有一日,卻要依靠這白貓自身的本領,來做這種大事兒。縱躍奔馳之際,心中未嘗也沒有些欣慰之感。只是隨著那份起初的興奮過後,接下來的卻是無盡的無奈了。
話說這一州之府,雖不說如那皇宮大院一般延綿廣闊,卻也自有一份幽深幾許。他二人化身為貓,固然是可以忽略任何守衛巡哨,但以不過曾經在白天跟著鍾陽攏共就來過兩次,其中一次還是自後門而入的經歷來說,要想在這暗夜之下,重重疊疊的房舍屋簷之中,尋到存放令牌之所,卻也不啻於癡人說夢了。
望著極遠處的幾處零星的亮點,馬瘋子不由一陣的歎氣,向李神經問道:「喂,你知道怎麼走嗎?我上次只跟著小鍾溜躂了,還真是沒注意這裡面的道兒呢。」
李神經聽馬瘋子問起,也是不由的歎了口氣,沒好氣的道:「咱倆綁一塊兒呢,你沒看到,我又怎麼能注意到?這裡也幸虧咱們寄身在這隻貓身上,要是別人來了,別說進來,就算來了,這黑燈瞎火的,沒有咱們像白貓這樣的夜眼,那也是寸步難行的。這個什麼州刺史的,也不過咱們那兒省長一般大的官兒吧,可這譜兒也忒大了,一人兒佔這麼大一地兒,就是神仙來了,只怕也會暈的。噯,我說,我記得當年咱們剛開始籌備研究的時候,去見上面那位,也沒說轉了這麼多路吧。」
馬瘋子聽他絮絮叨叨的囉嗦了一大通,卻是渾沒半分能幫得上的,不由的氣結。煩躁的回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說這些沒用的幹啥?你平常不是點子挺多的嗎?這會兒倒是說點有用的成不?到底怎麼找啊?往哪邊去?」
李神經微微一窒,左右踅摸了一下,這才慢悠悠的道:「我暫時也沒轍,不過,咱們不妨往那些亮著燈的地兒先看看,或許能得到些線索也說不定。」
馬瘋子一呆,愣愣的問道:「這樣能行嗎?」
「走吧你就,能行不能行的,總比站這兒乾等著強吧。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嗎?」李神經很鄙視馬瘋子的智商,不無諷刺的說道。
馬瘋子被他嗆的無言,卻也知道眼下只能如此了。兩人不再說話,選定了一處看著離整個建築群最裡面的一處亮燈的地兒,一路竄了過去。
等到走近了,兩人不由的一陣的失望。這兒雖然亮著燈,卻並不是什麼機要所在,下面只有兩個一身差役打扮的人,正在屋裡就著一碟黃豆下酒嘮嗑兒。從兩人頭上戴的卻敵冠來看,應該是這府衙裡的侍衛而已。
兩人心中失望,待要走開再往下一個地兒碰碰運氣時,卻忽然被下面兩人的對話吸引住,不由的又停下了腳步,往暗影中一貓,靜靜的側耳聽去。
「噯,你說,今個兒這事兒到底是真是假啊?要是真的,我怎麼瞅著許別駕臉上半點緊張都沒有呢?雖說咱們這冀州城城高牆厚的,可聽說那些個蛾賊直有百萬之眾,真要來打的話,只怕也不是那麼好守的吧。」
「咳!你想那個幹啥?這天塌下來,自有個兒高的頂著,你我不過兩個小小的差役,這般頭疼的事兒卻不須你我擔心的。你看許別駕不緊張,切,人家能跟咱一樣嗎?人家那叫鎮定!難道跟你一樣,聽說蛾賊來了,就慌得手麻腳軟了啊。我跟你說,今個兒打發走了那個鐘家小娘子後,我可是看到許別駕安排了好多斥候出去。而且,那些斥候回來後,近晚的時候,大營那邊也是有些異動。」
「啊!怎麼?許別駕不是不肯幫那鍾家娘子嗎?這怎麼又事後忙活起來了呢?若不是幫那小娘子,難道。」
「噓!慎言啊!」一個略帶緊張的聲音響起,隨即又低低的道:「你知道什麼!我聽說咱們這位別駕與那鍾先生很有些不對付,此番既然知道那位主兒有了難,若不去瞧看個明白,估計是怎麼也難以安枕的。那什麼發現蛾賊云云的,我聽斥候營那幾個兄弟說了,不過是一小股盜匪而已,哪來的什麼百萬黃巾啊。這會兒朝廷的大軍,正在廣陽那邊圍住了張角那賊酋呢,你這兒偏擔些沒來由的心,豈不好笑。」
「哦哦,原來如此。那麼說,嘿嘿」另一個聲音壓低著輕笑了兩聲,又道:「那麼說,嘿,我看那鍾家小娘生的倒是好看,水靈著呢,咱們這位許別駕難為人家,是有些別樣心思咯?」
「呃,你個『淫』蟲,便是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我估摸著啊,許別駕覬覦那小娘子顏色的心思沒有,但是對於給那位來個落井下石的心思,倒是不會少上幾分的。我聽說大營那邊的異動,是調動了五百小軍往南邊去了。只是走的時候,卻是悄沒聲的走的,連旌旗戰袍都是換了的,這且不說,聽說還是分批而行。你知道安排二更時開門的事兒吧,還不讓守門的多問,嘿嘿,那就是為了讓最後一批人出城的。你想啊,就那點盜匪,又不敢來打咱冀州,他安排這些是為了幹嗎的?」
「呃,去幹嗎?」
「笨!」那人低低的罵了一句,接著道:「自然是去趁火打劫啊。那人沒了也就罷了,要是還活著,這邊五百小軍一動,只要隨便造點聲勢,讓那些賊人知曉了,豈有放過那人之理?定要以其為質要挾,到時候,這邊來個不管不問的,你想那人可還有活路嗎?這就叫借刀殺人,兵不刃血!」
「啊?他這麼干就不怕使君回來怪罪?我聽說使君對於那位主兒可是極為尊敬的呢。」
「切,你這就不知道了吧。使君固然是尊敬那位,可是更倚重咱們這位許別駕!要是使君在,許是不會讓他作甚,但如今不在,只要將事兒做了,使君回來還能治了他罪去嗎?」
「嗨,好手段!果然好手段!」一人讚歎道,隨即絮絮叨叨的轉了話題,兩人開始東家長西家短的閒扯了起來。
暗影中,馬李二人聽的又驚又喜。驚得是,這許攸竟然起了這種歹毒的心思,要是真如這屋裡二人所說,鍾陽只怕多半是有死無生了;喜的是,那令牌如今倒不用去偷了,只消暗暗潛到城門處等著,等那最後一批人出去時,夾雜著就可出去了,反正又不准守門之人多問的。
二人側耳再聽,不見什麼有價值的話題了,這才折返而回,一番費勁溝通下,眾人急急動了起來,改扮一番,趁著夜色,果然順利混了出來,直往南邊而來。
等到脫離了前邊那最後一批人馬,三人一貓便開始了不眠不休的急趕,將那些許攸所派之人,盡數落在後面。直到前兩日,終是趕上了管亥這支隊伍。一番調查之下,果然搞明白這支隊伍曾在霍山停留了好久,從那些亂民交談之中,確定了鍾陽正是被他們抓了,幾人大喜,這才有了潛進大營和鍾陽相遇這事兒。
至於婉兒這邊,本來以一個弱女子之身,一番憂急之下便已是堪堪支撐不住了,經過連日連夜的急趕,每日裡幾乎從沒合過眼,早就到了強弩之末的境地了。今天等到白貓回來示意找到鍾陽了,大喜之下,只盼早早見到鍾陽,便一人往那來處等著,從午後站至深夜,幾個時辰不動一動,只是望穿秋水的盼著。任憑顏英和白貓怎麼勸說,也是不肯理會。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心中那份喜悅卻是漸漸沉了下去,代之而起的,卻是深深的恐懼,唯恐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鍾陽活生生的人。便一下午的時間之中,心中不知千百次的想像著各種各樣的相見場面,早已是心力交瘁了。等到鍾陽二人回來,卻是繞了個大圈兒從另一邊而來,狂喜之下,情緒大起大落,久蓄的疲乏早已遏制不住,這才驀然昏倒,沉沉睡去。
馬李二人說完,都是一陣的唏噓不已。鍾陽聽的心潮起伏,低頭看著那張恬然的面龐,眼中不由的模糊起來。他自始至終拿著婉兒只是當做一個小妹子般看待,雖知她滿心想要跟了自己,卻哪知道竟是一往情深如此。此生得能有這般女子相守,更有何求了?
恍惚間,與婉兒相識相處的每一刻,都緩緩的從心頭流過,不由滿是溫馨甜蜜之意。只是,在這萬般柔情之中,他忽然隱隱的卻感到一絲莫名的不安,似乎有什麼巨大的危險潛伏其中。但要刻意去捕捉,卻又無從想起,一時間,不由的失神起來。
馬李二人眼見他呆呆愣愣的一言不發,心中擔憂。等了一會兒,這才出聲道:「小鐘,小鍾!唉,你也別想太多了,這女孩兒真不錯,你以後可要好好待她啊。現在她年紀是小點了,但你只要等她幾年不就是了,又何必苦惱。眼下,那許攸派出來的人只怕也快到了,咱們這一鬧,倒也不用他們費事了,但卻要防著他們給咱們來個以錯就錯,化妝成黃巾來害了咱們。我看,這兒不要多呆才是,你受累些,就抱著她,咱們略微休息下,趕緊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好。」
鍾陽正自苦苦思索,聽著兩人的催促,忽然一個念頭猛然清晰起來,不由的頓時出了一身的大汗,悚然而驚。
那許攸是先派出探子找到自己,然後才又派出兵卒化妝而來,這就是說,自己原先想當然的認為和管亥勾結,暗暗算計自己的那人就是他,根本全然就是錯的。那當日被自己攛掇著管亥殺了的那人,竟然至死都要誤導自己而不肯明說,其人背後的主使之可畏可怖之處,可見一斑了。
究竟是誰要害自己呢?鍾陽這一刻,忽然首次發現了自己不覺間,竟然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未知危險之中,不由的頓時汗流浹背,驚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