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對號入座
霍山之北有一高台,自古便是歷代帝王祭祀之所。於其地相隔不過兩個峰頭,也有一處平台,凌空而出,頗得險奇二字。旁邊聳峙的山壁上,不知被何人刻上了大大的「凌雲」二字,於是,這檯子便又以凌雲台而名。那冀州的月旦會,便是在這凌雲台上舉辦的了。
此刻,自山腳下往凌雲台而上的山道上,三三倆倆的走著眾多的行人。其中多是峨冠博帶、寬袍大袖之士。間中,也有些個背劍跨刀的勁裝之人匆匆而過,卻是身姿矯矯,不似文人般孱弱。
這些人顯然都是來參加那月旦會的,本不足為奇。但讓鍾陽感到驚愕的是,山道上,除了這兩類人外,竟還有眾多的商販,挑漿擔水的往上而去,山道兩邊,更是行不多遠便會有些小攤子,正自叫賣著各色吃食,讓鍾陽委實大跌了一番眼鏡。
「這。這些人。」指著形形色色的商販,鍾陽不由有些結巴的向身旁的李歷詢問起來。
李歷微微一笑,捋鬚笑道:「我冀州月旦會一開便是數日,若無這些商販,單靠自己帶些酒食,豈不累煞人了?只是這些商販,卻也要經過咱們府衙的認可,取得憑證方可上來,否則,如此多俊傑名士相聚,一旦有歹人混入,豈不殆哉?呵呵,先生請看。」說著,伸手一指路邊一個小販的腰間。
鍾陽聽的瞠目結舌,目光隨著李歷所指看去,果見那小販腰中別著一樣物件,黑黝黝的一方木牌,上面隱隱刻有些字跡,最下邊卻顯現一抹兒緋紅,不知什麼含義。
李歷面含得意,邊拉著他繼續往上走去,一邊解釋道:「這些個商販,俱皆是我冀州城中有字號的鋪子,那方木牌,一來上面刻著其人的出處,另一邊卻是刻著編號對應相應的位置,半點也是錯不得的。非惟如此,先生可看到那木牌最下方的紅印了嗎?那不過只是半邊,另外半邊卻是在咱們府衙手中,每個前來之人,自有咱們府衙之人與之驗對,其中別有暗記,卻不是誰人都能偽造的。如此防範之下,自可保的大會無虞了。」
鍾陽恍然,一時間,心中既是佩服又是無語。這古代除了科技落後,人們對世界的認知不夠外,其智慧又何曾比後世之人差上一分半點兒?只看這對號入座,憑牌入場,而且還要暗做標記一事上,就已經可見一斑了。
微微搖搖頭,偷眼見李歷面上神色得意,不由的心中一動,拱手笑道:「這等高明手法,莫不是李治中所出?嘿嘿,那些個牌子不單單如此簡單吧,只怕每一個也是值不少銀錢的咯?嗯嗯,如果我所料不錯,這道上的價兒和那上面場子裡的價兒,多半兒要差上半數以上,不知我猜的對是不對啊?」說著,笑瞇瞇的看著李歷。
李歷面色一僵,眸中閃過一絲驚異,不想自己苦思許久費心搞得這些套路,這少年便只看了一眼,竟然就說的分毫不差了。這般智慧,果然非是尋常人可比的了。
只是聽他言中多有調笑之意,也是不由有些尷尬。畢竟君子不言利,在這個時代,那是一種絕對的道德標準的。
嘿嘿低笑了幾下,李歷紅著老臉辯解道:「先生高見,只是這其中所收資費,並不是歷中飽私囊,而是皆上繳府庫,以充公用的。歷身為治中給事,這稅收賬目之事,卻也是分內本職,不得不為之,倒叫先生見笑了。」
鍾陽哈哈大笑,伸手拍拍他肩膀,湊近他低聲道:「李治中何必多心,我自己本就是商人,如何不明其中之理?這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若沒有好處,哪個又肯那般勞苦?只不過呢,以我之見,李治中這番手段高則高矣,卻還是少了些經驗,不然,只怕所得之數,必然成倍翻之,可惜可惜。」
李歷一呆,隨即左右看看,低聲道:「先生有何妙策,還肯相授否?歷身為稅官,便只在這上面尚有些作為了。」
鍾陽瞇著眼睛,呵呵一笑,眉毛挑了挑,輕輕一笑,伸出兩個手指,賊笑道:「兩成!」
李歷一呆,旋即明白過來,眉頭微微蹙起,微一沉吟,慨然道:「也罷,這本為公事,想來若能成倍得之,使君處也必不會因而吝之的。先生但可直言了。」
鍾陽大喜,湊過頭低低的說了起來。李歷豎起耳朵聽著,面上神色卻是越來越奇,待到聽完,再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少年時,已是滿面的敬服之色。
鍾陽得意的打個響指,笑道:「李治中可是明白了?哈哈,走走走,咱們先赴這盛會吧,這次你是別想了,下次嘛,哈哈。」說著,兩眼中已是冒出了金光,賊笑不已。
李歷跟他對視一眼,想想方纔所得之法,終是也嘿嘿笑了起來。大小兩隻狐狸,便只這數息之間,已是將眾多肥羊分了,心下大是爽利。
其實,鍾陽所出的主意,不過是後世最常見的競標罷了。只是這競標不是明標,卻是以暗標的形式進行,如此一來,只要低價按照今年的平均數略高一些,眾商家既然得了甜頭,如何肯輕易放棄,若是出的低了,只怕被別人拿去名額,如此,便只能在承受範圍內,盡可能的出到極限,如此一來,所得之數,自然是不知要翻上幾倍了。而鍾陽這奸人,不過動動嘴皮子,卻從中分得兩成的好處,可謂令人髮指到了極點了。
兩人自當日騾馬市相遇,及至今日一路相談,再到現在合作分贓,已然是親密的戰友了。說說笑笑間,前面忽的一亮,一股清風撲面而至,眼前陡的敞亮起來,卻是已然上了那凌雲台了。
只是上的台來,目光一眼便看到了場子中間,正自立著的兩個人,二人相對對望一眼,都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自抑的笑意。
這兩人不是別個,正是那早上被鍾陽幾句話打發走的顏氏兄弟。此刻,這兩人滿面笑容,不停的跟上來的每個人打著招呼。被二人迎接之人,待到看明白兩人容貌,都是一副驚愕不已的神情,隨即便是一副鬱悶到了極致,恨不得只求速死的樣子了。
鍾陽看的肚內直要抽筋,腳下一轉,便要開溜。話說這二位仁兄禍害別人自是好的,但要惹得纏上了自己,那可是大大的不好玩了。
他這裡如此心思,身邊李歷卻也分毫不差。將頭一別,也不分方向,直往人多的一堆中一轉,眼見那顏氏兄弟面色焦急,東張西望的,顯然是突然看不到二人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由大鬆了一口氣。
抬手叫來一個下人,繞著眾人之後,這才往東邊的席位而去。那下人看的好笑,這次不知為何,那顏家家主向來不參加這會的,但此番卻派出了這兩個活寶來,可是害慘了不少人了。不見連這位給事治中都繞路而避,可謂這次大會的一奇了。
兩人轉了半圈兒,這才到了自己的坐席處,只是李歷瞅了一眼那位置,不由的面上苦笑。他身居官職,在這兒自是地位顯赫,哪裡又可能給他安排的往後了。若要往那兒一坐,卻是再也躲不開那兩兄弟的視線了。
鍾陽也是看的明白,抻著脖子微一踅摸,輕輕拽拽李歷袖子,低笑道:「李治中,那個啥,嗯,我這人好熱鬧,不習慣離人太遠,而且吧,我又不是你們官府之人,所以還是不跟你一起坐了哈。你甭管我,我自個兒找位子去,嗯嗯,就這樣了,回見了哈。拜拜!」說罷,腳下加快,已是很沒義氣的一溜兒的鑽入人群中,瞬間不見了影子。
李歷瞠目結舌,半天才長長歎口氣,眼見身邊那下人古怪的面色,不由老臉一紅,重重的咳了一聲,這才端起架子,一步三搖的往自個兒席上去坐了。既然躲不掉,那這份兒就不能掉了!李治中對於此點,卻是明白的很的。
鍾陽躲在人群中看的好笑,眼見再沒人打擾了,這才縱目打量起四周來。但見這凌雲台佔地極大,足有兩個足球場大小。四下裡蒼松翠柏環繞,古樹奇石相環。靠近北邊一處,搭建著幾排房舍,遠遠看去,隱見後面白雲悠悠,想來必然是突出的那部分斷崖所在。
就在那排房舍之前,順地勢搭起一個檯子,自上而下依次鋪設眾多席位,最上面擺著七八個半圓形的席位,李歷此刻便正自微闔雙目,坐於右邊第三席上,想來那空著的幾個席位,便是大會的發起人和那個什麼許劭的位置了。
從那往下,則沒什麼明確的擺設,眾人多是席地而坐,只將場中大片場地空出,恍如後世廟宇中,老和尚講經時的排場一般。
此時,場中三三倆倆的已是幾乎坐滿了人,鍾陽暗暗打量身旁之人,個個都是滿面興奮之色,不時的和身邊之人低語幾句,更多的卻是將目光望向台上,滿含期盼之色。
隨著台上之人也漸漸多了起來,耳中不時的傳來低呼聲,側耳聽去,卻是說的某某家的家主,某某家的先生等等,顯然都是冀州一時之名士。而此時,那顏家倆兄弟也已上了第二層檯子,便在鍾陽斜對面坐著,只是倆人身形雄偉,坐於一群文人之中極是扎眼,偏偏半刻也是不肯安生,左扭右動的,滿場踅摸,不時的還要拽著身邊的人說上幾句,直讓坐在二人身邊的人均是滿面痛苦之色,鍾陽看的不由大樂。
正自暗暗偷笑之際,耳際忽然傳來一聲玉罄輕擊之音,場中忽的一靜,所有人目光都不期然的望向台上。但見檯子後一處房舍中,此刻正自緩緩走出幾人,一邊微笑著和眾人點頭頷首,一邊拾階而上。
鍾陽目光轉動,只是當目光看到其中一人時,卻是不由的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