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親切之感
昏昏沉沉之中,鍾陽似是在做著一個長長的夢。夢中一忽兒身處和平的後世,正自與人觥籌交錯,言談歡暢,下一刻便突然置身於陰霾幽暗的天空下,四下裡殺聲震天,漫天飄著腥風血雨。那雨點紛落之際,到得眼前,卻又忽然化作一顆顆人頭,各自痛苦,七竅流血。
他膽顫心驚,四處躲避,卻總是逃不脫那無處不在的戾氣。只是,每每高聲駭叫之際,又忽然總有一股甜香襲至,柔柔弱弱之間,竟將那些戾氣攔在身外,讓他免於被害。朦朧中,似是有個女子的面容不時閃現,關切殷殷,讓他親切備至之際,憑生無限勇氣。
如此,不知多少時間,這一日,忽的漸漸清醒起來,雙眼睜開處,迎上的便是一雙秋水雙瞳,柔波蕩漾之際,滿是關心憐愛之色,讓他忽的心中平安喜樂起來,不覺沉沉睡去。這次睡去,卻再沒了那些噩夢,直到再次醒來,出了一身的大汗,病勢就此好轉了起來。
等到當晚又看到那雙眸子,這才搞明白,那雙眸子不是別個,正是那林家村救出來的婉兒。當日,他昏然病倒,眾人都是一籌莫展。等到天明劉備關羽將張飛尋回後,眾人聚在一起商議後,只得先按照既定行程走著。那婉兒雖被張飛驚嚇了一番,但總算是得了一夜的好睡,仗著年輕,卻是漸漸精神恢復起來。眼見鍾陽病倒,便負起照顧之責來。劉備等人眼見她服侍慇勤,心中倒也鬆了口氣兒。要是都是些大老爺們,可絕無這女子般,對鍾陽照顧的細緻,遂也不多問,一路自北往南而下。
這一路上,張飛因著心憤婉兒所言,但遇上盜匪之類的,俱皆連根拔起,直殺的天昏地暗,雞犬不留。如此連續幾起後,附近匪患皆聞風喪膽,劉備等人之名不脛而走,聲名大操,黃巾軍但聞劉關張之名,俱皆退避三舍,不敢稍輟其鋒。
劉備聞之,暗喜不已,不成想竟因緣際會,得了這般好處,遂不再約束張飛。只是諄諄告誡,剿匪無妨,卻需仔細訪查,休要傷了良善。由是,北方之地,盛傳劉玄德仁義之名,莫不以英雄呼之。
大車之中,鍾陽懶懶的倚在軟墊上,手捧清茶,聽著蘇雙張世平二人所述,不由的心中苦笑。世事之巧,變幻之奇,委實非是人力所及。自己本煩劉備整日擺著一副假仁假義的嘴臉,不成想,偏偏正是因自己而起,卻成全了他的仁義之名。
待得一杯茶飲下,身上發汗,病勢又去了幾分,精神健旺起來。蘇雙張世平卻並不多待,將近日之事說完,便告辭下車去了。車中幽香隱隱,便只剩下默然不語的婉兒和鍾陽還有白貓了。
抬眼看看仔細烹著茶的婉兒,已漸漸恢復了白皙紅潤的面龐上,筆尖處微微沁出幾粒細密的汗珠,神情專注之際,竟是陡然多了幾分說不出的誘人氣息。
鍾陽心中微微尷尬,想想這些日子來,這小丫頭衣不解帶的盡心相待自己,心下感動。舉手接過婉兒再次遞來的茶盞,輕啜了一口,這才沉吟道:「婉兒,你往後有什麼打算?其他地方,還有沒親戚了?要是有,你只管說,我怎麼也要將你安全送到就是。」
婉兒聞言,身子一顫,面色已是大變。猛然抬頭顫聲道:「君欲要棄了奴嗎?可是奴什麼地方做的不好?如有不到,任君打罵絕不敢怨,只求莫要趕奴離開才是。」說罷,就在席上跪倒,連連叩頭不已。
鍾陽大感愕然,連忙伸手相扶,手忙腳亂之際,那茶忽的翻落,一碗湯水全然潑在了腿上,直燙的他哎呀叫了起來,呲牙不已。
婉兒大慌,急忙上前扶住,手忙腳亂的就要來剝他褲子。鍾陽大窘,哪裡肯讓,一手死死抓住褲帶,忍著大腿上火辣辣的疼痛,額頭冒汗道:「別別,你要幹啥?你先出去,我自個兒來就行,自個兒來就成。」
婉兒一呆,停下手上動作,面上忽現悲色,淒然道:「君莫不是嫌棄奴?奴當日雖是被逼應了那賊子,但君來的及時,至今仍是清白之軀,並無半分污穢,君若不信,大可。大可檢驗就是。」說到最後一句,已是霞佈滿頰,直如胭脂染玉一般。
鍾陽大感愣神,半天沒反應過來。對於婉兒,他不過是因為乃是自己來這時代遇到的第一人而倍生親切之感,後來,聽聞其家劇變,由慚而生愧,更增憐意而已。及至這次大病,朦朧中得了婉兒的貼身照料,不自覺中,心中已是將她當做最親近的家人一般,在他心裡,便如同親妹子一般。但此刻,忽然聽婉兒話中之意,竟是以身相許之意,當即不由的大腦當機,完全傻住了。
婉兒說完,半天不見他回應,只當他仍是不信,默認了自己的話。心中悲苦之餘,貝齒輕咬紅唇,微微深吸一口氣,兩手摸上衣襟,便要寬衣解帶。
鍾陽見她舉動,不由大驚,急忙攔住。便在婉兒羞楞中,半響才苦笑搖頭道:「你。你這丫頭,人不大,這腦子都在想什麼啊?奶奶的,唉,這話怎麼說呢。那,我跟你說哈,我拿你當妹妹,親妹妹,沒別的意思。而且,我當日救了你,也只是誤打誤撞,其實並沒做什麼。而且,後來不也是因為我那麼一去,以致於你。」說到這兒,他面色一黯,話頭就此打住。
婉兒面色愕然,隨即面現歡喜,搖頭道:「君何必多想?那日便無君去,那幫惡人又怎肯干休,不過是多陪上奴的身子而已。就算多過幾日,只怕終究是一死而已。當日君去之後,奴便思之良久,君於奴危急之時自天而降,豈不是天意使然?而奴之身軀,自生之日,也便只有為君所睹,今生更有何想?奴自知身世卑微,從不敢有非分之想,便只求服侍於君側,或奴或婢,全憑君意就是。」說罷,仰首望著鍾陽,滿是期盼之色。
鍾陽張口結舌,任他平時如何伶牙俐齒,這會兒卻也找不到合適的言詞對答。老半天,這才勉強道:「那個。那個。我那天其實也並沒看到什麼的。」說到這兒,眼見婉兒面頰通紅,忽的極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這不是越描越黑嘛。
尷尬的伸手摸摸鼻子,又再解釋道:「我不是那意思,呃,咳,這麼說罷,你還小,上次你不是說才十五歲嗎?對吧,這個年齡呢,其實還是個孩子。這個,作為一個孩子呢,你應該多想些孩子的事兒,不該想,唉,我說的都他媽的什麼跟什麼啊,奶奶個熊的。」他越是著急,越是詞不達意,最後不由的煩躁起來。
婉兒見他模樣,頗覺有趣兒,先是柔柔一笑,接著膝行向前,再次伸手來解他腰帶,一邊輕聲道:「君憐惜奴,奴是感激的。女子及笄之年便可嫁之,奴今已十五,如何還待說小?至於君所問奴的親人,唉,奴父輩便居於那林家村,又怎會在別處有親?如今待要說至親,天下除君外,便再無一人了。」
鍾陽額頭冒汗,兩手死死攔住,急道:「停停停,好,就算你沒有親人了,就算你說的什麼積極之年可以嫁人了,但這個什麼狗屁的積極之年又是什麼年?難道這事兒也有分積極不積極的嗎?就算有分,但你這年紀在我這兒還是小啊,我。你就打死我,我也過不了這坎兒啊,咱們。咱們還是不要談這個調調兒了吧。」
婉兒被他再次撥開,漸漸靜了下來,眼中流露出一絲哀絕之色,只是微咬著紅唇不再做聲了。
鍾陽說完,見她忽然這般模樣,不由一呆。這婉兒外表柔弱,其實乃是極為剛烈的性子。若不是如此,又怎麼可能孤身一人,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一待就是數月之久。此刻,眼見她神色哀絕,整個人忽然好像沒了生氣兒,不由的心中一軟。這孩子迭經大變,又在那黑黝黝的地底待了許久,只怕就算正常人也會變得不正常了。她心中無依之際,無形中,卻將所有希望寄予自己這個從天而降的人身上,這種情形,便如後世信教之人,因著對現實中的失望,而轉念寄予虛幻的天主一樣是一個道理的。自己要是逼得急了,以她外柔內剛的性子,只怕不定出什麼事兒呢。自己已經搞得她家破人亡了,要是她再出點什麼事兒,自己可是罪孽深重了。
想到這兒,終是長長歎了口氣,搖頭苦笑道:「罷罷罷,這樣吧。你既然沒地方去,又喜歡跟在我身邊,那麼,就先這麼跟著吧。至於其他的事兒,咱們也不用急著現在就定,不妨讓時間來證明。要是過上幾年,你還是這種想法,我。我就應了你就是,你看可好?」
婉兒聽他忽然鬆了口,猛然抬起頭來,面上神采飛揚起來。雖說這郎君總是不肯答應馬上納了自己,但終是期之有望了,對於如今的她來說,什麼又能比希望更讓她歡喜和期盼的呢。
面上柔柔的微笑起來,低頭輕輕的道:「一切但憑君意,君待何時,奴皆就君就是。」這一句話溫婉柔順,直如風走浮萍,逕將百煉鋼化為了繞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