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道法自然
「妙!妙!妙啊!」在廳中眾人淺嘗慢品了一番,正自都是一臉歡喜讚歎之色時,自左邊席位中,忽的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讚歎之聲。
鍾陽面含微笑,掃眼看去,卻見此人乃是一個中年儒生。此刻,雙目微瞇,猶是搖頭擊案,讚美不絕。
「此茶香氣高雅,入口有物。初時苦澀而香怡後至,其中之境,豈不若這世之人生?其物若出神,若有靈,可謂奇物哉!某向日未曾少飲,今日方知淺薄。唉,鍾公真神人也,竟能調理出這般仙家之品,常拜服矣。」口中說著,避席對著鍾陽便是深深一揖。
鍾陽連忙微笑回禮,擺手笑道:「這位仁兄過譽了。我也只是恰巧學到了些皮毛,不值一提。這茶飲一道,其中學問深如浩海,豈是眼前所見這點?今天不過是將最粗淺的飲字與諸位高士共享,可是當不起這種盛讚的。」
眾人聽他說眼前只是皮毛,俱皆不信,只當他是謙讓,心中暗暗讚佩。這般風範,方才是真正的高人品質,令人欽佩。當下,都是暗暗點頭,稱頌不已。
眾人與鍾陽只是初次相見,並不瞭解,人群中劉備卻是深知其人品性。眼見這個平日聞贊則喜,恨不得讓人多稱讚幾句的人,今日竟一反常態的謙讓起來,不由的心中一動。低頭再次細細品了一口那澄澈的湯汁,不由的若有所思起來。
一旁的關羽微闔的雙目微微一轉,微微靠近劉備,低聲問道:「兄長可是覺得其中有什麼不妥?」
劉備抬眼看看他,尚未及帶話,另一邊張飛卻嘟嚷道:「是極是極!果然是大大的不妥。」
劉備面現驚異,和關羽對望一眼,偷眼見眾人並無所覺,這才低聲向他問道:「哦?不知翼德感覺何處不妥?」
張飛砸吧了砸吧嘴,將盞中茶湯一飲而盡,這才皺眉道:「鍾小子折騰出的這茶,香則香矣,只是喝起來卻又苦澀不堪,雖然後面有些甜爽,卻終不似酒水那般暢快。這種東西,軟綿綿的最適合酸丁腐儒而飲,哪有咱們廝殺漢所飲的酒水來勁兒?我見他好似極為喜歡這玩意兒,唉,只怕終是歸於酸腐一流,再沒了男兒氣概,豈不是大大的不妥?唉,如此該怎生是好?」說罷,不由的一手拽著頜下鋼髯,怔怔發起呆來。
劉備關羽聽的瞠目結舌,哪料到他這半天感歎,竟是為了這個。半響反應過來後,眼見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不由的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劉備懶得再去理他,微微搖搖頭,轉頭看看正與其他人談笑正歡的鍾陽,這才低聲對關羽道:「為兄倒也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這茶之一物風行許久,而向無人竟能製成這般模樣。其中絕非惟巧思之事!我料此法,定是他自來處所學,如此來看,其人前番言語,多半不假。我前些日子偶有懷疑,如今看來,卻是多想了。只不過,若真是如此,只怕你我日後可要多加留心了,其人當日之言猶在耳邊,你我兄弟之基業、還有汝與翼德之脾性,都當時刻自抑,休要因的疏忽,終是應了那畿語才是。」
關羽蠶眉一軒,想及當日鍾陽對自己的評論,不由的心中剔然,微微頷首,綽髯不語。正自思索著其中的變通之道時,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冷哼。抬頭看時,卻見原來正是那位葛玄所發。想起他與鍾陽方纔的賭約,如今可不知究竟要怎樣收場,當下收住念頭,轉頭看去。
「諸公如何智短至此?竟為這表象所惑!」冷冷的哼了一聲,老道葛玄面色一片冷厲,目光炯炯的掃視著眾人,忽然開聲道。
眾人一愣,頓時靜了下來,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他。鍾陽心中也是奇怪,不知這老道到了這份兒上,還有什麼招數要用。當下只是單手持杯,微嗅著茶香,不動聲色的聽著。
「葛翁,不知吾等哪裡智短了?今日在座諸公,可為我涿郡之英,豈能盡被蒙蔽?此言會否太過?」掃了一眼將臉藏於裊裊升騰霧氣的鍾陽,先前拍案讚歎的那人轉向葛玄問道,言中頗有幾分不滿。
葛玄環視了眾人一眼,這才輕輕一歎道:「不錯,此茶香氣奇特,單以口感來說,當是勝上一籌。只是,這茶之一物,非惟口腹之慾,實乃養身之道也。如今,只以沸水烹之,再無他物,豈不是失了君臣相佐、陰陽調和之道?諸公皆名士,豈不知天生萬物,各有相剋,只顧一味貪圖其香,又怎知其中有無克制之處?我輩先人,窮畢生之力精研,方才得出引用之法,其間年代之久遠沉積,又豈是此人短短半個時辰所能替代之?其中之理,倘諸公靈慧不昧,當能悟之!」
眾人聞聽老道一番言語,不由的都是悚然動容,低頭再看手中茶盞,不由的都是面現遲疑之色。微一猶豫,輕輕將茶盞放下,目光卻都望向了安然而坐的鍾陽,不知他是否有所對答。
鍾陽早已聽的明白,心中也是暗暗讚佩。這老道倒也不笨,知道從日積月累這個方面下手。要是這茶的製法飲法真的是自己臨時搞得,別說別人,就算自己,只怕也是定然會驚疑不定,不敢確信的。只是,可惜的是,這老道卻不知自己真實的身份。更加不知道,這茶的飲法製法,正是經歷了上千年的先輩總結沉澱摸索出的最科學的一套法子。如今他想要以這點掙回場子,卻是注定了要慘敗的結局。
眼見眾人目光帶著詢問看了過來,不慌不忙的再次輕啜一口,這才將茶盞放下。抬眼看看面含冷笑的葛玄,微微搖頭,歎了口氣道:「葛仙長口口聲聲稱自己乃道家高士,張嘴閉嘴就是道家精義。怎麼就沒能體悟出,如此飲法中的天人相合之道呢?」
葛玄一鄂,嘴唇蠕動了幾下,隨即緊緊抿住,只是盯著他,等他下文。鍾陽微微一笑,這才環視了眾人一眼,緩緩開聲道:「天生萬物各有相剋,這話倒是不錯。但是,葛仙長怎麼就忘了那萬象歸一,一生三,三生萬物之說呢?要是只針對衍生之物,相生相剋之說自然不錯,但這茶,道長可知究竟是何物所衍生的?正如仙長所言,這茶實在是天地靈秀之氣所生,獨立於眾生之外,究其根本,原就是起始之物。既為起始之物,便有他獨有之氣,如果不明其意,人為的添加諸般相佐之物,豈不是畫蛇添足,狗尾續貂之舉?更何況,我早就說過,這些學問,我也只是得了點皮毛,其中道理,更不知經歷了多少代人的沉澱積累所致,只不過未能在這個世間流傳罷了。道長以半解之知,從而指責諸公之智,豈不可笑嗎。」
葛玄聽他毫不客氣的說自己是半吊子水平,不由的怒極,待要反駁,鍾陽卻哪裡容他說話。微微一頓,向他擺擺手,又自顧說道:「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唯一。這句話,想必道長應該不陌生吧。」
葛玄忽然聽到這話,到了嘴邊的話陡然止住,面色大變,怔怔的望向鍾陽,一時間心中再沒了平靜,就此驚濤駭浪起來。
這句似碣非碣的話,正是道家的總精義所在。乃是古之由來的道教最典型的思想代表。在後世,經歷了歷史長河的洗禮後,無論佛道儒哪一派,都已經幾乎完全放開了限制,努力將自己的主張對世人宣講。何曾像現如今一般,敝帚自珍,各派口口相傳,視為禁臠。如此情況下,鍾陽一張嘴便吐出這等最最隱秘的總綱精義,如何不讓葛玄失措震驚。當下,只是傻傻的看著他,心裡一時竟驚疑不定,究不知這人是何方來路了。
鍾陽眼角餘光撇到他的面色,心中暗暗好笑。這些東西,後世網絡上所載不知凡幾,隨便找找,都能找到大把的材料,以後世那種爆炸性的海量信息,和如今走路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的年代相比,老道又哪有半分勝算?
「飲茶之道,不在口腹,而在心境!於苦寂之中,追索那份明心見性。茶生山水間,飲茶亦當人化自然,寄情於山水,忘情與山水,心融於山水!
宿醒來破厭觥船,紫筍分封入曉前。
槐火石泉寒食後,鬢絲禪榻落花前。
一甌春露香能永,萬里清風意已閒。
邂逅化胥猶可到,蓬萊未擬問群仙。
自茶水沸聲中聆聽到自然之呼吸,以自身本心去領悟,去契合自然,從而徹悟茶道、人道、天道之真諦,進而達致物我玄會之境。此,方為茶之真諦啊!葛仙長,如此,你可是悟了嗎?」鍾陽朗朗而言,信手拈來諸般前人之作,大袖輕揮之際,已是將葛玄並在座眾人說的目眩神迷,再無半分回應。
這一刻,他神形俊朗,意態瀟灑,飄飄然如逸仙謫塵,丰姿朗茂,哪有半分商人之奸狡?眾人眼中的他,忽然生出一份絕世之姿來,不由的頓起一種自慚形穢之感,紛紛側目。而在大廳與內堂的屏風後,卻也正有一雙妙目眨動,不時的泛起陣陣異彩漣漪,瞬也不瞬的看著廳中的這個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