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分歧
「啟稟將軍,俘獲蛾賊五千三百七十四名,俱以押赴河邊,請將軍示下。」
「全數斬了!速速打掃戰場,準備回軍。」
耳邊忽然響起的對答聲,令的鍾陽不由的面色大變。
五千多條人命,全數斬了?我擦的!這還有人性嗎?難道這眼前死的人還不夠多嗎?書上所描寫的,這劉備不是仁德無雙嗎?怎麼竟也如同那曹操一樣殘暴呢?
無數的疑問中,鍾陽驚怒交並,急忙喝停馬車,便要來阻止這一番人間慘劇。要知道,這些個黃巾若不是他施展手段,絕對不會淪落到如今的境地。要是真個就此被殺了,這許多人命,豈不是全數記在自個兒頭上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種事兒既然發生在自己眼前,豈有不管之理!
「慢著!」
離著負手而立的劉備鄒靖二人尚有幾步的時候,鍾陽便大聲怒喝道。便在劉備二人驚愕轉頭來看之時,大踏步走近二人,這才喘息了幾下,顫抖著手指著劉備怒道:「劉玄德,你。你竟然要殺了這些人?」
劉備一愣,和鄒靖對望一眼,點頭詫異道:「正是。怎麼?先生難道別有計較不成?啊,莫非先生還想追索一番?這似乎有些不妥吧。其人雖獲罪,但罪不至牽連,便此解決了也就是了。」
你!
鍾陽聽他理所當然的一副言詞,最後竟然還擔心自己搞牽連,竟然假仁假義的勸自己別太殘虐,不由的一陣急怒攻心。
他自來表面全是一番嬉笑怒罵,玩世不恭之態,但今日,眼看著真正大戰後的慘象,再聽到五千多條人命,頃刻間便要沒了,哪裡還能保持住那種超然的心態。
「你太讓我失望了!難道你就不想想,這些人就不是爹生娘養的嗎?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霎那間滅了五千多條人命,你就不怕以後遭報應嗎?雙方敵對廝殺的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殺的再多,也是無奈。但如今,他們毫無反抗之力,放下武器,不過都是些貧苦百姓而已,你又於心何忍,竟至殘暴至此?真要說起來,他們起來鬧事,又何嘗不是官逼民反,活不下去了,這才造反的?就算有罪,也不過是脅從而已,怎麼就成了死罪了?你。你說!」鍾陽全身顫抖,面色鐵青,戟指間,一連串的怒問而出。
劉備被他這種激動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呆呆的看著他,一時間竟然忘了回答。這些人個個都是反賊,就算押赴回去,朝廷也定是全部問斬的事兒,又何必費那番手腳?況且,自己現在不過三千餘人,以三千餘人押解五千多人,路途之中,一旦有變,豈不是將自己大軍盡數葬送了進去?征戰廝殺之事,本就是將頭繫在褲帶上,哪個心中,也早應有此準備才是。現在不過殺幾千反賊,你又如何竟這般激動?
他心中迷惑,卻哪知鍾陽全然被後世書中所載所誤。古代征戰,哪有後世那些講究,什麼優待戰俘,講究人權云云。最最直接有效的,就是徹底的毀滅!這時代的人,尤其是民智不開的時候,除了一些士大夫和受過教育的人外,拿起刀槍不過就是為了生存而已,哪有什麼理想信仰的?今天給張三賣命,明天就可以為李四拚殺,所為不過一個溫飽而已。國家民族的概念並不是很明白,只是隱隱約約,處於萌芽階段而已。這種現象,便從之後五胡亂華,中原大地由異民族統治了數百年一事上,便可見一斑了。
鍾陽生於後世,長於後世,打從降生起,接受的便是系統的愛國主義教育。對於古代愚昧落後的世界觀如何能搞明白?兩種極端的思想碰撞之下,這才有了眼前一幕的發生,卻是劉備永遠也搞不明白的事兒了。
旁邊鄒靖眼見鍾陽激動莫名,心中也是詫異。打仗打仗,不是生就是死,這又有什麼好說的?這鍾先生如此激動,可謂生俱仁慈之心罷了。但這般婦人之仁,卻是實在不適合沙場征戰啊。但此番大勝,卻全賴其謀劃出力,這會兒卻是不好過河拆橋,讓他失意。
心中想的明白,暗暗輕扯劉備衣袖,自己卻上前一步,呵呵一笑,拱手勸道:「先生仁德,靖等甚為佩服。只是征戰殺伐之事,古之由來已久,便俱皆如此辦理。其間非惟定規,亦是從自保之處所慮也。今我等兵不過四千,卻物資無數,更兼傷者極多,本就是自保有餘攻敵不足。而俘獲之敵多過足有兩成,此地回返涿縣,數日行程,其間一旦有變,肘腋之間,只怕立時便是大禍一場。況且,這些人雖如先生所言,原為良善,但觸犯國法,法不容情!就算我等費盡心力押赴回去,也是一體問斬的結果。更有甚者,只怕株連全族,禍延子孫也是難免之事。眼下,我等雖行狠厲手段,對於這些人來說,未嘗也不是一種保全啊。先生如今,可能明白否?」
鍾陽聽的手足冰涼。他原本對於劉備就因為和書上記載大有出入而鬱鬱非常,只當自己是被史家所蒙蔽。這劉備畢竟乃是一代梟雄,要是沒有殺伐果斷之心,只怕也未必真能成了什麼事兒,自己一味的用書上所描述的來考量他,自是一廂情願了。
但這鄒靖,這些時日相處以來,對其為人行事,心中未嘗不暗暗欣賞。覺得他所行所為,很有古之君子之風。哪成想,如今他一番話,竟也全沒半分人道之心,五千條人命眼看著斷送了,在他口中也是如此輕描淡寫,理所當然的。好像那不是五千個人,而是五千隻雞鴨牛羊一般。
古代!古代!這就是古代!這就是後世人提起來,不知多少人曾經一度極其嚮往的古代!這到底是個什麼世道啊?
鍾陽渾身冰涼,腦子中一片混亂。他當日發覺自己回到了古代,未嘗不曾激動過。只因後世不知多少人曾yy過,仗著多出來幾千年的學識見識,只要回到古代,定然是風生水起,立於眾生之上。鍾陽未嘗不曾有過這種想法,他打從來了後,嬉笑怒罵,荒誕不羈,未嘗也不是這種俯視的心態作祟。但今天,在聽到了這麼一番言詞後,他忽然懵了,又忽然醒了。兩種極端的撕扯,現實與想像的差距,讓他再沒了半分yy的空間。
看著他傻傻而站,雙目無焦的,劉備微微皺了皺眉頭。對著鄒靖使個眼色,自己轉身往外行去。後面諸般事務多要理順,大戰方停,隱患處處,可是沒時間在這兒耽誤。
鄒靖得了劉備的暗示,微微頷首。當下含笑上前拉著茫然若失的鍾陽,逕直往遠處大車走去,卻是不讓他再在這兒為這些瑣事囉嗦。
「啊」
「饒命啊」
「求將軍繞過啊」
「小人願降,不要殺我啊,嗚嗚,我家中還有老母待養,將軍饒過此遭吧。」
無數的慘叫聲、求饒聲,忽的順風破空而至。鍾陽忽的激靈靈一個冷戰,猛然醒來。踉蹌著的腳步,猛然一頓,霎那間,面色慘白一片,轉頭死死盯著一旁,拉扯著自己的鄒靖,抿緊了嘴唇。
鄒靖見他神情,心中一震,只得苦笑不語。
鍾陽定定的站著,耳中那山呼海嘯般的慘哼聲一陣緊似一陣的傳來,聲聲都似一把把尖刀戳在心坎上。
老半響,那聲音漸漸稀少,終至不聞。鍾陽仰頭向天,木然不語,只是倆頰上,肌肉不時牽動,似有所感。鄒靖在旁看得唏噓,卻一時無言相勸。
「殺完了?」
鍾陽呆立良久,忽然出聲問道。只是那聲音竟忽然暗啞起來,卻又平靜的不似生人氣息。讓身旁的鄒靖乍聞之下,不由的嚇了一跳。
小心的看看他,這才默默點點頭。鍾陽目光越過虛空,遙遙望向那邊,半響,忽的慘然一笑,也不招呼鄒靖,自己腳下蹣跚的舉步而行。望著他霎那間竟有些佝僂的背影,鄒靖心中忽然起了一絲哀憐。這位鍾先生心太軟,只怕今後定要吃不少虧了,唉,這般人物,身處如今這個暗流激盪的時候,殊不知是福是禍了。
正自暗暗歎息之際,卻見前面已經走出老遠的鍾陽,身子忽的一晃,已是一頭栽倒下去,不由的頓時大驚失色,連忙快步趕過去,和已經也已跑到鍾陽身邊的薩穆爾一起,將他扶了起來。
低頭看去,卻見他滿面淚水,雙目呆滯。任由二人將他拉起,舉止間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渾沒半分生氣。
薩穆爾怒視著鄒靖,不知這幫人究竟對主人做了什麼,竟讓一個昔日如同上帝般的主人,忽熱成了這般模樣。低聲急急呼喚了幾聲,卻不見鍾陽有半絲反應。好在呼吸心跳都是正常,並沒什麼異樣,薩穆爾又急又怒,眼見鄒靖還在一旁,不由大怒將他推開,怒道:「野蠻人!閃開!上帝作證,你們惹了我主,必將受到懲罰!」說罷,俯身抱起鍾陽,直往大車上小心放好,自往車轅上一坐,揮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