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對陣(下)
天將破曉,劉備終是放下心來,往榻上小憩了一會兒。那程遠志居然昨晚真的沒來,倒也算是一守信之人了。
他心中暗暗念叨,卻不知道程遠志的心思。既然在鍾陽手中吃過那麼大一虧,如何還肯輕易上當,貿貿然的就來玩什麼劫營的把戲?那鍾陽字裡行間之中,都是暗示著當晚等他,程遠志可不會認為是在等他喝酒的。
合上眼不過半個時辰,劉備便醒了過來。大戰在即,究竟能不能一戰奏效,徹底打垮這股黃巾,就在今日一舉了。心中放著這般大事,如何又能睡得沉穩?
起來略微洗漱一番,傳下令去,擊鼓升帳聚將。軍士領命而去,不多時,沉悶的鼓聲隆隆而起,沉寂的大營霎時間紛亂了起來。各伍各隊的士卒,紛紛穿戴整齊,從四面八方彙集起來,往校場中集結。關羽張飛匡都各帶偏卑部將,自往中軍大帳聚集。整個漢軍大營,風雲突變,一片蕭殺之氣。
劉備面色沉肅,端坐大帳正中案幾之後,與鄒靖二人目光堅凝的看著帳門,待得默數至十下時,眾將已是全部到齊。
遍觀左右,卻是唯獨少了一人,正是那位最最關鍵的人物,鍾陽鍾先生。劉備心中惱怒,這平日裡倒也罷了,你丫散漫就散漫些吧,但今日乃是破敵的決死一戰,整個大營數千條性命全在你的手中,你居然還敢不到,當真是讓人忍無可忍了。
眉頭微微一軒,正要傳令讓人去將鍾陽梆來再說,卻見帳門處一個傳令兵大步而入。進的帳中,單腿點地,大聲稟道:「啟稟將軍,鍾先生命小人前來相告,他已率人到達預定位置,萬事準備完畢,讓將軍等人按計行事,不可有誤。」
劉備聞言一呆,隨即心中大奇。這位主兒多會兒竟然這般守規矩了?不錯不錯,雖說這廝百般無賴,但真遇上事兒,還是大有整體意識的。
心中欣慰,面上大顯溫和,點點頭問道:「不知先生何時動身的?為何我竟然不知?」
那小卒微一遲疑,隨即抱拳回道:「先生有言,此事事關重大,越少人知曉越好,在沒取得勝利之前,無人可以盡信。是以,來時便囑咐小人,便是將軍問起,也是絕不可說半個字出來,不然定然要軍法從事,還望將軍寬恕。」
大帳內所有人都是一凜,此人行事果然周密獨到,不過這膽子也是夠大,竟然連主帥都一起瞞了,可不知玄德公會不會發怒。心中暗暗想著,都是偷眼瞅向劉備。
劉備面上毫無表情,心中卻是又是驚佩又是惱怒。什麼越少人知道越好,這廝分明就是特意瞞住自己一人罷了。他又有什麼好心了,不過就是報復前日自己算計他的仇,這會兒便如此冠冕堂皇的,用這借口折騰自己罷了。只是,如此周密,倒也卻是大為保險,此戰可見其把握極大,想來勝算在握了。
心中想的明白,揮手令傳令兵下去,這才抓起案上令箭,挨個喝令上前接令行事。眾將面色冷厲,大聲接令,隨即轉身而出。不多時,外面一隊隊人馬依次而動,蹄聲急促響起,步履聲不絕中,已是瞬間走個乾淨,各往指定位置去了。
待得眾將走完,劉備這才起身邀鄒靖往外而去。鄒靖微笑道:「玄德可是怪責先生隱瞞一事?」
劉備微微一頓,隨即笑道:「但要破的蛾賊,備只有歡喜,何來怪責一說?況且,他本為客卿身份,並不受我軍法節制,只要不誤事兒,其他一概不論。」
鄒靖點頭微笑,遂放下心來。他此刻早已發覺,那鍾陽與劉備之間,並非如同當時感覺那般和諧,二人總是隱隱有些較量,只是貌似玄德吃虧的次數卻是多些,少有佔到上風的時候。他身為監軍,生怕將相不和,那可就危哉殆矣,如今眼見劉備並未發怒,心中釋然。
當下二人出的大帳,各自上馬,三聲號炮之後,劉字大旗豎起,在無數旌旗圍繞下,中軍馳出營門,直往前方約定戰場而去。
「啊好睡啊好睡。終於是睡了個囫圇覺了,奶奶的,這日子可還是人過的嗎?該死的大耳朵,等這事兒過了,老子要不好好使喚使喚你,我就跟你姓。」
十里外的一線峽上,數百軍卒環繞的一輛巨大房車中,鍾陽悠然醒轉,躺在鬆軟的榻榻米上,大睜著眼睛恨恨的算計著。
昨晚百般安排,他猶自感覺不妥實。臨走留下話讓劉備等人準備,自個兒卻暗暗使人套車,點起五百軍卒,以準備破敵之物為由,早早躲到了這裡。他算計的明白,如果那程遠志真的半夜去劫營,自己不在其中才是最大的安全。什麼陷阱陷坑之類的,究竟能不能嚇退程遠志,那可是只有天知道的。把自個兒小命交給老天爺去賭,這種荒唐事兒,可不是鍾大少的行事作風。
何況,即便那程遠志不去,今日既然約戰,想來劉備定然會一大早點將準備的。自己要是呆在大營裡,只怕多半是撈不著睡得踏實的。與其那樣,還不如早早過來,自己這房車裡一點也不比那屋中條件差,只在這裡安穩大睡,等劉備等人過來開戰的時候,正好也夠他睡得足足的了。
他這般算計,劉備又哪裡知道,一心只道他辛苦為公,雖是暗惱他折騰自己,但敬佩之心不減。但若這一刻看到眼前一幕,會不會氣的暈死過去,卻是未可知也了。
懶洋洋的爬了起來,鑽出車子,薩穆爾早將洗漱之物準備好,伺候他拾掇完,將早餐奉上,鍾陽才端著碗問起軍情來。
薩穆爾招手讓一名斥候過來,鍾陽點點頭,溫顏道:「各位兄弟辛苦了,等咱們打勝了,回去後,我一定向劉使君給你們每個人都請一份大大的功勞。」
那斥候聞言,面色激動,連忙躬身回道:「多謝先生!先生神仙一般人物,竟如此對待眾家兄弟,吾等皆存以死相報之心,功勞云云,卻是不需放在心上的。」
鍾陽眸中劃過一絲得意,點點頭,問道:「哦,呵呵,好好好。嗯,你們哨探的情況怎麼樣了,那程遠志,還有玄德公他們都動了沒?」
斥候聞聽問起軍情,連忙叉手報道:「回稟先生,兩方都已開動,此刻距此不過一刻鐘的行程了。」
「哦?好快啊!」鍾陽聞聽微微一愣,將手中的碗盞放下,抬頭看看天色,卻是果然將將中午了。他這一覺好睡,雖沒像平日那樣日上三竿,卻也全無什麼早起為公的地方。
微一沉吟,揮手傳下令去,讓所有人全部進入位置,各將隨身大桶裝滿清水。只等自己一聲令下,直往那下面倒去就是。士卒領命而去,山峽上一陣輕微騷動,不多時便歸於寂寂。
煙塵乍起,自南北兩方迎頭彙集而來。塵頭中,各色旌旗迎風而動,群馬嘶鳴,刀劍生輝。從上往下看去,但見如同兩道氣勢磅礡的黃龍對沖一般,滾滾而進。
待得兩邊相距百餘步時,雙方陣中同時響起陣陣弓弦震動之音。嗡嗡嗡之聲不絕之中,天空忽的一暗,似有雲朵將日光片刻遮住。隨即,一陣刷刷,篤篤的聲響中,無數的慘叫聲伴隨而起,正是兩邊各以弓弩對射,穩住陣腳。
「通通!通通通」
戰鼓聲忽然驟起,如同上古天神的雷神之錘霹靂。鼓聲隆隆之後,陣營中豎起無數長長的牛角號,嗚嗚之音大作,蒼涼古拙,令人心血浮動。兩邊廂,畫角爭鳴,各色旌旗無風自動,殺氣將整個戰場籠住,日光黯淡下來。
劉備安坐馬上,手提雙股劍,凝目看去。但見對面旗門下一人,胯下黃驃馬,身繫玄鐵鎧。頭紮一條黃布帶,面色猙獰冷厲。手中提著一桿厚背開山刀,在眾多面色木然的士卒中卓然而立,也是縱目往這邊看著。此人不是別個,正是那兩次走脫的黃巾大將,程遠志。
輕輕哼了一聲,微踢胯下戰馬,出的陣來,手中雄劍一指對面,劉備冷冷喝道:「反賊程遠志,叛國謀逆,今日死期將至,何不早降?」
程遠志遊目四顧,暗暗尋找那個叫做鍾陽的傢伙。眼見不遠處林中偶有輕微塵頭升起,右邊峽谷中也有驚鳥不時振空而起,心中不由暗暗惱怒。
那個鐘陽混蛋,明明說跟我堂堂正正對陣,卻又暗暗伏下伏兵,哼哼,最無信也!不過,便只是這點伎倆,卻又濟的什麼事兒?
正自暗惱之際,忽見對方陣中馳出一人,心中一驚,急閃目看去。待到聽明白劉備一番話,不由大怒,提馬上前大罵道:「呸!如今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我大賢良師橫空出世,正要靖清天下,重整乾坤。你等若是識時務,自當順天而行,早早來降,尚不失封賞,如若不然,明年的今日,便是爾等祭日!」
劉備大怒,提鞭喝道:「哪個與我拿下此獠?」
身後眾偏將齊齊回應,便要向前。程遠志急叫道:「且慢!」
劉備一愣,抬手阻住,冷冷問道:「汝有何言要說?此番求饒倒也不晚。」
程遠志呸了一聲,恨恨的道:「哪個來跟你求饒,我只問你,那個喚作鍾陽的在哪裡?這奸狡小人,我定不饒他。」
劉備聽的不由一樂,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哈哈笑道:「你想見先生?好好,那也不難,只消自剪雙臂,倒頭來降,自然可見得。若是不肯,只怕今生是無緣相見了。」
程遠志聽的大怒,待要再說,卻見劉備早已返身而回,隨即陣中一騎飛出,手中長矛挺動,已是直取自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