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選兵（下）
「今天，我來到這裡，為的是要挑選最勇敢的勇士。我將帶著這些勇士，走到最前方去，走到離著我們敵人最近的前方去。那裡，我們的袍澤正在浴血苦戰！那裡，我們的戰友正用他們的身軀，築起一道血肉長堤！也是那裡，最勇敢的勇士，用他們的性命換取身後涿郡數十萬百姓的周全。他們在那裡，用敵人的頭顱當糧食，用敵人的鮮血作酒！就在那裡，他們用自己胸腔裡的熱血，宣揚著我大漢勇士的威武！向所有敢向我大漢父老鄉親舉起屠刀的人宣示，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鍾陽朗朗的語聲，通過數十人的大喊，鏗鏘的迴盪在整個校場上空。眾士卒漸漸起了一絲騷動，如同平靜的水面，忽的被大風吹起了層層波瀾。俱皆雙眼閃閃發亮，面色潮紅的看向台上的少年。
「你們！你們之中可有勇士？可有像正在前面那般勇敢面對敵人的勇士？你們願意像他們一樣，拿起手中的刀槍，一往無前的扞衛大漢，扞衛百姓，扞衛自己的親人嗎？如果有，請你大聲的喊出來！如果有，請你勇敢的站出來！如果有，那就跟著我，用手中鋒利的刀劍，用敵人醜陋的頭顱來證明！有嗎？你們都是勇士嗎？回答我！」鍾陽越說越激動，這一刻，他再沒了商人的奸猾，再沒了錙銖必較的小氣。迴盪在胸臆間的，儘是男兒的豪邁之氣。最後幾個發問，竟然已是嘶啞至極。
台下眾軍先是嗡嗡而響，散亂的回應聲不時的次第響起。只是，這種散亂和無序，只不過片刻間，便迅速形成一道洪流。
「是！是！是！漢軍威武！漢軍威武！殺賊報國！殺賊報國！」
校場上沸騰了！震天價的喊殺聲響遏雲端。太陽不知何時早已躲得不知去處，厚厚的雲朵氤氳著，翻騰著，密雲不雨。
看著眼前的景象，匡都等人不由的駭然失色。對於鍾陽剛剛登場的表現，要說心中沒有輕視那是胡言。只是，哪成想此人不過片刻之後，竟宛如忽然變了一個人，這般煽動性如此強烈，強烈到連匡都自己都抑制不住的想要大聲回應呼喝。
眼看著場中局面竟有些失控的苗頭，匡都不由的大駭。這些兵丁，全是粗人一個。一旦被激起了血性，只怕就是皇帝也敢拉下馬來。此番在鍾陽這麼激勵下，又有哪個肯承認自己不是勇士？如今個個眼睛血紅，試探著往前靠來，爭相要鍾陽選擇自己，一旦有個控制不住，只怕那勇士沒選出來，這校場上頓時就會是血雨腥風了。這鍾陽蠱惑人心的本事是有的，但對於如何掌控軍旅看來果然是完全不懂的啊。
匡都心中驚急之下，來不及再去讓人傳令約束了。目光落到了檯子一旁那張大鼓上，頓時有了主意。便在台上飛身躍起，一步跳上鼓車，將那也是滿面潮紅的鼓手往旁一推，撈起鼓槌猛然擊打了起來。
「通通通」
沉寂的鼓聲再次隆隆響起，眾軍不由的悚然而驚，噪雜聲戛然而止，紛紛愕然望向鼓聲發出的方向。待到看明白竟是自家將軍親自敲鼓，都是心中一凜。有那頭腦清醒的，頓時反應過來，呼兄喚弟的將身邊的人拉住。
校場上漸漸靜了下來。鍾陽面色有些發白，他剛才受那鼓角之音的刺激，激動之下，只想發洩，卻險險沒釀成大禍。眼見前面檯子下，一張張狂熱的面孔，心下著實的慌了。一慌之下，那股子熱情頓時逝去，隨之而來的，便是麻爪慌神了。
正自不知所措之際，忽聽鼓聲響起，眾軍卒漸漸平復下來，這才也大鬆了一口氣，抬手抹去額頭的冷汗，急忙回身走回位置，再也不肯向前了。
匡都滿面怒容的敲著大鼓，直到場中徹底平息下來，這才猛力的又再敲了一聲，這才將鼓槌擲在地上，返身跳上高台。目光溜了一眼縮在後面的鍾陽，強自壓下怒氣，大步走到台前站住。
目光冰冷的自左至右，又自右至左的掃視了幾圈，直到眾軍士俱皆將目光垂下，這才重重的哼了一聲，冷聲道：「此番鍾先生受使君所托，前來選兵迎敵。固然是要甄選勇武之士，然，罔顧軍紀的，卻也要好生想想。須知某軍棍之下，卻不管你是否勇武！但有所犯，七禁律五十四斬，須不是擺著好看的！」
這一番話說出，台下眾軍不由的盡皆噤若寒蟬，再無一人刮燥。匡都頓了一頓，這才將諸般要求細細說了，只要眾人安心待命，一切自由鍾先生裁奪云云，眾軍應諾。
見眾軍平復，匡都這才轉身而回，走到鍾陽身前，躬身淡淡的道：「先生好手段！只是末將奉得使君之命，此番出行，只能帶五百士卒。且，所選之士，也須得先報知使君才可，這一點，還望先生曉得。如今，總算未引發炸營，先生可自下去，親往挑選了。」說罷，身子往旁邊一側，不再多言。
鍾陽大覺慚慚。雖對匡都言語中的無禮怒火，卻也知道這次確實是自己玩的過火了。當下伸手摸摸鼻子，只當聽不懂匡都言語中的潛台詞，點點頭，嘿嘿笑道：「好好，那麼咱們這就開始吧。我的要求簡單，讓大夥兒捉對兒對打，最後得勝的就是我要的兵。但是，打歸打，不准下死手，否則一律按軍規處置就是。」
匡都聽的一呆，旋即怒道：「先生這是什麼法子？這般打將下來，末將這西營最後還能剩下幾個完好的？況且如此對打，也當擇日定好諸般規矩才好開始，咱們如何等的那麼久？」
鍾陽聳聳肩，搖頭道：「定規矩？定毛規矩啊！難道咱們路上一旦遇到敵人，也要讓敵人守規矩不成？告訴大夥兒，一切隨意，但凡能打倒對手，什麼手段都行。不過還是那句話，不准下死手，都悠著點。這也是考驗應付突發情況的一種方法，正所謂亂了敵人，鍛煉了群眾，你就按我的意思去辦就是，劉使君那兒要有什麼不滿的，讓他找我說話就是。」說罷，兩手一背，溜溜躂達的往旁邊一閃，竟是不再看匡都了。
匡都直氣的面色鐵青，有心發作，只是想想當日劉焉囑咐自己時的那份無奈，半響，終是恨恨跺了跺腳，轉身往台下走去。
將幾個都尉兵頭叫了來，把鍾陽的要求詳細說了一番，眾人俱皆面面相覷。只是眼見主將面色不善，卻也不敢多說，紛紛叉手領命，便要各自回去傳達。其中不泛好鬥之人，自是暗暗歡喜，只覺得那位鍾先生當真是個可人兒，這般選兵法兒，才是男兒本色，不似那些腐儒一般惹厭。
眾人各自心思，回到隊中，將主將命令一說，大校場上頓時一片聲的騷亂。只是那騷亂中，多是歡呼喜叫之聲，唯有幾個零星的反對之音，卻不過瞬間便被湮沒無聞。匡都冷眼旁觀，不由的暗暗歎氣，卻是無奈。
場上眾士卒在本隊都尉的帶領下，各自為陣，旗幟搖動之下，均自摩拳擦掌，準備狠鬥一番。
只是尚不待匡都下令開始，忽的東南角處，卻先自一陣的混亂。匡都大怒，急回身令刀斧手準備。只道哪個敢犯禁的，便一刀斬了才是正理。
鍾陽看的卻是大樂，眼見眾軍極是響應自己的點子，不由的滿心得意。這會兒見竟有人真的罔顧匡都軍法，先自亂了，不由的暗暗決定，怎麼也得保下此人才是。須知這麼多人，又如何能知道誰是匡都的心腹？這遠赴戰陣，兵凶戰危的，若不挑幾個跟自個兒一心的，可是不大保險。這種作風，那可一向不是鍾奸商的性格。他心中暗定，便也注目那混亂之處。只是一看之下，卻也是不由的一愣。
但見那亂處，原是十數個人正在追趕一人。被追的那個，蓬頭跣足，衣衫襤褸。整個身形比之所有人都高一頭乍一背。渾身上下似是長滿了毛髮，遠遠看去，直如一隻巨大的猩猩。
那猩猩雖是身無鎧甲，手上也只是拎著兩根木棒之類的，但追趕他的那些人，卻是對他似乎極為忌憚。各自拿著刀劍，只是將他往校場中間逼來，絕不肯向前靠的太近。
那猩猩早看到了這邊的情形，又驚又怒之下，嘴中嘰哩哇啦的不知喊著什麼，只是便只從那語氣中就能聽的明白，顯然是憤怒無比了。
鍾陽起先微微一愣，待得聽到那人的言語，不由的輕輕咦了一聲。急往前走了幾步，凝目仔細打量起來。
旁邊匡都卻是滿面冷意，眸子中殺機迸射。且不說這人是不是自己的軍卒，就算是，膽敢衝擊大軍的，也是立斬無赦。更何況，此人他也知道，並不是自己的軍卒，這會兒卻正好拿來祭刀，也給自己這幫兵痞們提個醒兒。
他緩緩舉起手來，口中冷冷喝道：「弓弩手，準備！」隨著這一聲令下，一排弩弓手應聲而出，吱呀呀的開弓拉弩之聲中，閃著寒光的箭矢，已是全部指向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