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劉焉
這人身材高瘦,身穿一件青色寬袍,內襯白色單衣。頭戴進賢冠,腰繫虎頭綬囊。泛金絲袍角之下,一雙皂色皮履橐橐有聲。這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幽州監軍使劉焉劉君朗。
劉備看的清楚,連忙避席而起,緊走兩步,深深一躬做禮道:「涿縣野人劉備,率弟關羽、張飛,拜見劉使君。」後面關羽張飛亦是同時見禮。
蘇雙張世平一直便小心謹慎的,但見劉備動作,自也不會稍慢。跟在劉關張三人之後,也在一旁起身見禮。
大廳中眾人皆動,唯有一人卻尚自懵懂,正是那位滿腦子還在算計著,怎麼將那可惡的黑狗燉了的鍾陽。
劉焉目光一掃眾人,清矍的面孔上顯出一絲微笑,緩緩抬手道:「諸公勿需多禮,且請寬坐說話。」言罷,自顧往主位上去坐。只是目光閃過剛剛才手忙腳亂站起來的鍾陽時,不由的眉頭微不可察的一皺。
鄒靖和劉備都是心中暗暗一歎,這幸虧還提前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不然更不知要成什麼樣子了。以他剛剛在太守府搞得偌大動靜比起來,這位爺此刻終究是能起身相迎,倒也大是不易了。
眾人等劉焉坐定,這才重新歸席。各自正襟危坐,端容而視。鍾陽腦中一時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眾人起時他坐著,眾人坐時,他卻還在站著。身旁蘇雙額頭冒汗,將手伸在他背後,輕輕一拽他衣襟,低聲道:「快快歸席坐好。」
鍾陽啊的一聲,這才如夢初醒,左右看看眾人,慌不迭的往自己席位上坐下。只是他畢竟不習慣這種正坐,一時間又是拎袍角,又是挽袖子的,左搖右扭半天,才算坐正了。
主位上劉焉不自禁的又是微微皺眉,轉頭看看身邊的鄒靖,見他滿面無奈之色,不由輕哼一聲,這才轉頭對眾人道:「如今黃巾肆亂,攪擾社稷,公等能應令而來,可見忠義。焉受朝廷重托,巡察一方,這拔曜賢才,舉薦良善,自是份之所內。公等今日義舉,某將具章表奏,報於陛下。爾等倘能再建奇功,天子當絕不會吝於封賜。若此,某亦與有榮焉。」
他語音清朗,不疾不徐的一番話說出,劉備心中大喜。面上做激動狀,長跪回道:「今天下紛亂,百姓流離。但凡心中稍存天子社稷之人,必無坐視之理。備也不才,雖落魄,卻不敢忘卻祖宗之苦,宗室之親。今日舉兵,非為官職封賞,實為盡一分本份耳。」
劉焉聞聽他這話一說,長眉一軒,訝異的道:「聽公之言,難道亦為我漢室宗親不成?卻不知是哪一支遺落此間的?」
劉備面色一黯,頓首歎息道:「勞使君動問。備實乃孝景皇帝閣下玄孫,中山靖王之後。先祖當日因酎失侯,家道中落,至今日止,已歷十三世矣。先父諱弘,不幸早逝,備才薄德寡,將近而立,卻仍是一無所成,誠愧對祖先。」言罷,羞慚滿面,長歎不已。
劉焉聽他說得明白,心中暗暗推算,半響喜道:「原來你我竟是至親。以汝所言算來,吾實為汝叔父也。哈哈,好,好,不想我宗室竟有如此俊傑,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說罷,捋鬚而笑,打量著劉備,滿是喜愛之色。
劉備面上也顯激動,忽的離席而起,逕到劉焉面前跪下,泣道:「不想今日竟得見族叔!侄兒自先考妣逝後,至親再無,未嘗不憂而自傷。今天憐見,才使相見,侄兒這裡給叔父問安了。」隨即拜倒。
劉焉大喜,急忙起身扶起,溫言慰藉道:「玄德勿需悲傷,為叔向日不知有你,今日即見,自有照拂。你我叔侄相認乃是喜事,何悲啼不止耶?且收悲傷,當置酒以賀才是。」說罷,既令人備辦酒席。
劉備起身,以袖拭淚,點頭道:「叔父之言是也,今日大喜,卻是喜極而泣。」劉焉危難之中,不想竟平白得了個了得的侄子,自是百般安慰。
這叔侄二人俱是唱作大家,一時間真情漣漣,叔慈侄孝。關張蘇雙等人俱皆唏噓不已,座上鍾陽卻心中大大的鄙視。這大耳朵,真個是問君臉皮有多厚,恰似長城無盡頭啊。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這桿兒爬的,便是那猴兒也要自愧弗如了。難道他就不知道,這賊老頭兒不過是因為黃巾要來打他,正遇上你這苦力,想要籠絡住你才這麼說嗎?嘿嘿,只怕這兩傢伙各自心中也未必不知吧。
他打從進了這太守府,先是走迷了路,後又被狗一通狂追,心中惱恨之下,自是遷怒到了這太守府的主人身上。偏偏打從劉焉進來後,他又幾次三番的失據,眼見的劉焉神色中的不屑,心中更是惱火。於是乎,那原本的使君大人,便一下子成了賊老頭兒了。
此刻,劉焉劉備二人重新落座。劉備的座位卻是被擺到了劉焉身側,以示親近。下人們也陸續的將酒菜擺上,原本的一個簡單覲見,竟忽而成了一頓酒席了。
劉焉舉杯邀飲,三盞過後,上下打量了關羽張飛二人幾眼,轉頭對著劉備讚道:「玄德,我觀你這兩個義弟,相貌不凡,雄壯非常,想來定是武勇之人,他日成就當不可限量啊。」
關羽張飛聞聽劉焉誇讚,都是歡喜,對望一眼,齊齊欠身謙辭。劉備滿意的看看二人,對劉焉含笑道:「叔父所言不錯。他二人皆有萬夫不當之勇,弓馬嫻熟,熟於軍務。此番那黃巾不來便罷,但要來了,有他二人,叔父大可高枕寬臥就是了。」
劉焉面上喜色浮動,連連點頭不已。舉杯邀兩人共飲了一斛,這才轉頭看向蘇雙張世平二人,溫言道:「我聞安和說起,吾侄此番舉事,幸得二位解囊,才得成事。唔,爾等能有此忠義之心,難得難得。稍後,我自會使人賞下,此番奏報上,便與你二人帶上一筆,若幸得落個封誥,也可於兒孫輩顯名,當不枉一生了。」
他言語溫和,但其中輕視之意卻是顯露無遺。蘇雙張世平心下鬱悶,卻又不好多說,只得躬身謝過,悶悶不語。自當日七國紛爭,最終被秦所並,究其根由,正是大秦發展商業,積蓄了偌大的國力使然。自秦一朝之初,更有呂不韋這等大商出身的掌據朝政,商人地位已是提升不少。而後,至高祖斬蛇建漢,歷經漢武奮威,光武中興,其間商人所出之力,可謂中堅。歷代漢帝,亦是多有封賞之事。然,不管如何封賞,士農工商之中,商人卻是始終不能與前三行相比。世人每每提起,雖多羨其生活富裕,卻均以低賤視之。
蘇雙張世平二人本就知曉這個現象,二人往日也是多讀詩書,只盼不要讓人以只知銅臭看待。今日來此,本是得了劉備攛掇,心中未嘗沒有想攀交上官府之心。只是此刻劉焉這話一出,二人心中頓時一片冰涼。
鍾陽在一旁聽的鬱悶,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滿嘴的之乎者也,搞得他就是四個字完全不懂!這會兒見那賊老頭兒嘰裡呱啦的白活了一通,蘇雙張世平二人隨即便面色黯然的,心中有些不明所以,當下探身扯住蘇雙問起。
蘇雙看了他一眼,輕歎一聲,也不再去多講這種酒席上,如此攀扯交談不妥,只是將剛剛劉焉的話簡單的給他解釋了一遍。最後輕歎搖頭,喃喃的自語道:「商人。商人。便真賤如豕狗嗎。」
鍾陽等到終於聽明白蘇雙翻譯的意思了,心中那股子無名火,便又是蹭蹭的冒了起來。自己原本不想多說,低調行事的。可看這意思,那老傢伙壓根就沒把自個兒當盤菜啊。這話裡言外的,簡直將商人當成要飯的了。如果這樣,自己費心送出去的羽毛筆,又怎麼指望這丫的能幫著推一把呢?
你不**我可以,但是吃了我的拿了我的,還要把我當臭狗屎,那可不成!鍾陽心中忿然。以他的脾性,他不去佔人家便宜就已經是很不容易了。這會兒,明明被人家佔了他的便宜,到頭來,人家對他仍然是一個不鳥,他又豈能淡定!
看著蘇雙張世平二人無精打采的樣子,再看看劉焉隨口說完兩句,便又自顧去與劉備等人說話的閒然,鍾陽真的怒了。
「咳咳!」
大廳中忽然突兀的響起兩聲咳嗽,只是那聲音一聽就是特意搞出來的怪聲。劉焉眉頭微皺,打住了話頭。劉備卻是面色發黑,心中一個勁兒的咒罵,卻不知這小子又要出什麼ど蛾子了。
眼見眾人目光被自個兒吸引了過來,鍾陽這才慢條斯理的舉杯自飲了一口,將酒盞放下,眼皮兒一撩,似笑非笑的看著劉焉,也不施禮,張口便道:「劉使君,我昨個兒讓鄒校尉敬奉給您的羽毛筆,不知道您還滿意嗎?這拿都拿了的,好歹的,是不是也得給個話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