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頓悟
「某等塞外之人,生活清苦。我們沒有豐沃的土地來收穫食用的穀物,除了上天賜予的牛羊,我們一無所有。我們沒有,也不能建立你們這樣的高房大屋,因為我們要照顧牛羊,逐水草而居。夏秋之季,我們還可無虞,但是到了隆冬時節,寒冷卻是我們的死敵。它奪去了大地的綠色,使得水草枯萎。沒了豐茂的水草,牛羊會大批的死去。僥倖活下來的,因為沒了草料的補給,既沒了甘甜的乳汁,也沒了果腹的肉糜。婦女在寒風中憔悴,嬰兒在飢餓中死去。為了生存,我們想盡了各種方法,我們用上天賜予我們的馬匹,跟你們漢人換取香甜的米面,用我們精心刨制的皮毛,跟你們換取神奇的鹽巴。這次,我聽說涿縣有人肯用銀錢來換取飛禽的羽毛,感謝山神,我們草原上有數不盡的大雕雄鷹,每一個鮮卑的男兒,都是天生的獵手。如果真的可以用羽毛換來銀錢,那麼我便能給我的族人帶回許多的糧食。這,就是我這次來的意圖。」軻比能傷感的聲調,低沉的迴盪在大廳中。如歌如泣的訴說,讓眾人一時無聲。
「唉」半響,劉備長長歎了口氣。抬手抱拳對軻比能一拱道:「我固知塞外苦寒,卻不想竟一至於斯。正所謂凡事皆有天定,勉強不得。我輩凡人,自當屈身守時,以待天命。只是。」他說到這兒,話頭一頓,看了看軻比能又在說道:「壯士可有想過,除了經營貿易之外,何嘗沒有別的途徑呢。壯士族人皆善戰之士,今大漢境內頗有些賊寇為亂,國家正徵召志士靖亂,壯士何不舉族中青壯,共襄盛舉,他日功成,我漢天子焉能虧待與你?此萬世不載之機,還望壯士三思。」
「嗤!」
劉備話音才落,廳中便驀然傳出一聲嗤笑。眾人愕然看去,卻見鍾陽盤著腿兒,一手舉杯,滿臉的不屑之色。
劉備心頭暗怒,微微皺眉道:「先生何以如此?難道劉備所說有何不妥之處?」
鍾陽仰頭將杯中酒喝下,把杯子往桌子上一頓,撇嘴道:「你這不廢話嘛,當然不妥了啊。要是妥的話,我能嗤你嗎?笨!」
劉備面色發黑,心中一股子邪火蹭蹭直上。你個臭無賴!這張破嘴什麼時候才能閉上,那才是真的天下天平了!我是問你不妥在什麼地方,誰問你為什麼嗤了?
他心中忿怒,舉著杯子的手,不覺的輕輕的抖著,兩眼直直瞪著鍾陽,卻不肯再多問一句。
鍾陽也不理他,自顧給自己倒滿酒,舉杯聞了聞,搖搖頭,滿面的慾求不滿之色,隨即滋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的道:「咋?是不是很疑惑我為什麼說你不妥了?嘿,那我就告訴你。哼,這世界,從來就沒什麼救世主,人,一定要靠自己。你那個什麼凡事有定數,什麼待天命的,簡直就是狗屁不通!照你那說法,既然什麼都是定數,那大夥兒一個兩個都伸腿仰脖在家等著好了,還整天東奔西跑的忙活個啥?那不叫有病嗎!真要是這樣,你劉玄德又何必絞盡腦汁的搞這勞什子徵兵操演的,現在還拉人家來跟你一起忙活?反正有定數唄,有你也罷,沒你也罷,結果都是一樣,那叫定數!」
他搖頭晃腦的一頓亂侃,截頭去尾的曲解劉備的話,心中不過是小心眼使然,只是報復劉備剛才堵他話頭的事兒。
眾人聽他胡攪蠻纏,都是一陣的無語。劉備滿頭的黑線,努力的壓了壓心頭怒火,嘿了一聲,不再理他。心中只是一勁兒的提醒自個兒,往後只要無視這無賴就好,跟他沒來由的辯論,只能讓自己肝火旺盛,早早氣死。
暗暗吸了口氣,平抑了下躁動的心火,轉頭看向軻比能道:「方纔劉備所言,不知壯士有何說法?」
軻比能面上微微遲疑,沉吟一會兒,才肅容道:「公之言,怕不有理。只是我鮮卑依附大漢許久,時至今日,漢人視我族人仍是如豕狗。每日裡,不公之事不剩枚數。如此狀況,卻要我族人拿性命為你們平天下,不說我族人心緒難平,便是我等肯去,事過之後,又如何保證我們能得到該得的?這且不說,便是一切俱如公所言,但沒有漢天子的文書,我族一動,豈不成了叛亂了嗎?是以,此事只怕難行。還望公寬宥才是。」
說到這兒,長身一禮,微一猶豫,又加了一句道:「若是他日公有了足以左右天下事的資格時,軻比能一族,絕不敢再辭,定為公效命就是。」說罷,偷眼看看劉備面色,這才回身坐下,閉嘴不言。
劉備聞言,面上神色變幻不停。這軻比能所說種種,他又豈能不知,只是自己真正的心思,卻偏偏不能跟任何人去說。罷罷罷,此人也是個人物,方才最後那話,可不是暗示自己,若是自己具備了得天下的能力,能真正保證他們族人的利益時,他自會前來效命嗎。自己要求他現在就來投奔,卻是有些急促了。如此,且待以後就是。
他心中電轉,已是想的明白。雖說有些遺憾,卻也不是沒有半分收穫。以後的事兒,聽那憊懶小子轉述的天書所述,雖模模糊糊的有些輪廓,仔細一想卻又毫無頭緒,撲朔迷離的。今日先為以後埋下一個伏筆,即便不能為助,倒也可為援了。
想到這兒,面色稍齊,點點頭,正要寬慰兩句,冷不丁旁邊一個令他鬱悶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哈欠,唉,我說老劉啊,你倒是有完沒完啊?你這是邀我們來喝酒的啊,還是來逼我們上賊船啊?牛不喝水,你總不能強按著牛頭去喝吧。我看,還是早早散了吧。話說克兄人家那是來找我談買賣的,被你這一打岔,耽誤了多少時間啊。你知不知道,這要合成銀錢,那得值多少啊,真是的。得了得了,你還是去繼續你那光明而有前途的造反大業去,我們呢,也繼續去搞我們的民生經營去,大家各忙各的好不?」鍾陽老爺聽的煩悶,再次將兩腿一伸,一手打著哈欠,懶洋洋的說道。
劉備剛剛平下去的怒火,蹭的又是蹦到了腦門上。話說他素日少有這般急躁,可是打從跟這個小無賴碰到後,那心情就幾乎沒幾天好過。聽聽這廝都說的什麼混賬話!什麼叫上賊船?我這兒好歹是打著為國家朝廷出力的大旗,在他那兒,怎麼就成了賊船了?這還不說,到了最後,更是噴出造反兩字,這。這。真真是令人忍無可忍了。
身子微微發抖,霍然轉頭怒道:「先生如何出這般狂悖之言?備為大義,如何竟是賊船?又哪來的什麼造反?先生辱備一人無妨,但這般說話,卻如何對得住一心為國家出力的眾軍士!此言今日說說也就罷了,此後,還望先生慎言!」說罷,猛地一拂袍袖,滿面忿然。
呃!鍾陽一呆,完全沒料到劉備反應這麼強烈。被人這麼當面數落一番,面上也是羞惱。略略回神後,也是點點頭道:「嗯嗯,受教了。你說的對,我這麼說,還真是對不起那些一心為國出力的軍士兄弟們。唉,他們都是忠義之人啊,我承認,我錯了。」說著,對著劉備眨吧眨巴眼,一臉的懺悔狀。
劉備初時聽的心氣稍平,只是越聽越不是個味兒。這廝只說對不起那些軍士,豈不就是說我一人心存不忠了?這無賴。真。真。
劉備心中大恨,只是怎麼也沒法再去反駁於他。鬱悶到了極點之下,忽的怒哼一聲,扶案而起,對著軻比能微一施禮,大袖一拂,轉身往後而去,竟是就此離了席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沒趣兒。關羽張飛眼見劉備走了,趕忙起身跟著往後走去。只是走出兩步,張飛忽的停下,回身對著鍾陽道:「鍾小子,俺老張惹了你的朋友,卻是不是。可你這般說我大哥,卻是你的不是了。」說罷,這才急急回身追上了關羽,二人並肩而去。
鍾陽一呆,不覺伸手摸摸鼻子,微微有些尷尬。自己想想,貌似一直以來,劉備從未對自己惡言相向,只是自己因為後世書籍上,有了先入為主的原因,便事事看劉備都像是在演戲,這才總忍不住出言譏諷他。其實,到現在為止,劉備其人心機深沉不假,但卻並沒有作惡,自己這麼整天譏誚人家,確實是自己的不是了。
輕輕甩甩頭,不由自嘲的一笑。身處這個時空這麼久了,怎麼總是融入不進去呢。看什麼事兒,總是以一種局外人的眼光去看,這心態,跟後世讀那本三國演義時竟相差無幾。唉,這種態度可不是什麼好事兒,以後一定要注意再注意了。畢竟,這裡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世界,自己言語無忌,總以一種遊戲的心態對待,只怕不知哪天就會召來大禍,到時候可就悔之晚矣。
他這一刻,因著憨直的張飛一句話,剔然而驚,終是真正的開始融入這個時代了。也正因這一念,才使得他後來遊走於三國群雄之間,左右逢源,引發了無數的奇異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