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平面無表情的漠視著下方那場代價昂貴的火海。他此刻靜得似一座息沉千年的石像。廣場中像是在進行一場宏大的舞台劇的烈焰,狂烈的在地面上席捲,肆略著。因為空中的氧氣被急劇的消耗,故旁觀的所有人無論在心理上還是在生理上,都生出一種被壓迫著的暈眩窒息感覺。
良久………….
火焰似洪荒時代那些不甘屈服於命運安排的瀕死巨獸一般,最後凶怒的向天空漫捲了一下,然後黯然的低滅了下去。於是青灰色的淡煙就以一種取而代之的必然姿態,裊裊的悠閒升起。
這場壯烈而充滿著死亡的燃燒,一共耗費去了所有聯盟人近二分之一強的糧食玉麥之所以被基因科學家選作主要的糧食作物培育出來,並不是因為它的產量有多高,而是由於它的植物油含量佔到了種子的百分之六十以上!石平也正是基於這一點,充分的向聯盟人證明了一件事:
玉麥不僅僅是食物,還是一種非常優秀的燃料。
昔日繁華的都市大廣場,如今卻已被那種單調死寂的墨黑色所代替,四下裡顯露出一種煙熏火燎的荒涼悲慘景象,原本堆積得纍纍垂垂的猿屍業已被焚化成一塊塊粘連糾結的乾枯黑碳,散發著中人欲嘔吐的焦糊肉味。在最靠近玉麥堆的地方,平鋪於地面的石塊甚至出現了溶解現象,可見那時溫度之高,火勢之烈。
扼守大樓的人們紛紛擁出,集結到各個開闊的地方,在經過一長段難以置信的沉默以後,歡呼聲陡然響徹了這座受盡了創傷的城市。而軍隊卻被石平集合在了廣場周圍。待高溫在冬日的寒風裡,漸漸消退到了人類可以接近的程度的時候,石平站在神采飛揚的三軍將士前面,平靜得就像無風時的海面,他看了看身後一片淒慘景象的廣場後,淡淡道:
「你們有沒有信心以萬敵一?」
由於石平連番施展雷霆霹靂手段,又帶領了著他們在如此重大的戰役裡成功完勝對手,因此這個年紀輕輕的指揮官在軍中的威權業已達到了一個一時無兩的輝煌高度。所以石平的話語雖輕,但是在四面裡那種自發的尊敬的寂靜裡,也清晰的傳進了每個人的耳中。眾人頓時愕然,卻不知道他們的主帥究竟要表達什麼意思。
但是很快這十萬精銳便明白過來。
他們的眼睛為心中的疑問作出了最好的解答。
廣場上粘連成塊,高厚得似一座黑碳小丘的的兩堆猿人焦屍忽然炸開,一隻猿人陡然自其中咆哮著竄了出來。它身上的毛業已被高溫悉數烘光,露出肉紅色的皮膚,而其身體上的幾處被灼傷的地方還在冒出輕煙。石平用一種憐憫的眼神望著它,這猿人以呲牙咆哮回應,但是在人類士氣激揚的萬軍之前,這只全身無毛的猿人的威嚇更加分明的烘托出一種色厲內荏的無力淒涼。
石平緊緊的逼視著它的眼睛,那猿人被他這具有著針一般穿透力的森冷目光竟看得畏怯的後退了幾步。這男子以一種勝利者的口吻傲然道:
「你現在不能施展出那種威力巨大的自爆招式了把,我近日調查研究了開戰以來收集的三十五次猿人自爆的資料後,總結出了兩大要點。第一:自爆通常發生在銀背級別以上的猿人。第二:為什麼你們總是在局面稍處劣勢的時候,就急於施展這種雖然威力極大,但是卻要以生命為代價的戰術!難道施展它的時候,一定要體力充沛?並且,身體上不能受到較大的傷害!」
石平說話的時候,雙目一直緊緊的注視著這只猿人的躲閃著的濁黃色眼睛,那種近似於貪婪的目光幾乎會讓旁觀者生出一種在窺視著某種寶藏的錯覺!
事實上,在這只猿人身上如果能得到一些準確的情報,那麼相信在戰場上就能挽救回不知多少個人的性命。
而人的生命,正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藏啊!
石平忽然笑了,他這次笑不同於往日,就如同雲破月明一般爽朗開懷,以至於崇敬的望著他的將士們都無由的生出一種春風過面的溫朗感覺。
他的神情像是剛好完成了一副滿意的近作,用放下手中的筆的姿態瀟灑的向身後的士兵揮了揮手。淡淡的道:
「抓住它,若是反抗的話,格殺勿論!」
……………………
市民們開始緊張的作著恢復家園,修葺城牆的工作。創傷後的城市中洋溢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歡欣氣氛。擔心食物不足的唯一憂慮,也在那個年輕卻充滿了威信的年輕指揮官誠懇的保證下煙消雲散。
那還是在他率軍出征清掃周邊區域前發佈的講話:
我向各位鄭重承諾,一定不會讓大家的妻兒老小過一個嚴寒而飢餓的冬天。
對於這樣一名拯救他們於危難之中,更全殲百萬敵軍於彈指之間的人來說,只怕他叫充滿感激廣大的民眾現在為他起兵反叛也非難事,又何況僅僅是要他們相信一句這樣誠懇的承諾?
大捷的消息很快的傳遍了聯盟裡的每一個角落,舉國震動。而一手策劃,導演這出完美的戰役的人在大睡了三天以後,卻常常在早晨凝肅的仰望天空,他的眼神散亂得似深秋憂鬱落下的楓紅落葉,而整個人卻安若磐石。
這時,他又寧定的望著天上一朵朵被吹走/吹散後又捲土重來的灰雲,怔怔的發著呆。通常在這個時候,是沒有人敢來打擾他的。
今日卻有例外。
他的背後是那個冷酷而冷漠的男人。
崔明遠。
這個男子森冷的語意裡有著火山噴濺的憤怒。
「你對柳師妹做過什麼!」
石平靜,冷,沉默。
崔明遠冷笑著輕蔑凝視他,他的拳頭已捏緊。
然而一股凜人的凶勢卻自這冷傲的男子身後逼撞而至!
沒有人可以想像,在這樣一個柔和的晨間,卡爾像一頭正值盛年而驚醒的雄獅,以寬厚密實的氣勢自崔明遠背後緩緩登階行出。風過處,他連衣衫上的褶紋都是憤怒的一般。此外在某處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一股陰柔的氣勢與之互為犄角,兩相呼應。
空氣靜得像一面玻璃。
崔明遠沒有任何動作,可是他腰畔木鞘中的刀卻自動緩緩拔了出來,就好似月下霧中的一條幽靜得發光的流水,但這出鞘的聲音卻如一名步履蹣跚的老翁急行後發出的劇烈的嗆咳。
石平忽然淡淡道: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崔明遠這次只冷冷地自牙縫裡擠出來一個字:
「說!」
「我只是足足用了她一晚上而已。「
石平說這話的時候,心平氣和得像一頭才飲完了水的悠閒豹子。
卡爾心中一驚,頓時作好了出手的準備,哪怕是在千鈞一髮的戰場上,崔明遠那徜徉如流水一般的刀勢,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最關鍵的是,他揮斬之間,總是給觀者以意猶未盡的感覺!
這說明,哪怕在生死一彈指的戰場之上,也不值得這男子盡出全力。
在這短短一瞬間,卡爾甚至做好了衝上去,以身相擋崔明遠這全力出手的含忿一刀的思想準備。
但是那本已出鞘大半的刀卻陡然間落了下去,發出一聲不甘而沉悶的郁響。崔明遠的眼裡滿是譏諷之意,他大聲冷笑道:
「你又來這套!拿假話激得我心浮氣噪後來攻擊你,然後明裡暗裡四人一起出手,名正言順的將我格殺當場,哼!姓石的,你不要以為你現在春風得意就可以對我師妹有非分之想,我明白告訴你,你死了這條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心把!哈哈哈哈!」
說罷便扭頭揚長而去,原來他這幾日見柳眉一直鬱鬱不樂,心想只怕是石平借身份之便,濫用職權讓心上人受了委屈,故此前來問罪。這自負的男子此時心中充滿了識破大敵陰謀,更成功打擊對手的勝利欣快感,早將來的本意拋卻到了九霄雲外。施施然直奔酒吧去了。
石平望著樓下崔明遠的輕快步伐,洒然一笑,嘴裡卻平靜道:
「出來把,這麼幾天沒見你,還以為你被壓路機碾死了呢。」
他說這話的語氣雖然誠懇熱切,但是話意細細玩味卻惡毒萬分。當下便有一人應聲而出,很是莊重的對石平行了個下級對上級之禮,絲毫不以他的話意為忤。
這人臉上隨時掛著很討人喜歡的微笑,秀麗得似少女一般。他正是瓦蒙派來的制衡於石平的重要人物
喬.布爾頓!
這男子也低頭向樓下漸行而遠的崔明遠望去,搖頭歎息。
石平淡淡道:
「你可以滾下去歎息。」
喬.布爾頓面帶微笑口中應是,但是卻分明沒有半點去意。石平一皺眉正待說話,那名男子卻先從容開口了。
「卑職在此想請教大人兩個問題,大人答覆我之後,不用趕我自己也會走的。」
石平也笑了,他笑得就好似狐狸看到了一隻狡猾的老鼠。他和氣的答道:
「好,參謀官大人請問把。」
喬.布爾頓看到了石平的笑容,心裡不知怎麼忽然有些膽怯起來,忙賠笑道:
「這個,第一個乃是卑職的私人問題,閣下設定全殲猿人的計劃的時候,怎麼能夠就一定肯定猿人會對糧食戀戀不捨得以至於失去組織,陷入混亂?事實上你們出動所燒掉的猿人糧草,只是它們存貨的一部分!若是猿人糧食充足,穩紮穩打,那麼相信現在的馬塞城中,當是另外一番景象。」
石平望了望業已聚攏的卡爾夫婦,見兩人臉上也是一副希冀得知答案的表情,他微笑道:
「這其實很簡單,當我決定發動計劃之前,連續兩天巡視城防,均發現每日遭受數次進攻的城下面卻一反常態的乾淨!(請參閱第八十三章)這說明了什麼?」
他的話嘎然而止,卡爾略一沉思,臉上浮出恐怖與難以置信的神色,而卡羅業已面色蒼白的掩口扭頭。
喬.布爾頓恍然道:
「猿人既然已經淪落到了吞吃同類屍體的地步,那麼缺糧狀況可想而知。」
石平淡淡道:
「你可以說你下一個問題了。」
喬.布爾頓聞言面上露出一個極其詭異的笑容,這個表情使得他英俊的臉看上去有些猙獰。他望了望一旁好奇觀望的卡爾夫婦後道:
「在我說以前,請大人屏退左右把。」
石平望著萌生避去之意的夫婦倆,斷然道:
「不用,我和這兩位一同出死入死多次的戰友之間,沒有什麼秘密!」
卡爾夫婦的心中不約而同的生出一股溫熱的信賴感覺。而喬.布爾頓面上的笑容卻變得勉強而尷尬,他乾笑了半聲道:
「既然大人都沒什麼顧慮,那我真是枉作小人了。閣下要是記性不壞的話,應該還記得在就任北方戰區指揮官之前好像對瓦蒙大人保證過什麼事把。」
石平回憶了半晌,淡淡道:
「我忘記了,哪有此事!」
喬.布爾頓眼中射出針一般的惡毒光芒,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惡狠狠道:
「你不記得,我卻很清楚!你保證若是不能在冬季為聯盟提供充足的食物,便隨瓦蒙大人處置!我業已查過庫房,今年收上的玉麥被你用作了消滅猿人的誘餌兼燃料!剩下收集回來的只怕還不到原有的八分之一!這點糧食,只怕連供養北方的需求都不夠,你拿什麼東西來給聯盟提供充足的食物!「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停,將語氣和語調換成了那種利誘的口吻。
「不過若是你將我那張在你們逼迫之下簽字的文件交給我的話,或許我還可以考慮在大人面前為你求情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