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求婚
黑暗中,有好一會兒,李歡摒住了呼吸。心裡跳得咚咚的,彷彿一個十八歲的少年。
沉默,許久的沉默。
馮豐只能聽到他的心跳,卻不見他說話,自己的心也跳得很快,好像有人拿著鎯頭在敲打,疼痛、激烈的翻湧:「李歡……」
「馮豐,你這是在向我求婚麼?」
李歡的語氣怎麼那麼奇怪?
求婚不該是男主角拿著玫瑰、戒指,說上一大卡車甜蜜的好話,甚至還會點著燭光……如此種種,浪漫美好……
而自己卻躺在病床上,在黑暗裡,還是自己先開口,偏偏別人又不回應。
她有點尷尬,好一會兒才訕訕地開口:「你,不樂意麼?」
李歡微笑起來,這一刻,巨大的喜悅像磚頭一般壓在心口,等這一刻也不知道多久了,一千年還是和她在一起後的這幾年?無數的風風雨雨、悲歡離合,甚至是生離死別……才明白,有些人,一生中,真的只會單戀一枝花。狂喜裡卻又隱隱地悲哀,兩種情緒交織,胸口堵塞,喉頭翻湧幾下,終是說不出話來。
她的聲音更低了下去,似乎有點底氣不足,畢竟一個女人要先開這樣的口,本來就是需要勇氣的:「李歡……」
他仍舊沒有做聲。
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想起那次決裂,李歡的那番話,他不是因為愛,是為了報復。她心裡慌亂起來,惴惴的,難道還有另一次的「報復」?可是,心裡怎麼能相信呢?經歷了這一切,即便懷疑自己,也絕不會再懷疑李歡了。
但是,他為什麼不說話?
幸好是黑暗中,她雙頰滾燙也沒人能看見。她悄悄側了個身,躺在了裡面,用手輕輕蓋住臉,有些自嘲地想,就當自己是自言自語吧。李歡,他也許已經睡著了。
可是,很快,一雙滾燙的大手就摟住了她的腰,她嚇了一跳,剛張開嘴,他已經極其溫柔地輕輕扭轉了她的身子,很快,那麼狂熱的吻就封住了她即將出口的驚訝……
輾轉反側,唇舌吸允,透不過氣來,夏日的陽光彷彿在黑夜裡探出頭來,火辣辣的,要溶化萬物。
這是一個異常激烈的吻,兩個人都那麼投入,彷彿世界到此靜止了,什麼都不存在了,空氣裡流動的,全是愛的氣息。李歡絲毫也沒有客氣,大張旗鼓地在行使自己的權利,也是期待了許久的,他理直氣壯,滿心甜蜜。
馮豐整個人已經完全變得軟綿綿的,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了,瞇著眼睛,躺在他的懷裡,渾身燙得厲害,心裡卻是清涼的,倦倦的,卻十分舒適,彷彿剛剛喝了許多醇酒,有種醉醺醺的懶洋洋的感覺。
他緊緊地抱住她,額頭碰著她的額頭,細細地從她的眉毛親吻到嘴巴,這是一次和風細雨一般的親吻,不若剛才的疾風驟雨,卻更是纏綿,彷彿有一種力量,要把身體裡潛伏著的所有柔情蜜意,調動到極限……
「豐……」
「嗯……」
他這樣叫一個單字,她依稀記得某一次,意亂情迷的時候,他也這樣叫過自己,彷彿獨門的標誌。
「我愛你。」
「嗯,我也是。」
這話,她沒有考慮過,根本就不需要思量,是隨口說出的,那麼自然。
他笑起來,一低頭,趁她不備,舌尖已經滑入她的嘴裡,等她反應過來,才發現嘴裡的空氣已經被這個侵入者爭奪得差不多了,而且,還不肯善罷甘休……
等他放開時,她已經只能貼在他的懷裡,大口大口的呼吸,又忍不住,「咯咯」地就笑起來。
他也和她一起笑,他本以為,被關著的時候已經是兩顆心最緊密的時候了,現在才發現,心和心的融合,是無止境的,完全可以合二為一。
感覺她的身子動了一下,他將摟著她的手鬆開了一點兒,貼在她的耳邊,聞著她發間的香味:「豐,我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我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美好……」
「呵呵,你是個傻瓜……」
「做傻瓜不好麼?」
「好。你是大傻瓜。」
他笑得十分愉悅,好一會兒才再開口,小心翼翼的:「可是,我們還是先不要結婚,好不好?……」
她訝然地立刻反問:「為什麼呀?」
也許是她掙扎的一下正好碰著了他的傷腿,他輕輕哎喲一聲。
她想從他懷裡坐起來,但是,他一點也沒有在意自己的傷疼,仍舊摟緊她,她能聽到他十分急促的呼吸聲,一絲髮絲垂向,他輕輕地貼臉摩擦一下,癢癢的感覺。
這就是人們常常說的「相濡以沫」、「耳鬢廝磨」麼?
這可真是一種美好的感覺。
可是,她還是沒有沒有忘記追問:「李歡,為什麼呀?」然後,語氣變得狐疑起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結婚呀?」
「唉,傻瓜。」他側身摟著她,一口氣呵在她的脖子上,暖洋洋的,「我的腿還沒有好,哪有瘸腿的新郎?多難看呀……」
「我又沒說明天就結婚!」她的口氣惡劣起來,「我會等你的腿好了再說的……」
「最近發生了這許多事情,葉家巨變,葉霈又隱藏起來,只怕隨時會捲土重來,我想等事情稍微平息一下再結婚也不遲……」
葉霈,葉嘉!
原本是刻意在這一刻忽視的名字,李歡為什麼又要提起?
她心裡忽然有些憤恨,語氣變得淡淡的:「你以為我是迫於自己的諾言才不得不嫁給你的麼?」
「不,我堅信你是因為愛我。我瞭解你,如果沒有愛,無論如何你也不會答應的。」
她沒有做聲。
「可是,我們在這個時候結婚顯然是不明智的,至少,應該盡力幫助曉波,他現在挑著葉家的重擔,面對的卻是四面楚歌的窘境。我向來把曉波當我的兄弟,葉霈的所作所為,他們毫不知情,葉家的代價,不應該由他們來承擔……」
他一個字都沒有提到葉嘉。在這場巨變裡,葉嘉,可謂是一個最無辜的受害者,自始至終,他並未捲進家族的一切,如今卻要承擔大廈將傾的一切。
她的鼻子有些不通氣,聲音也有點兒沙啞:「李歡,你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太堅定的人。也許,以後我會反悔的。我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拒絕的,以後,你可別後悔……」
「不,我沒有拒絕!」
這是自己這一生最重要的把握,又怎麼會拒絕呢?
他的語氣十分堅定:「你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堅定,甚至,比我還堅定!我不會後悔!我完全相信自己的感覺,也相信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絕對不會輸給葉嘉……」
那麼囂張的口吻,他憑什麼啊?
他彷彿對她的心思一清二楚,很自然地替她接了下去:「憑你愛我。現在,你已經開始愛我了。這就是我的優勢,我憑什麼不能自信?」
她有點兒失神,忘了和他爭辯。葉嘉,此時孤獨寂寞的葉嘉,他又在做什麼呢?
他的語氣再次變得那麼溫柔:「我得到消息,林家、C城的市長,都對葉家落井下石……曉波,他根本就應付不過來。其實,我並不在乎葉家會不會就此倒下去,但是,我很想幫幫曉波……」
這些人,都是葉嘉得罪過的,她一直是清楚的,葉嘉是家族的叛逆者,但是,家族卻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他的「招安」,一次又一次門當戶對的「相親」,一次又一次被他搞砸,如此,結下的罅隙就越來越多……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其實,較之葉曉波,葉嘉承受的難道不比他更多?他只是默默的,不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他母親的去世,更是給了他難以想像的打擊。
如果自己此刻和李歡結婚,對他來說,又將以怎樣的心情來面對?
在他的傷口上撒鹽,這難道就是自己對他的回報?
可是,如果不快刀斬亂麻,以後又該如何繼續下去?
李歡,他其實是一個笨蛋,是一個最大的笨蛋,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堅定的人,尤其是在葉嘉面前,從來是不到五分鐘就會舉手投降的。
某些人,總是某些人的剋星。
葉嘉就是自己的剋星。
好像生來就是注定的相逢,一相逢就是永遠的親密無間。
現在,自己要將這種親密親手斬斷,李歡,他竟然不允許!
她心裡忽然覺得委屈,無比的委屈,李歡,是在用他的魅力和實力在進行一場感情的豪賭?不在對手落魄的時候趁勝追擊,他要贏得光明磊落。
可是,這光明磊落的代價又是什麼呢?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狠狠地在他的腿上重重地捶了一下。
他疼得「啊喲」一聲,笑嘻嘻的,又抱怨的,「想謀害親夫啊?」
「滾你的,誰願意嫁給你?哼。我決定了,取消諾言,再也不嫁給你了,一輩子都不嫁給你了。」
他的聲音嚴肅起來:「你完全可以不嫁給我!」
「好,你記住,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你可以不嫁我,但我一定要娶你。這並不矛盾吧?嘻嘻……」
她又氣又惱,面向牆壁,無論他怎麼說話,都再也不肯理睬他了。
黑暗中,他抱著她的手依舊沒有鬆開。心裡不是沒有掙扎過的,她以為,自己不過是想贏得一個光明磊落,天知道,自己為的其實並不是葉嘉。
而是為她。
給她一點時間,讓她想明白,想清楚。
既然好不容易才活下來了,以後她的義務就是要「幸福」!幸福地活好每一天,而無需心存遺憾,心存歉疚,心存悔恨。
只有這樣,自己也才能真正獲得幸福。
這一刻,她做出的衝動的決定,是做不得數的,否則,就不會在白天看著葉嘉那麼冷淡的神情,追出去流淚了。因為愛啊,更是不能讓她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委屈。
可是,她終究不止是因為「承諾」才向自己「求婚」的,否則,也不會有剛剛那樣熱烈的親吻。
誰說自己就會輸給葉嘉呢?他笑起來,心裡是那麼篤定的感覺。第一次,覺得自己在葉嘉面前,也佔了一點點上風了。
哪怕是很微小的一點點,這可是愛的上風,比一切都重要。
他心裡更是甜蜜,輕輕咬一下她的耳朵,她嘟囔一聲,胡亂地伸手推他,這一推,正推在他的關鍵部位,她卻根本就沒發覺,只顧著生氣。
可是,他卻覺得受了一次甜蜜的酷刑,強烈的**幾乎要決堤奔湧。心裡忽然對自己的決定後悔起來,其實,沒有誰比自己更迫切地想結婚了,最好明天就結,不,今晚就結,馬上就結婚!
無論是從心理還是生理上,自己都迫不及待地想做某某人的「丈夫」了。
因為有些「權利」,是只有丈夫才能正大光明地行使的。
「豐,我後悔了,我又想結婚了,怎麼辦?……」
她假裝沒聽到,還均勻地發出熟睡一般的聲音,一點也不理睬他了。
他苦笑一下,終於明白什麼叫做「自作自受」了。
下午五點,葉曉波打來電話,東拉西扯的。
葉嘉隨口回了一句,末了,才淡淡道:「曉波,我記得這事,一個聚會,對吧?」
葉曉波很尷尬地笑了一聲:「我和依依也會去的,都是熟人,就當朋友聚一下……7點開始,記住哦……」
葉嘉沒有再說什麼,相親也好,聚會也好,都沒什麼關係,只是,他有點懷疑,那個什麼羅小姐,自己去了,就會買賬?
曉波,是不是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這個時代,人人都精於算計,情感的力量已經變得非常微薄了,「美男計」,還能如此暢行無阻?
他搖搖頭,出神地盯著桌上那幀照片——那是自己和小豐的「結婚照」。
看了許久,他將照片收起來,鎖在櫃子的最下層,同時,從裡面抽出一份東西,那是兩人簽署的「離婚協議書」,兩人都簽了字了,只要辦個手續,就徹底生效了。
他這才驚覺,原來,自己和小豐,早就不再是「夫妻」了。
這個東西,自己不能再拖延著了,可是,從結婚證到「離婚證」——中間的距離,又何止是千里萬里。
他按住自己的左肋,疼,說不出的疼痛,每一次,只要想到決裂,就彷彿有人拿什麼東西在剜自己的那根骨頭,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迦葉,你這個惡賊……你不能愛,為什麼還不許我放棄?」他低吼一聲,用力地捶打著那個疼痛的地方,「迦葉,你給我滾出來……」
可是,「迦葉」並沒有滾出來,只在心底,在腦海裡,一遍一遍地,發出嘲笑的聲音,「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這個只會逃避的懦夫……懦夫……」
他徒然站起來,轉身就衝了出去。
剛上車,手機響起。
他看了看號碼,「小豐」兩個字在屏幕上跳躍,還有她自己設立的那個奇怪的來電顯示,那麼特別,那是她專屬的。自從她設立後,他就從來沒有改變過,甚至沒有再換過手機。
他沒有接聽。
響了許久,終於掛了。
他鬆口氣,又說不出的失望。
可是,不到一分鐘,電話又響起來,不屈不撓的,震耳欲聾。大拇指都按在了接聽鍵上,他猶豫著,又放下。
好像一個不潔的人,她不知道自己即將要到什麼地方去,要去做什麼。
如果她知道了!
如果聽到她軟軟的聲音,自己又怎麼能夠堅持下去?
現在再放棄,又有何意義?
他又放下了手機。
手機還是響個不停,彷彿打電話的人一直在按重播鍵。一聲一聲,他幾乎要崩潰了,乾脆關了手機,狠狠仍在了後座上。
這是一個極其精緻的小院落,紅磚碧瓦,圍牆上的爬山虎,綠得如四面綠錦織就的屏風,乾淨、整潔,幽美而又舒適。
葉嘉原本以為市長千金是什麼燈紅酒綠的宴會,沒想到卻是這樣中式的,甚至很有點古典氣息的環境。
客人並不多,一個個好像都是精挑細選過的,不過葉嘉一個都不認識,並非葉曉波所說的是什麼「熟人聚會」。
羅小姐一見他,很禮貌地迎上來,神情落落大方,並未表現如熟稔的樣子,而是如初次的見面,一切都恰到好處。
他四處看看,並未看見葉曉波,羅小姐善解人意地提了一句:「依依他們在路上,就快到了。」
大廳的一角,是一個彈鋼琴的女子,長髮垂在腰際,如柔順的瀑布,清雅迷人。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葉嘉覺得鋼琴曲也不過爾爾,並不是什麼天籟之音。
不過,在座的人顯然都很有「品味」,一個個聽得十分投入,無不保持著紳士淑女的風度,好像全部是大師級的人物。葉嘉觀察人物的時候比聽琴的時候更多,以前,他更少關注人生百態,現在才體會出真正的人情冷暖,彷彿大家在演一場無聲的戲。
一曲終了,一個很清秀的男子拿一束花走到鋼琴邊,神態頗為慇勤。然後,彈琴的女子緩緩回頭,神態高雅,彷彿公主一般。
竟然是林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