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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女王帝國和唐僧肉 第59章 未完的結局 文 / 月斜影清

    第59章未完的結局

    蕭昭業勉強道:「你說出遙控器的下落,我們是不會為難你的……」

    她反問:「誰指使你們這麼做的?」

    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還是蕭昭業開口:「神秘人說,要是我們找到遙控器,就放了我們……」他們還不知道神秘人的身份,但被嚇破了膽,一提到就聲音打顫。

    「你們相信他?他肯定是騙你們的……」

    「我們走投無路,只好相信他。再說,要不是惡棍李歡拿著遙控器威脅我們,我們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我們可不想變成劉子業那個樣子……」

    馮豐好奇道:「你們難道還不知道神秘人到底是什麼人?」

    「我們怎麼會知道?估計就是殺了黃暉的那些人。你知道?那你說是誰?」

    她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沒有告訴他們真相,如果他們能逃出去,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只看著蕭昭業一個人:「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今晚要把我們都送走?」

    蕭昭業遲疑一下還是開口:「好像有人拿著遙控器闖進來了,他們要先轉移一下,怕你們被人掠去了……」

    馮豐立刻想起葉嘉,難道是葉嘉拿著遙控器闖進來了?葉嘉怎麼能使用那種遙控器?宋博士不是說已經作廢了麼?心裡又是一沉,強烈的擔憂幾乎讓她忘記了現下的處境,葉嘉怎麼樣了?葉霈會不會殺了他?

    蕭寶卷見她嚇得六神無主,不耐煩了,狠踢李歡一腳:「快說出遙控器的下落……」

    她大喝一聲:「住手!」

    「你說出來,我們自然會住手,不然……」蕭寶卷的面目十分猙獰,作勢又是一腳,「不然,今天就要他的命……」

    馮豐怒道:「你們都清楚,我早就被抓了,怎麼會知道遙控器的下落?」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們打死他也跟你沒什麼關係,對不對?」

    「我的確不知道在哪裡,你們可以先打死我……」

    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都遲疑著,不知道拳頭該不該招呼到她身上。

    蕭昭業上前一步,從背後提著捆綁她雙手的繩子,將她拉來坐起,冷冷道:「來了現代,你也算對我們最好的人了,我們既然叫你一聲『姐姐』,今天可以不為難你。可是李歡,我們吃了他多少苦頭?你又何必護著他?你難道忘記了他當初為討好芬妮,是怎麼對待你的?……」

    三人受過李歡「遙控器」的苦楚,被他指使、呵斥、還挨過他的打,像被種了「生死符」後巴不得吃天山童姥肉的72洞主,不待馮豐辯解,一個個恨得咬牙切齒,又是一陣拳打腳踢,很快,李歡的嘴角、鼻子都流出血來,躺在地上跟死過去似的……

    馮豐這才徹底明白李歡的苦心,當初的那番做作,偏要當著幾個小暴君的面決裂,惡人,都他自己做了,好人,就留給了自己。

    若不是這樣,今天,他們怎麼肯放過自己?

    他也原是想過趁此機會和自己一刀兩斷的,以維護他帝王之尊的高傲,可是,他失敗了,因為愛呵,再次回頭,卻落得今天的下場。

    若不是因為自己,他何至於輕易就落在了葉霈手裡?

    她目恣盡裂,嘶聲道:「住手,我告訴你們……」

    三人住手,一起盯著她。

    遙控器在葉嘉手裡,可是,葉嘉上次就落在了葉霈手裡,難道還能逃跑出去,重新大舉攻進來?

    她也拿不準闖進來的是不是葉嘉。她自然不會說實話,但要在這三個精明過人的小暴君面前撒謊也不容易,只得採取了模糊的策略,一時沒有說話。

    正僵持時,忽然聽得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三人趕緊退到一邊,只見門一下被拉開,幾個人衝了進來。倉庫裡的光線很黯,他們隱約瞧見李歡渾身都是血,顯然被打得不輕,怒道:「誰叫你們打他的?」

    三人遙控器也不敢追問了,只恨不得馬上得到自由,離開這個鬼地方。

    為首之人道:「遙控器的下落打聽出來沒有?」

    「暫時……還沒有。」

    高緯怯怯道:「我們可不可以走了?」

    他陰陰地笑一聲:「可以……」

    話音未落,只見左邊的兩名大漢,手裡一揮,三個少年驚恐地瞪大眼睛,目光凸出,每人胸口多了一個血洞……

    他們用的是一種無聲手槍。馮豐偷偷一瞥,趕緊閉上眼睛,眼眶又乾又澀,他們雖然可惡,可是,畢竟來到現代後再也沒有窮凶極惡,這次也是因為被脅迫,甚至在這樣的時刻也沒有毒打自己。

    可是,他們都被殺了,再也活不了了,他們即便存活千年,但也不過是血肉之軀,怎麼能抵擋槍彈的襲擊?

    她緊緊閉著眼睛,不讓淚水掉下來,甚至看不清楚,三個少年的情況究竟怎麼樣了……

    幾名大漢匆忙架起她和李歡,拖著就往一輛小貨車上扔。然後,車廂鎖上,周圍,又變得一片黑暗。

    車廂裡冷冰冰的,她和李歡挨在一起,卻不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

    有微微的響動,是李歡在掙扎。她一陣欣喜,李歡好像在逐漸醒來。

    彷彿是一輛越野型的車子,前面的路有點泥濘,一陣猛烈地顛簸,馬達的聲音很嘈雜,顛簸到最厲害時,她幾乎被彈起來。不一會兒,手又撞在車廂上,她疼得差點叫出聲來。她本能地想揮揮手來減輕那種痛楚,卻發現一用力,手上的繩子就鬆開了。

    這一發現,簡直是絕處逢生的感覺,她才想起,先前蕭昭業跑到背後提起自己,想必就是那個時候替自己解開了手上的繩子。她怔了幾秒,眼裡流下淚來。但是,此時也無暇悲哀,很快弄開自己身上的繩子,在黑暗中摸索著抓到了李歡的手。

    他立刻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別害怕。」

    李歡真的醒了。

    她心裡大喜,顧不得回答,立刻去解他身上的繩子,他被縛得嚴嚴實實,繩子打了死結,根本解不開。她低下頭就咬,可是,她的健康情況本已很不好,如今只是求生本能在最後掙扎,這一咬,根本就用不上勁。

    李歡貼在她耳邊:「別動,我來……」

    他自己狠狠地將反綁的雙手在車廂的鐵臂上磨打,馮豐也幫著撕咬,過了十幾分鐘,繩子才一點一點地磨斷。手剛一獲得自由,他立刻抱住了馮豐:「別怕,我們看看到底是什麼人……」

    他的聲音嘶嘶的,像是強忍著身上的巨大痛楚,敢情是被幾個小暴君打醒的。

    她貼在他懷裡,點點頭,這一刻,心裡彷彿沒有那麼大的恐懼了。

    前面,就是上次潛伏進去的那片圍牆了,葉嘉知道,這一次,再也沒法潛伏進去了,而且,即便進去,也會立即被發現——就跟上次一樣,一進去就是自投羅網,何況還有圍牆裡面的第二道圍牆。

    裡面的震撼聲越來越強烈,彷彿有一群妖魔在疏忽來去地叫囂,掙扎、痛苦,彷彿在受著什麼酷刑……他想起馮豐描述的劉子業等人剛被放出來時受到遙控的情景,心裡更是奇怪,拿著遙控器,下意識地一徑按著那個最大的按鈕,也不知道那些可怕的嘶喊是從哪裡來的。

    他一徑往前面跑,這已經是圍牆後面的腹心地帶了,忽然見到前面一道門打開,隱隱的,夜色下,一輛車子疾馳出去。

    他心裡一衡量,這裡轉移的難道是小豐或者李歡?

    此時,那種可怕的地動山搖和嘶喊聲逐漸弱了起來,他略一判斷,就追了上去。一邊跑一邊給阿水打電話……

    阿水和幾名便衣都在一個約定的接應出。本來是無法進入這裡,但既然他們把人轉移出去,那就好辦多了。

    關押著馮豐和李歡二人的車子又是一陣七彎八拐,副駕座上的大漢看看身上的接收儀,上面一個警示的紅點不停地跳躍,他急得鼻尖都冒出汗來:「我們還沒有甩脫追蹤,前面有人接應,得趕快轉移那兩個人……後面的人快追上來了,還出動了警方……要是這兩個人落到警方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媽的,山路太滑,開不上去了。」

    「就在前面停車,不過兩百米距離,把他們帶上去就行了。」

    「快,是死是活不管,先脫手再說……」

    「……」

    又是一陣劇烈的顛簸,彷彿進入了一片山坡上的樹林。車子行動十分緩慢,不一會兒,就停了下來。

    「匡當」一聲,車廂被打開,兩人都閉著眼睛躺在地上,身上原樣纏繞著繩子,屏住呼吸。

    兩名大漢持槍走了上來,各自伸手扶一個,李歡一下躍起,一掌劈在扶自己的那個人持槍的左臂上,一腳踢向扶馮豐的那個人。

    第一個人手掌一歪,他站在門邊,手槍一下掉在了車下。而第二個人膝蓋被掃中,身形趔蹴差點摔倒。李歡顧不得抵擋後邊的襲擊,不顧一切劈腿又向他手裡的槍掃去。

    這一掃,幾乎用盡李歡全部的力氣,那個人手一歪,整個人被李歡踢了下去,摔在地上,頭重重地磕在一塊石頭上,頓時暈了過去。與此同時,另外一人一拳擊在了李歡背心,側身而過就去抓馮豐。

    馮豐哪裡反抗得過來?李歡眼前一黑,也顧不得火辣辣的疼痛,一把將馮豐拉在身邊,這時地下看守的那個人低喝一聲,瞄準了車上,手裡拿的,正是李歡進山尋人時被他們抓住,從李歡身上搜去的那把美杜莎左輪手槍。

    他低喝一聲:「住手……舉起手來……」

    李歡來不及思考,擋在馮豐前面,恍若不聞,間不容髮地一掌劈在了那個人身上,那人如紙鳶一般飛了出去……

    只聽「砰」的一聲,一聲槍響,子彈穿過李歡的頭頂,一個彈殼「光當」一聲掉在了車廂裡。

    持槍的人冷哼一聲,顯然他們再有妄動,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射殺他們。

    兩人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舉起手,下來……」

    李歡舉起手擋在馮豐面前,腳被什麼咯了一下,正是那個彈殼。他不經意地悄悄拗了一下,踩在自己腳下。

    那個人繼續令道:「下車,跳下來……」

    李歡高舉著手,突然腳微微向內側一勾,子彈殼踢出,「砰」地一聲重重地打在持槍人的鼻樑骨上。

    眾人幾乎能聽到他的鼻樑骨碎裂的聲音,鼻血汩汩地流出來,眼前一花,手槍掉在地上。

    李歡拉了馮豐立刻跳下來,撿起地下的手槍就竄入了前面的密林裡。

    估計是入夜才下了一點雨,山坡密林中一團漆黑,又泥濘路滑,跑得一會兒,馮豐的腳步慢下來,心咚咚直跳,拉著李歡的手,這時才覺得那麼濕潤,鼻端濃濃的血腥味,全都是血,也不知是哪裡來的……

    這血的刺激令她來了點精神,可是渾身上下卻如即將油盡燈枯的草芯,再也立不起來了。

    這個時候,心情卻完全鎮定下來,柔聲道:「李歡,你先走吧。反正我活不了了……」

    「不,只要出去,我一定找最好的醫生治好你的病。」

    沒用的,已經沒用了。

    她待要掙扎,渾身軟綿綿的,加上知道李歡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拋下自己,哪怕自己此刻已經成為一具屍體,他也不會拋下自己獨自逃生。

    她不再試著說服他,只提起一口氣,拚命往前跑,盡力不拖累他,如迴光返照的人發出的最後的超越極限的能量……

    李歡的腳步慢下來,緊緊摟住她的腰,半抱著勉力飛奔。

    林中的草沒過人頭,前面亮光一閃,有車子的聲音,不知多少人向這片草叢圍攏來。

    李歡已經完全抱住了她,再跑幾步出了草叢,腳一滑,一個踩空,原來前面是一道坡,兩人一起滾了下去。

    雖然坡度不高,兩人也被摔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從泥濘的草地上爬起來,才發現光線明亮了許多,兩三尺外,竟然是一條環山路修建的跑道,對面是一片植物園,都是低矮的灌木。

    這裡是一片普通的基地莊園,也許是葉霈的另一處老巢。

    有低喝聲:「站住,再不站住,就開槍了……」

    兩人如陷入籠中的野獸,這時,來路上忽然響起槍聲,好像是另有人闖了進來。

    就這一瞬間,李歡拉著馮豐竄入了那片低矮的灌木叢,茫無頭緒地向前面跑去。追逐他們的人雖然多,但並沒有真正開槍,顯然是要留著他們的性命。

    兩人就益發肆無忌憚起來,前面是一道木柵欄的門,左邊是一棟普通的三層圓頂房子,穿過這裡,李歡判斷出就是通往外面的路。

    這時,一陣尖利的警車聲音劃破夜空,按照聲音來判斷,還不止一輛警車,有警察來了!

    兩人又驚又喜,也顧不得警察為什麼會來,立刻就往聲音的方向衝去。

    追趕的人顯然也聽到了警車的聲音,再也顧不得留二人性命,槍聲大作,好幾次,子彈幾乎貼在二人腳後跟上,濺起的泥土火辣辣地打在背上。

    眼看就要接近柵欄了,斜地裡,一把砍刀從左邊劈出,李歡本能地一拉馮豐,剛把馮豐推開,這一刀從上到下砍在了他的右半邊身子上。

    「馮……豐……快……跑……」「跑」字沒有說完,他咕咚一聲就倒了下去。

    「李歡……」

    她撲下去扶他,卻被兩隻手一拖,兩人架起她就往前面停著的一輛車跑去。那麼黯淡的夜光,她扭頭,只剩下李歡躺在地上的陰影!

    這些人顯然已經動了滅口的念頭,李歡是死是活,他們完全不在乎。

    可是,自己在乎啊。

    「我跟你們走,可是,你們快救救他啊,救救李歡啊……」

    她拚命掙扎拚命嘶吼,卻被拉上車,車子很快發動,沿著環山的跑道,往警笛相反的方向衝去。

    這邊是一道隱蔽的出口,掩映在大片的深草和灌木從中。距離警笛的聲音越來越遠,駕車的人鬆了口氣,車子風馳電掣地正要駛出去,卻被一輛迎面而來的車撞上,「轟隆」一聲,車中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震盪撞得幾乎暈了過去。

    馮豐本來就被扔在後座上,反倒受傷輕些,這時掙扎著站起來,發現兩輛車頭完全陷在一起,儘管看不清車牌,她卻一下認出那是葉嘉的車子。

    她叫一聲「葉嘉」,旁邊的陰影裡,一個人躍起,身手十分矯健,顯然是撞車的剎那,他已經先跳了出來。

    「小豐……」

    果然是葉嘉。

    她還沒回答出來,已經被身邊那個黑衣大漢一把抓住推下車去,摜在地上。

    四五個大漢一起跳下車,警笛的聲音越來越響,只聽得一個人腰上隱形的對講機裡,有微弱變形的聲音:「盡快了斷,一個活口也不留……」他的聲音雖輕,卻歇斯底里,帶著最後的絕望,彷彿許久的心血就這樣付之東流……

    這個聲音雖然嚴重變形,葉嘉卻聽得一愣,而馮豐旁邊的人,已經舉槍瞄準馮豐。

    求生的本能讓馮豐就地一滾,可是,這一槍依舊打在了她的左腿上,一陣劇疼,她立刻就暈了過去。葉嘉幾乎是從呼嘯貼地的子彈聲裡衝過去拉住了她的手,拖了她就往旁邊的灌木叢滾去。

    眼看就要滾到門口了,槍聲也越來越密集,兩人伏在地上不動了。

    黑衣人暫時失去了搜尋的目標,距離稍微一遠,葉嘉立刻抱著昏迷不醒的馮豐躍出了出口。

    外面停著一輛車,車門已經打開,是一個女人顫抖的聲音:「兒子,快上車……」

    前面開車的是家裡母親專屬的司機,也大聲道:「三公子,快上車……」

    葉嘉大吃一驚,抓住車門,剛將馮豐塞進去,就響起一陣密集的槍聲,打在輪胎上,擋風玻璃上……

    司機飛速轉動方向盤,車子尚未啟動,一顆子彈射向他的胸口,他頭一歪就倒在了座位上。

    葉嘉跳起來就要搶上前座去開車,幾顆子彈打來,他一低頭,卻被重重地推開,葉夫人護在他的面前,兩顆子彈擊在了她的胸口……

    他慘叫一聲,拉了母親伏在寬敞的後座下,只低聲叫:「媽,媽……」

    為首的黑衣人,身上的通訊儀裡忽然傳出焦急的聲音:「快住手,快……」

    槍聲停止,警察的包圍聲傳來,幾個黑衣人早已逃竄得無影無蹤……

    「媽,媽……你堅持住……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葉夫人的聲音十分微弱:「兒子……來不及了……他沒有殺你,幸好沒有殺你……我這幾天一直在找他,原本是因為其他的事情……這個地方,我其實早就知道一點的,只是沒想到……沒想到……他要殺的是他們,不是你,不是……葉家危急,需要他出面,你不能恨他,否則,就完了……完了……他……」

    「他」字在喉嚨裡打轉,葉夫人在兒子懷裡,闔然閉上了雙眼。

    「叮」的一聲,一個東西掉在地上,葉嘉撿起來一看,是母親的手機,剛剛撥過一個熟悉的號碼,是打給「他」的,打給「他」的……所以,「他」才放過了自己……

    母親的心跳已經停止。他抱住母親,淚流滿面……

    三個人搶先圍了上來,正是阿水和那兩名便衣。

    阿水見到此情此景,也呆了一下,只道:「葉先生,您節哀……」

    兩名便衣立刻道:「葉先生,快走,這裡危險……」

    葉嘉沒有開口,阿水替他回答一聲,坐到了駕駛室裡,立刻就發動了車子,兩名便衣一人駕駛一輛車子開路……

    葉嘉閉著眼睛,彷彿整個人都麻木了,阿水忽然道:「馮小姐她……」

    葉嘉的身子一晃,在母親慘死的悲痛之下,一時迷糊了心,這才想起昏迷在座位上的馮豐,立刻放下母親,輕輕抱起馮豐,她的一截小腿被子彈擦傷,並不嚴重。但是,她的雙眼已經閉上了,鼻端也沒有什麼熱氣了。

    「小豐……」他慘叫一聲,立刻加以急救,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她的眼睛都沒有再睜開來。

    窗外的夜色墨汁一般黑,他緊緊抱住馮豐,感覺自己的胸口也被什麼壓著,不能呼吸,無法動彈,人生最美好的一切,都要被這可怕的黑夜全部吞噬了……

    李歡勉強睜開眼睛。

    四周是雪白的牆壁。那種支撐傷者的特殊架子病床。自己就躺在這種床上,左側身子被固定,好像做了一個大手術。

    一切的麻木在剛睜開眼睛時甦醒,才感覺到疼痛,彷彿一層肉被從骨頭上生生地拉開,這種感覺一浮上腦海,很快就擴散到全身,他的額頭上冒出冷汗來……

    一個苗條的身影走進來,是一個穿白色制服的小護士,她見李歡滿頭大汗,驚喜道:「李先生,你醒啦?是不是很疼?我給你打一支鎮痛劑……」

    李歡搖搖頭,悶哼一聲:「不用了……馮豐在哪裡?」

    「哦……」

    「馮豐,她在哪裡?」

    李歡幾乎要從床上跳下來,馮豐去了哪裡?會不會已經死了?

    護士還沒回答,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告訴我,她是不是已經死了?她在哪裡?究竟在哪裡?」

    護士小姐好不容易才掙脫他的桎梏,心有餘悸:「先生,你不要激動……」

    他大喝一聲:「快說她在哪裡?」

    「在觀察室裡……喂,李先生,你不能下去,你的傷口會裂開……」

    她還沒反應過來,李歡已經飛速地衝出去了。她從沒見過一個受了重傷的人還能跑得如此快,嚇了一跳,心想,除了地震那天,再也沒有任何病人這麼跑過。

    這是一間特殊的病房。

    李歡一瘸一拐地推門進去,看到她安然躺在床上,才鬆了口氣。她沒有受什麼重傷,也沒有死,鼻端也沒有插著氧氣罩之類可怕的東西。

    她的面容十分安詳,蒼白,但並非死人那種灰白,一截左腿露在外面,跟一節嫩藕似的,上面有一點被擦傷的血痕,但早已經過了處理,此外,她的渾身上下完好無損。

    李歡鬆一口氣,在她身邊坐下,喊她:「馮豐,馮豐……」

    他喊了許多聲,她一直沒有睜開眼睛。

    她還「活著」,但是,已經沒法醒來了?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放在她的鼻端,只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他甚至拿不準那絲氣息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因為他清晰辨別時,發現那絲氣息又消失了。

    一種比死還可怕的念頭幾乎擊潰了他,這時,幾名醫生護士已經跟了進來,他見到過的那名護士推著一架輪椅,如闖了禍一般小心翼翼:「李先生,你不能亂跑……你快回去吧……」

    「她的情況如何?她怎麼醒不過來?」他吼起來:「誰送她進來的?」

    「李先生,你不要激動。你們都是葉醫生送來的……」

    「葉嘉?他在哪裡?」

    「這位小姐是葉醫生主治,他每天都會來的。」

    李歡沒有再問,這時,他已經從最初的激動裡清醒過來,看幾名醫務人員如臨大敵的樣子,冷靜道:「我想和她住在同一間病房。謝謝。」

    幾人對視一眼,為首的醫生道:「我得問問葉醫生。」

    「行,你先問他。」

    醫生當著他的面打了個電話,只說了幾句話,掛了,然後點點頭:「行,你可以住進來。但是,李先生,你不要亂動了,否則,你的傷口再裂開,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復原,你會變成終身的瘸子……」

    李歡並未聽進去他說的什麼,對於今後自己無論是會變成瘸子還是拐子,他其實絲毫也不介意了。

    這間病房很大,再加了一張病床也絲毫不顯得擁擠。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兩尺,微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她的手,但是,她始終沒有醒來。李歡躺在對面的床上,一直大睜著眼睛,無論多麼困,都不肯閉上眼睛,心想,也許下一秒她就醒過來了……

    這一晚,葉嘉並沒有來。

    原來,葉嘉並未如小護士所說,「每天」都來看她!

    又或者是因為自己強行搬到這間病房裡,他才不肯來的?

    李歡十分疑惑,又實在傷疼難忍,一會兒,醫生進來給他上了一種特殊的藥,又注射了三針,他很快就睡著了。

    接下來的兩天,葉嘉依舊沒有出現。只有兩名護士每天來給馮豐做長時間的理療,然後,給她服下一種顏色特別怪異的藥汁,是綠色的,綠得如某種透明的小青蟲。

    李歡疑心自己睡著了葉嘉是有來過的,可是,究竟他有沒有來過,他也沒法判斷。

    傍晚,他打開病房裡的電視看看新聞。

    畫面一轉,到了本地的一個新聞頻道,講的貌似是一場豪門夫人的葬禮。李歡正要換台,忽然看見花圈上「葉夫人」幾個字閃過,他心裡一動,果然,接下來,就看到了葉嘉,葉嘉在處理葉夫人的喪事,不過他並沒有回答記者的任何問題。葬禮非常低調,簡單幾個畫面一閃而過,然後,是這件事情的新聞播報。

    報道說,葉氏集團的當家主母,遭到一場綁架,不幸喪生。現在,葉家向警方施壓,要警方盡快破案云云,還說涉及此案的兇手,已經死亡九人,目前只有主謀在逃,嫌犯是一個常年帶著大口罩的中年男子,估計已經偷渡出境,警方正在努力……

    同時,也略提了女店主馮豐和「男朋友李歡」的事情,畫面上,馮豐的店舖已經被洗劫一空……據警方初步推測,是小店的小工勾結外人合夥搶劫主人,由於分贓不勻,三名小工全部被殺害,具體情況,正在調查之中……

    報道並未說葉夫人之死和馮豐案件有什麼相關,一切都和警方的一貫作風一樣諱莫如深。

    整個新聞,對葉霈隻字未提,出來發言的是葉大少,一臉的悲痛,只懇求警方要盡快找出兇手替繼母報仇,說父親和繼母很恩愛,聞知噩耗,病倒了……

    李歡按下遙控器,關了電視機,他絕沒有想到,警方竟然會得出如此荒誕的結論。不過,顯然,葉霈的勢力已經達到了自己難以想像的地步,否則,是不可能把一切掩飾得如此天衣無縫的。

    他想起那陣被遙控的慘叫,要不是如此,自己等人絕對無法逃出葉霈的魔掌,但是,遙控這一切的,真的是葉嘉?葉霈「病倒」,真是因為遙控器的原因?如果最大按鈕遙控的是他,那麼,他是歷史上哪一位大暴君?

    最關鍵的是,他是某大暴君復生還是被大暴君附體了?

    如果是某大暴君復生,該如何控制?

    如果是附體,又該怎麼驅逐?

    葉夫人死前,又究竟是如何「恰好」趕到哪裡的?

    如有的一切困惑,表面上都清楚了,但是,他知道,只要葉霈一天沒得到懲罰,所有這一切,就尚未完結。

    第三天上午,警方來做了一場筆錄。

    李歡幾乎是有問必答,只除了說出自己是「北魏孝文帝」,他深知,這樣的荒誕說法一出口,只怕立刻會被當成神經病關起來。但若解釋不清楚這一點,所有的供詞則就毫無用處。

    前拒狼,後進虎,葉霈這樣的野心家不知有多少,誰知道以後會怎樣呢!

    警察剛走,葉嘉就來了。

    這是事發後,他第一次看見葉嘉。葉嘉的面容十分憔悴,鬍子也長得老長,兩人目光對視,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葉嘉走到馮豐身邊,做了一番例行檢查,然後,又親自給她服下那種綠得可怕的藥。在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動作也很細心溫柔,彷彿面對的是一個有知覺的人。

    李歡盯著他,發現他在強行壓抑住內心極大的痛苦,父母的事情、馮豐變成這個樣子,這一切,會不會徹底擊垮葉嘉?他於心不忍,可終於忍不住了,這個問題再不問,他自己也要發瘋了:「馮豐……她是不是變成植物人了?」

    植物人?

    葉嘉的眼中看不出是悲切還是絕望,想了一會兒,才搖搖頭:「她的情況很特殊,渾身肌能都是存活的,連腦子都是活著的,只有心臟部分,好像……暫時冬眠了……」

    「那她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

    「我也不知道。」

    兩人相對默然。再也沒有什麼可談的。

    好一會兒,葉嘉才淡淡道:「李歡,你也傷得不輕,但手術很成功,只要將養一段時間,就沒問題了。」

    李歡並不在乎自己的傷勢,又忍不住問:「你母親是怎麼死的?葉霈……葉霈在哪裡?」

    葉嘉沒有回答,慢慢地走了出去。快到門口了,又停下:「那個遙控器,我已經毀了。至於『他』!你放心,『他』一定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李歡愕然。

    李歡酒樓的員工聽得失蹤的老闆突然回來了,早就成群結隊地來看過了,甚至一些很遙遠的相交不深的朋友。

    陳姐沒來,但派人送來了花籃。就連柯然也打了個問候電話,她和一名生意人結婚了,生意人原有妻女,結識柯然後,就和前妻離婚,娶了柯然,現在,柯然已經懷孕幾個月了。

    熟人中,只有芬妮從未露面,也從未致電。李歡自然也並不希望她致電問候,更不關心她的下落。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如果大家都變成徹徹底底的陌生人,這何嘗不是最好的結局?

    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大中大祥來看他。兩人那次隨他去山裡找馮豐,都受了傷,大祥治好了,大中卻被大石壓斷了一條腿,坐著輪椅,落下了終身的殘廢。

    萬幸的是還活著。

    三人久別重逢,不勝欣喜。

    大祥輕傷,早就回去照料著酒樓,並照顧大中,雖然辛苦,一切都還井井有條。

    黃氏夫婦是和葉嘉一起來的。

    他們尋找馮豐已久,好不容易得知馮豐的下落,卻見她昏迷在病床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夫妻倆不勝悲愴,葉嘉卻很鎮定地安慰他們,說馮豐一定能醒過來。

    黃太太見他的語氣如此肯定,又看李歡,李歡不知道葉嘉為什麼會如此肯定,但再也不忍讓這對飽受喪子之疼的夫妻倆悲傷,便也肯定地符合,說馮豐一定會醒來的。

    黃太太提前病退了,黃先生也放下了手裡的工作,夫妻倆準備去瀘沽湖平靜地生活一段時間。

    他們也早該去散散心了,少時夫妻老來伴,失去了愛子,幸好還有彼此相伴。

    臨別時,黃太太只一再叮囑二人要好好照顧馮豐。她是玲瓏心,知道二人對馮豐的感情,無須自己操心,只是暗歎,馮豐無論選擇其中哪一個,都會生活得很幸福。只是,她還有沒有醒過來做出選擇的機會呢?

    有一天早上,李歡醒得很早,好像有一種極其古怪的直覺,他一睜眼就伸手拉住了馮豐的手,大聲道:「你答應了,一出來就嫁給我的,你為什麼要反悔?」

    馮豐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長長的睫毛整個地闔住眼簾,像一隻倦極的蝴蝶,翅膀再也閃動不起來了。

    「騙子,你每一次都騙我。這次好不容易信誓旦旦了,你也該起來兌現你的諾言了,你不要以為是女人就可以不講信用……」

    他越講越氣憤,又是心疼、無奈,可是,無論他怎麼嚷嚷,她只是靜靜地躺著,好像一隻栩栩如生的蝴蝶標本。

    奇怪的是,儘管心疼,卻並不感到特別悲哀,下意識裡,總覺得她很快就會睜開眼睛。

    有人按鈴,是護士的聲音,說有客人來探望。

    他不想被人打攪,正要拒絕,當聽到護士說是葉曉波,立刻就同意了。

    葉曉波提著一大籃鮮花,神情卻比葉嘉還要憔悴,雙眼通紅,神情掩飾不住的焦慮,好像已經連續熬夜的結果。

    他放下花籃,急忙道:「大哥,你怎麼樣了?我等了這麼幾天才來看你,真是不好意思……唉……」

    「曉波,我沒事。你別急,慢慢說……」

    「葉家快完了……」

    完了?這麼嚴重?葉嘉從來不提家裡的情況,好像家族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本來,他也從未參與任何家族事務。

    「母親慘死,父親病重,加上林家和陳姐聯手打壓,現在葉氏集團陷入一片混亂……最可氣的是,跟我父親私交很好的一名C城高官也趁機落井下石……現在,葉家真是四面楚歌……」

    「不是有你大哥在掌舵嗎?怎麼會這樣?」

    「大哥在外有人,大嫂早就心生怨恨,自己在外藉著葉家的名義投資,股票大跌,不知虧損多少,大哥自顧不暇,甚至有可能被起訴……」

    大家族就是這樣,外表光鮮,裡面不知多少爾虞我詐。李歡歎息一聲:「還有你們幾兄弟,慢慢來吧……」

    「我們絕不能看著葉家垮了,我和二哥、三姐在想辦法,大家都盡力而為,唉,也只能盡人事後聽天命了……」

    葉曉波匆匆來去,他的探視,一點沒有令李歡心情放鬆,卻更是沉重了。

    可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葉家的糾紛上面,如果現在全世界他還只關心一件事情,那就是:馮豐究竟什麼時候會醒來了。

    他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按鈴叫護士。護士進來,見他笑容滿面,有點奇怪:「李先生,你有什麼事情?」

    「我要做菜……」

    護士小姐的嘴巴成「O」狀。

    「你給我找個地方,買好材料,我要做筍子炒鮮蝦……」

    「李先生,這個絕對不行!這是醫院!你的傷口……」

    「沒事,你按照我的要求準備好一切,我只動手,很簡單的。」

    「……」

    他拿出一筆很可觀的小費:「非常簡單,你聽我吩咐就行了……」

    「※◎★№……」

    護士走後,他喜滋滋地回頭看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馮豐,惡狠狠道:「我饞死你,看你醒不醒來……」

    馮豐睜開眼睛,渾身上下都很輕鬆,沒有絲毫病痛受傷的後遺症,如一個最健康的人。病房的窗簾拉著,但中間留了一絲空隙,可以看到外面的陽光火辣辣的。

    七月流火——當然並不是形容七月天氣熱。可是,這種天氣,倒彷彿真要滴出火來。

    電視機開著,是新聞頻道。

    先是一則娛樂新聞,畫面上,是芬妮的身影,穿著最華麗的裙裳,做謝幕的演出,台上,她數度哽咽,台下,影迷歌迷流淚痛哭,燈牌上都是「芬妮別走」、「芬妮,我們愛你」……之類的挽留之言。當然,也有FANS發言,說恭喜芬妮找到好的歸宿,為她的甜蜜愛情而感到幸福並祝福他們。

    芬妮要嫁的,就是地震期間和她一起度過的那位本土富豪。兩人婚期已定,即將外出做一段時間旅行,算是蜜月。不過,畫外音又是女主持人的「PS」,說是前幾天,富商被拍到和一位小有名氣的模特共進晚餐,態度慇勤,但二人都稱只是普通朋友,芬妮還親自替未婚夫澄清。娛樂圈真假莫測,大家也不必太認真。

    芬妮居然退出娛樂圈嫁人了!

    馮豐又驚又喜,想到給她打個電話祝福一下,可是,轉念一想,也許,她再也不會想見到自己,更不想見到李歡,又何必再去增添她的煩惱?

    有些人,寧可微笑著回憶,也不要當面去作別。

    遺忘吧,有些事情,有些人,遺忘遠比惦記好。

    有聲音傳來,她悄悄躺回床上,假裝閉著眼睛,卻微微睜開一點點,見是李歡坐著輪椅進來,跟在他身後的一名護士小姐捧著一個精緻的食盒。他的一隻腿上著夾板,估計還要休養一段時間才能站起來。

    他頤指氣使,隱隱的一副皇帝做派。

    東西放下,護士就出去了。

    食盒一揭開,撲鼻的香味。

    這傢伙,莫非是嫌棄醫院的伙食不好,自己去開了小灶?在醫院裡,他竟然也不忘享受,要大吃大喝?

    這菜,居然,是,筍子炒鮮蝦!

    躺了這麼久,渾身的饞蟲都已經爬上了頭頂,馮豐活動活動筋骨,一躍而起,伸手就從食盒裡徒手抓起一隻鮮蝦放在嘴巴裡……味道很鮮美,絕對不是出自酒樓,而是李歡親手做的。

    她突然發難,得意洋洋地大嚼鮮蝦,以為李歡會嚇一跳,也正期待著李歡嚇一跳的表情,沒想到,他卻無動於衷,根本就沒有察覺一般,竟然來到對面的病床邊,唉聲歎氣的,聲音也是恨恨的:「馮豐,你再不醒來,我就吃光了,一點也不會給你留……這是你最喜歡的筍子鮮蝦哦……」

    **裸的威逼利誘。

    而且,他的手還做出那種輕輕撫摸的動作,彷彿在摸著某人的面頰。

    這個「某人」,該不會是自己吧?

    這傢伙好奇怪,是不是瘋了?自己明明站在他面前,他跑去空空的病床邊發什麼神經?以為自己是行為藝術?

    她原本是要嚇他一跳,給他一個驚喜,現在,自己倒嚇了一大跳。

    「喂,李歡,李歡……」

    她喊得很大聲,卻沒有人回答。李歡在病床邊站了一會兒,又搖著輪椅回來,目光回到了食盒上。

    ——李歡對自己還是視而不見。

    她怒道:「李歡,你在搞什麼鬼?」

    可是,等等——李歡好像看不到自己?!

    她忽然醒悟過來,李歡看不見自己!也聽不見自己!

    這是為什麼?

    她明明白白地聽得李歡的歎息:「馮豐,你快點醒來,只要你醒過來,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依你,即使你反悔不嫁給我了,我也……唉……你先醒過來再說……」

    她又好氣又好笑,這個時候,李歡都還在討價還價,一點也不肯鬆口。

    可是,他活著,這又令她無比的開心。

    又是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這次,進來的是葉嘉。

    葉嘉的樣子,可真是憔悴啊。

    她心裡一緊,李歡看不見自己,葉嘉又能不能看見自己呢?

    她悄悄走到他面前,葉嘉眉心微鎖,這令他的額頭上有了那麼深的歲月痕跡——美男子啊,老了!

    他只不言不語,可是,她完全能看得出他受過怎樣的煎熬,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倒在葉嘉懷裡之前,模糊中是聽到槍聲和喊聲的,那是葉夫人的聲音——以及葉嘉的那聲「媽」——

    葉嘉的媽媽死了!

    無論和葉夫人有過什麼恩怨,她完全是為了救兒子而死的。

    這令馮豐無比的感激,同時那又是一種心碎的感覺。

    她悄悄伸出手去,墊起腳尖,輕輕撫摸葉嘉打結的眉心,想撫平,讓他的臉上出現小王子一般的笑容,溫暖、和煦,有時有如一個吹牛的男孩子一般。這樣的笑容,以後還會回來嗎?會嗎?

    可是,葉嘉好像是空氣一般——也或許是自己如空氣一般,葉嘉竟然沒有絲毫的停留,逕直走到床上,在做例行的檢查。

    她看去,床上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葉嘉在檢查什麼?

    心裡的寒意從腳背升上來,莫非,他們看見的是躺在病床上的自己?而自己,卻早已站了起來?

    自己已經「離魂」了?

    按照牡丹亭裡的杜麗娘小姐的遭遇,離魂並非奇事,可是,那至少也應該還有「屍體」——屍體和靈魂的分離。

    自己為什麼根本就看不到自己的「屍體」?

    她跑到床邊看,床上也是空蕩蕩的。

    李歡也好,葉嘉也罷,都是在和空氣交流。

    或者,是他們在跟自己開玩笑?

    她又驚又怕,大聲嚷嚷:「李歡,李歡……」

    「葉嘉,葉嘉……」

    她甚至衝過去搖晃他們,可是,二人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吵嚷得累了,這時,只見二人的視線都轉向了電視機,原來,正在播報一則財經新聞,說葉氏集團的股票,連續跌停,集團出現很大的危機。報道說,葉霈病危,無法再出來主持大局。葉大少已經下課,由葉曉波暫任代理負責人,畫面上,葉曉波強作笑臉,應付記者各種尖銳的長槍短炮。他的做派已經很有大將之風,一點也沒露出怯意……

    畫面一轉,是林佳妮的身影,她坐在陳姐旁邊,自然代表的是林家,很高調地宣佈收購了葉氏集團的大量股票。她一身職業裝,面容不再是往常嬌滴滴的模樣,一副女強人的樣子。這是她報復葉嘉的最好時刻,她自然不會放過。

    心裡那個恨啊,她恨不得用遙控器砸爛屏幕。

    「啪」地一聲,李歡關了電視。

    李歡說:「林家也有大問題,現在派林佳妮出來風光一把,他們一定會嘗到苦果的,陳姐的做派,我很清楚。我知道有一個辦法可以幫助曉波……」

    葉嘉淡淡道:「我不關心葉家的情況,有什麼事情,你可以和曉波說。」

    李歡知道他因為父親的作為、母親的去世,早就傷透了心,葉家是興旺也好,衰敗也好,他早就不在乎了。而他對金錢財富也沒有什麼概念,覺得窮富之間,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一個家族的興衰自然是常事,可是,李歡因為葉曉波的緣故,總想助他重整旗鼓,看他一夜之間,能夠獨挑大樑的樣子,也很是欣慰。

    「喂,李歡,你要怎麼幫葉曉波?絕不能讓林佳妮得意……還有啊,葉霈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他會不會是裝死?」馮豐大叫大嚷,可是,沒有任何人聽她的,只當她是空氣。

    她衝過去,對準李歡的膝蓋就猛踢一腳:「笨蛋……」

    李歡毫無反應,她又衝過去踢葉嘉,幾乎用手揪住了他的耳朵,破口大罵:「大笨蛋,你這個大笨蛋……你什麼都不關心,那你還關心什麼?」

    「我只關心小豐的安危,我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她醒來,這比什麼都重要……破產也沒什麼了不起,這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並不是天天名車豪宅,山珍海味的……葉家人過過普通的日子也沒什麼了不起,眾生本來就是平等的……」

    葉嘉很自然地接下去,卻是對李歡說的。

    比爾蓋茨身家580億美金,並未按照中國的傳統留給子女,而是全部捐給了自己的慈善基金會。

    這是一種對社會公平的尊重和維護。

    「對我來說,只要小豐醒了,什麼都可以不必計較……」

    「我也是。馮豐若醒了,我們乾脆結伴去非洲遠行,探索神秘的世界。對於目前的生活環境,我一點也不留戀了,但是,我渴望真正走出去看看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

    葉嘉眼睛一亮,經歷了許多波折,對男女之情倒早已看淡,如果能跟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出去探險旅行,過自由自在的生活,真是理想的人生。

    他點點頭,很是傷感:「我會盡力讓小豐快快醒來……」

    馮豐也點頭,自己也一點不想再呆在C城了,能換一個生活環境,哪怕是一段長長的旅行,也是好事。

    「笨蛋,我早就醒了!」她又氣又急,這兩個大笨豬,為什麼都看不到自己?

    她狠命揪住葉嘉的耳朵,拔他的眉毛,也許是因為用力過猛,她一下跌倒,暈了過去……

    風和日麗、春暖花開、香風陣陣、百花明媚……所有美好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如此瑰麗的一天,那是春天中最好的一天。

    怎麼會從夏天倒退回了春天?春夏,春夏,幾時變成了「夏春」?

    馮豐有點奇怪,抬頭,視線及處,是一座巨大的園林,孔雀開屏、呦呦鹿鳴、白鶴展翅、彩蝶競逐……她的手放在一朵將開未開的薔薇上,那樣大的骨朵已經露出粉紅的臉,嬌艷無比,她看見自己的袖子——還是醫院裡的病服。

    這是哪裡?

    她遽然奔跑幾步,看得前面依稀人影綽綽,都是身著艷麗服侍的宮女,爭奇鬥艷,樂聲陣陣,好像有什麼大喜事。

    她徑直往前走,一路上,也沒有任何人阻攔,所有人都喜氣洋洋地在忙碌,無任何人注意到她。

    前面是一座華麗無比的宮殿,許多人,喜樂陣陣——這是皇帝大婚才有的氣派。

    她很是好奇,這是誰人的皇宮?大婚的又是誰?

    喜樂停下來,她也終於擠了進去,踮起腳尖看著台上——一對新人已經登上了婚禮的高台——這是北方某國的婚禮習俗,新娘鳳冠霞帔,並未蒙面。新郎大紅龍袍,喜氣洋洋。

    新娘的面孔有幾分熟悉,卻不知道是誰!

    而那個一身龍袍的新郎,不是李歡還有誰?

    李歡,李歡這個「段正淳」!

    山盟海誓猶在耳邊,怎麼變成了這樣?

    有人吃了自己的巧克力!

    自己的巧克力被人吃了!

    新郎新娘正要行禮,新郎耳邊忽然聽得一陣尖銳的辱罵:「負心漢,你這個負心漢……」

    他好生奇怪,抬起頭,四處看看,目光落在人群裡一名女子的身上,女子穿一身他從未見過的奇怪衣服,身材嬌小,用力地往自己的方向瞪,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好熟悉的一張臉!卻不像這個時代的人。

    他心裡一震,手恰好指著馮豐:「把那名女子給我帶上來……」

    旁邊的一名大臣小聲提醒他:「陛下,吉時已到,使者馬上要開始祈福了……」

    一名使者走出來,他頭戴高冠,一身金紅色的法袍,身姿挺拔、儀態雍容,如宋玉在世,玄奘復生。

    天啦,迦葉,這是葉嘉。

    葉嘉出現在李歡的婚禮上。

    可是,他那樣的裝束,絕非是出家人,倒像某個國家來觀禮的王子。

    她又驚又喜,迦葉不再是和尚了。

    不是和尚!

    他是無牽無礙的自由身了。

    「迦葉,葉嘉……我在這裡……」

    幾名侍衛兇猛地向她撲去,人群立刻亂成一團,紛紛走避,一場嚴肅的皇家婚禮瞬間變成了一場鬧劇。

    年輕的皇帝皺著眉頭:「取消婚禮……」

    「陛下,錯過了吉時是不吉利的……」

    「立刻取消婚禮!我自有主張。」

    幾位大臣再要爭辯,可是,皇帝卻毅然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垂簾聽政的老太后已經去世幾年,年輕的皇帝早已展露出雄才大略的一面,有著絕對的權威。臣下不敢違抗,只好告退。

    皇帝一抬頭,只見幾名侍衛已經抓住那個突然闖進來攪局的女子,女子的目光一接觸到他的目光,立刻恨恨地啐一口:「呸,該死的段正淳,負心漢,你又夜夜新郎啦……」

    他很自然地替自己辯解,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沒有,這才是我第一次納妃,是一個小國送來的。在此之前,我還沒有見到過她的樣子。」

    「哼,你這個騙子。你的皇后呢?」

    「我還沒立皇后。」

    她眼角的餘光已經看到那位即將離去的使者的背影,大聲尖叫:「迦葉,葉嘉……」

    皇帝笑起來,覺得場面真是又古怪又有趣,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冥冥之中,一句詭異的台詞浮現在腦海中:

    這個妹妹,我是見過的!

    只是,他沒有注意到,不遠處,他的朋友,那位使者,也慢慢回頭,目光很不經意地,也落在了那個女子的身上,彷彿見到了一個久違的熟人……

    馮豐忽然想起自己夢中見到迦葉的情形,恍悟過來,一定是迦葉或者說迦葉的一部分靈魂在時空中穿梭,救活了自己。可是,他在離開的時候,是不是稍微粗心了一下,將自己的生命錯送回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皇宮?

    她大吼一聲:「迦葉,弄錯啦,你快出來,送我回現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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