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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灰姑娘婚後的生活 第116章 公主和婢女9 文 / 月斜影清

    第116章公主和婢女9

    葉嘉淡淡地道:「她比我更辛苦,她大概更不喜歡吃什麼鹽焗大蝦吧。」葉夫人收斂了笑容:「你父親明天就回來了,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兩個兒子都讓他傷心失望。」

    葉嘉抬頭看著母親:「你為什麼那麼不滿意馮豐?」

    「她對你說我不滿意她?」

    「她從來沒說過任何一個字。可是,這還需要說嗎?哪個女人願意看到自己家裡天天多了一個女孩子?而且,你的意圖那麼明顯,連我都看出來了,何況小豐……」他心裡有些悲哀,馮豐,她不敢說,不敢開口,她每晚每晚都遲遲而歸,因為,沒人等她吃飯,也沒人會歡迎她。她們巴不得她不要回來。她在自己的家裡完全像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可是,她都忍著,因為,那人是自己的母親。而自己也一直忍著,連為她說一句話也沒有,因為,那是自己的母親。

    他其實是明白的,很早就明白她為什麼會晚歸的。葉夫人站起身,冷然道:「兒子,既然你說開了,我也不蒙著了,這女人就是貪你的錢……」

    「她怎麼貪我錢了?」「她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是花你的錢?這樣一個女人,你不僅不提防,還把自己的財產都交給她管,你……」

    葉嘉笑起來:「那,她要怎樣才算不貪我的錢?就是我吃香的辣的,她住破房子吃糠咽菜,一分錢也不要動我的,跟我界限分明,這樣就是很高尚的愛情?媽,我記得你是教徒,教堂裡的婚禮,不是說伴侶之間要分享一切嗎?她花我的錢,我心甘情願,我所有東西,都願意和她共享。」

    「她還並不是你的妻子!妻子才享有這個權利。」「我早就視她為我的妻子了!只要她願意,我隨時會和她結婚。」「即便妻子,也無權跨越界限管你的所有一切。」

    「是我自己願意交給她的。」

    「兒子,你完全被這個貪財的女人蒙蔽了,你會後悔的……」「我後悔什麼?她會捲了我的錢跑了?」葉夫人一時無話可說。

    兒子的固執是天生的,葉夫人好一會兒才說:「這個女人一無是處,你要我怎麼向你父親交代?」

    「媽,我要找什麼樣的女人,並不是為了討父親的歡心。而且,在我看來,小豐聰明漂亮,跟我情投意合,好得不得了。我喜歡清靜一點的日子,不喜歡賓客盈門,更不喜歡吃什麼鹽焗大蝦。媽,請您原諒……」

    葉夫人從未聽兒子這樣說話,氣得胖胖的脖子都有點兒抖動:「佳尼至少不是貪圖你的錢才喜歡你的,她是真心真意,是純真的女孩子,教養良好,沒有外面那些女人的深沉的心計。」

    「有錢人和窮人在一起,就叫貪財。有錢人和有錢人在一起就叫門當戶對。呵,媽,林家的財力雖然及不上葉家,可是,一半總有吧?且林家只有一個獨生女。我即便得到葉家的一份財產,也不過1/5,還是及不上林佳妮的身家,對吧?也許,他們該說我貪圖佳妮的嫁妝了!」

    葉夫人的臉上紅一陣又白一陣。葉嘉笑著摟住她的肩膀:「媽,你就不要操心太多了,難道您信不過您的兒子?」

    葉夫人和兒子很少有如此親暱的時候,一時間,哪裡還能繼續責罵?只氣呼呼地一聲不吭。兒子從小自立,十來歲就出國唸書,然後,很少在家裡,一年也見不了幾面。她愛兒子,不過本著天下母親的習慣:希望兒子有好的事業,好的婚姻。能夠繼承葉家龐大的家業,不能讓他的異母兄弟姐妹們白白佔了便宜。可是,她並不瞭解這個兒子,從來都不瞭解這個兒子——事實上,做父母的,很少有瞭解子女的。

    葉嘉見母親臉色有所好轉,根本不欲傷母親的心,只在心裡歎息一聲,才柔聲道:「媽,我從第一面見小豐起,就願意和她分享我的一切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就是喜歡她,非常喜歡她。我想,這一生,我都不會再這樣喜歡任何其他的女孩子了,請您理解,好不好?」

    葉夫人接不過口來,在中國人的傳統裡,子女是不會這樣坦率地和父母討論自己的感情的。她看著兒子,越來越陌生的感覺,可是,偏偏無法反駁他的懇求。只想,他在外國多年,思維難道和那些洋鬼子一樣了?什麼都不忌諱?可是,洋鬼子也是都講究門當戶對的呀,不然,怎麼會有《泰坦尼克號》這種老片子?

    葉嘉見母親怔住,輕聲提醒她:「媽,您不是說父親明天一早就要回來嗎?」

    葉夫人立刻醒悟過來,丈夫才是家裡的天,他明天一早就要回來,自己得趕回去。而且,在這裡呆了十來天,若不是有林佳尼伴著,她早已膩煩了,早已在懷念自己那干麻將老友了。她轉身就走:「你大了,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向你父親交代吧。」

    「對不起,母親。我想,我並不需要向父親交代什麼。」

    葉嘉送母親走過木橋,葉家的司機已經等在木橋前面,葉夫人上車,車開走,諾大的花園、草地,重新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馮豐從珠珠家裡出來閒逛多時,看看手機才九點多,心想,這該死的時間怎麼過的這麼慢啊,「光陰似箭」這個成語,誰說的?還是「度日如年」確切啊。馮豐沿著街道慢慢走,看兩岸的櫥窗,看那些漂亮的衣服,卻並不進去。前面是一家酒店,她腳也走疼了,心想,就隨便找個地方住一晚再說吧。

    她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坐下,看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也不想去登記,隨便拿了本雜誌翻著,又沒什麼意思,只不住打量來來往往的客人,偶爾看見一些客人奇怪的目光,她有些明白過來,不要被人家當成「流鶯」了吧。現在,一些酒店已不流行穿著暴露的惹火女郎了,而是投客人所好,打扮成清純的「學生妹」,也許生意更好。

    她有點坐立不安,還是去要個房間,進去看電視算了。她拿出身份證正要去登記,手機響起,是葉嘉:「小豐,你在哪裡?我來接你。我馬上就來接你!」

    他並不問自己「有沒有事」、「回不回家」而是直接就說「我來接你!」如果他這樣問,自己倒不好回答,可是,他並不這樣!他只是行動!葉嘉,永遠對自己最好的葉嘉!鼻子一酸,她有些慚愧,自己也許為葉嘉想得太少了,他的母親不過來住了十來天,林佳妮來也不是他的錯——自己就借口離家出走,讓他擔心。

    她吸吸鼻子,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八仙桌旁的老九了,從心底裡笑出來:「葉嘉,你不用接我,我馬上回來。」

    掛了電話,這端的葉嘉也鬆了口氣,兩天沒見馮豐,彷彿過了兩年。他心裡第一次有輕微疼痛的感覺,他瞭解馮豐的感受,知道她面臨自己母親這種壓力卻說不出口的難受,尤其,她不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任何的抱怨,才更令他憐惜。可是,她一味地退讓,又能退到什麼地步?所以,自己只好扶她一把,先給她勇氣。

    他走出去,走到木橋的那端,有微笑的感覺,馮豐特別喜歡在這道吱吱嘎嘎的木橋上跑,像個孩子似的,那樣的情景,他每次見到都特別開心。如果,今後,這木橋上都沒有了她的笑聲,那,這些美景又還有什麼意義?

    今晚,居然有罕見的月光,在夏日的天空清冷地高掛,既不圓也不明亮,模模糊糊的,談不上任何的詩情畫意。

    可是,這城裡的月光,此刻卻顯得分外的親切,好似遊子回到了故鄉。踏進C大別墅區,穿過一片小小的廣場,再踏過一片黑黑的小樹林,跑過草地,遠遠地,馮豐看見一個人影站在木橋的這端。是葉嘉,葉嘉等著自己。

    她飛奔過去,撲在他的懷裡,所有的驚惶似乎都消失了,一下覺得那麼踏實。如果每次回頭,都有一個人在那裡,自己又何必還要掉頭離開?她想,即便葉夫人就此住下不走了,自己也不再離家出走了,多忍讓多努力,不是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麼?她總不會一輩子刁難自己吧?為了葉嘉,自己還有什麼不能忍受呢!

    兩人緊緊擁抱了好一會兒,葉嘉的下巴蹭在她的頭髮上,暖暖的,十分舒適。她小小聲的,有些不好意思:「葉嘉,伯母她們睡了麼?」

    「我父親回來了,她們回家了。」

    她意外,臉忽然有點發紅,因為,她看見葉嘉那麼深切地看著自己,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內心深處——自己竟然鬆了口氣,真正地鬆了口氣。

    幸好,路燈昏暗,他看不清楚自己的表情,她正想著怎麼矇混過關,卻被葉嘉摟住往家裡走,邊走,他的溫柔的氣息邊吹拂在耳邊:「小豐,我很早就想對你說了,我不喜歡吃什麼鹽焗大蝦,我只喜歡你的排骨綠豆湯。而且,這裡是你的家,其他人,都只能是客人!」

    馮豐抓住他的手,原來,他一直知道,一直知道自己的小心眼。

    「小豐,昨晚沒有你,我都睡不安寧。以後我在家的時候,你都不許在外面。哪怕陪珠珠也不行,我是個霸道的男人,只能讓你陪我,對我一個人好。哪怕對珠珠也不能比對我還好,我永遠要是你心裡的第一位……」

    葉嘉,他本來就是自己心裡的第一位!而且是超級第一位!心裡甜得像摻了蜜糖,她低了頭,小小聲的:「哼,總說好聽的哄我。」

    葉嘉摟住她的腰,大手上下移動,熱氣在她的耳邊癢癢的散發:「小豐,我好久沒有做過『皇帝』了……」

    自葉夫人和林佳妮來後,馮豐心情鬱悶,哪裡有心思和他做那種事情。現在聽他提起,恍悟過來,她忽然掙開他的手,在前面飛奔,踩得木橋咯吱咯吱的響:「我數三聲,你追上我就答應你,一二三……呵呵……」

    他像敏捷的豹子,飛奔上去抱住她就往房間裡走。她在他懷裡咯咯笑著掙扎,卻被他低頭吻住,嚶嚶嗡嗡地,嘴裡再也發不出一個字來。

    葉嘉這次只進實驗室兩天。雖然他不在家,可是,回家依舊回復成了往日的期待和快樂。馮豐再不像往常那樣留在圖書館磨蹭了,跟個學生似的,每天五點就準時回家。

    她躡手躡腳的,因為她知道葉嘉今天很早就回家了,估計正在睡覺呢。她悄然往樓上的臥室走,走了幾步卻停下。激烈的爭吵是從書房裡傳出來的。

    「那個畜生還不肯回家,躲在女人褲襠下吃軟飯?我給他打電話,他說自己不回家,要我來你這裡談判,可他為什麼不來?他居然敢耍老子?」

    「爸,您何必管那麼多?我看芬妮也挺好的……」

    「芬妮好?她好得很。我的一幫老友哪一個沒睡過她?他們連她身上有幾根毛都數得清清楚楚,連她每次陪他們睡覺的姿勢都講得津津樂道。她哪天少過八卦?報紙上連某某導演如何潛規則她的細節都登得一清二楚。這幾天,許多人給我打電話,說那個畜生,這種女人玩玩就可以,為什麼要穿那麼多叔叔伯伯穿過的舊鞋?今後,他就帶著這樣一隻破鞋在我的老友面前亮相?那還不得被戳掉脊樑骨?你要我還如何站到人面前去?畜生,把我一生的臉面都丟光了……」

    馮豐完全呆住,原來,葉家的大家長,著名的亞洲大富豪,赫赫有名的慈善人士,上流貴族,背地裡也會說出如此粗俗的話來。

    「爸,曉波已經成年了,他自己會對自己的選擇和行為負責……」

    葉嘉勉強的聲音又被一陣咆哮打斷:「這個畜生,吃喝玩樂是一把好手,他能對自己的行為負什麼責?要能負責,他能搞出這等荒唐事?戲子無情,婊子無恥,他連這個道理都不懂?現在,許多男人和圈內的明星來往,可人家不過是玩玩而已,他就當真了?真是氣死老子了……」

    房間裡,地板被跺得「咚咚」作響,可見發脾氣之人的雷霆萬鈞之勢!

    馮豐輕輕靠在邊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咆哮的聲音低了下去,然後,換了一個人說話,細聲多了,「兒子,下個月是你爸六十大壽,你可不能讓他失望……」是葉夫人的聲音,馮豐心裡一緊。葉夫人在這個時刻提到這事,明顯是提醒兒子:在家族的重要場合,身邊應該帶著什麼樣的女人……

    她沒有聽到葉嘉的回答,因為葉嘉根本就沒有回答,很快,葉家大家長的聲音又響起,依舊是暴怒的,這次,彷彿是在講電話了「……曉波,你這個畜生……你趕緊回來……你回不回來?……你今後再也不許跨進葉家的大門半步……」

    激烈的爭吵,破口的辱罵……馮豐幾乎要奪路而逃。她悄悄地退出去,再退出去。退到最偏角的玫瑰園。

    天色已經黑得看不見玫瑰的芬芳了,五月正是玫瑰盛放的季節,可是,沒有芬芳,只有嚶嚶嗡嗡的草蚊飛過的聲音。

    馮豐坐在長椅上,這裡,很高大的一棵梧桐樹,旁邊是一大叢盛開的黃色的荊棘花朵,密密匝匝地遮擋了視線。她拿出一本書來扇著,茫然不知該去向何方。今日是芬妮,明日,自己又將以何種方式被驅逐?

    不遠處,傳來開門的聲音,她起身,躲在荊棘叢的角落裡,看見一個老頭氣沖沖地出來,葉夫人亦步亦趨。

    這老頭,她見過,其貌不揚,居然就是上次來找「葉醫生」的那個倔強老頭。

    她眼看老頭走得越來越急越來越快,忽然明白過來:敢情,他上次是來「微服私訪」的。還借口說什麼來找「葉醫生」,估計是來看兒子,碰巧看到一個女子,就故意隱瞞身份,故意裝神弄鬼,想藉機觀察觀察自己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有錢人的花樣,真是多啊。女人要嫁入豪門,得一個一個去被「X」光透視,看你愛的是人還是愛的錢。

    有錢的人才有尊嚴和權利。如果有人說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錢買不到的,那他一定是還沒有錢。

    她躲著,更是不敢出去。然後,她看見二人走過木橋,然後,是車子開動的聲音,周圍,慢慢安靜了下來。又過了許久,她才悄然從玫瑰園走出去,若無其事地「回家」。

    葉嘉坐在書房裡,臉色十分難看。

    馮豐從背後抱住他的脖子:「你不開心嗎?」

    葉嘉緊緊抓住她的手,沉默許久,忽然道:「小豐,你要答應我:今後,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你都不離開我。」他用的是肯定句,而絕非請求。馮豐心裡一震,將他的脖子摟得更緊一點兒:「葉嘉,我不會離開你的,絕不會,除非,你先不要我!」

    「小豐,沒有什麼『除非』!我這一輩子,絕不會不要你。」他拉著她的手更加用力,幾乎捏得她心裡一抖,「小豐,我總有種不安全的感覺,我怕某一天會失去你!我絕不能失去你。」

    「不,我們都不會失去彼此。為了你,無論什麼困難我都能忍受。」她笑起來,輕輕撫摸他的柔軟的略微帶了點褐色的脖子,她特別喜歡看他的脖子,從來不知道男人的脖子也可以這麼漂亮,漂亮得令人心動。她伏在他的耳邊柔聲低語:「葉嘉,有什麼心事都講出來,我替你分擔。」

    葉嘉強笑:「小豐,沒有,我沒事。」他頓了頓,又開口,「小豐,我真不明白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為什麼人人都喜歡管別人的閒事?」這就是他的心事,他最大的困惑就在這裡——為什麼,人人都喜歡管別人的閒事,而且,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明明葉曉波二十好幾的人了,為什麼連自己的感情事都無法自主?

    馮豐但笑不語,不是管閒事的問題,是人人都覺得這些事情和自己有關——哪怕別人娶老婆也會傷害他們的面子——他們認為,他們是在管自己該管的事,而不是閒事。這些,大半生時光都在實驗室裡的葉嘉是不會明白的,他以為,人人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馮豐心裡只是壓抑,難以言喻的壓抑。但是,她並不想把這種「壓抑」帶給葉嘉,只微笑著俯身親吻他的面孔:「葉嘉,不要再煩惱了,好不好?」

    過了許久,他疲憊地躺在她的身上,滿臉的汗水,頭髮都是濕漉漉的。她伸手摸摸他的柔軟的濕漉漉的頭髮,他的臉輕輕貼著她的臉,終於笑得又像那個無憂無慮的小王子了:「小豐,我現在心情好多了。」

    她也笑起來:「葉嘉,我的心情也好多了。」

    那項研究正式進入緊張階段,葉嘉還沒多少心思鬱悶,就完全徹底投入了實驗室。馮豐一個人在外面,也真正開始努力的唸書,彷彿高考前夕,認準了目標,要一往無前。

    週三的黃昏,馮豐聽見自己手機裡很陌生的女聲,柔美,如綿綿的花糖,即便她自己是女人,也膩了有些心醉的恍惚。

    「馮小姐,你好,今晚有沒有空?」竟是芬妮。她不知道她有什麼事情,而自己又正好有空,就答應下來。

    她趕到約定的一家咖啡廳,芬妮已經先到。芬妮坐在角落的一個很僻靜很好的位置,繞是如此,她依舊戴著大大的墨鏡,顯然是不欲被任何人認出來。很安靜的位置,綠森森的花木。旁邊放著各種報刊雜誌,其中一本紅紅綠綠的,大標題赫然是:

    大家長表態,芬妮嫁入豪門困難重重

    馮豐隨手將雜誌翻到背面,沒讓芬妮看見,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提早來就已經看到了!

    芬妮很熱情地招呼她,取下墨鏡,洗盡鉛華的面上依舊是攝人的嫵媚。馮豐盯著她看,表情有點呆,生平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並不是只有男人才為她著迷的。

    「馮小姐,你好。」她笑起來,話不對題:「芬妮,你真漂亮,比屏幕上更漂亮。」

    「謝謝。馮小姐……嗯,我可以叫你小豐吧?」她聽過葉嘉這樣叫她,不自禁地,和她拉近了一點距離。

    馮豐點頭,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忽然覺得彼此很親近。如果她們都能如願,也許就是妯娌的關係。人生真是奇妙,誰會想到,兩個陌生的女人會因為「姻親」這種原因而某一天會坐在一起?

    芬妮一杯接一杯的喝咖啡,竟似喝咖啡也會喝醉似的,慢慢地,就有些微醺了。

    「小豐,我聽曉波說,他母親在你們那裡住了一段時間,葉夫人,她是個好相處的人嗎?」她並不轉彎抹角,是來打探情況的。

    馮豐看她的眉眼,令人驚艷的容光也掩飾不住的隱隱的憔悴和憂慮,想必,她這些日子和葉曉波的日子過得並不很輕鬆。馮豐也不偽飾,葉曉波的母親何止是不好相處,她簡直恨不得將自己和芬妮這樣的窮女人或者「狐狸精」趕出地球,攆到火星上去。

    芬妮默不作聲,取一支煙,看向馮豐。馮豐搖頭,表示自己毫不介意。她點火、拿煙,手指修長,姿勢熟練而習慣,又無比優雅,將一個寂寞女人的心事在煙霧裡繚繞得雲山霧海的。竟帶了幾分憔悴的嫵媚。馮豐忽然想起「我見猶憐,何況老奴」這個典故,說的是東晉的權臣恆溫娶了公主做老婆,公主雖然凶悍,可也管不住丈夫心猿意馬三妻四妾。一次,恆溫討伐蜀國,滅了當時的蜀政權,抓獲了蜀主李特的妹妹小李姑娘。

    這個小李姑娘艷絕人寰,恆溫如獲至寶,收在家裡,夜夜淫樂,自然再不將老妻放在眼裡。公主大怒,操起兩把菜刀就去找小李姑娘的麻煩,剛走到門口,看到小李姑娘正在窗前梳頭,長長的頭髮烏黑發亮,光可鑒人,真是美不勝收。公主看得呆住了,半晌,長歎一聲:如此美人,我見猶憐,何況老奴!扔了菜刀就走了。

    可見,女人的美貌,美到一定程度了,就是無所不往的武器了。可是,芬妮,她都美麗到這等地步了,即便小李姑娘復生,也未必強了去,為什麼葉家就容不得她呢?也許,「我見猶憐,何況老奴」也是騙人的把戲?

    芬妮還在講述她和葉曉波之間的風波。她的聲音慢悠悠地,又略略帶了些磁性,聽起來,格外柔媚。

    這些日子,她和葉曉波的摩擦也越來越深,起因是李歡比賽期間很忙碌,不能全心看股票,叫葉曉波暫時停一段時間。可是,前期股市的利潤太刺激了,葉曉波不僅拿了自己的全部資金,更力勸芬妮大力投入,說是「股指期貨」可以賺到一筆天文數字。

    二人和李歡商量,李歡要芬妮慎重,可是,葉曉波興致勃勃,說自己的朋友有內幕消息,於是,原本就拗不過他的芬妮半信半疑之下,只好聽了他的,將自己的一部分積蓄也拿出來交給他,希望憑此博一把。葉曉波這次重金投入,幾乎也算得上孤注一擲,沒想到,不幾天就大跌,甚至連續兩個跌停盤,所投入的心血完全如水漂一般再也濺不起一個浪花。

    葉曉波遭此挫敗,一向順風順水的公子哥兒,哪裡受得了這個?整天心急火燎,卻又不得要領,完全不知該如何繼續。現在只有李歡操盤的那部分股票看好,雖然盈利也十分可觀,但是,比起他在股指期貨上的巨大損失,利潤根本不足以彌補那天大的虧空。

    再過兩個多月就是他父親的六十大壽,他原本想通過股指期貨,在家族面前露一下臉,讓他們看看,葉家四公子並不是廢物,沒有家族的力量,照樣能夠風生水起。可是,偏偏老天不遂人願,這次弄得一敗塗地。

    他不眠不休地要力爭扭轉乾坤,撈回損失,可是,那個朋友卻避而不見。他再去找其他朋友,想借點錢再博一把,東山再起,可是,往日可以「兩肋插刀」的朋友,一個個都似乎人間蒸發了,偶爾找到一兩個,每個人也都有合情合理的借口推辭。

    他心裡憋悶著,脾氣越來越壞,芬妮稍有違逆他的意思,兩人就會爭吵起來。前天,二人又因為股票投資的問題發生了嚴重的爭執,葉曉波甚至已經兩天沒回家了。

    馮豐聽了芬妮的敘述,才發現,葉曉波,真的是個幼稚的富家公子。自己沒法承擔失敗的責任,男人一落魄,就要將原因歸結到女人身上的話,那真是可怕的一件事情。

    芬妮,她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傾訴,所以,只能找同病相憐的馮豐。可是,馮豐卻根本無法安慰她。

    兩人對視片刻,芬妮的聲音越來越黯淡:「小豐,你知道他父親的生日吧?」馮豐點點頭,她知道這場盛宴,還知道葉夫人早已將自己列入了「黑名單」。

    「他叫我和他一起回葉家,他當然是在賭氣,可是,小豐,你想,我怎麼能和他一起回去?他的家人只怕要將我當眾趕出去……」

    不是「只怕」而是「一定」!葉夫人,她甚至已經給葉嘉另外安排好了女伴,對於葉曉波,她又怎會輕易放過?「那你回不回去?」

    芬妮搖搖頭:「我不想自取其辱。」

    馮豐忽然對她有點刮目相看,八卦小報上,經常刊登一些明星和富家公子的緋聞,真真假假,為了炒作自己,哪怕富家公子老遠同她打個招呼,她也有辦法說成別人向她求婚了。若是能堂堂正正出現在富家公子的家庭盛宴上,那還不得被當成「婚期已近」?

    而芬妮,面對這樣的機會,既不屑炒作,也不願意自取其辱。她也有她的尊嚴和傲骨,絕非藉機想昭告世人或者給葉家製造壓力。

    「我和葉曉波在一起,人人都以為我佔了多大好處……」芬妮的臉在煙霧中若隱若現,「事實上,我和他在一起,他每次送的禮物都是鮮花、公仔、唇膏之類的,相反,我倒經常送他昂貴的領帶、服飾之類的……他們是富家公子,最怕女人貪圖他們的錢財。有錢人之所以是有錢人,很大程度上,在於他們除了掙錢還比別人節省,不該花的錢就決不花,而不是電視上演的,動不動就斗富斗闊。葉曉波並不是紈褲子弟,他受的教育讓他很慎重,尤其是在金錢上特別謹慎,警惕著女人有沒有佔他的便宜,是不是因為錢才和他走到一起。他常常說,他不為我花錢,是因為尊重我,覺得拿錢衡量感情太淺薄了……小豐,說來好笑,我用過很多男人的錢,只沒有用過男朋友的錢!」

    我用過很多男人的錢,只沒有用過男朋友的錢!

    芬妮是真正喜歡葉曉波的,一個清醒的女人,冷靜地分析自己希望不大的愛情,芬妮,她並不是一個花瓶,即便是花瓶,也是古董級別的。

    馮豐有些無地自容,自己拿著葉嘉的卡,花葉嘉的錢,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葉嘉的,雖然有時也自我安慰,自己也在掙錢,也能養活自己——可是,天知道,自己掙的那點錢,要過現在這樣的生活,完全是癡人說夢。

    而自己,一直都還心安理得的,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以為,女人用男人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實上,貪圖錢財的莫非是自己?

    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聽得芬妮說:「……小豐,我真羨慕你……」羨慕自己?有什麼好羨慕的?「你有名牌大學的學歷,身家清白,也沒那麼多富豪的妻子憎恨你……」

    「這,很重要嗎?」「這還不重要嗎?!已經夠重要了。」

    馮豐有些憤憤不平,葉曉波本人難道就是處男了?芬妮有美麗還不夠麼?芬妮其實不知道,她口中這些所謂的「優點」,在葉夫人的眼裡是一錢不值的。因為,她的「兒媳婦」人選,幾乎個個都有除了這兩項以外的更多優點,比如身家背景。

    她囁嚅:「葉曉波,他是很喜歡你的……」

    「也許吧。也許他是很喜歡我的。可是,愛情的力量有時是不堪一擊的。」只要有愛,萬事皆休,誰能如此?

    芬妮都看得如此透徹了,又為何還要糾纏一份這麼複雜的感情?馮豐想,自己何嘗又不是如此?

    兩個人竟然有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芬妮有些自嘲,神情也放鬆了些:「對了,你星期五晚上有空嗎?我們去看李歡的比賽吧,他可真受女孩子歡迎,有很大把握奪冠的……」

    好啊,正好去看看李歡到底有多受歡迎,同時,也好近距離看看其他「超級帥哥」。

    第二個週五的下午,她的手機響起,接聽,是芬妮的聲音,帶著笑意:「小豐,李歡今晚比賽,你來加入他的親友團吧。」她想也不想,立刻答應了下來。

    在電視台的門口,一大群一大群的FANS拿著燈牌、大幅的海報、橫幅、花束……人山人海的女孩子,其中,李歡的歌迷陣容遠超其他選手。

    在約定的地點,芬妮戴了大墨鏡,悄悄向她招手,馮豐立刻過去,兩人從側門進了演播廳。李歡的歌迷會會長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跟將軍似的指揮大家如何歡呼如何喊口號,歌迷代表如何發言,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條。

    芬妮悄然道:「我都不知道該作些什麼。哈,作歌迷也很累的。」馮豐更不知道該做什麼:「我只知道投票,其他什麼也不行了。」

    很快,八點到了,開場是眾選手的一場整體SHOW,這次,李歡穿一身舞台服裝,看起來,完全像一個藝人了。他混在眾星裡,卻看得出導演組精心設計的結果,他的出場方式和亮相時間,都是最新穎最多的,充分表明了對他的器重。芬妮悄悄捅她一下:「李歡還真帥。」馮豐點點頭,「以前,我怎麼就沒發現呢?呵呵。」

    二人正在議論,李歡的目光飄過來,馮豐怕他看見自己,立刻正襟危坐。好在李歡的目光一下移開了。

    李歡本來是往自己的「親友團」裡看芬妮在不在的,因為芬妮說了今晚會出現在親友團裡,沒想到居然看到馮豐。那麼多人,光線也並不很充足,甚至導演的鏡頭並沒有特意切換到他的歌迷團,可是,他依舊那麼準備地看見她來了。

    她來了,她就坐在下面,坐姿端端正正的,連手裡的螢光棒都拿得很低調。他又意外又喜悅,心裡忽然有種少年人一般的緊張,想將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

    然後,眾多選手退場,準備下一輪的比賽。

    終於,前面幾個選手陸續退場,輪到李歡上場了。這一刻,馮豐竟然有些緊張。營造的煙霧效果散去,李歡端坐台上,面前擺放著一張古琴。他穿著一套雪白的漢服,頭上造型了髮式,整個人看起來,竟然如翩翩勝雪的白衣公子。她從未發現,粗暴的李歡,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和他作為暴君的時候,完全是兩個人——雖然,同樣身著古裝。

    震天價的「歡歡」聲,馮豐在歌迷如癡如狂的吶喊裡完全分不清楚這究竟是夢還是真。李歡不再唱其他歌手的歌了,他唱的是一首自己譜曲填詞的歌,自己彈古琴——馮豐突然隱隱覺得這曲子好生熟悉,仿似李歡當年在宮廷裡自己譜寫的。以前,他常常和他的寵妃們一起欣賞宮廷歌舞,自己也能譜曲填詞,現在拿出來SHOW一下,完全是小菜一碟。

    他可曾想過,自己千年前寫的曲子,如今,竟然會在1000年後的舞台上,燦然唱響?這個時代,其實待他何其厚道?哪裡如自己去古代那般生死難安,完全沒有任何施展拳腳的機會?

    台下觀眾固然如癡如醉,台上的評委也互相交換眼色,因為他們對這種音樂類型太陌生了。他們完全不知該如何評價,自然也無法挑刺。其中三人竊竊私語了一會兒,不停地笑,不停地點頭又搖頭。馮豐這一刻,關心評委的神色勝過關心李歡的神色——這些強不知以為馬腫背的評委們——他們會如何評價他們不懂的東西?

    一曲終了,台下掌聲雷動,大屏幕上,短信飆升,在評委的謚美聲裡,李歡第一輪就過關了,成為當晚唯一一個直接晉級的選手。

    李歡的手放在胸前,向台下四面的觀眾鞠躬,他的一舉一動,完全像一個現代化的「紳士」了——馮豐想,娛樂圈才是最令人「穿越」的,這比李歡的改變還更大得多。

    李歡的目光又看了過來,帶著微小,馮豐也笑了一下,只是燈光昏暗,猜測他根本看不到自己,心裡反倒如釋重負一般。

    李歡晉級了,芬妮無心再看,兩人立刻離場。芬妮一直興致極高:「李歡不知開心成什麼樣子,他一定會大紅大紫出人頭地的……一定比他想像的更加成功……」

    馮豐看外面依舊人山人海的歌迷,忽然有些迷茫:對於一個做過皇帝的男人來說,做大明星會讓他欣喜若狂到「出人頭地」的感覺嗎?她一時回不過神來,完全分不清楚是自己曾經去過古代還是李歡來了現代——或者一切不過是夢一場?

    芬妮還在談笑風生,她卻沒聽進去她到底講了些什麼,直到兩人告辭,她才發現自己沒有上出租,而是一個人走在冷冷的大街上。

    電話響起,是李歡的聲音:「馮豐……」「嗯。恭喜你,李歡。」

    「馮豐,陪我坐一會兒好不好?我已經出來了,你在哪裡?我馬上來找你……」他的聲音十分急切,她聽得一怔,不由自主道:「你幹什麼?你哪裡能走開?」

    「比賽已經結束了。馮豐,陪我一次好不好?」她看看時間,原來已經晚上11點了,比賽的確已經結束了。

    「馮豐,你等著我吧,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他的聲音太過迫切,馮豐忽然有點不安,立刻道:「不行,我要回去了,葉嘉等著我呢。」

    對面的話筒寂靜無聲,然後,她再講話時,依舊沒有任何聲音,想必,李歡已經掛了電話。她只好掛了電話。

    對面的李歡其實並沒有掛掉電話,只是沉默著聽她拒絕自己!過了一會兒,聽得一陣忙音,這一刻,看著窗外的燈紅酒綠,心裡完全的迷失。

    接下來的日子,葉家的大家長葉霈還出現過一次。依舊是因為葉曉波的事情。父子三人在屋子裡大吵大鬧,好在馮豐恰巧不在家,避開了。這兩次,她都未能和葉霈照面。心裡是膽怯的,那個好鬥的老頭子並不是普通人,他是葉家的大家長,單看他對待芬妮的態度,也知道他的厲害了。他那樣小心翼翼地試探自己,自己要是公然在他面前以葉嘉的女友這個身份出現,他會不會暴跳如雷?

    為防不測,最近,馮豐每天都是小心翼翼地回家。因為,她常常難以預料,何時,小別墅裡又會來了不速之客。這次,激烈的爭吵是從客廳裡傳來的:

    「……你一直都是這副高姿態,回家,你叫我怎麼回家?老頭子什麼時候將我放在眼裡了?還在媒體面前說什麼要將我驅逐出葉家,你沒看今天的報紙?都刊登出來了……」

    「曉波,你應該先冷靜,而不是對立……」

    「冷靜,我怎麼冷靜?你以為我是你?沒了葉家大少爺的身份,我什麼都不是。你呢?你還是你名聲赫赫的葉醫生,大科學家,裡裡外外,誰不敬你三分?你可以和葉家對抗,我不能,你比我偉大比我能幹,行了吧?老頭子動輒罵得我狗血淋頭,可是,他什麼時候敢對你大呼小叫一聲?」

    「因為我沒有指望著他的錢,曉波,你要明白,這個世界上,只要你不指望著別人吃飯,誰也不敢輕易對你指手畫腳!」

    葉曉波自嘲地笑一聲:「我也想這樣的,可是,老天不幫我!如果我一夜暴富……」「你怎能一夜暴富?你應該靜下心來,你該為自己的人生做主。」

    「我做主?你以為我不想?可是,我就連股票都虧完了……」葉曉波的聲音幾乎要哭出來,「連老天都不幫我……我怎麼這麼倒霉……」

    這些日子的落魄,和芬妮的爭執,家裡的壓力,他才發現,自己如果不再頂著「四公子」的身份,在哪裡都是碰壁。除了李歡,他發現自己幾乎沒有朋友了。他後悔自己沒聽李歡的意見和勸告,可是,損失也晚不回來了。以前呼朋引伴,如今形單影隻,這種落差,讓他完全無法承受。

    葉嘉歎息一聲,開一張支票給他:「你拿著,看有沒有什麼幫助。」

    他冷笑一聲甩開他的手:「你以為我是上門向你乞討的?不是。我只是告訴你,不要再來充當什麼傳聲筒,以為自己高高在上了不起。你不要得意,老頭子對付完我,馬上該輪到你了。我就不相信,他們會那麼大方讓你娶那個窮女人……」

    馮豐的血冷在心口,爭執的兩人忽然發現她,葉曉波立刻住口,一言不發地衝了出去。

    馮豐看著他,用眼神問他,葉曉波都跑了,你也不去看一下?葉嘉搖搖頭,強笑一下:「小豐,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

    她聲音輕快,心在滴血:「不早啦,葉嘉,我好餓啊,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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