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賣龍袍
李歡自然不如她那麼激動,只道:「我們該到哪裡去當這個龍袍呢?有當鋪敢當麼?」
我們不是當龍袍,我們是賣龍袍。中央台不是有個鑒寶的欄目嘛,一千多年前的皇帝親自拿著自己的龍袍去做鑒定——這是多麼詭異的事情?
馮豐想得入神,又覺得有趣,忽聽得李歡一聲大喊:「糟了……」
她嚇了一跳,這一看,心裡不由得一陣發冷——
只見攤開在沙發上的「龍袍」竟然不知不覺間寸寸斷裂,伸手觸摸,竟然變成了灰燼一般的東西,只有那些鮮明的色彩花紋和乳白色的珍珠粉末,還證明著——前一刻,它真的是龍袍!
她驚詫地看著這個見風就「氧化」的龍袍,當初它在李歡身上時可是好好的。也許,那是他當初的氣息穩住了龍袍?如果他一直沒有脫下來,會不會是完好的呢?她猜測,這估計跟剛出土的古物差不多——早年,沒有採取特殊材料時,一些剛出土的文物,見風就氧化或者腐朽了。估計這「龍袍」也是,因為沒有特殊材料加以保護,就腐朽了,它原本是一千多年前的東西,來到21世紀,在兩個茫然無措的人面前——蒸發了。
她從小到大過的都是普通人的日子,對於巨大的財富也沒有什麼概念,喪失了龍袍並不覺得太過沮喪,反倒是看見李歡滿臉的駭然,心裡湧起一股陰森森的感覺——李歡會不會是千年殭屍啊?他會不會在月圓之夜,就要變成狼人、吸血鬼之類的?
房間寂靜無聲,夜晚分外冷清,馮豐越想越害怕,身子不由得一陣顫抖。
「你幹嗎?不能發財也不用嚇成這個樣子嘛……哼……」
是李歡冷冷的聲音,他的心經歷了從雲端到泥土的失望之後,反倒迅速平靜了下來,因為,在他的意識裡,即使賣龍袍,估計也沒有凡夫俗子敢要,而且,龍袍賣出去了,自己彷彿皇權也賣了似的,這可是萬萬不能忍受的。所以,見龍袍風化了,反倒鬆了口氣似的。
他出聲,終於有了一點人氣。馮豐抖抖索索地將手伸在他的鼻端,那呼吸分明是熱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拍掉她的手:「你幹啥?」「呵呵,你是活人,不是殭屍。」
她如釋重負,拍拍心口,鬆了口大氣的模樣。
原來,這該死的女人不是在可惜龍袍,而是害怕自己是「吃人殭屍」。李歡怒道:「我看不出自己和你有什麼區別。也許你才是妖怪呢,不是你莫名其妙地來到皇宮,我怎麼會來這該死的鬼地方?」
我是妖怪,我是狐狸精,勾引唐僧的狐狸精。
這話如一陣霹靂躥過心靈,忽然想起伽葉,想起自己和伽葉在一起的日子,她眼圈一紅,瞪了李歡一眼,轉過身子坐下。
李歡哪裡知道她在想什麼?將那風化的龍袍依舊裝在那個塑料袋子裡。他轉臉,想問問馮豐什麼,可是,卻見她勞累一天後,頭已經歪在沙發靠背上睡著了。
他起身將她抱起來放到臥室的床上,見她依舊熟睡著,滿臉的汗水又彷彿是淚水。他搖搖頭,幫她抹了抹,又將她臥室的玻璃窗完全推開,才走出來,躺在自己的地盤——破沙發上,雙腳伸出了沙發的扶手,心想,明天該幹啥呢?
他這些日子,幾乎每個夜晚都難以入睡,一直掛心著自己失蹤後,皇宮裡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好在太子早立,他應該在大臣的擁戴下登基了吧。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的生母被殺,皇后家族倒是忠心耿耿,想必局面已經控制住了?
雖然錢包癟癟、未來茫然,可是這一夜馮豐卻睡得極熟,好像所有的不快都暫時消失了似的。
第二天早上醒來,剛好七點,正是她往常的作息時間。她看看窗外,清晨的天空已經紅艷艷的一片,今天又是大太陽啊。每到夏天,她看著這樣的天氣就心裡發怵,這租屋裡只有風扇沒有空調,現在氣溫一年比一年升高,每個夏天,對於窮人來說,就是越來越大的煎熬。
她推開門,走出臥室,只見沙發上空蕩蕩的,她躡手躡腳地一看,只見李歡早已「起床」,站在小陽台上,眺望著外面的車水馬龍,不知在發什麼呆。
他會不會是在哀悼自己的龍袍風化呢?那個成本就要2萬兩銀子的龍袍,經歷了一千多年後,加上它的古董價值,如果能賣,怕不得賣上千萬?
本來一到現代,他就可以成為千萬富翁的,如今,是想也別想了。他損失巨大估計心情惡劣,她也不敢再去惹他,躡手躡腳往廚房走去。
李歡在陽台上站了許久,清晨的風都是十分炎熱的了。
他聽著廚房裡有響聲,進去一看,只見馮豐正燒開水,煮麵條。
她穿粉紅色的T恤,七分的白色褲子,光腳穿一雙涼鞋,頭髮紮成高高的馬尾巴,看起來又青春又活潑,再也不是昨日蓬頭垢面的樣子。
兩大碗麵條已經煮好,馮豐在往裡面加許多「老乾媽」辣椒醬,回頭,見他正瞧著自己,瞪他道:「看什麼看?沒看過美女啊?」「你以為自己很美?」
她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笑道:「我總比你美嘛!嘿嘿,你要說我醜的話,我不要你吃飯。」「這是我勞動換來的好不好?你凶什麼凶?」
他說這是他勞動換來的耶,有進步!終於知道粒粒皆辛苦啦!
「好,那以後,衛生都你一個人打掃。吃吧吃吧。」
她喜笑顏開,他卻氣得想狠狠將這碗麵丟在地上,無奈,昨日就沒吃飽的肚子在咕咕叫,只好歎一聲「君王沒落」,接過筷子就大吃起來。
碗裡的辣椒辣得他喘不過氣來,咳嗽得滿臉通紅。可是,這已經是他來現代吃得最可口的一餐飯了。
馮豐笑嘻嘻地看他的狼狽樣子。她從家廟回到皇宮的那段時間裡,他長期逗留在昭陽殿,每個晚上都跟她一起吃晚飯,她已知他吃得清淡(那個時候還沒有辣椒呢!)這次,故意整他,看他津津有味,又有苦說不出的樣子,不禁覺得分外有趣。
他咳嗽得凶,她遞給他一碗涼開水,他喝了幾口放下,見她也捧著跟自己一樣大的碗大吃,忽道:「馮昭儀以前每頓只吃一點點的……你為什麼吃這麼多?」
她真的忍不住翻白眼,所以馮昭儀才身體虛弱生病嘛。而且,自己又不是馮昭儀。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想必這暴君喜歡苗條女子,那些嬪妃為了得寵,當然得討他歡心了。現代還不是許多女子節食、減肥嘛?自己又不想討誰人歡心,吃得高興就好,管它高矮肥瘦呢!
他看她不以為然,故意道:「我才發現,你比馮昭儀胖多了,呃,胖子不好看……」拜託,馮昭儀那身子最多不過70斤,蘆柴棒一樣,風都要刮跑,這很好看麼?無聊。
「你人兇惡,又吃得多,還是不是女人?小心以後變成大胖子……」她氣得差點一碗麵向他砸過去,「廢話那麼多,吃完了給我幹活去。」頂著烈日,兩人幾經周轉,打了N個電話,終於躥到了上任房東的家裡。
房東看著這個失蹤以久的女子,又看看她身後那個牛高馬大的男人,趕緊道:「馮小姐,你的東西都裝在這個麻袋裡……」謝天謝地,一大袋書、筆記本都還在。
補給老闆500元後,馮豐提著筆記本,李歡扛著那一大麻袋書和雜物,簡直累得如一頭牛一般。
馮豐想起房東先前看李歡的表情,這傢伙不說不笑的時候,表情總是陰沉沉的,有些霸道凶狠的樣子,再看他這身裝扮,估計房東把他當成操社會的「二桿子」了。
她心裡竊喜,這吃閒飯的傢伙除了做小工外,還可以充當保鏢、打手。可惜的是自己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用不著保鏢。
扛著大麻袋的東西從公車擠上擠下,看了售票員不知多少白眼,回到「家」裡,癱坐在沙發上,李歡只想到一個詞語:吳牛喘月!
馮豐絮絮拿出在路邊買的一套新的T恤、短褲,他忍不住道:「你難道就不能給我買一套嚴實一點的衣服?」
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這屋子裡沒有空調,天氣那麼熱,再裹得嚴嚴實實,不中暑才怪呢!
他也顧不得多抱怨,趕緊去沖涼換上,總算舒服了一點兒。
馮豐卻顧著將麻袋裡的書本放好,所幸相冊還在裡面,筆記本裡的資料也都還完整,不禁大歎房東可真是個好人。
李歡出來,見她正全神貫注地翻閱相冊,好奇地蹲下和她一起看。相冊上,是一對普通的中年夫婦和一個小黃毛丫頭。
他看看照片,又看看她,似乎要仔細比對出其中的差距,好一會兒才道:「這是誰畫的?怎麼跟一般的畫像不太一樣?」
這是相片,不是畫像。古代的畫像,作畫者遵循了一定的規律,所以看起來,只是大致相似,並不和本人完全一樣,很多美女都是類型臉譜,就算西施、貂禪等美人的圖像在今天看來也算不得什麼絕色。
馮豐一時解釋不清楚,「改天我帶你去照大頭貼,你自己就明白啦。」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凶神惡煞地斥罵,面上還有著溫和的微笑,是因為看著父母「畫像」的緣故?
她這樣溫和的微笑,看起來,就特別的可愛漂亮,而且,他發現,這個女人和馮昭儀真是有天大的差別的。後宮的女人無不心計過人,馮昭儀溫柔圓滑,這也是他欣賞的。而這個馮豐原本是外面的野女子,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上,他想,如果她真的長期留在皇宮,肯定遲早會被廢黜或者處死的。看來,她還是回到現代比較好。
她這些年都是孤獨一個人、別無親眷,是不是過得異常艱難?心裡添了一份淡淡的憐憫之意,他暗自奇怪,自己同情這個凶女人幹啥?他又看另外一個袋子,裡面全是大摞大摞的獎狀、榮譽證書、一等獎獎學金。她畢業於一所重點大學,大學四年都得一等獎學金,這也是她的生活重要來源之一。他細看獎狀上,幾乎都是各種類型的第一名。
敢情,這女人竟然還聰明得很!她要強,長相也不差勁,可是,她沒有心計,脾氣壞,又不願受約束,也沒家庭背景,所以不得男人喜歡,嫁不出去,只好自己辛苦?
他見她擺弄筆記本,好奇道:「這又是什麼東西?」「筆記本電腦,我工作的傢伙。掙錢吃飯都靠它。」
以前她業務好的時候,接不少策劃,所以才有錢去旅行、吃大餐,原本打算再努力掙點錢,換一個高檔點的租屋,沒想到平白「穿越到古代」一年多,如今變成坐吃山空的窮人啦。好在她自信無論做什麼,都可以養活自己,一時片刻,也並不怎麼焦心。
「這個時代,女人都必須掙錢才能養活自己麼?她們的男人呢?」
「絕大多數女人是這樣。嫁了有錢男人的可以不幹活,在家當全職太太或者當闊太太,但是,就中國目前的國情來說,絕大多數男人是養不起老婆孩子的,需要夫妻二人共同的收入才能夠養家。一般來說,男人掙的錢都交給老婆,老婆統一安排……」
「男人掙的錢都交給老婆麼?」
她想想,應該是有些人這樣有些人不這樣吧,報上不經常寫某某惡男不養家不顧妻兒死活的嘛。反正自己又沒收到過哪個男人掙的錢交給自己,哪裡知道得那麼清楚哦。
「女人可以完全跟男人干一樣的活?」
「很多女人還是男人的上司呢!這有啥稀奇的?而且,中央還有一些高官,相當於你們那時代的副宰相啊、六部尚書;各省也有少數女省長、副省長,相當於你們那時代的封疆大吏之類的……」
他駭然道:「這是什麼可怕的世道?如此陰陽顛倒,豈不天下大亂?」她本來是溫和的笑,現在又變成冷笑了:「現在是男女平等,這世道可比你們那時好多了!」
「男為天,女為地,怎麼會男女平等?世風日下啊……」
她不理睬他的滿面駭然,其實,這時代雖然號稱「男女平等」,但男人的機會還是要多得多,話語權還是掌握在男人手裡,男權社會啊。
李歡心裡卻百般滋味,難怪面前這個女人那麼凶悍,在皇宮裡也敢不要命的頂撞自己。他忽然覺得有些奇怪,那個時候,自己怎麼沒有下令處死她呢?要知道,無論多受寵的妃子,敢如此無禮,下場都是死亡或者被廢黜,可是,她忤逆好幾次,自己都沒有痛下殺手。
他奇怪地又看她一眼,她卻瞪他:「你聽著,我給你安排一下你在現代的人生計劃……」「我怎會要你一個小小女子安排什麼人生計劃?」
「你拿什麼皇帝架子?別忘了,你已經落後一千多年啦,土包子!你懂個啥?難不成真要我養你一輩子?你不早早自立,我攆你出去!我跟你無絲毫情意可言,你還欠伽葉的命,要不是你死乞白賴、要不是看在你是古人的份上——免得你以後回去說現代人的壞話——我才巴不得甩掉你這個大包袱呢。你以為自己是啥啊?是小白臉啊?也不瞧瞧自己姿色夠不夠……」
又來了,又來了,可憐的自尊心再次被狠狠踐踏,往日的九五之尊、高高在上,變成了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像掉入了一場可怕的噩夢,他迷惑地看著這完全不真切的荒謬的世界,又看她拽得二五八萬的樣子,忽然有股強烈的英雄陌路的悲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恨恨道:「我該幹啥?」
她拿出一套簡裝的二十四史和一套近現代史,她對人文歷史很有興趣,當初可是花了血本買來的,從不外借的:「你先看看這個,從類似你的那個朝代以後開始看,我想,之前的夏商西周春秋戰國秦漢魏晉隋唐你就沒有必要看了……你先明白時代發展成什麼樣子了,才會知道如何適應……對了,現在的字體都簡化了,比繁體字好認,你連蒙帶猜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不認識的字可以問我……只有先瞭解了這個時代,才好辦事……」
這個有什麼問題?簡單。
他看她又從包包裡拿出兩個身份證,照片上一男一女,正是她的父親母親。她看看父親的身份證,又看看他。
他心裡一動:「我可以用這個身份證?」
古時,一些人死了,戶籍沒有註銷,被別人冒用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她心裡原本有這個打算,可是,兩相對照,相貌、年齡也差得太遠了,矇混不過去的。好在現在又不查暫住證了,還是以後再想辦法吧。
她收起身份證,他見冒充她父親無望,只好失望地攤開書,看了起來。
看得一會兒,再看馮豐時,她已經在筆記本上開始整理文檔上的那啥「方案」了。他心裡不禁好奇,啥是「自由職業者」?就這樣在那個「筆記本」上,辟辟啪啪地敲敲鍵盤,就能掙來錢?打了N多電話,發了N多電子郵件,總算聯繫到了以前的幾個老主顧。可是他們對於馮豐丟下以前的CASE,無故消失一年多很是不滿,經過馮豐死磨硬纏賠禮道歉,總算又攬下了幾個策劃方案,只不過價錢被壓低了三成,細細算下來,做完後,掙的錢只夠兩人勉強度日,但是也只好先接著。畢竟,一時三刻要出去找工作也不容易。
每天閒暇的時候,馮豐就去給李歡「輔導」現代知識。這一「輔導」,才發現不得了,李歡對宋代以前的歷史完全瞭如指掌。而看後面的書籍時,也是一目十行,幾乎過目不忘,而且理解能力強得驚人。
馮豐自認是非常聰明的人了,可是,比起他來,也暗道慚愧,實在是差得太遠了。不禁對他又羨又妒,這傢伙從小受到的是超級教育,那麼多大學士之類的教導,難怪這麼厲害。如此看來,不出三個月,他就會對這個社會完全熟悉,到時,能不能大顯身手呢?他這麼奸詐,做什麼好呢?
忽然想起伽葉,伽葉也是過目不忘,智力超群,怨恨上來,又氣恨恨地回到臥室不理睬他了。
這是一個難得的陰天的傍晚。雖然天氣依舊悶熱,不過已經算好多了。兩人騎了自行車出去閒逛。
這些日子以來,每天傍晚,馮豐都要帶著李歡一起去這個城市四處閒逛,以便他更直觀地瞭解這個時代發展成什麼樣子了,再輔之以詳細講解,李歡逐漸開始清晰地知道自己身處的是怎樣一個世界了。
這輛自行車,是在舊車市場上以50元買來的,李歡長腿長腳,人極聰明,馮豐示範了不到兩分鐘,他已經會騎了。此後,每天傍晚,就用舊自行車馱著馮豐大街小巷地閒逛。
兩人逛到西風大橋的市民休閒區。
前面是個照大頭貼的點。馮豐選了五元一套的,拉了李歡,讓李歡學她的樣子照相。照了兩張後,李歡手一伸,將她拉在自己身邊,親自操作,兩人一起,照了個合影。
等照片出來,李歡細細地一張一張看過,高興得跟一個孩子似的:「哇,這個東西真神奇。這一張……這一張……還有這一張,都歸我……」他選了一張自己的單人照兩張和馮豐的合影,就想據為己有。馮豐眼明手快地搶了回來,白他一眼:「拜託,你滿手都是汗水,那樣會弄濕的……」
他依舊毫不在意,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的樣子,可一點也不像暴君了。馮豐潑他冷水:「哼,這裡的世界這麼神奇,難不成你不想回去做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