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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龍門劫 第十五章 龍門之殤 文 / 天堂太黑

    書生幽幽醒轉,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前方正手忙腳亂給陳喚撫胸捶背順氣掐人中的趙月奴,書生仔細看去,只覺平時端莊清冷的趙月奴在這時刻,往常眉宇間不時流露出的那份憂悒和迷離早已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緊張和焦急,甚至還有些狼狽,但此時看來也別有一番韻味,顯得格外生動迷人。書生心中暗暗讚歎,不禁看得入了神。

    天色已至黎明,血色的紅霞托著一輪金日緩緩升起,四周清風和煦、空氣純淨,遠處群山巍峨、樹木蔥鬱,一片清新昂然,處處煥發著生命的氣息。然而書生心裡明白,他的生命卻與這朝霞晨日截然相反,此時已是入暮夕陽,行將陷入無盡的沉寂。

    多麼美好的世界、多麼寶貴的生命啊!

    為了心中那個虛無縹緲的理想,他曾經那麼無情地對待這個世界,甚至拋棄親人、愛人乃至一切也在所不惜,此時走到生命的最後時刻,才霍然醒悟,原來自己錯得那麼厲害,如果可以獲得生命的一息尚存,他寧願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換,包括財富、地位、權力、名譽、武功、學識,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拋棄,只求老天賜予他生存的權利,讓他可以回到家人身邊,全心全意地去陪伴她們,共享天倫之樂。

    哪怕只讓他維持幾天的生命,讓他可以回到家人身邊,最後看她們一眼,說幾句從未說過的話,他也滿足了,可以安心地去了……

    這本是多麼輕易就能做到的事,此時看來卻是那麼遙不可及,等到即將失去一切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才深深感悟到,對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應該珍惜愛護,否則將會追悔莫及。

    書生陷入深深的思憶之中,望著外面的美好世界,感到體內生命的精華正在緩緩逝去,他的頭腦卻不知何故突然清晰無比,往事一幕幕浮現到腦海中,像是青少年時觀看河間府的木板大鼓戲一般,讓他瞬間將自己的人生旅程瀏覽了一遍。

    十歲至二十歲,他是一個熱血少年,讀遍諸子百家、習遍刀劍拳腳,喜好打抱不平,為了替窮苦百姓出氣,可以仗劍殺盡富豪惡霸,事後不留名、正義存心中……

    二十歲至三十歲,他是一個狂傲青年,快意恩仇、天涯獨行,以清剿武林敗類為己任,一旦得知惡人行兇,則千里追殺不死不休,漸漸搏得儒俠尊號,乃至聲名鵲起、天下矚目……

    三十歲至四十歲,他功成名就,成家立業,領導一大門派,號令一方莫可匹敵,武林豪傑無不敬仰尊崇,慇勤討好攀附結交,自此立足天北,成為一代宗師……

    四十歲至五十歲,他進入修行瓶頸,武功停滯不前,武林競爭激烈,各有英豪崛起,為怕自己被新一代所淘汰,便開始尋找仙術秘訣,探索飛昇仙家之法……

    五十歲至五十四歲,他結識陳喚,本以為獲得升仙法訣,不久便可大乘飛昇,豈料事與願違,一切努力盡皆白費,將要葬身在這龍門密谷之中……

    真是天意,無可違背的天意啊!

    他此刻連半分的惱恨也沒有,只有深深的慨歎……

    ——兄弟們的豪情壯志,知己良朋的祝福勉勵……

    ——長街激戰、怒濤浴血、密林暗殺、險峰械鬥……

    ——開宗立派,立足天下,誓言殺盡惡霸兇徒、掃盡天下不平事……

    ——紅燭微光、羅紗輕帳,紅簾垂蓋下,含情脈脈的俏佳人……

    ——美人在懷、愛女繞膝、志得意滿、其樂融融,那直教神仙也羨慕的快樂生活……

    如今,都一去不復返了……

    書生感到萬分不捨、不甘、不願、和痛悔。為了升仙,他失去了太多太多。

    他曾經是那麼正直善良、一身正氣,以天下安危、百姓疾苦為己任,秉承聖人教誨,做一個頂天立地豪氣干雲的男子漢大丈夫,因為仙道,最終淪為一個自私自利狹隘勢利的小人;他曾經有那麼多的生死兄弟、肝膽至交,事事以他為榜樣、處處奉他為楷模,因為仙道,最終與他日漸疏遠、不相往來;他曾經有那麼多的紅顏知己、嬌妻美妾,無不至誠相待,以做他女人為榮,最終一個個與他漸行漸遠,乃至黯然離他而去;他曾經有那麼輝煌的基業、顯赫的名望,人人視他為尊,景仰崇敬、美譽無數,最終卻成為一個不問世事隱跡逃避的可悲懦夫……他孜孜不倦探索仙道,到頭來卻是一場空,反而將自己原有的一切都賠了出去。這次孤注一擲的豪賭,他實在輸得太慘,徹底血本無歸。

    人生如白駒過隙,浮雲蒼狗,任誰都不甘於在這世上平淡無奇地走完一生,即便有心無力,也要盡量創造精彩,為自己的人生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是他一貫堅持的理念,自從少年時期在浙西重八尖巔峰偶遇那神奇的一幕開始,他就一直如此勉勵自己,期待人生落幕時,回望滄海桑田,能有一份滿足和成就,哪怕只是一絲淡淡的恬適和欣慰。可是世事變幻奧妙無窮,真正等到落幕時分來臨,他才深深瞭解到,一切只是一場旖旎的幻夢,此刻即使只是一個最最微小的心願,即便只想和思念的人說上幾句家常話,也成了最大的奢求。所謂因果不昧、報應不爽,上蒼早已安排了一切宿命輪迴。或許從他那晚在聚珍堂化身為魔大開殺戒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了他今日淒慘的結局。

    人生,真是一步也不能走錯呵……

    書生心中縈繞著前所未有的宿命情結,陷入長久的靜默。直至趙月奴歡喜無限的驚呼聲突然響起:

    「陳喚!你醒過來啦!」

    書生勉強斜眼瞥去,看見原本昏迷於趙月奴懷中的陳喚現已睜開雙眼,並伸手摸了摸趙月奴的臉蛋。趙月奴喜得手舞足蹈,抱著陳喚又笑又叫,然後便將她的紅唇湊了過去,小雞啄米般連連親了十幾下,開心得如同剛剛獲得心愛玩具的小女孩。

    書生此時不知為何毫無半分憤怒和惱恨,心中十分平靜,暗自笑道:癡兒,癡兒,陳喚又沒受傷,反而吸盡我一身內力,從此平步青雲成為世上罕有的內家高手,此生受用不盡,怎地卻好似他重傷不治又起死回生一般,高興成這副模樣?

    這時只見陳喚大大伸了個懶腰,笑道:「這一覺睡得真當叫通氣!趙月奴,我睡了多久?」

    趙月奴笑道:「不久,只有一晚,我還以為你受傷了,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原來你只是睡覺來著。等會兒我可要好好補一覺,你必須在旁邊守著我,哪兒也不准去,曉得了麼?」

    陳喚拍拍大腿,笑道:「放心睡吧,這就是你最好的枕頭。」

    趙月奴問道:「你現在感覺如何?吸了那麼多內力,有沒有什麼不良反應?」

    「你放心,我從出生起到現在都從來沒有這麼好過。」陳喚說著又問道:「書生老兒死了沒有?」

    趙月奴向書生這邊呶了呶嘴,道:「沒呢,早就醒了,不過一動也不動,怕是差不多了。」

    陳喚當即站起身來,頗有些戒備地看了看書生,見他這副模樣,又頓時放心,長吁了口氣,道:「真的差不多了,就剩最後一口氣,怕是連話也說不出了。」

    書生從陳喚眼裡讀出一絲神情,那是一種正在看著一個死人的表情,心中不禁苦笑一聲,暗道:當日我殺你親人,今日你送我歸西,也算恩怨兩清,趙仲珩和翠桃他們地下有知,也該瞑目了罷……

    看著這個年僅十三卻已能將自己活活逼上絕路的小男孩,書生心中充滿了複雜無比的感受,這個男孩的武功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就算藏了許多私心,未曾教導真正的拿手絕技,卻也花費了不少心血,還傳授他獨門仙法,令他可以吸收黑石的神力,最終將自己活活逼死。書生心中不禁苦笑,自己何等人物,卻終究還是敵不過這個可怕的男孩,等他將來長大成人,不知又要掀起多大的波瀾,當今之世又有多少人能與他敵對?書生幾乎可以預見,未來天下最可怕的梟雄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想到這樣一個混世魔王居然是自己一手造就而成的,書生心中竟然湧起一股莫名的自豪。

    書生暗道:陳喚啊陳喚……無論將來成就如何,你始終脫不了我莊諧生的干係,你這一生也無法擺脫我的影子,哪怕今日我死在你手裡,你終究還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陳喚一躍而起,忽然發力向身邊那塊巨石一拳打去,只聽「砰」的一聲,那足有百斤以上的巨石立即四分五裂,成為一堆碎石。趙月奴驚歎一聲,叫道:「陳喚,好厲害!」陳喚看了看自己毫無損傷的拳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叫道:「太強啦!這就是力量!這就是我陳喚的力量!哈哈哈!」

    書生瞧著他的得意勁,心中只感到好笑,暗道:小鬼頭,這點本事就樂成這樣,我的一身內力何等深湛,豈能只有這些效用,你慢慢琢磨罷,日後還有你驚喜的。說也奇怪,換作以前的心態,他心中一定會大罵,埋怨陳喚將從他身上不勞而獲的力量說成自己的力量,但此時心境卻分外平和,眼見趙月奴和陳喚為自己的內力而驚歎,心中除了一絲得意和驕傲,更無其它。

    陳喚活動了幾下手腳,終於走到書生面前,蹲了下來,向他露出一個自相識以來最為真摯善意的笑容,道:「書生老兒,這次真的太謝謝你了,我做夢也想做一個絕頂高手,現下得到你的幫助,一夜之間就美夢成真,嘿嘿,當真再完美不過,你這份厚禮我就收下了,以後自然會記得你的好處。」

    書生平靜地看著這個未來的絕世梟雄,突然又湧起那種宿命感,暗道:或許我在清河坊遇見陳喚,以及後來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刻意安排,讓我親身參與這個梟雄的成長,給他添加磨難挫折,加速他的成才,這是老天給他的考驗,一旦圓滿通過,他日後的道路將會暢通無阻,而我卻正是老天安排的劫難,他度過了劫難,也就擊敗了我,從此更無任何艱難險阻,天下盡在他手中,如此看來,老天待我卻也不薄,讓我參與塑造了這個天之驕子,等我去地下懺悔贖罪之時,總也添了不少的功德……

    書生卻不知他此時因內力全失經脈盡毀之故,全身肌肉早已萎縮變形,面目枯槁、神色憔悴,一個原本丰神俊朗的中年美男子此時卻如同行將就木奄奄一息的垂死老人一般,形容十分淒慘,更有些可怖。先前趙月奴抱著陳喚坐在一旁,始終沒有正眼看他一下,一方面是確實擔憂陳喚,另一方面其實也是見他樣貌嚇人,心中十分害怕之故。此時陳喚蹲於書生面前,表面不動聲色,心中也暗暗恐懼,畢竟一個美男子一夜間變成醜怪老人,而這恰恰是自己造成的後果,面對這種情形,任誰也無法輕鬆自如。

    「咳咳,老兒,」陳喚咳嗽幾聲,將書生從神遊中拉回,道,「你很快就要駕鶴西去了,我有三件事必須對你說明,剛才已經說了一件,你好像有點心不在焉,我就再重複一遍。我想說的是:謝謝你。你教了我武功、讓我學會吸收仙力之法、又把一身的內力都給了我,無論具體情況如何,你都是我陳喚成功路上的頭號鋪路石,我必須向你表示謝意,這一刻我對你十分尊重,你不必多疑,這完全是我的心裡話。」

    書生沒有什麼表示,但眼中卻已流露出淡淡的欣慰。

    陳喚停頓半晌,說道:「第二件事,你昨晚跟我說了你的身份,還有你家人的名字,等你死後,我會去找她們……」

    書生的瞳孔驀地緊縮,神情立即變得緊張凝重。趙月奴聽在耳裡,也湊近過來,伸手拉住陳喚的胳膊,嗔道:「陳喚,此事與他家人無關,你不可前去報復尋仇,知道麼?」

    書生此時最緊張的就是家人的安危,聞言心中極是感激,向趙月奴投去充滿謝意的一眼,可惜趙月奴根本沒有看他,全然不知他的心意。

    陳喚又咳嗽幾聲,道:「你們別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說的是,今後時機恰當的話,我會去河間府找她們,告訴她們我曾親眼目睹書生老兒飛昇成仙,已離開這個人世,叫她們不要牽掛,從此繼續過自己的日子,該怎樣就怎樣,該如何就如何,總之務必痛痛快快生活下去,這樣才不致辜負了書生老兒對她們的一片心意。」

    趙月奴長長舒了口氣,笑道:「這才像話,小鬼頭,總算有點長進了。」

    書生兀自定定地注視著陳喚,似要從他眼中看出些什麼,但此時陳喚的眼神是那麼清澈透明,彷彿沒有任何雜質,他觀察良久,終於放心,向陳喚露出一個欣慰之極的神色。心中暗道:如果他真的前去告知我飛昇成仙之事,不但我一眾妻兒從此安心,儒天閣的名聲威望也將大漲,自然再好不過,她們從此該怎樣就怎樣,哪怕選擇全新的生活,也是應該享有的權利,我生前不能給她們快樂,死後讓她們過上快樂的生活,也算老天賜福了……

    ——趙月奴和書生卻不知,陳喚所謂的「該怎樣就怎樣、該如何就如何、務必痛痛快快生活下去」,其實可左可右、含糊不清,其中大有值得商榷之處。除非發誓許諾,否則說話做事都要給自己留些迴旋餘地,這也是陳喚一貫以來的行為準則,而且屢試不爽,甜頭不斷,深深明白其間之妙處。

    書生頓時滿面輕鬆,陳喚的臉色卻嚴肅了起來,又道:「聽我說第三件事,這很重要。」

    書生見陳喚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以為他方纔所言還有下文,立即緊張起來,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等他開口。趙月奴也伸手從後面緊緊環住陳喚的腰,生怕他忽然改變主意,要去儒天閣大殺一通。

    陳喚將胸腹前趙月奴的手握住,放到嘴邊吻了一下,回首溫柔地看了她一眼,又轉向書生,肅容道:「老兒,昨晚你說我和趙月奴母子**,我覺得非常有必要澄清一下,你聽好了。當年我母親難產身亡,臨死前將我托付給趙月奴和我舅媽馮巧簾,本來我是要給舅舅和舅媽做兒子的,但趙月奴決意由她來將我養大,所以從身份上來講,她是我的養母。但事實情況並非如此,趙月奴養我之時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女孩,至今未婚,是個冰清玉潔的好女子,我們一起長大,感情極其深厚,很多時候我們更像朋友,或者姐弟,一起學習、一起玩樂,在我心裡,其實舅媽才像我真正的養母,趙月奴卻不是。我和趙月奴沒有血緣關係,彼此感情又親密無間,我愛她至深,她也愛我至深,早已發誓今生今世定要廝守在一起,所以你說的母子**從根本上來講是不成立的。我和趙月奴即使再親密,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就算真的如我曾說過那樣,將來我娶趙月奴為妻,也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老兒,你就要死了,這些話我必須對你說明,讓你心裡有個底,免得去了下面還要說我們喪盡天良什麼的,我和趙月奴無論怎樣都一定會在一起,我就是用盡一切手段,也一定要讓世人承認我們。這就是我的意思,你好好記下了。」

    趙月奴聽在耳裡,頗有些動容,萬萬沒料到陳喚竟然借此機會向自己吐露心聲,心中一時迷茫、一時恍惚、一時竊喜、一時快樂、一時憂愁,剎那間百感交集,忽覺羞澀無已,兩隻手往回抽去,想要掙脫陳喚的手,但被陳喚死死握住,無法動彈,她呆了半晌,忽然又將陳喚死死抱住,臉面緊貼到他背脊上,緊接著兩行清亮的淚水便緩緩流了下來,將她雪白凝玉的臉頰沾得一片濕潤晶瑩。

    這一連串的舉止,都是極其生動的,生動得讓人有一種想陪著她哭泣的衝動。

    陳喚背對著她,恍然不知,書生卻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不禁長歎一聲,暗道:癡兒啊癡兒,你何須如此失態?你天香國色、風華絕代,即便陳喚是你的親生兒子,說他愛上了你,我也不會感到半分驚訝,現下他故意借我對你表白,如此情真意切,我又怎能不感動?你是我平生第二個一見心動的女子,今後能有陳喚照顧著你、陪伴著你,我就算與你陰陽相隔,也自放心了,祝福你,可愛的女人……

    陳喚達到目的,心中起先忐忑不安,現下也平靜下來,看看書生,見他已是入氣少出氣多,不禁歎息一聲,道:「老兒,我的話全部講完了,你差不多也該上路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送你一程,你看怎樣?」

    書生心中一片寧靜祥和,暗歎道:是啊,與其在此苟延殘喘,不如早早上路,結束此次生命旅程,去進行另一段未知的旅途……心中這麼想著,雙眼便向陳喚看去,露出就此解脫的神情。

    陳喚明白書生的心意,便點了點頭,伸手按住書生心口,將一股黑氣聚集成點,猛地刺入他心臟,口中緩緩說道:「別了,莊諧生,祝你來世美夢成真。」

    書生此時已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心口一陣收縮,那渴求了多年的黑石仙力首次進入自己體內,雖然這次是用來結束自己的性命,但終究還是讓他感受到仙力的形態,他已足以慰懷。

    書生神智尚有最後一絲清明,忽然睜大雙眼定定地注視著陳喚身後的趙月奴,希望在自己最後彌留時刻,她能再看自己一眼。

    趙月奴果然將臉探出陳喚肩頭,向書生看來。

    書生用盡最後的力氣,向趙月奴發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可惜趙月奴只淡淡看了一眼,就將臉轉了過去,輕輕靠在陳喚頸彎處,再也不作理會。

    於是書生那一臉喜悅的笑容也隨即轉變為苦笑,滿懷的歡樂頓時化為烏有,一顆心深深沉了下去。

    這時他的雙眼已漸漸模糊,再也無法看清眼前的一切,腦海中浮現出一片絢麗多姿的彩光,劃出一個個夢幻般美妙的光圈,將他帶向某個不知名的綺麗空間,那裡似乎有他一生的夢想……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書生暗自感歎道:為什麼我所追求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縹緲虛無、那麼的不切實際……

    書生緩緩閉上雙眼,生命隨著那一絲苦笑悄悄逝去……

    龍門群山一片寂靜。

    ◎◎◎◎◎◎◎◎◎◎◎◎

    暗夜,月華如水,星辰璀璨。

    暗的氣息統治大地。

    在這不知名的龍門密谷內,陳喚第十五次向出口禁制發出了挑戰。

    書生設下的禁制屬於仙家陣法,並非人間武術範疇,若不通仙法,饒是武功蓋世也絕難闖關成功。自書生死後的半個月時間內,陳喚和趙月奴一直潛心對付這恐怖的禁制。趙月奴平時所學繁雜,也曾涉獵易經玄學,便苦苦鑽研九宮八卦等奇門陣法,欲以巧力解開陣勢。陳喚本對自己新領悟的黑氣之力信心滿滿,自以為可輕鬆突破,哪知連番衝擊卻仍無效用。他是個牛脾氣,不肯費心思考,只想硬闖出關,這些日子一到天黑便使出黑氣功法,借助星月的能量對谷口發動瘋狂攻擊,十五次下來,禁制確實稍有鬆動,但仍不能打開。眼見山洞裡儲存的糧食最多只夠半月之用,兩人均有些焦急,每日都在谷口努力破解,再無心情玩笑嬉鬧。

    「轟隆」一聲巨響,密谷出口處一片飛沙走石,地動山搖過後,眼見石壁崖口皆損毀許多,四週一片狼藉,但那禁制卻依然存在,終究牢固不破。

    「我操你姓莊的全家十九代祖宗從古到今從老到小所有臭娘皮!!!」

    陳喚忍不住仰天大罵起來。起先幾日還對書生存了幾分尊重,將他的屍體存放於山洞陰涼乾燥處,但等到幾次攻打禁制未果後,便又火了起來,早將書生的屍體扔到洞外野草堆裡,若非趙月奴阻止,只怕便要將書生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今日又一次失敗,心中對書生恨得牙癢,只盼能將他屍首砸成一攤碎渣,怎奈趙月奴定要生氣,便只好強行忍耐,在此破口大罵,好歹發洩一通心頭的惡氣。

    趙月奴走過來,道:「你就只會罵人,罵了難道就能出去麼?還是省省吧,認真想個法子才對。」

    陳喚氣沖沖地道:「想個鳥法子!這個見鬼的禁制哪裡是人打得開的?只有鬼才打得開!媽的,個老龜蛋死都死了,還要害我們,難不成要咱們餓死在這裡?娘賣個瘌痢!等老子出關了,非去河間府不可,不把那該死的儒天閣搗個天翻地覆就絕不罷休!」說著又一通大罵,情急之下,連杭州土話也迸出口來。

    趙月奴笑道:「好了好了,你罵到明天也沒用,快閉嘴吧,聽我給你說說。」

    陳喚只好住口,道:「你說吧。」

    趙月奴指著地面上自己畫的那些陣法圖形,道:「我琢磨了很久,發現這禁制雖然厲害,還是有一定的規律可尋,如果給我三五個月時間仔細演算推敲,應該可以解開,不過可惜時間不夠了……」

    陳喚插嘴道:「廢話,要是時間足夠,食物用品充足的話,我還不想出去呢,在這兒跟你住著也挺不錯。你說了半天等於沒說。」

    「別打岔,聽我說完,」趙月奴嗔道,「你看這陣勢圖,裡面包含了不少變化,應該是好幾個陣法疊加在一起,才形成這種效果。我曾暗自觀察書生解開禁制,發現他總是在這個部位,」說著指了指前方谷口的某個部位,又道,「他每次都在這裡運功,也不知怎麼一下,就出去了。我畫了陣勢圖仔細研究,發現這裡可能是一個陣眼,本來這個陣法可以有很多陣眼,但或許是書生為了貪圖方便、又或許連他也不知道那種陣法,只布下這個最簡單的陣形,雖然疊加了幾重陣法,但陣眼只有這麼一個……」

    陳喚大喜,急道:「所以你就有辦法破解陣眼、打開禁制啦?哈哈!趙月奴,你真是個天才!」

    趙月奴搖搖頭,道:「我雖知道陣眼所在,可惜我沒有武功,不能破解,所以需要你的本事。」

    陳喚忙道:「要怎麼做,你儘管吩咐。」

    趙月奴道:「我看你這十多次攻擊下來,威力是一次比一次大,有幾次也擊中陣眼附近,引起禁制的鬆動,可也沒能將它打開。所以咱們不能硬拚,還是要用你的奇門功夫,將大自然的力量借助過來,集中全力攻擊這一點,就有可能成功脫困了。」

    陳喚苦笑道:「你難道不知道麼?其實這幾次我都是借助了星月之能和自然之力才造成這等聲勢,如果單憑我自己的力量,根本只能砸破幾塊石頭,你說的法子我已經用過了,作用也沒多大。」

    趙月奴道:「不,你還有一種功夫未曾使用,現在咱們要仰仗的就是這種功夫。」

    陳喚奇道:「什麼功夫?」見趙月奴看著自己,知道她要考自己,便凝神思索一陣,終於恍然大悟道,「哦!你說的是不是將所有的黑氣凝聚成點,就是那晚我將書生炸傷的那種功夫?」

    「對!」趙月奴讚許地點了點頭,道,「你那晚只是將丹田內的黑氣凝聚成小點,爆炸起來就已有那麼大的威力,將書生炸得身受重傷。現在你如果將星月之能和大自然中的黑暗力量凝聚起來,壓縮成一個小點,然後引爆,可想而知那將是何等驚天動地的威力。只要你將爆炸點設於陣眼處,如此一炸之後,我相信這道禁制一定會被攻破。」

    陳喚沉吟道:「可是我對體外的黑氣尚不熟悉,未必能自如控制,只怕一個不小心……」話是如此,其實心裡早已大動,略一沉默,又道:「好,就這麼辦!總之左右都是死,試試總比坐著等死好!」

    趙月奴道:「不許說這樣的話,我要你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成功,什麼等死的,我可沒想過,我只要你和我都好好活著,咱們回杭州過日子去。知道麼!」

    陳喚笑道:「好,你放心吧,一切就看我的了。」

    於是陳喚開始運行體內黑氣,再次向天上的星月發出召喚,緩緩聚集自然中的黑暗之力。這種以自身丹田為核心聚集黑氣的功法他已相當熟練,但要將那些足以籠罩整個山谷的黑氣凝聚成一個小點,他卻從未做過,心中也沒底。不過他從來不是知難而退之人,這樣不斷推陳出新嘗試各種方法,正是他心中所喜。是以練得津津有味,當晚幾次凝聚過程全部失敗,他卻不以為意,就此練上了癮,次日匆匆休息一下,不斷琢磨其間奧妙,一到入夜時分便又練了起來。

    又過了整整八日,這天深夜,成功的時刻終於到來。

    陳喚對黑氣的控制已漸漸嫻熟,十分迅速地將大量黑氣聚集到身邊,然後不斷收緊壓縮,直至無以為繼的地步,這時那些黑氣已濃縮成一個雞蛋大小的黑球,看似微小,其間蘊含的能量卻極為恐怖,就似將十箱煙花的火藥全部集中到一個小盒子裡一般,雖然引爆後未必好看,但爆炸力卻遠勝任何一箱煙花單獨施放的十倍以上,這種類似於聚變的力量,已被陳喚掌握了規律和訣竅,漸至得心應手之境。

    陳喚將那黑球控制住,令其逐步穩定下來,然後叫道:「趙月奴,躲到山洞裡去!」見趙月奴連連搖頭,又厲聲道:「別磨蹭,馬上進去!我隨後就來,不會受傷,你放心好了!」趙月奴見他如此堅決,只好答應,快速走回谷底的山洞,口中叫道:「小心點!」

    陳喚將那黑球對準谷口禁制的陣眼處,深深吸了口氣,仰天叫道:「我最最親愛的媽媽陳惠枝、舅舅趙仲珩、小舅媽翠桃、還有曾祖父呼延贊、祖父呼延丕顯,你們在天之靈如果看見,就請保佑我成功脫困,我在這裡謝謝你們啦!」

    隨即運起一股黑氣,托著黑球往那陣眼全力砸去,然後看也不看,立即沒命價撒腿逃跑。眼看就要跑到山洞口,突然之間,身後傳來一聲無比猛烈的巨響。

    「轟隆隆!!!」

    那黑球撞擊到禁制上,頓時爆炸開來,此次聲勢遠勝以往,只見那無形的禁制微微一顫,隨後便被一股黑色物質緊緊貼住,谷口一片深黑色,然後便是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但見漫天沙石塵土,一團黑色的圓形氣團猛地升起,頓時地動山搖天地變色,似乎連天空也被突然染黑,氣團緩緩向四周散開,變成一股巨大的氣浪,夾帶著一切,以驚濤駭浪之勢瘋狂席捲而來,氣流席捲之處,一切皆成齏粉。

    陳喚正自奔跑,忽感背後有一股恐怖的氣流衝來,竟將他猛地擊飛起來,一頭向山洞口撞去,他大吃一驚,連忙運起體內黑氣,讓自己和這氣浪融合為一,幸好氣浪中皆是黑暗之能,與他同根同源,彼此迅速聯成一體,他方才可以控制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地飛到洞口。趙月奴正張開雙臂等他過來,兩人緊緊擁抱,一同撲入山洞深處,藉著岩石的厚度遮擋抵禦,總算沒有被那可怕的氣流擊傷。

    此時谷口仍然不斷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天崩地裂之勢彷彿沒有止境,要將整座山谷通通夷為平地一般,陳喚和趙月奴嚇得心驚膽戰,哪裡敢出去觀看,惟有擁抱著縮成一團,苦等動靜停止。

    山谷裡瀰漫起濃厚無比的黑暗氣息,藉著爆炸的無窮威力,往龍門山脈所有角落蔓延出去,一時天地皆成黑色,暗流四處湧動,仿如進入世界末日。

    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山洞外終於平靜下來。

    陳喚和趙月奴互相摟抱著戰戰兢兢走出洞口,放眼望去,只見哪裡還有什麼谷口,早已被炸得四分五裂,成了一大堆碎石,碎石外是橫七豎八的斷枝殘根,方圓二十丈內的一切樹木花草皆成平地。禁制終於被打開,但這一結果卻是陳喚和趙月奴萬萬不曾料到的。

    黑暗之力竟然恐怖至斯!

    趙月奴拍著心口道:「嚇死我了,這威力簡直可以毀天滅地!」

    兩人回到山洞裡,將早已準備好的包袱取了出來,裡面大多是書生的遺物,有幾本仙術秘笈,幾顆殘留的黑石,價值幾千貫的散碎銀兩,還有他儒天閣掌門的信物,以及一些乾糧。走回洞外,趙月奴道:「我們走吧,這個地方一刻也別多留,我現在只想呼吸谷外的空氣。」

    但見陳喚神色有異,凝神思索著什麼,趙月奴心下奇怪,便問,「陳喚,你在想什麼?」

    陳喚沉默一陣,忽道:「趙月奴,我決定改名了,從今以後就叫呼延喚。」

    趙月奴一愣,道:「你……你說什麼??」

    陳喚表情有些認真,道:「我突然覺得呼延喚這個名字不錯,以後對外我還是叫陳喚,單獨相處時你就叫我呼延喚吧,好不好?」

    趙月奴大訝道:「為什麼你會有這個念頭?」

    陳喚微微一笑,道:「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從陳喚到呼延喚,我等於完成了一次全新的轉變,從此改頭換面,邁入新的人生。」

    趙月奴想了想,便嫣然一笑,點頭道:「好,我都聽你的,呼延喚。」

    兩人走到破碎不堪的谷口,回頭看了一眼,那裡有留下他們無數美好回憶的山洞,有那永遠傾洩不息的白練飛瀑,瀑布附近的石穴裡還有書生依然完好的屍體……

    真是一段終生難忘的經歷啊!

    他們收回目光,又彼此對視一眼,雙手緊緊相握,轉身向前大步走去,隨即消失在谷外叢林間,隱入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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