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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55章 滅口 文 / 讀史書的狼

    第155章滅口

    京杭運河江寧府河段,一艘官船正順風向北行去。這艘官船很大,上下一共有六層船艙。在官船的桅桿上,插著一片大大的藍幅大旗,大旗上赫然繡著的是兵部的標誌。如果有人恰好前幾天在杭州停留過一段日子,一定會認出這艘官船的出處。這艘官船正是負責調查黃潛善貪贓枉法大案子的交通工具,承載了京城各司部的將近一百名官員,同時還有將近五十名護衛。

    不過,此時此刻的官船上倒並沒有那麼多官員,反而護衛的數量增加了不少。

    至於其他那些官員,都乘坐了其他的民船,或跟在官船的後面,或已經先行返回京城去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官船現在負責押解了一名重要的囚犯,此人就是杭州最近傳得沸沸揚揚大案的主犯黃潛善。至於黃潛善案子的那些從犯,全部移交到江南東路路治,刑部司和布政使司來處理了。

    如今,官船已經離開杭州差不多三天時間了,因為運到順風,所以航程也順利不少。

    在官船甲板下面第二層最角落的一間艙房裡,黃潛善一身囚服、披頭散髮,手上帶著沉重的鐵鏈,腳上還綁著鐵球。本來肩膀上還應該架著枷鎖,但因為船艙的門太小,枷鎖太大進不來,雖然橫著可以勉強讓枷鎖進去,但這樣進進出出也太麻煩了,反正在水路上犯人不可能逃跑,就算是便宜了黃潛善。

    反正知道到了京城,黃潛善注定是要完蛋的。在這艘兵部的官船上,絕大部分人都是這樣認為的。之所以這麼說,那自然是因為還有一些小眾人群持有另外的看法。

    黃潛善就是這些持有另外看法之一的人。

    此時此刻,他雖然飽受著鐐銬之災,心神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寧。

    在杭州的時候,黃潛善倒還是十分擔心,萬一吳王或者永和郡主一怒之下把自己殺了,那自己可真是在劫難逃。不過現在,他完全不必要再擔心這些事情了。他相信自己前往京城,根本就不是遭受什麼牢獄之災、殺身之禍、定罪結案之類的事情,恰恰正是自己脫身的好時機了。

    官船有些顛簸,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與此同時,他心裡還在思索著另外一個問題,也許官船之下早就安排了一些人,而這些人與自己一樣,都是屬於持有另外看法的人群了。

    就在這個時候,艙房的門打開了。

    一個穿著紅色官袍的人出現在了門口,而負責看守這件艙房的小卒子們,則正早向這個人點頭哈腰、拍馬屁奉承。

    「你們都出去吧。我有一些要緊的事情,必須臨時而且單獨的審問這個犯人。」穿著紅色官袍的人吩咐了道。

    那些小卒子們猶豫了一下,不過心想這官船正在航行之中,自然不應該會出什麼意外。於是都退了下去。

    穿著紅色官袍的人走了進來,只見他年約四十來歲,氣態十分沉穩,一看就知道是經過大風大浪過來的人物了。

    黃潛善抬頭看了這人一眼,卻發現自己印象中不認識這號人物,甚至在杭州審問自己的時候,也沒有見過這一號的官員。他心中漸漸生疑了起來:此人是誰呢?他什麼時候上船,還是一直沒有參加杭州的審案,隱藏到現在?難道,他是主母派來的人嗎?

    他遲疑不定,不過卻沒有擔心什麼。

    「這位相公老爺,你可有什麼事情還要審問嗎?我在杭州的時候,該交代的已經交代了,不會再有其他遺漏的事情了。」黃潛善沉沉的發問了道。

    紅袍官員呵呵笑了笑,笑容讓人有幾分捉摸不透,他不冷不熱的說了道:「本官到此,只是想問一問黃相公是不是還習慣?要不要給黃相公你換一些舒適的墊子之類的。」

    黃潛善怔了怔,忽然笑了起來,說道:「我這個罪大惡極的罪人,還有什麼資格享受什麼舒適的墊子了。這位相公老爺,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官員哈哈笑了笑,說道:「我說黃相公,你最好還是聽本官的話,現在有什麼想享受的,就儘管提出來吧。長路漫漫,接下來的路未必會好走的呢。」

    黃潛善暗暗尋思了起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長路漫漫,接下來的未必好走?難道他是主母派來的,暗示我主母會派人來劫船自己?主母怎麼會選擇這樣一條鋌而走險的辦法呢?不過他現在可不敢確定對方到底是不是主母派來的人,至於他的那番話,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去理解。

    當即,他哼笑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我倒沒什麼其他要求。肚子有些餓了,想吃一些好久好肉,最好還能來一壺三十年的陳釀花彫呢。」

    官員一邊笑著,一邊微微的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我可以答應你,但是好久好肉能否滿足黃相公你的胃口,我就不敢保證了。你也知道,船在行駛當中,伙食都是在船上做出來的,所以未必會那麼新鮮呢。」

    黃潛善說道:「這倒無所謂…….我反正是待罪之身,承蒙這位相公老爺的照顧,才有的吃有的喝,當然不會挑三揀四了。」

    官員嘿嘿一笑,說道:「算你還識趣。好,你就在這裡等著吧。我這就吩咐人去給你準備好酒好肉去。」他說完,也沒有任何留連,直接轉身走出了艙房。

    黃潛善看著這個人就這樣走了,心中更是奇怪不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跑進來就詢問自己還習慣不習慣?甚至還給自己弄好酒好肉?

    他突然覺得,這個官員似乎在「好酒好肉」上加重了語氣似的。

    如果真是這樣,這是不是意味著是斷頭餐?

    他到吸了一口氣,難道主母覺得自己被揭穿了,決定斷掉自己這個左膀右臂嗎?他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自己兢兢業業為主母做了那麼多的事情,為主母積累那麼多的財富,到頭來非但沒有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就這麼在事業上升期時被滅口?

    「不………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他喃喃的說了道。

    黃潛善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畢竟現在對於他來說,還是有很多疑點的。尤其是剛才那個官員,他到底是誰,是不是來致死自己的呢?

    就這樣,過了足足兩刻的功夫,走廊上傳來了一些腳步聲。

    很快人還未出現,香味卻先一步飄了進來。緊接著,幾個士兵端著七八個菜送到了艙房裡面來,最後一個士兵還提著一罈子女兒紅。士兵們菜和酒都擺放妥當了,什麼話也沒多說,直接又退了出去。

    黃潛善看著這些酒菜,雖然香味熱氣騰騰的撲來,而且正好自己也處於飢腸咕咕的狀態,這種誘惑是十分巨大的。可是他現在心中滿是疑惑,萬一先前那官員真是要自己的命,這頓豐盛的酒菜那就是地地道道的斷頭餐了,其中會不會有毒了?

    正在這猶豫之際,先前那穿著紅色官袍的官員又走了進來。他一眼看到黃潛善驚疑不定的樣子,心中立刻就知道了其中的原委。他呵呵的怪笑了一陣,然後上前拿起了筷子,將所有菜盤都嘗了一下,然後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這酒雖然不好,但也是有五年的藏期,勉強湊合湊合吧。」官員笑著說道。

    黃潛善看到這裡,自然不再多疑什麼,立刻拿起了筷子吃喝了起來。不過他不再多疑的僅僅是這飯菜,這與這官員究竟想要做什麼,他還是一無所知。

    「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幹什麼?」黃潛善擦了擦嘴角的油漬,問了道。

    官員回過身先看了看後面,確定沒有其他人在的時候,他才詭異的笑了笑,說道:「有人讓我來,看看能不能給你一些方便。」

    黃潛善愣了愣,隨即問道:「是…….主母嗎?」

    官員笑而不語,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黃相公,你這次也真是太風光了一些吧。」

    黃潛善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說道:「家門不幸呀,我竟然出了這個一個膽大妄為的侄子……」

    官員說道:「我想,問題還不在你侄子身上吧?你平時做事情都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當時去看這些蛛絲馬跡不足為患,可是一旦這些蛛絲馬跡積累了起來,那可就是一個大漏洞呢!你也太囂張了一些吧。」

    黃潛善沉默了一陣,歎息道:「是呀!是呀!」他看了官員一眼,問道,「敢問這位相公老爺如何稱呼?」

    官員嘿嘿一笑,說道:「本官乃兵部侍郎郭政。」

    黃潛善仔細想了想,六部每個部門都有二個到四個侍郎,這些人官職雖然不小,但平時也未必記得他們。他想了很久,還是不知道這人的來路,只好拱了拱手道:「原來是郭相公。敢問郭相公這般對罪臣,到底是何用意。」

    郭政摸了摸自己的鬍鬚,慢條斯理的又說了道:「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有人委託我來讓你舒服一些。好歹,你也是做過一些事情的人,哪怕是沒功勞也有苦勞。這樣忠心的人,總不會讓你白白受苦的吧。」

    黃潛善聽到這裡,心中微微安穩了一些,看來這人似乎真是主母安排來照顧自己的!這麼說,主母還是念舊情的!他猶豫了一下,說道:「郭相公真的是來幫在下的?」

    郭政點了點頭,說道:「是呀。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幫你的。不過……本官最終要幫的人,還是主母!」

    黃潛善徹底鬆了一口氣,看來這是同道中人。他呵呵笑了笑,說道:「是,是,大家都是為主母辦事的人嘛。」

    郭政指了指那些剩下的酒菜,問了道:「怎麼,不合口味?還是吃飽了?」

    黃潛善想了想,然後繼續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問道:「郭相公,這次是卑職失利,不過主母如果肯再給卑職一個機會,卑職一定會切記這次的教訓,為主母謀取更多的利益。不知道…….主母這次是會如處置在下呀?」

    郭政神秘的笑了笑,說道:「放心吧,沒事的。你先吃完,說不定說完之後你就不必在呆在這裡了!」

    黃潛善暗暗竊喜,連忙說道:「郭大人有辦法救在下?」

    郭政哈哈笑了笑,說道:「自然是有的。不過,時機還未到。」

    黃潛善心中總算是舒坦了下來,連忙大吃大喝了起來,沒多大的功夫,就風捲殘雲的將酒菜都吃了個乾乾淨淨。

    「黃相公,我想先問問你,你對主母的忠心能到什麼程度呢?」郭政悠然的問了道。

    「卑職對主母那是絕無二心,這次杭州的事發,卑職也沒有透露主母半點信息。換句話說,卑職願意為主母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呀。」黃潛善振振有詞的說了道。

    「嗯,嗯,很好很好。有你這句話,也不枉主母栽培你一場。既然如此,你就安心走吧。」郭政緩緩的說了道。

    黃潛善怔了怔,大驚的問道:「郭相公,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郭政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喃喃自語的說道:「時間差不多了。」

    黃潛善忽然感到腹部一痛,臉色頓時抽搐了起來,他感到胸口一團燥熱,一腔熱血立刻順著喉頭往上湧。他瞪大了眼睛,雙眼不滿了血絲,不敢相信的看著郭政!怎麼會這樣?

    他明明看到郭政是吃過所有菜,還喝了一杯酒的,為什麼郭政會沒事,自己卻中毒了?這一瞬間,他感到很恐懼,死亡逼近的時候是那麼的無助和蒼涼。

    「為什麼你沒事?」他指著郭政,顫顫抖抖的說了道,嘴巴裡已經在不斷的湧出黑血。

    「呵呵,菜和酒一開始是乾乾淨淨的,毒藥只是被藏在了旁邊。我吃的時候,自然是挑沒毒的那一邊了。等過了一會兒之後,毒藥被熱化了,就散播到了菜盤子裡面。其實單單這些菜裡面的毒藥是不會致命的,不過加上酒裡面的毒藥,那就是要人命了。」郭政呵呵笑著,彷彿是用一種欣賞的態度在看著黃潛善的此刻的疼痛。

    「你…….你也喝酒了。」黃潛善不甘心的掙扎著說道。

    「是啊,但是這酒的毒性並沒有那麼猛烈,而且還有解藥呢。」郭政一邊說著,一邊從袖袍裡取出了一個小瓶子,從瓶子裡面倒出了一顆藥丸吃了下去。

    黃潛善睜大了眼睛,求生的本能讓他的目光都聚焦了這個瓶子上,他伸出手要去抓那個瓶子,可是以自己目前的狀態自然是不可能了。

    「給我……求求你,給我…….饒我一命吧…….」黃潛善苦苦的求道。

    郭政呵呵笑了笑,把瓶子慢條斯理的收了起來,說道:「你現在吃了這解藥也沒用。因為你體內的毒性與這個解藥不能相互適應了。你現在吃了,只會讓你更痛苦。正所謂早死早超生嘛。」

    「為什麼…….主母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黃潛善身體的疼痛越來越烈,吐出來的血也越來越多。

    「哼,為什麼這麼對你?你自己好好想想!讓你做了才幾年的杭州知州,你把杭州搞得什麼樣子?」郭政怒了道。

    「我,我都是按照主母的吩咐…….」

    「主母有吩咐你讓你暴露她的身份嗎?」郭政反問了道,「這麼多年了,其他地方官都做得很低調,你現在把你和主母的關心弄的杭州那麼多人都知曉了,你還不該死嗎?你手下管賬的人知道,好幾個知縣也知道你和江寧府向家有往來…….你還想說什麼呢?」

    「可是,可是每年我…….我孝敬主母的是最多的……」

    「銀子?古玩?這些東西只要主母想要,難道還到不了手?沒錯,你每年拿出來的確最多,但是你中飽私囊的也是最多!杭州是富庶之地,這原本就是無可厚非之事。關鍵是,你貪就貪就,搜刮的狠了就狠了,得罪人多了就多了,可你萬萬不能把主母的消息洩露出來才是!這就是你該死的地方。」郭政冷笑的說了道。

    「什麼……啊!你……」黃潛善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完蛋了,可是他怎麼都不甘心,「快來人呀!救命呀!」他用嘶啞的嗓子呼喊著,可是喉嚨被血堵住了,根本叫不大聲音。

    郭政哼了一聲,說道:「你還想怎麼樣?現在船在運河上行駛著,就算有人發現你,你也沒救了。主母原本念你忠心,所以讓你臨死前舒服一些。我看,主母還是太仁慈了。你就是一個小人,一旦讓你到了京城,早晚讓你把事情都抖落出來。」

    他頓了頓,歎了一口氣,說道:「你這次鬧得太大了,你難道不知道永和郡主是向太皇太后最疼愛的人嗎?向皇太后可絕不會輕易放過這件事,到時候主母是沒辦法救你,你勢必會把我們都出賣出來!這只能怪你自己太不得人信任了。」

    黃潛善「哇」一聲吐了最後一攤血,一頭栽倒在地上,雙眼睜大,卻沒有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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