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南豐曾肇
一切準備妥當,秦允明準備出發。不過出發前他特意留了一封書信給蘇迨,今日不能為蘇迨送行,總是要聊表歉意的。同時他還找來了華安,讓華安將十數日前做好的衣衫都取出來,在蘇迨啟程上京之時,將衣衫並五十兩銀子一起送過去。
交代完畢之後,這才放心的上路了。
抵達杭州,一行人因為走得急,大家都沒有來得及吃早膳。雖然此時快到晌午的光景,可是餓著肚子實在難受。秦允明也覺得空腹不太舒服,等下見了吳王只怕會有失禮之處,於是就允許在城外一家還算別緻的酒樓休息了一陣。
如今晌午未到,又正值臘月,因此酒樓裡並無多少客人。
店小二慇勤的引秦允明主僕進了酒樓,秦允明挑了一張靠窗的桌子,讓陪同自己一起來的僕從一起落座。這些僕從原本只打算站在一邊吃一些燒餅就可以了,沒想到大郎竟然還會讓自己同坐,於是一個個感激不已,受寵若驚。
秦允明剛準備問店小二酒樓的招牌菜是什麼,這時大堂另外一邊忽然傳來一聲蒼邁的聲音:「店家,結賬。」
這時店內夥計只有小二一人,小二無奈,只好向秦允明告了一個不是,道:「客觀,還請您稍等片刻,小的馬上就來伺候。」
秦允明客氣的笑了笑,玩笑的說道:「小二哥只顧先忙吧,待會兒給我們優惠一些酒食錢就好了。」
店小二見秦允明這般和氣,連忙哈哈笑著應道:「一定一定。」然後匆匆的跑到大堂另外一邊去了。
大堂這一邊客人只有兩人,一個穿著棉布衫的老者,另外一個好像是老者的隨侍小童,兩個人衣衫都不怎麼張揚,並且還是一股風塵僕僕的樣子。
小二看了看桌面上的餐盤,唸唸有詞道:「五個饅頭五文錢,一碟醬菜、一碟花生米一共三文錢,滷肉一盤十五文錢。客觀您一共是二十三文錢。」
老者和藹的點了點,然後起身去摸自己的腰間,可是尋了一陣卻什麼也沒摸到。他低頭一看,臉色不由一變,掛在腰間的錢囊竟然不見了。頓時,他尷尬不已,佈滿皺紋的老臉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了。
小二眼尖,立刻就看出倪端,先前還是熱情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冷漠了起來。
「老人家,咱們小店可是老字號招牌了,物美價廉、童叟無欺,你莫不是欺在咱們小店來要討霸王餐了吧。」他刻薄的說道。
「這位小哥,老夫並非要討什麼霸王餐,不過二十三文錢的小吃,老夫有必要還要賴賬嗎?確實是老夫錢囊掉了。要不這樣好不好,老夫正要進城去見吳王,等到了吳王府再托人將小吃錢帶來。」老者雖然有些窘迫,但說話的語氣不吭不卑,甚至隱隱約約透著幾分莊重的魄力。
店小二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老人,要說對面那位衣著華麗的少年是要見吳王,他十之**會相信,可是這老頭如此樸實的樣子,擺明就是借吳王的名號來誆騙分錢了。當即,他兩隻手叉腰,冷冷哼了一聲,道:
「你既認識吳王爺,這都到城門口了,為何不去吳王府吃頓便飯,偏偏要到城外小店來吃這麼寒酸。哼,擺明你這老人家就是要騙飯錢。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敢賴賬,我們掌櫃可不會便宜你的。」
老人聽了這話並不惱怒,只是一臉無奈的笑了笑,歎道:「這位小哥,如今老夫身上著實沒錢,那小哥你倒是說說,該如何瞭解此事?」
店小二見老者這樣一副態度,立刻怒了起來,道:「呔,你這賊老兒還真欺負我們不敢怎麼樣嗎?你等著,我去請掌管出來。」
說完,轉身就向後堂一邊叫嚷一邊跑去,時不時還回頭盯老者一眼,生怕這廝會趁機逃跑似的。
坐在另外一邊桌子的秦允明一直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幕,反正店小二不來給自己點菜,又沒什麼事可幹。他仔細打量了那老者一番,雖然對方衣著不揚,但卻有一股不動如山的氣質。
不過,讓他敢到更驚訝的是,那店小二此刻已經跑進後堂了,酒樓大堂裡並無多少人,但老人依然沒有逃走的意思,相反倒是好整以暇的重新落座下來,慢悠悠的拿起筷子將盤子的滷肉殘渣夾起來放進了嘴裡。
坐在老人對面那小童卻有些害怕了,戰戰兢兢的問道:「先生,現在怎麼樣呀?」
老人淡定的笑了笑,說道:「無妨,現在咱們已經到了杭州了,等下老夫見了吳王爺,向他借一些銀兩就好了。」
聽到這裡,秦允明不由一愕:難道這老人真是要去見吳王了?
這時,店小二將掌櫃請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七、八個五大三粗的夥計。掌櫃是一個胖乎乎的中年漢子,一幅氣勢洶洶的問了道:「誰敢在我們店吃霸王餐?也不打聽打聽我們的招牌!」
店小二伸手一指那老人,道:「就是這賊老兒!」
胖乎乎的掌櫃冷冷一哼,一揮手,就讓身後的那幾個夥計們向老人衝了過去。
老人見了這陣勢,神色顯得有些為難了,他不怕沒理講就怕不講理。
「且慢!」突然一聲喝。
眾人微微一驚,向聲音源處投去了目光,只見喝止的人正是秦允明。
「這位客觀,這可不關您的事,您要點什麼菜小的來伺候就是了。」店小二連連笑呵呵的迎了過來。
秦允明微微一笑,說道:「不過二十幾文錢的小時,掌櫃何必要把事情鬧大呢?這位老人的賬算在我這邊好了,不要難為人家了。」
掌櫃愣了愣,隨即和和氣氣的笑了起來。身為一個生意人,自然希望能不鬧事情就不鬧事情,現在有人願意替那老人付錢,沒理由不答應下來。他瞥了一眼老頭,不冷不熱的道:「今天算你運氣好,出門遇貴人了,否則一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那老人暗暗鬆了一口氣,從桌子後面站起身來走到秦允明面前,向秦允明拱了拱手,微笑道:「真是多謝這位小哥,不知這位小哥如何稱呼,家住何處?老夫改日一定將這份錢送到府上。」
秦允明同樣起身還了一禮,哂笑道:「老先生太客氣了,不過幾文錢的小事罷了,不用記掛在心上。還望老先生日後出門多加留心一些才是。」
老人正要堅持,秦允明又道:「若老先生心中真的過意不去,晚生倒覺得日後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並不急於這一時嘛。呵呵!」
「還會再見面?」老人揚了揚眉毛,奇怪的問了道。
「老先生不妨走著瞧吧!呵呵!」秦允明不再多說什麼了。
老人雖然不太明白秦允明的意思,但是見秦允明年紀輕輕,卻有豪邁的性格、溫文的風範,心中不禁頗有好感。他知道像秦允明這樣大戶人家的公子是不會在乎這店小錢,於是不打算再多說什麼。
「既然如此,若真如小哥所言,老夫與小哥還能再見面,那下次見面時老夫一定奉還這份人情。」他再三言謝之後,便引著小童離去了。
秦允明做了一件好事,心情還不錯。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這個老人真的是要去找吳王嗎?那對方與吳王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簡單吃過一些小吃之後,秦允明結賬過後,便上車進城了。
來到吳王府正門,秦允明讓一個小廝去大門前投遞名帖。那小廝剛下車,只向王府正門看了一眼,立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怔了怔。
小廝連忙掀開車簾子,喚了道:「大郎,大郎,真是那老人家呀!」
秦允明微微愕然,將腦袋探出了車簾子,向王府正門看去時,果然看見先前那位在酒樓遇到過的老人和小童。雖然這老人家比自己先離開酒樓,但想必對方是步行至此,自然沒有馬車的速度快,因此兩方人碰巧接踵來到吳王府了。
此時,那老人正從包裹裡取出一封折子模樣的物件,交給府衛查看。看來府衛對於這位老人的衣著打扮也甚是不放心,前前後後、仔仔細細檢查了半天。
老人卻很是有耐心,一副淡泊自然的態度,與小童悠悠的等在門前。
「他還真是來找吳王的。讓我下車,我上去問問。」秦允明迫不及待的從車子裡跳了出來,一時好奇心大盛。
下車之後,他簡單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後從容不迫的向王府大門走去。剛來到台階下面,他先笑了兩聲,直接道:「老先生,誠如晚生所言,咱們又見面了吧!呵呵。沒想到老先生還真是來拜會吳王殿下的呀。」
老先生愕然片刻,立刻回過頭來,卻見正是先前城外酒樓見過的面那位好心少年。他不由更加奇怪了,這少年怎麼也會來吳王府呢?
秦允明一邊笑著一邊走上了台階。
王府的守衛有認識秦允明的,立刻笑著迎了過來,恭敬的說道:「原來是秦公子,今日怎麼有幸來拜會我家王爺嗎?」
秦允明向守衛微微欠身,說道:「正是。近日在下替吳王殿下整理出第二本書籍,念及馬上就要過年了,於是就抽身盡快送了過來。」
那府衛連連說道:「原來如此。既然這樣,秦公子不妨先隨在進到偏院小歇片刻,容小的去為秦公子通報一聲。」
秦允明有些好笑,自己後來的竟然比老人家先進去,看來「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句話十分有道理了。不過他卻不急著進去,只說道:「在下先謝過這位大哥了,其實在下與這位老先生先前認識過,既然是老先生先到,不妨先為這位老先生引見吧。」
老人家呵呵笑了笑,說道:「秦小哥實在太客氣。不過老夫今日倒真是好奇,吳王殿下怎麼會請一位小小少年為其整理書籍呢?」
不等秦允明回答,先前那府衛冷笑的道:「老人家,你可別小看這位秦公子,他可是杭州有名的小才子呢。吳王仰慕其文采與書法,因此特請秦公子來搜集一些民間軼事!」
「哦?老夫倒有所耳聞,杭州最出名的秦姓小才子,應該名為秦允明。難不成這位秦小哥正是秦允明秦三盞?」老人出奇的望著秦允明問道。
秦允明只是呵呵笑了笑,還是那府衛替他說了道:「這位正是秦三盞秦公子呢!」
老人笑著點了點頭,歎息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呀。」
秦允明謙虛的推辭了一陣,又向老人問道:「還未請教老先生尊姓大名?莫不是與吳王殿下有舊?」
老人回答道:「老夫曾肇,數年前與吳王有過交情,特來拜訪。」
秦允明眨了眨眼睛,復問道:「敢問可是曾子開曾老先生?」
曾肇再次詫異了起來,反問道:「老夫與秦公子以前可有認識?秦公子怎麼會知道老夫的表字呢?」
「原來真是曾子開曾老先生呀!晚生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恕罪恕罪呀。」秦允明連連再次向曾肇行了一禮。
不單單曾肇有些疑惑,就連周圍的府衛也大感驚訝,怎麼鼎鼎大名的秦三盞秦公子會對這個衣著樸素的老頭敬佩不已呢?他們可都沒聽說過什麼曾肇曾子開的名號,這人很有名嗎?
秦允明能夠理解府衛的疑惑,在這個信息傳輸不發達的時代,除非是像蘇軾、王安石那樣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名聲,才能達到家喻戶曉的地步。不過這位曾肇的名聲,雖然在江南一帶比較陌生,但若是在江西那可就不一樣。
曾肇的兄弟正是南豐名士曾鞏,並且兩個人以及另外五位同族的文士,在後世被並列稱為「南豐七曾」,這其中就包括兩年之後權傾朝野的宰相曾布。當然,南豐七曾的名號並不是形成在北宋時期,因為這「七曾」當中目前還有幾位沒出世呢。
在「南豐七曾」當中,曾肇的名氣僅僅次於曾鞏和曾布兩個人,在當時的江西一帶一提到這個名字,十戶人必然會有九戶人認識。
只是讓秦允明意外的是,現年的曾肇好歹也是為官從政幾十年的人了,不至於落魄到這般地步吧!
他帶著敬意說了道:「南豐曾家晚生豈能有不知之理?世人都知道,子固先生之下當屬子開先生您了。晚生不才,有幸拜讀過子開先生的《曲阜集》,也臨摹過子開先生的《五十郎貼》、《造門貼》。故而對子開先生的大名早就如雷貫耳了。」
「秦公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驚人的閱讀,倒是讓老夫自愧不如呀。」曾肇聽了秦允明的這番話,頓時欣慰不已。
秦允明其實並沒讀過什麼《曲阜集》,據說《曲阜集》足足有四十卷,但看這卷的數量就讓人望而卻步了。不過他在前世學習書法時,倒是見過曾肇傳世之作《五十郎帖》、《造門貼》這兩副墨寶卷軸,曾肇的書法還真是勁意十足。
他只是笑著道:「晚生常聽長輩們箴言,趁著年少之時多學習總是不會錯的。子開先生倒真是言過了。」
秦允明說完,又轉向府衛道:「這位大哥,曾肇曾子開先生是舉世聞名的名士,還請有勞大哥先為通報一聲,在下就在此與曾先生一同等候吳王殿下的召見好了。」
幾個府衛面面相覷一番,他們都是一些武夫,每個地方都有出名的文人名士,自己哪裡能都記得清楚。不過秦允明既然證實這位曾子開先生確實是一個大人物,他們也不敢怠慢,於是匆匆跑進王府通報了。
在等待通報的這段時間,秦允明與曾肇閒聊了起來,詢問起曾肇怎麼會突然來到杭州。曾肇一直對秦允明的印象很不錯,更何況還欠秦允明一個人情,於是就沒有多加隱瞞什麼,但凡尋常的話都直言相告了。
經過瞭解,秦允明這才知道,五年前曾肇因為編撰《神宗實錄》遭人誹謗,因此被貶官在外。先是在海州出任知州,兩年又調入泰州,直至今年接到新任命要調往滁州出任知州。滁州同屬於江南東路轄內,又因為赴任途中行程順利,提早抵達了滁州,一時還沒辦法正式上任。閒居幾日覺得無趣,因而就想到杭州的吳王殿下,所以特意抽空前來拜訪。
歷史上的曾肇之所以能夠聲名遠揚,並不是因為其文章和書法有出眾之處,而是因為他從政生涯當中前後出任了十四個地方的知州、知府,而且每到一個地方都能幹出一番值得稱讚的政績。
秦允明一聽曾肇也是因為修編《神宗實錄》而出事,與自己堂伯秦少游竟是相同的遭遇,當即傷感的歎了一口氣。
「秦小哥何故歎息呢?」曾肇笑著問道。
「子開先生,其實晚生的恩師並堂伯正是秦觀秦少游,當年也是因為修編《神宗實錄》讓奸邪小人誣告失實,因此在貶遷出京城。今日聞子開先生的相同遭遇,不由觸景傷情。」秦允明感歎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