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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龍鳳成祥[大結局] 第二十章 江山如畫不如妻2〔大結局〕 文 / 慕流雲

    第二十章江山如畫不如妻2〔大結局〕

    冬天的氣息隨著積雪的融化一寸寸消去。

    我仍然沒等到宸嵐凱旋的消息,倒是身子越來越重了。

    這幾日腿上浮腫,太醫來看過,說我可能就要臨盆了,這段時日要多加小心。

    我既是欣喜又有些害怕,多希望在我臨盆的時候,宸嵐能趕回來,守在我的身邊。此次為我診治的太醫換了另外一個,我再次隱晦的向他打聽宸嵐的消息,他卻不肯向我透露半點,就像那些每天服侍著我、對我乖笑的宮女一樣。

    又是日沉月升時刻,寂靜的宮殿傳來了複雜的腳步聲。我耳根一震,竟高興的翻身下了床,快步奔到門口。

    滿心以為是宸嵐趕來接我了,卻很意外的看到,從那重重幃幔間走過來的,是太后和她的一眾隨叢。

    幾個月不見,太后竟是老態龍鍾了。

    那老太監和一個老嬤嬤一同扶著她,一臉的悲慼,像是扶著一個將去之人。

    太后到了近前時,我本想躬身施禮,卻被她慌慌的阻止了。她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我的肚子,眼中忽的湧上淚光。

    我想她是因為疼愛宸嵐,進而也疼愛宸嵐的骨肉才會這般激動的。

    不料,她再摸了幾下,竟失聲哭了。

    我心頭一震,浮起絲不祥的預感,不安的詢問:「母后,您為何落淚?」

    她流著淚看我一眼,又向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隨即,便有幾個人將殿內的宮女制服帶了出去。

    殿門關上了,太后這才放心拉起我的手,道:「來,到床邊坐著,母后有要緊的話告訴你!」

    我怔了一怔,便隨著她到床邊坐下。

    太后一面流著淚,一面輕輕拍著我的手背,傷心欲絕道:「兒呀,母后對不起你們!」

    我不解,問:「母后何出此言?」

    太后現出懊悔不已的表情,垂頭哀歎不已。在我又追問了兩聲後,她才哭著將一段驚人的秘密說了出來。

    ——宸旭竟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當年,太后生下一個女兒,深諳宮中詭道的她,為了樹立自己的權勢,活活將女兒溺死在水中,然後將事先準備好的男嬰放在了產床上,謊稱是自己所出。

    之後,宸旭如意被立為了太子。

    時隔一年多,她再次臨盆,竟生下一個兒子,宸嵐。

    為母的私心不斷的作祟,她便想著,有朝一日,能把江山交給自己的親生兒子。

    於是,在先帝彌留之際,她慫恿先帝下了一道秘詔,詔上稱,倘若它日宸旭做出有損道義的事,將由宸嵐接任帝位。

    她沒想到,宸旭當皇帝會當有聲有色,並且嚴於律己,聲威日盛。

    眼看著自己的權勢一點點不如從前,她心急了,就想出一個法子,用巫盅罪陷害宸旭最心愛的妃子,也就是前世的我。

    她更沒想到,宸旭不知怎麼的,得知了秘詔一事,為保江山,竟狠心將摯愛的女人交由公辦,並打入了冷宮。

    從那以後,宸旭就開始疏遠她了,並且處心積慮的削弱她的權勢。

    我聽得一陣陣心驚肉跳。

    阮家二夫人上演過的戲碼,在宮中竟也有過一出,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歎世間冷暖,竟如此令人寒心。

    怪不得呢,我前世時,宸旭對太后和宸嵐十分的好,比普通百姓還要重視親情。而這一世回來,他就像變了個人,對太后也冷漠了,對宸嵐更是不惜痛下殺手。

    原來癥結在這裡!

    可是,太后為何要把這麼重要的秘密告訴我呢?

    心中升起疑慮,我謹慎的問:「母后,您這話是玩笑吧,我看皇上,和王爺長得十分的相像!」

    太后痛苦的捶打著心口,似是極度不適,無力的回道:「你有怕不知,宸旭也是先帝所出。只不過,他的生母是個卑賤的人,先帝寵幸過就不記得她了。我發現她有了身孕,便將她偷送出宮,藏在我父親的府上。我當時是想,倘若我生了男兒,就直接將她滅口。倘若我生了女兒,就用她的孩子頂替!倘若倆個人都生了女兒,那我也就認命了!不料,還真就應了那一招,她生了兒子,而我生了女兒!本是同根生,他們,豈能長得不像呢?」

    原來如此。

    不用問,宸旭的生母,早就被太后送到陰間去了。

    所以說,人世間啊,因果循環,太后當年造的孽,竟報應在宸嵐的身上。她斷不會想到,她當年間接害死的素貴妃,如今會是她愛子的王妃。

    唉,她已是行將入土之人,我也沒有必要讓她知道這個秘密了。

    感慨在心時,她忽然將一卷明黃色的布卷塞入我的手中,低聲叮囑:「這便是秘詔,你等孩子長大了,交給他,願他能藉以奪得天下!」

    我不禁詫異,為何是交給孩子,而不是交給宸嵐,先前的不祥之感再次湧上心頭,惴惴不安的問:「母后,您為何要把這驚天的秘密告訴嫣兒呢?為何要嫣兒將這秘詔傳給未出世的孩子,而不是王爺!」

    這一問,令她再度老淚縱橫。

    顫抖著拉起我的手,她一字一字的告訴我:「嫣兒,咱們的宸嵐,被皇上害死了!」

    驚天響雷。

    我怔了好一會兒,才顫著聲問出:「母后,您說什麼啊,王爺不是得勝了嗎?不是就要回來了嗎?」

    她哭著告訴我,宸嵐的確是得勝了,三個月前就勝了,本該凱旋而歸的,卻就在上元節那一天,遇刺身亡了。刺客們燒了他住的帳子,將他魁偉的身體,化作了一堆黑骨。

    我無法承受這驚天噩耗,一聲都沒哭出來,便暈了過去。

    意識在強烈的腹痛中甦醒,我卻極度的不願意醒來,既然宸嵐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比較於心中的痛苦,娩身時的腹痛又算得了什麼?

    我睜眼看著棚頂,直挺挺的躺著,明明知道孩子即將出世,也不做任何努力。

    穩婆急得一邊擦汗一邊哀求:「王妃,您若是醒了,就加把勁兒呀!可不能就這麼躺著!您再這樣,莫說孩子保不住了,就是您自個的命,也會搭進去的!」

    我看了她一眼,絕望的指尖碰了碰腹部,便輕輕合上了眼睛。

    我不要活著,我要去找我的宸嵐。

    半個時辰後,我便這樣躺著,痛暈了過去。

    直到一陣嬰兒的啼哭響亮的傳遍大殿,我的心似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竟又甦醒了。

    明亮的光線中,一個胖嘟嘟像小肉團似的男孩兒,正在白采衣的手上揮舞著拳頭、踢動著小腳,用力的哭喊。他縱然尚小,卻生得五官清奇,可愛得令人招架不住。

    他是我的兒子!

    是我和宸嵐的骨血!

    他在用哭聲喚我醒來!

    我再次回到了人間,得益於白采衣精湛的針法,也得益於我的兒子。

    我為兒子取了一個很平凡的名子,宸曦。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就像晨曦一樣,就像他的父親,永遠給人溫暖。

    宸曦降生後的第三天,太后歸天了。

    我猜,在我暈迷後,她應該是將秘詔藏在了一個很隱秘的地方,於是趁著夜深人靜,將自己的被子和枕頭悄然剪開尋找,居然真的在被角找到了秘詔。

    留著它,將來可以替宸嵐報仇。

    自打決定活下去把兒子撫養長大,我便同時下了另一個決心,要替宸嵐報仇。

    太后已死,宸嵐也死了,宸旭曾泒人在我宮中尋找過,沒有找到什麼,便放下心來,撤走了我宮外的守衛。

    他許是猜到太后對我說了什麼,但並不急著對付我和曦兒。關於宸嵐的死,在朝野和民間已經有些質疑之聲,倘若我和曦兒再死於宮中,那麼他就不好對天下交待了。

    所以我明白,留在宮中,我們母子反倒是最安全的,至少目前是。

    宸曦滿月這天,按說我就可以出宮了。

    宮女們收拾好細軟後,我並未急於離開,而是抱著兒子去求見宸旭,以謝聖恩。當然,這一謝是另有目的的,我要好好「謝謝」他,害死了我的夫君。

    旭日初升,宸旭正在膳店用膳,我將寫好的書信交給了笛清,而後便道:「我就不進去打擾皇上用膳了!萬請公公將這書信交給皇上,上面有些話,也不便當面說,皇上看了便會知道!」

    笛清滿目詫異而略帶喜悅的看著我,道:「真沒想到,王妃還會惦記著咱們皇上呢!也不枉費了皇上對你們母子的一片苦心!」

    我問:「公公所指何事?」

    他道:「知道皇上為什麼向你瞞著王爺的死訊嗎?其實呀,就是怕你受不住打擊滑了胎!皇上說了,你已然失去過一次,再失去一次,怕就保不住命了!」

    我趕緊向著膳店的方向鞠了一禮,恭敬道:「皇上隆恩浩蕩!」哼,什麼苦心,他的苦心,無非就是太太平平軟禁著我們,以便在這幾個月間,把方方面面的事情安頓下來。

    如今,他必是都處理好了,萬無一失了,也就願意放我們離開了。

    呵呵,皇上,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輕易離開的!

    帶著恨意站在殿外等著,不多時候,就見殿門大開,金光萬道的皇帝驚訝莫名的奔了出來。

    來到我的面前,他已眼含淚光,手中拿著我的書信,微微顫抖。

    其實這書信上,只簡單的寫了四個字:多謝皇上!

    他會如此激動,並不是因為書信上的四個字,也不是因心心唸唸過的阮品嫣來找了他,而是因為,他認出了信上的筆跡——姜素素的筆跡!

    是的,我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他,因為我要利用我們的前世的情。

    我要保住幼子的性命,要為夫君報仇,無以憑借,唯有借助姜素素的身份。

    來時只想賭上一賭,沒想到,宸旭見了我的字跡,竟激動得親自跑出來相見,竟眼含熱淚說不出話來。

    兒子哭了,我輕輕拍著他、哄著他,心中十分難受。想必,他也不願意他的母親做出這樣無恥之事吧,可惜我身單力薄,唯有傚法孝莊,用情致勝。當然,我會想盡辦法守住自己的身子,不能讓宸嵐在地下蒙羞。

    宸旭又將字箋看了一遍,方淚光漾漾的問我:「怎麼回事?這幾個字,誰寫的?」

    我親了晨光中兒子的小臉,隨即笑看著宸旭,淡聲道:「我寫的!皇上不必懷疑,我便是素素!此一別或許再也不能相見了,我想,還是讓皇上知道,有一個叫素素的女人,曾經回來找過你!」

    他聞言表情甚為複雜,似笑非笑,似信非信,就這般看了我一會兒,問道:「那麼你,為何成了阮品嫣,你是鬼魂?」

    我反問:「皇上,您聽說過鬼魂能生孩子嗎?呵呵,我不是鬼魂,我只是轉生在了阮家小姐的身上。因為阮家小姐恰在我轉生時墜湖淹死了!」

    我們對站在晨光中,一問一答,一個情緒難平,一個心懷仇恨。終於,他徹底相信了我的說法,急於將我擁入懷中。

    我向後退了步,堅聲道:「皇上,如今我是王妃!王爺屍骨未寒,倘若皇上要素素被萬人唾罵,那我倒不如,尋個一了百了的去處!」

    他急忙搖首,道:「不,不!不要一了百了,不要!素素,朕知道,有些事發生了,再也難以改變。朕也不管你回頭與朕相認是為了什麼,呵呵……」淒然一笑,晴亮的淚珠很少見的順著他明耀的臉寵滑落出來,他似剜心一般的,淚眼凝著我道:「找回了你,朕只想好好的待你一回!」

    言罷,他仰望長空飲去淚水,隨即笑著向我道:「打今兒起,就住宮中吧!住在帝宮,想當座上賓便當座上賓,想當皇后便當皇后,朕只要能看見你就好,別無,所求!」

    我心底一聲冷徹的譏笑,臉上卻與他深情凝望,以遲疑而又不安的口氣,嬌喚了聲:「皇上……」

    一片秋葉,打著滾落在了腳下,我終是輕輕抬步,無情的將它碾碎,從此,踏上了一條屈辱、危險的復仇之路。

    淒淒茫茫路,

    磕磕碰碰心。

    莫問來時淚,

    為何染香襟。

    我本無根水,

    我本無絃琴。

    一淚為愛流,

    一曲為情吟。

    ……

    為了給宸嵐報仇,我再次回了宸旭的身邊。不過,我向他提出,要為宸嵐守孝三年,三年間,我可以陪他歌月吟風,可以陪他對弈品茶,可以與他把酒言歡,卻不能委身於他。他一一答應下來。

    我不知道他為何對我這麼好,難道是將前世的遺憾轉化成情絲萬縷了?

    不管怎麼樣,一切都晚了,如今我對他,只有滿腔的恨、滿腹的怨。

    宸旭的頭風有時會發作,每每發作時,他便躲著,幾日不來找我。只要病痛一過去,便又會像個孩子般,或手捧鮮花,或手執紙鳶,或拿著各種新奇有趣的東西,來討我歡心。

    我既然是以浚南王妃的身份留在宮中,住在帝宮自然不合適,我卻偏偏要住在帝宮,目的就是要毀了宸旭的聲名。

    當然,這樣賠進去的還有我的名聲。名聲而今對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將來心願了了,我便自刎在宸嵐的墓前,用血書將前因後果寫出來,自會洗清我的污名,還給兒子一個值得驕傲的母親。

    我住在帝宸殿,在朝野乃至民間都引起了不小的波瀾。宮裡宮外都在傳言,說皇帝強佔了弟妻。

    想到復仇有了成果,我心中的快意一層層加深。卻也只有冷清的寒夜,面對孤寂的月光,才會發覺,原來心中有一滴淚早已化成了堅石。

    宸旭不但是對我好,也對宸曦表現出了十足的溺愛。有一次晚宴,當著容貴妃和其他幾個妃子的面,他一直抱著宸曦,哄他逗他,將其他人都忽略了,就連宸景和若素也不予理會,彷彿手上抱著的才是他的親生。

    漸漸的,宮裡宮外又有了傳言,說宸曦是宸旭的骨血。

    對此種種,我只付之一笑。

    當然,宸旭對我們的寵愛,不但招致了各種流言誹語,也招致了諸妃對我的妒恨。別人再怎麼恨我也不在乎,我只是看不得溪巧眼中對我的恨意。

    春光正好時,擇了一個時機,我終於忍不住到了紫暄殿,想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溪巧。一直以來,怕引來不必要的非議,我和宸旭彼此守著這個秘密,不曾對人提起。

    到了她的宮中,剛剛落座,便有個宮女上前侍茶。我客氣的對她笑了一下,突然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裙子十分眼熟,再細看,心底忽的湧起一陣心驚膽戰的寒意。

    她的裙子雖然有些舊了,卻不是俗物。蠶絲織的雪色底紗,上面繡著金絲和形態萬千的蝴蝶,可不就是我的那件縷金百蝶穿花雪紗裙子麼。

    因了這一驚詫,我反而清楚的記起了,當日在禁宮,慌忙之中將血書藏在一疊熟悉的衣裳裡。那疊得工工整整的,便是這件裙子!

    心頭疑問萬千,我略作思索,裝作若無其事,只以讚美的目光瞧著她的裙裳,道:「你的裙子真好看!怎麼看都不像俗物,是主子賞你的吧?」

    她一面為我斟茶,一面甜笑著回道:「王妃的眼光真好!不過,這裙子不是主子賞我的,是主子讓我拿去燒了,我捨不得,就拆掉了上面的零零碎碎,留下來自己穿了。都穿了這些時日了,也沒人看出來,這件裙子是主子命我扔掉的那件,就獨讓王妃瞧出來了!」笑著將茶杯遞於我,她紅著臉哀求:「還請王妃可憐奴婢,不要把這事兒說出去!」

    我應付的答應了一聲,隨即陷入了強大的震驚當中。

    許久以來一直猜測血書是被容貴妃調換的,沒想到另有其人,更沒想到會是溪巧!

    她為什麼要害我呢?

    彼時我可是連她的面都不曾見過啊!

    我心中盤算著,待會兒相見便把所有的疑問都解開,卻不料,進去通傳的宮女快步出來,竟告訴我,因若素公主想念父皇,惠妃娘娘在一刻鐘前帶著小公主去面聖了。

    我有些失落,怏怏的起身告辭,卻不經意的碰翻了茶杯。青花瓷製的溪光晚照茶杯掉落在地,啪啦啦碎成了幾片,震得人眼皮驚跳。

    我也不知為何,突然極想在此時見到溪巧,便與陪伴我的宮女茗薇一道,趕往了桃花宮。

    這幾日宸旭頭風發作,正在桃花宮靜養。

    快馬金輿,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桃花宮。

    因為宸旭有命,我可以隨時找他,任何時候、任何人都不得阻攔,小太監便順從的將我引去了桃花溪渡。

    桃花溪渡是桃花宮中一處十分迷人的景致。

    轉轉彎彎的溪水,映著含苞待放的桃花,像點了星星點點的小桃唇,緩緩流動,如詩如畫。

    我們到達溪岸時,宸旭正躺在對岸一張青籐制的長椅上閉目養神。白采衣在為他施針。而溪巧則端著剛剛沏好的茶水,笑意繾綣的跪在他的椅邊,柔聲柔語道:「皇上,請飲茶吧!」

    若素公主正蹲在地上玩耍,一把一把的揪著草葉。這個境頭,讓我想起了後花園桃樹下的一幕,腦中一震,似乎預感到什麼。

    腳步匆匆的踏上石橋,視線一直瞥著他們,心中有些期待,期待溪巧的杯中有毒,將宸旭毒死。

    卻不料,宸旭將要飲茶,忽然微微一笑,將茶盞遞到了溪巧面前,和聲道:「這茶好香,愛妃也飲一杯吧!」

    溪巧神色慌然一變,隨即掩飾過去,婉聲婉色道:「好,妾身另沏一杯便是了!」說著她急欲轉身,卻被宸旭一把按住了肩頭。

    桃花樹影曖昧的扑打在宸旭的臉上,變幻莫測。

    他將溪巧的身體正向自己,將閃著光芒的鎏金茶盞遞到她的唇邊,聲色俱冷了下來,道:「朕讓你喝這杯,你便喝了這杯!」

    溪巧雙手舉杯抿了一口,似乎並未沾上一滴茶水。

    此時,我也到了他們近前,站在宸旭身後。他並未發現我來了,仍然冷眼看著溪巧。

    溪巧將茶盞放到一旁桌上,隨即向宸旭微微一笑,道:「多謝皇上賜茶!」說著,她提身而起,櫻唇輕翹,似要在宸旭的臉上吻上一口。

    卻有一道寒光,自她左手袖中閃了出來。

    我停步在宸旭身後,手心為溪巧捏了一把冷汗。

    眼看溪巧的剪刀就要插進宸旭的心口,突然一支冷箭自桃樹後飛出,噗,洞穿了溪巧的左肩,她手中的剪刀光當墜地。

    宸旭眸心閃出駭人的寒光,抓住她行刺的手腕,鎖起墨染的雙眉,咬牙道:「好一個惠妃!在朕的皇宮種下無數毒草,教唆公主向茶杯中投草毒,你如此處心積慮的想害朕,到底為何?」

    原來宮中的毒草是溪巧有意種的!

    這個真相令我如遭棒擊,怔在原地。

    溪巧見大勢已去,索性冷冷一笑,道:「不為什麼,只為你當年負了我的主子!」

    她到底是為我!我早有這種預感,卻一直不願意面對和相信。因為我承擔不起這厚重的情義。

    這麼說來,她彼時偷換了血書害我,也是想為前世的我報仇了。因為我如今的身份是阮品嫣,是阮品瑜的妹妹。

    她恨阮品瑜反目害我,便連阮品嫣也一道害了。

    好溪巧,不枉我疼她一場。

    可惜,她不該為我而耽誤了大好青春。再則,她也不想一想,宸旭經過上次中毒之事,必然加重了防範。如今他所到之處,皆有大內高手暗中保護,莫說是她,就是武林高手也難保能行刺成功。

    我猜想宸旭必不會放過她,必會殺一警百,卻不料,他在聽了她的話後,居然回頭看了我一眼。原來,他早已察覺我來了,只是故意視而不見。

    聽了溪巧的話,他在第一時間回頭看我,表情似是在問:她是為你,你看如何處置?

    我自知保不了溪巧,眼淚涮的落了出來。只望著他流淚,倒不開口。

    星星點點的桃花蕊映在他的眸心,原本清亮嬌美,在我哭了後,它們便在他的眼中化作了一團溫柔的桃花波。

    他怕我看出他眼中有了淚光,忽的低了頭,抬手捏了兩下額角後,竟向兩個押住溪巧的侍衛揮了揮手,道:「放開她,下去吧!」

    就在眾人訝異不已時,他又命笛清:「笛清啊,把惠妃帶下去醫治吧!今兒的事只是個玩笑。不過,她這玩笑開得有些過火了,就廢黜了她的妃位,將她貶為宮女,賜給浚南王妃吧!」

    我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放過了膽敢刺殺自己的女人,竟只為了我的兩行淚水!

    古往今來,許是從來沒有帝王,會放過刺殺他的人吧!

    心中有絲絃軟軟的彈了一彈,然而轉瞬,我從白采衣的神色間,找回了一種堅定不移的信念,報仇。

    稍後溪巧在怔怔愕愕中被笛清差人送走。

    宸旭似是累了,並未再理會我,而是皺著眉頭靠在椅背上,喚道:「采衣姑娘,再替朕扎一扎耳後那個穴位吧,朕頭疼得厲害!」

    我篤的看了白采衣一眼,恍然間明白了她的用意。

    其實一早,我就感覺到她留在宮中有些蹊蹺。試想,她性情豪放,縱然奉皇命入了宮,也不會甘願留下,結果卻是進了宮就不曾離去,其中必有隱情。我記得初次在宮中見她,是在娩身的時候,幸虧她及時趕到,才救了我們母子一命。

    我當時心情不好,也沒力氣,便沒同她交流一句半句的,再往後見過她幾次,也都在宸旭在場,不方便交談。但從她眼底深處,我能讀出一種心照不宣的恨,對宸旭的恨。

    她恨宸旭,自然不會盡心醫治於他,那右耳後的穴位,我清清楚楚的記得,她曾說過,久扎會損傷人的腦絡,後果不堪設想。

    我不曾言語,緩緩的轉了身,一絲隱晦的笑意漸漸雲上嘴角。

    宸旭當真離死不遠了。

    白采衣入宮,是為了保護我,更是為了害宸旭替宸嵐報仇。

    我感到快樂,卻又不是真正的快樂。

    如今我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只是為了完成一個不得不完成的心願。

    因為不能讓宸嵐枉死,我必然要害宸旭。卻又不知自何時起,也曾為宸旭對我的好,在心中彈起了一弦柔軟的旋律。

    我惜君時君不惜,

    君戀我時已非昔。

    人心年年逐水老,

    怎比桃花年年繹?

    去了的情終是去了,你再回頭,我未必還在原地等你。縱我想等,也有光陰將我的步子推入下一個洪流。在這流波中,我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從此落地生根,再也不會回頭!

    知道了白采衣殺宸旭的法子,我這一夜輾轉難眠,睜眼閉眼的都在琢磨,如何能在朝野樹立自己的權勢。有了權勢,將來也好把皇位交給自己的兒子。

    想了大半夜才睡著,不料,清晨一睜開眼睛,看到兒子乖美恬靜的小臉蛋,浴著晨光,就像他父親一樣與世無爭、安寧和美,我心中突然一片柔軟。昨夜做好打算竟在頃刻間被融化了,好想帶著我的小宸曦離開皇宮,去一個清淨安寧的地方,靜靜的生活。

    可是宸旭不死,我們母子又能逃到哪兒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雖然不會碰我,卻也絕對不會放我離開皇宮。

    自打向他坦白身份的那一刻起,這結局似就注定了。

    我將心一橫,坐了起來,梳洗打扮後,再次踏上我的復仇之路。

    宸旭將溪巧賜給了我。她剛到我面前時,對我充滿敵意,而我只輕鬆的講了幾個和她的過往片段,便令她識清了我的身份。

    初時,她不能承載這等驚人的消息,喃喃的嘀咕了幾句:「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隨即再抬頭看著我淡然微笑的臉寵,便忽的湧出了淚水,一頭扎進我的懷中。

    有溪巧陪伴,我對宮中的事瞭解得更多、也更深了。

    聽溪巧說,容貴妃的宮中藏著一個身材非常高大的太監。他的嗓音不細,並不像太監。我便常常去容貴妃宮中走動,經過細心觀察,果然發現,那太監看向容貴妃時,眼神中有掩藏不住的情絲。

    這一發現非同小可。

    我們擇了一個時機,將那太監騙出來。溪巧對他稍加引誘,便探出了他還有男人真身。

    我便以此做為要挾,讓容貴妃在宸旭的飲食中放置一種毒草。溪巧為了給我報仇,這些年一直在精讀藥書,對各種草毒頗有研究。我們將一種很常見卻有慢性毒素的草研磨成細粉,時常交給容貴妃一些,讓她對宸旭施毒。

    幾個月後,宸旭的身體越來越差,常常病得不能上朝。

    沅明十五年春,皇帝宸旭因龍體欠安不再上朝,只在龍榻理政。在身體不好的日子,他依舊像從前一樣,不找我,不見我。我清閒的時光越來越多了。

    沅明十五年夏,皇帝宸旭病情漸重,令太醫束手無策。我高興得對著燭光冷笑,卻總覺得眼角有一滴淚,似落非落的墜在那裡。

    沅明十五年秋,已經清閒了幾個月的我,突然接到太監傳來的旨意,宸旭居然要見我。

    昏暗的殿室,飄著好聞的安息香,沒有半絲藥味兒。我在笛清的引領下到了宸旭的寢殿,隨後隻身一人,來到他的床邊。

    在光燦燦的燈影中,他身著黃色飛龍錦緞,面清目朗,根本沒有半絲生病的樣子,我的心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怯怯來到床邊,我福了一福,深吸一口,不安的問道:「不知皇上,叫弟婦前來,有何吩咐?」

    他目光微斂,燦燦的似夾著一汪琳琅珠寶,忽瞥過來,道:「你猜!」

    我搖了搖頭,惶惶看著他,回道:「皇上的心思,豈是弟婦這麼愚笨的人能猜得到的?」

    他笑眼瞇瞇的望著我道:「朕是想告訴你,其實容妃,沒有對朕下毒!」

    一陣不好的預感自腳底串升上來,我屏息望著他,全身的神經都在同一時間繃緊了。

    他的笑意依然十分迷人的浮在臉上,語氣卻變得有些冷了:「素素,其實這幾個月,朕一直在等,等你跑來告訴朕,說容妃給朕奉的茶裡有毒,說你後悔了,不想再害朕了,可惜……」

    長睫忽煽的一落,他閉著眼睛,痛苦的深吸一聲,再開口竟哽咽了,「素素,我們……真的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嗎?」

    事已至此,我再也沒有必要偽裝什麼,索性將臉一沉,道:「從你把我打入冷宮的那天開始,我們就已經回不去了!」

    他點了點頭,忽爾又將一雙淚眼睇向了我,問:「那麼來生呢?你還願不願意,與朕再續良緣再結情?」

    宮燈映在他明媚的臉上,令我想起昔日,在一片葵花底下,他便是這般的看著我,問:「倘若有一天,全世界都遺棄了朕,你也不會離開朕,對嗎?」

    眼睫因回憶而掛滿了水霧,我搖首在淚光中,聲色冷而堅定,道:「皇上不必多問,再多的誓言,也美化不了一個人的行為!我不再相信誓言,也不再輕易許諾。『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唯有到青絲變白髮的那一天,才能驗證真假!」

    他聞言輕聲笑了,笑得那麼縹緲輕遠,彷彿他的人生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了。

    而後,他緩緩靠在床頭,望著前方掛在床尾的一柄九龍寶劍,冷聲道:「你還有機會去驗證一次!七弟沒死,前兩天已經在西疆發兵,可能很快就要攻入京師了!」

    我不知該不該相信他的話,怔怔的望著他,並未詢問。

    他自顧言道:「其實朕這段日子裝病,就是想引誘他發兵。倘若不是這樣,等他養滿了羽翼再發兵,朕可就真的不好招架了!」

    看來宸嵐沒死是真的了!

    巨浪般的驚喜衝上頭頂,我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他失望瞥了我一眼,道:「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他先前命大沒死,未必過幾日也不會死!」

    我平靜望著他,回道:「他為了我,不會死!」

    他突然一擰眉心,恨恨道:「這就是朕心心唸唸的女人嗎?不,不是!你不是她!」

    我即刻回道:「對,我不是從前的姜素素了!因為那個姜素素,已經被她所愛的旭郎打入冷宮,已經被阮品瑜一腳踢掉了腹中骨肉,已經被烈火燒成了灰燼!」幾句話清晰流暢,像在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我想,我是將從前放下了。

    他卻對我的回答萬分動容,迴避了我的目光,冷聲問道:「你說吧,那封秘詔藏在什麼地方?告訴朕,朕便念及舊情,饒你們母子不死!」

    原來找我來是衝著秘詔。

    又何必裝得那麼深情?以為我還像從前一樣好哄好騙嗎?

    我蔑然一笑,只回答了三個字:「不知道!」

    宸旭對我徹底失望了,命人將我押送回去。我以為他會像從前一樣將我囚禁在宮中,卻不料,他這一次更狠。

    回到奢華的宮殿,我一進門就碰上了哭紅了眼睛的茗薇,心中頓時一驚,急問:「出什麼事了?」

    茗薇哭著回身,指了指地上的一灘血跡,道:「侍衛來搶世子,溪巧與他們爭執,被一刀捅死了!」

    我身子一晃,幾欲被噩耗驚倒,隨即強自鎮定著,問:「那麼,世子呢?」

    茗薇垂下頭,低聲回道:「被搶走了!」

    我眼前一黑,暈倒地冰涼的地面,眼前模模糊糊的晃動著金光,轉瞬化作了宸旭藏刀的笑臉,將我的心割成無數碎片。

    他可真狠!

    我想利用前世的情,卻反倒被他利用,被他控制在了宮中。

    他處心積慮的對我好,恐怕就是為了得到秘詔吧?

    如今見我不再傾心、聽命於他,竟命人將我的孩子搶走了!

    我可憐的曦兒,晚上沒有母親在身旁,必會哭喊一夜的!

    心一陣陣的絞痛,我哭著睜開眼睛,躺在茗薇懷中,向侍衛求道:「帶我去見皇上!」

    再次回到帝殿,我已無力行走,是在侍衛的架扶下來到宸旭面前的。他已經下了床,正由宮女服侍著更衣。

    我晉見前,笛清已經向他請示過了,可他仍然無視我們的出現,看也不看我一眼,盡顯他皇帝的傲慢與尊貴。

    我擔心自己的兒子,便忍著胸口的悶痛,向他跪下,道:「皇上,我願意交出秘詔,請放了我的兒子!」

    他聞言倒是篤的轉過頭來,臉上雲遮霧罩的樣子,問:「你在說什麼?朕何曾抓了曦兒?」

    他居然裝傻,寧可連秘詔都不要,也不還我孩子,必然是有更深的用意,許就是用以要挾宸嵐!我絕望至極,忽的狠咳了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是吐了口血。

    他快步來到我的身前,望著地上一灘血跡,連聲驚呼:「傳太醫!快傳太醫!」

    因為溪巧的死和兒子的失蹤,我舊病復發,倒在了床上,沒日沒夜的咳嗽,常常痰中帶血。

    宸旭來看過我一次,命太醫全力醫治,而後便不再來了。聽茗薇說,如今王爺的兵馬一路東進,所向披靡,皇上日夜和大臣們商討對策,已然顧不得其它了。

    我為宸嵐高興,卻也為自己悲哀。孩子沒了,我有什麼臉面再去見他?

    再則,如今我在沅朝臭名昭著,若再回他的身邊,豈不是給他抹黑麼。他若贏了這場仗,便是指掌天下的皇帝了,不能因我而毀了形象。

    鬱鬱不樂的在床上躺了十幾天,一個悶雷滾滾的日子,我見到了容貴妃。

    她眼圈泛紅的來到床前,看上去十分掛念我的安危,卻在茗薇去端藥時,見周圍沒人,惡狠狠的湊到我的耳邊,道:「賤人,你兒子是我命人搶走的!此際,他已經被野狼吃光了,連骨頭都沒剩下一根!呵呵,告訴你吧,那封血書就是我調換的,你沒有誤會!只不過,我命人將藏血書的衣裳放在了溪巧床下,本想引起別人對她的懷疑或是挑起你們之間的爭鬥。沒想到呀,她將那衣裳丟了!倒也好,替我清理了尾巴!」

    得意的向我賣弄著陰謀詭計和小人得志的笑臉,她向後看看,見沒人過來,又道:「不過,她下面做事兒可真不漂亮,居然把我故意安插在宮中的假太監當成了事兒向你匯報。你們施計捉姦,我卻是給你們來個將計就計,假裝答應你們,再把你們提供的草毒交給皇上。呵呵,怎麼樣,皇上恨你入骨了吧?」

    她此行的目的便是刺激我的情緒,加劇我的病情。我心知肚明,遂強自鎮定著,向她遞去冷森森的目光,聲寒如冰道:「你等著,倘若我的曦兒遭遇不測,我必會讓你負出加倍的代價!」

    她嘴角笑著,眼底卻是本能的生起一絲怯意,隨即又隨意嘲諷了兩聲,便匆匆離去了。

    我咬著牙坐了起來,摸起曦兒的小衣裳捂在心口,流著淚咬破了下唇。我的兒子,我的心頭肉,他何其無辜,卻平白的被人害了。我這個做母親的,沒能保護他,絕不能再讓他平白的被害。

    宸旭,容妃,你們待我如此狠毒,就別怪我心如蛇蠍了!

    仇恨令意識咬著牙關強硬起來,我日裡夜裡的趕製起了紙鳶。茗薇不明白我的用意,只是默默的幫我趕製。

    五天後,我們足足做了五百隻簡單的紙鳶。趁著她夜裡休息時,我在每一個紙鳶上都寫了字:兄占弟妻,天理不容,皇帝病危,帝星移位!

    看似淺顯的幾個字,倘若自皇宮中傳出去,必會影響民心和軍心,有利於宸嵐大軍順利攻入京師。

    是以趁著夜色,我將五百個紙鳶放上了夜空,目送它們隨風飛向遙遠的月光。最後,我放了一隻荷花風鳶,上面寫著幾行想對宸嵐說的話:

    與君相識,

    三生之幸。

    倘若我在,

    必與君老。

    倘若不在,

    盼君安好。

    來生相逢,

    與君偕老。

    我知道,這一隻孤鳶,無法到達宸嵐的手上,但是我的心意,卻會隨著它飄向天際。

    我想,我再也見不到宸嵐了。

    一口熱血湧出喉嚨,噴在了鳶面上,我強撐著病體來到窗前,將它放上了高高的星空。

    夜色如此靜美,真想化作一隻飛鳶,飛到他的身邊,可惜我沒有力氣了。隨著身子軟軟的癱向地面,遺憾的淚珠也不斷的墜落了下來。

    迷迷糊糊時,感覺到有細針在鼻息下方轉動,我一驚睜開眼睛,發現竟是白采衣在為我施針,不禁自心中發出一聲陰冷的笑意:呵呵,宸旭,天要亡你!

    精神稍稍振作了一點兒,我急問白采衣:「你怎麼來的?」

    她悄然指了指窗子,示意她是憑非常手段過來的,我笑著點了點頭。隨即,我在她的攙扶下走回床邊,咬著牙,用指甲扣開了床底下的一塊地磚,將藏在下面的秘詔取了出來,交給她。

    她著一襲黑衣,在宮燈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醒目和精神,同時又撲閃著大眼睛,不明所以的看著我,樣子真的好生令人喜歡。

    倘若有她這樣一個女子長伴身邊,也是宸嵐的幸福。

    我虛弱的擠出一抹煙笑,輕輕道:「這是秘詔,你即刻想個辦法出宮,將它依樣製成上百份,留住原詔,將仿詔貼遍皇城,定能助王爺一臂之力!」

    她鄭重的點了頭,小心翼翼的將東西接在手中。而後便憂色深深的望著我,道:「跟我走吧,你的身體,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咳了兩聲,搖首道:「大事要緊!趁著沒人發現,你快走吧!別管我了,我要留在宮中,找我兒子!」

    她抿了抿唇,眼圈一紅,終於轉身而去。

    她許也明白了,我的兒子已是凶多吉少,我留下來,也是在等死。

    這便是命吧。

    好在我要做的,已經做完了。只要秘詔貼遍京城,便是對宸旭的致命一擊。

    沅明十五年的冬天伴著悠然小雪步入塵寰。

    宸嵐的討伐之師,因為民心所向,也因為先帝秘詔內容的公示,而節節取勝,就在入冬後的第一個月圓之夜,攻到了皇城。

    外面是一片喊殺聲,我卻寂寞的躺在床上,延續著若有若無的呼息。我想撐到宸嵐入宮的時刻,再看他一眼。

    可是眼皮如此沉重。

    突然殿中響起了腳步聲,宸旭擰著眉頭走了進來。

    一到床邊,他便一把將我揪了起來,眼中佈滿血絲,面相猙獰的問我:「你滿意了?親手將朕送上絕路,你滿意了?」

    我艱難的抬起指尖,摸了摸他冰涼的臉,弱聲道:「那一年,在小橋下,你救了我一命!我……會記著你的恩!」這句話,很早就想對他說了。我不會忘記,雨中有個面目清雋的少年,跳進水中救了我。我不會忘記,白月光下那一塊流光溢彩的玉珮。

    他則狠狠甩開我的手,頃刻間淚飛如雨,瘋了一般,搖著我嘶喊:「不許記得那少年!那不是朕,那是宸嵐!你知道嗎,當年,因為你的八字與朕相合,他就把你讓給了朕,還將那塊玉珮一併贈給了朕。呵呵,你以為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嗎?早在前一世,他就將你讓給朕了,你卻還對他愛得如癡如狂!不覺得自己可笑嗎?」

    我忽的怔住,良久,輕聲的笑了出來。多好啊,原來在我懵懂的青春記憶中,那個永遠也無法忘記的少年,正是我的宸嵐。

    原來他說的有負於姜素素,便是指的那一場擦肩而過的緣。

    前一世,他錯過了我;這一世,他找回了我。原來這美麗的緣份,從一開始就繫在了我們中間,只不過,我們沒有好好把握。

    淚水一串串自眼角滾落,我仍被宸旭提在手中,身體極度不適,長吸了口氣,道:「皇上,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的幸福,又深了一層呢!」

    他氣極了,將我狠狠擲回床上。

    我覺得渾身的骨架都要被震散了,猛然咳了幾聲,連連咳出兩口烏血,閉了眼睛。

    他又將我抱起來,動作輕柔了許多,哭著道:「素素,朕這是怎麼了?心裡明明疼著你,卻總是因為氣惱而不由自主的傷害你!對不起!素素,其實朕來,是給你送一樣東西的!」

    我只閉著眼睛,不想再看他一眼。這個壞蛋,因為我放了紙鳶上天、傳了秘詔出宮,竟遷怒於茗薇,命人將那可憐的丫頭給亂棍打出皇宮了。

    他似全然不知我心中的恨意,抱著我道:「其實,朕本來想,把前世今生的愛都還給你的!可惜,你不給朕機會!呵呵,你可知道,宸嵐此次發兵,之所以來勢洶洶,是因為他得到了匈奴的幫助!是因為他和匈奴的公主聯了姻!就算他當了皇帝,你充其量也就是一個貴妃,無法與匈奴公主相提並論。可是在朕眼中,沒有一個人可以比得過你!只要你點一點頭,皇后的華冠便是你的!唉,朕用一生鍾愛著你,卻只換來一個恨字。也許,就是天意吧!天意……」

    他的腳步終於沉沉離去。

    我再次睜開眼睛,發現枕邊多了一道明光閃閃的金牌。黃色雕著龍紋的牌面上,醒目的刻著一個大字:赦。

    這是免死金牌。

    他知道皇城將破,宮中很快會亂作一團,便留了這樣一塊金牌給我,以令他的軍將們,對我手下留情。

    最後關頭,縱然知道我害了他,他到底還是留了一份關愛給我。我的心卻早已結成寒冰一團。

    纖指輕輕一揚,將免死金牌拋出了帳外。

    啪嗒嗒。

    金色的牌子在地上躍了幾躍,顫微微的躺向地面,尚未躺穩,又被人輕輕拾在了手上。

    拾了它的是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我盼了無數日日夜夜的身影。縱然他以黑巾遮面,以黑衣加身,我仍然能一眼識出他來。他是宸嵐。

    我有些不敢相信。

    如今大軍攻城在即,他身為三軍統帥,居然隻身闖來了皇宮!

    我暗暗告訴自己,一定是幻覺,直到他的臂心疼的將我抱起,直到聞到了他身上的清香,我才終於相信,他真的來了!

    沒想到閉眼前,還能見他一面!

    望著他星輝耀燦的眼睛,我突然間心跳加快,令虛弱的身體無法承受,本想對他說些什麼,卻在急促的喘了幾聲後,向後一仰,失去了知覺。

    迷迷糊糊感覺到,他緊緊抱著我,飛步行進在風中。有個熟悉而清朗的聲音,也隨同他一起飛在風中。

    是夏候玨,一直在他身邊忿忿的嘮叨:「我說什麼來著,早點起兵,早點起兵,你們偏偏不聽我的!現在可好,嫣妹被折磨到這步田地了,看你心疼不心疼!」

    宸嵐默不作聲,只抱著我縱步如飛。我緊緊靠在他的胸前,似乎可以聽到,那來自於肺腑深處的哭泣。

    夏候玨不體諒他的難過,見他默不作聲,又壓低著聲音嗔道:「還以為把嫣妹讓給你,你會好好待她,守護她。可是你呢,一次又一次的讓她受傷。我警告你,千萬不能讓她知道你和匈奴公主的事,否則的話,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們!」

    就這樣,斷斷續續的聽著夏候玨對宸嵐的指責,終於到了一處明光艷盛的地方。周圍有無數的聲音在關問宸嵐,他卻一概不予理會,只是心急的邁著大步,直至將我輕輕放在了床上。

    我剛要抬起沉重的眼瞼,看他一眼,便聽有個女人風風火火的奔了進來,邊奔著邊麗聲喊道:「夫君,夫君!聽說你隻身闖入皇城,把姐姐救出來了!」

    宸嵐篤的站了起來,聲音沉而嚴肅,道:「公主,同你說過了,不許亂叫!我不是你夫君,她也不是你的姐姐!她是我娘子,是我心中唯一的女人!」

    那女子嬌蠻道:「我不依,我不依!我跋山涉水的跟了你來,帶兵幫你打仗,你不許不娶我的!你若不娶我,我馬上回去讓父皇發兵攻打沅朝,量你們這剛剛經過戰亂的國家,也敵不住我們匈奴的鐵騎!」

    宸嵐輕歎一聲,不耐煩的向她走去,沉聲道:「有話出來說!」

    那女子嘻嘻一笑,道:「就知道,你怕你的娘子聽到我的話麼!嘿嘿,想讓我閉上嘴巴不亂說話,就得乖乖聽我的!」

    他們的步子出去了,我悄悄睜開眼睛,發現身處在一頂白色的帳篷裡。想必,這就是宸嵐的軍帳吧?

    這漫長的日子裡,他就住在這簡陋的地方,日日爭戰,必定受了很多苦。

    我若有力氣,就為他唱支歌,為他撫曲琴,為他吟段詩,為他……

    想為他做的事太多了,可惜,我再也沒有機會做了。

    好在,他有白采衣,他有匈奴公主。

    希望我死後,她們其中的一個,能與他相伴終老。

    我不要再成為他的負擔。

    大戰在即,我不能讓匈奴公主與他反目,不能成為他的羈絆。這副殘軀已然拖延不下去了,又何必再造孽呢?

    環顧潔淨的帳房,有把短刀擺在床邊不遠處的櫃子上,我撐起上身,探出手,試圖將它抓到手中,不料眼前一黑,一個跟頭栽到了床下,撲通一聲。

    宸嵐和夏候玨一前一後,風一樣的奔了進來。宸嵐搶先將我抱住,驚惶不安的喚我:「嫣兒,你醒醒!嫣兒,我回來了!嫣兒,我……」

    後面的話,我沒能聽清,便被體內的疼痛奪去了意識。

    不知道多久以後,身體越來越冰冷,我夢到了松濤山,夢到了月魄庵,夢到了蓮花橋。

    那一天,我替他到月魄庵求那起死回生的神草,住持師太堅決不給,在我跪了一天一夜後,才冷著臉告訴我,我入了庵門卻不守清規戒律,本來萬萬沒有資格求藥,除非能赤足走過蓮花橋。

    蓮花橋是通往極樂的地方。

    我一直好奇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說法,到了橋前才知道,它的確是通往極樂的地方。

    長長的木板浮橋上插滿了向上的劍尖,它們拼成一朵又一朵的蓮花。

    赤足走在上面,每走一步都會見血,每走一步都會償到錐心的疼痛。

    走到第十步時,我的小腳指被切斷了。為了救宸嵐,我拾起了它,咬著牙,一步步的踩著劍尖,終於到了彼岸。

    一般人走不到一半就會半途而廢,就算走過了橋,也已經歷過人世間最慘烈的痛苦。相比較於那種痛苦,接下來所經歷的種種都是快樂,故稱彼岸為樂土。

    我在下橋的那一霎,笑著摔倒在樂土,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嫁給他,和他共度每一個快樂的時光。

    無量清淨光,

    染吾羅衣香。

    步移血蓮生,

    朵朵為愛妝。

    一妝吾娥眉,

    笑顏無愁色。

    二妝吾羞腮,

    與君長依依。

    三妝吾羅裙,

    紅紅嫁衣裳。

    還記得,出嫁的那天,我沒披嫁衣,沒戴鳳冠,就穿著一身紅色的襯裡衣裳,被他抱進了王府。

    雖然不像別的新娘一樣風光俊美,然而,我是幸福的。

    因為我遇到了一個值得用生命去愛的人。

    他用血光和淚光,為我譜了一曲屬於我們的白頭吟唱:嫣與嵐,情不移,長相守。

    一滴滴淚在心間滾燙的穿梭,我想起了宸嵐曾為我做過的點點滴滴,終於從那條孤寂的路上逃了回來,再次感覺到了他溫暖的懷抱和如雨的淚滴。

    甫一醒來,我尚未睜眼,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嫣兒,我不會當皇帝,更不會娶別的女人。不管眾人笑我也罷,罵我也好,我心所想,只是找回我的娘子。不管你此次能不能痊癒,還能不能再與我相依相伴,嵐都會信守那一個諾言,帶你暢遊山水,攜手不離!」

    心中波瀾翻滾,我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裡。幸福的淚水一朵朵綻開在他似海的胸膛。

    沅明十五年冬,一場席捲式的討伐,就在一個雪夜,像一閃即逝的雪花一樣,悄然的結束了。

    宸嵐沒有娶匈奴公主。那率直的公主,帶著無盡的遺憾回去了。

    宸嵐亦沒有逼宮,沒有進行那最後一步,因為他找回了我,根本不想當皇帝,倘若將那一步邁出,山河變色,也就不好收拾了。

    在撤兵前,他向宸旭要了一個人,容貴妃。

    容貴妃跪著向我們招出,宸曦沒死,只是被她藏在了她父親府上,倘若我們肯放了她的話,她便將孩子交出來。

    一個陽光溫暖的早晨,我終於見到了日思夜想的曦兒。他瘦多了,原本圓潤小臉兒成了瘦桃尖兒。一回到我的懷中,原本呆滯無神的孩子,眼中頓時有了光采,並且不斷的向我懷裡鑽,尋找著母愛的慰藉。

    宸嵐怕我累著,將他接了過去,抱心肝似的抱著,喜愛得不得了。

    春暖花開的時節,我的身體有了起色,雖然依舊咳血,卻不再咳出烏血了。宸嵐帶著我和曦兒以及一甘親人般的隨叢,去了翠霧山,從此一家人逍遙快活,勝似神仙。

    有一天坐在山頂等待日出的時候,我將腳傷的來歷告訴了他,他聽後並未出聲,只是緊緊將我擁在懷中。旭日昇起,映了一空暖融融的光采。

    其實我還有兩個秘密沒告訴他。

    一個便是宸旭的身世。

    我怕他知道了太后的所作所為會感到羞愧。逝者已矣,就讓那些不光采的過往,隨著太后長埋地下吧。

    另一個是關於醉竹翁的秘密。

    那一天,當我雙腳沾滿鮮血走過蓮花橋的時候,醉竹翁深受感動,便對我講了一樁陳年往事。原來,他和月魄庵經院的老尼師曾是情侶。那老尼師長得同德慧太后一模一樣,因為她們是雙生姐妹。

    當年,老尼師與身為太子的醉竹翁心心相映。而她的妹妹則與先帝情深意濃。

    有一天,老尼師想同醉竹翁開個玩笑,就打扮成妹妹的樣子出現在醉竹翁的面前,醉竹翁一眼便認出了她,倆個人便抱著在水邊嬉笑。無巧不成書,就在他們嬉笑**時,醉了酒的先帝路過,以為兄長調.戲他的女人,一衝動,便將醉竹翁刺傷了。

    醉竹翁的傷勢很重,老尼師便到月魄庵為他求那救命草藥。月魄庵住持給了她兩個選擇:一是剃髮出家,二是赤足走過蓮橋。她選擇了前者。

    每個人面對選擇時,做出的決定並不一樣。老尼師的決定,導致她一生孤苦,也令醉竹翁捨棄了太子之位,到一個能看到月魄庵的山上做了隱士。

    他們雖然沒能在一起,卻也守住了一份愛情。而我,也將守著我的愛,與他攜手走完人生。或許,多少年後,我會在一個早晨或是下午莫名的消失,被送回那個年代,但是在一起的日子,分分秒秒,我們都會珍惜。

    沅明十六年的春天,嶄新的竹葉鑽出樹尖,我們的曦兒會走路了。宸嵐將這個喜訊告訴我時,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

    我自然也是滿心歡喜,迫不急待的去看我兒蹣跚初步的樣子,不料從椅子上起身時動作過猛,竟覺得一陣眩暈。

    宸嵐最怕我的身體出現任何狀況,不安的叫來了白采衣。結果是虛驚一場,白采衣稍稍為我搭了下脈,便醋溜溜的恭喜宸嵐,道:「師兄好活力呀,又令嫂嫂有了喜脈!」

    自從上山後,宸嵐便不許別人稱他王爺了。白采衣倒越發的無了拘束,竟這樣大膽的開起了宸嵐的玩笑,惹得瑞兒和香秀兩個未閣的丫頭,臉紅紅的奔了出去。

    宸嵐正想說些什麼,夏候玨恰從窗子跳了進來,向他興師問罪道:「就她這身子,怎麼經得起一次又一次的身孕。我說嵐兄,你懂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呀!那男男女女的情事,有那麼重要麼?」

    宸嵐剛要開口,白采衣又搶著罵了夏候玨:「好你個痞子官,如今得了個雲麾將軍的虛職,整日無所事事,只會扒窗子偷聽別人說話是不?看我不打你個滿地找牙!」

    話音一落,二人又是一頓好打,有門不出,雙雙縱出了窗子。

    我望著他們失笑,宸嵐卻一臉不安的,像個做了錯的事的孩子,來到床前,輕輕拉著我的手,憂聲道:「嫣,是我大意了!那日你沒嗅麝香,我卻……」

    因我身體尚沒完全恢復,他怕我有身孕一直盡量避免房事。然而我們彼此有情,自然有情難自禁的時候,他便會在行愛之前讓我嗅一下麝香,以便避孕。

    如今他說的,就是一個多月前的一天,他在我出浴的時候為我擦身,兩個人情絲氾濫,沒等嗅過麝香就急不可耐的向彼此索取了雪月風花。結果又是一標中的,當真讓白采衣說對了,他好活力呢!

    見他一臉懊惱的樣子甚是可愛,我佯怒著沉了臉,道:「唉,別說了,分明就不疼我!」

    他頓時深鎖雲眉,急切的討饒:「是,是我不好!娘子萬萬不要生氣!」

    我撲哧笑了出來,轉爾又有些心疼他的樣子,香衣一撲,依戀的偎入了他的懷裡,道:「相公莫要取笑了,我怎麼會生氣呢?其實,我很慶幸這個孩子的到來。咱們曾失去兩個寶貝,曦兒已經回來了,如今這一個也終於回來了,我……」我字停留在舌尖,千言萬語難說出口。

    他懂我的心思,難過的嗯了一聲,將我溫柔的裹在了流滿深情的臂彎中。

    一個小雨瀝瀝的日子,宮中來了人,請白采衣入宮為皇上施針,說是宸旭的頭風越發厲害了。

    我找了個借口,將白采衣拉至一旁,抿了抿唇,遲疑著道:「采衣,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但……」

    她朗朗一笑:「嫂嫂,有什麼話你儘管吩咐就是了,何必吞吞吐吐的!」

    我向周圍看看,見沒人過來,方輕著聲道:「其實我是想說,事情都過去了,放過他吧!」

    她略一垂目,終是緩緩的點了頭,隨即揶揄我道:「呵呵,你這話要是讓師兄聽見,他可能會吃味兒哦!」

    我淺淺一笑,未作回應。其實我知道,宸嵐不會的。他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有一天在床上,突然抱住我道:「人都有當初和前世,我後悔沒在你前世的前世就認識了你,但也意識到,今一世的情得來不易。嫣,我會好好珍惜你!等你的身體再好些,我便帶你去雲遊四方!」

    我心中震動,猛的有種預感,他已經知道了我是姜素素。但我仍是不願意當著他的面承認那一切,便以一個俏皮的笑容將他的話題岔開了,撒著嬌問他:「原本有機會掌控這如畫的河山,你竟把它放棄了,不後悔嗎?」

    他許是明白,有些秘密縱然不是秘密,可是把它當成秘密,也是對對方的一種愛護,是以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後,他便不再提先前的話了,只輕輕一笑,道:「江山如畫不如妻,賢妻莫要取笑,宸嵐胸無大志,一顆平凡心中,你便是整個天下!」

    ……

    白采衣將要入宮的時候,我將瑞兒叫到了屋子裡,交給她一封書信,請她隨白采衣一道入宮,將書信交給宸旭。

    上一次宸嵐本來能取天下而又棄了天下,宸旭已然明白了宸嵐的心意,便再也不把他當成敵人了。

    再則,經過那麼多事,我也不怕宸旭再對我起什麼色心,便寫了一封書信給他,並交待瑞兒,必要親手交到他的手上,不得擅自打開。瑞兒好奇不已,追問我信上寫了什麼。我自然沒告訴她。

    其實信上沒寫什麼,只有簡單的幾句話,記不清穿越前在哪個網上讀過的:

    三生石上連髮結,你我相約定百年。

    若誰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前生緣盡相思斷,勸君惜取眼前人。

    來生覓得一心人,奈何橋頭莫等待。

    相信,他能讀懂我的意思……

    沅明十六年夏,荷花初開的日子,一個萬物蓬勃的好月份,瑞兒終於披上金冠霞帔,嫁作了帝王妃。別人都只道,她是交了好運飛上枝頭變鳳凰,唯有我清楚,她是為情而嫁。

    宸旭竟當真接納了我在書信中的建議,納了她,並且一朝將她封為貴妃。至於皇后的位置,他則一直由它空置著。也許,在他的心中,為某年某月的某個人,留了那個位置吧。

    沅明十七年伊始,瑞雪紛紛的日子,我和宸嵐的二子宸煦降生世間。瑞兒以貴妃的身份前來探望。臨走時,她悄然塞給我一疊紙張,向我私語道:「這些信箋,是皇上昔日寫了埋在冷宮樹下的,我將它們一併挖了出來,量他日後也不敢再寫了!」

    我微微一震,心道:這小妮子,一朝為妃竟也變成了個霸道嬌妻!

    等她走後,我便將身邊的人打發了出去,好奇的將宸旭昔日寫下的信箋逐一打開,讀著讀著,眼角不禁濕了。

    第一張信箋寫於我前世被火燒死的那一天,寥寥數字,字字如泣:素素,你竟先走了,等著朕,等著旭郎!

    第二張:素素,莫怪朕狠心將你打入冷宮。朕也有難處。你知道麼,福瑞嬤嬤告訴朕,朕不是母后的親生。朕覺得自己很孤獨,在這世上,唯有你一個親人!

    第三張:素素,朕今夜又醉了!自你走後,朕便一日日的放縱自己,再不珍惜這孤寂的身軀。百年之約莫忘,許過不久,旭郎便來找你了!

    ……

    最後一張寫於沅明十五年:素素,原來你是這麼想讓朕死,朕的心好痛!好希望,你不是素素,你只是阮品嫣,那樣,朕會在心中有個念想。唉,世事弄人,若重活一次,朕寧願失去江山,也不失吾愛。到如今,情難回首,朕也唯有寄望來生,與你重結連理,再續龍鳳佳緣。若再牽手,寧負天下,必不負卿……

    一張張讀著,我竟淚濕了衣襟,也許,只是為了一份人間的情義而感動吧。

    不知何時,宸嵐已經坐在床邊,他也看到了信箋,只略略瞥了一眼便對上面的內容瞭然於胸,卻沒過問一句,只若無其事的逗著他在襁褓中的兒子,聲柔似水道:「煦兒,看來爹爹還要更疼你娘才行哦!不然啊,倒比不上別人了,呵呵!」

    晨光映在他父子俊美無雙的臉寵,也映著宸嵐瀟灑的青絲、清雅的雪袍,再折射成道道迷人的線條,令整個屋子沉浸在美好祥和之中。

    望著他們,呼吸著美好的空氣,我的嘴角翹起了幸福的弧線。

    這便是我前世今生的故事。

    故事沒有結束,它還會幸福的持續下去。

    歲歲年年暮暮朝,

    紅顏難避青春老。

    願能執手情長在,

    冬雪滿窗亦妖嬈。

    心在,情在,龍鳳必成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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