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江山如畫不如妻1
我沒想到,宸嵐會說我隨意行事。
回顧當時,他突然不見了蹤影,他的好皇兄又視他若眼中釘,我豈能不憂慮心急?
他可曾想過,彼時我做出決定去見宸旭,是經過了多少的思想掙扎!
說到底,在他的意識中,始終不能放下那段我對宸旭委身求寵的羞恥往事。
看來,有些錯事兒會讓人的一生都留有污點。或許唯有告訴他我是姜素素,昔日討好宸旭全是為了報仇,他才會多少理解一些。
然而,我清楚的記得,他曾說過,無論發生何事都相信我的,言猶在耳,那字字沾血的句子,當真經不起歲月的推敲嗎?
不知是否因為有了身孕,我無法平靜心中的怨惱,一路上都不曾再理會他,縱使再疼也暗自咬唇隱忍。
回府後,華淳為我把了脈。宸嵐關問我的情況,華淳竟不肯當著我的面說,而是將他拉了出去。
宸嵐這一出去,便是許久不見回來。
我心中的不快便又深了一層。
夜裡,鬱結沉睡著,感覺宸嵐輕輕抱了我,我也懶得理他,便一直背對他睡著,冷落了他一夜。
翌日,一睜開眼睛沒見到宸嵐,倒看見香秀端著湯藥,眼眶紅紅的走了來。我心中生疑,問:「怎麼了,哭過?」
這一問,她倒更回委屈了似的,眼淚滾珠般掉了出來,哭著回道:「側王妃嫌我給王爺端的洗臉水太燙了,要奴婢領了薪工離府。」言罷她臉上盡顯留戀,一面將藥湯輕輕攪拌著端起,一面道:「奴婢服侍王妃喝了這碗藥,便要離開了!」
我的心向下一沉,好似瞬間撞在了寒冰上。
沒想到,宸嵐在我身子不好的時候竟會去找姜曦月!
一口悶氣堵在心口,我推開了香秀手中的藥碗,下了地,只穿著一襲軟緞子長裙便道:「扶我過去看看!」
香秀勸了我兩句,見我意思堅決,也只好扶著我到了西廂煙水閣。甫一進門,便有一股酒香撲鼻,我胃中又是一陣翻江倒海,酸氣直往上衝,沒往裡走便著急退了出來。
回到院中喘息了兩口,便見易水風風火火大步奔來。甫到門口,他便神色不安的向裡張望。
易水平日行事穩重,如今神色大變,必是府中出了要緊的事。我心中起疑,問:「出了何事?」
他面現難色,並未答我,而是向裡面喚了聲:「王爺!」
我便厲聲追問:「到底出了何事,要瞞著我嗎?」
他從未見我怒過,當下惶恐著回道:「小人豈敢瞞著王妃,只是……」
越是不說越是急死人,我皺眉喝道:「不用只是,你若不想告訴我,便進去找王爺吧!」說著正將抬步,卻見他著急的吐了一句:「纖雨在她房裡自縊了!」
眼前忽的一閃,我大驚不已,險些倒入香秀懷裡。
想不到,一清早的,府中就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我急於去纖雨居處看個究竟。
易水不安的勸阻我別去,言語間閃爍其辭,似乎那邊有對我不利的事。
其實,關於纖雨陷害瑞兒一事,我心中已經有了大概,只是沒來得及去查證罷了。
昔日纖雲的死多少與我有關,是以,纖雨此次自殘想報復的其實不是瑞兒,而是我。她深愛著她的王爺,不會牽怨於宸嵐,便將一腔失親的怨憤都加注在我的身上了。
她之前所做的一切,無非就是,想利用我對瑞兒的袒護和宸嵐對她的主僕情,挑起宸嵐對我的不滿,離間我們夫妻的情感。
如今我正有身孕並且胎相不穩,她也正是抓住了這一要害,才伺機造事。
就連這次自縊,怕也不是簡單的尋死。
無論如何,事情因我而起,我無法置身事外。
我料想纖雨的死必不簡單,卻沒料到,事情比想像中還要嚴重。
纖雨臨死留下了一封血書,宣稱她先前遭到碳火燙傷,其實是我授意瑞兒做的,因為她說出了我像五個月的孕身。
我剛剛看到血書的時候,宸嵐也趕到了。他將血書從我手中拿過去,越看神色越顯凝重。不難看出,他是對血書上的內容將信將疑才這般心事沉重。
原來,他到底還是不相信我。
一陣深深的難過,我默然轉了身,便在他陷於悲痛的時候,離開了他的身邊。
經過迴廊的時候,恰巧聽到幾個丫頭在一旁議論。因此處的迴廊有個彎角,她們並未發現我來,便自顧嘰嘰喳喳的議論著。
我隻身出來,沒有丫頭跟在身邊,也就機緣巧合的聽到了她們議論的內容:
「必是這樣的!可巧那日,我為王爺送茶,正好華醫士向王爺提起,說咱們王妃已有近五個月的孕身啦!」
「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五個月前,王妃和王爺還沒成親呢,怎麼就有了身孕呢?」
「怪不得王妃平時喜好穿著寬鬆的裙衣,想必就是怕被人看出來吧!」
「不對呀,那王爺也會看出來啊?」
「咳,王爺心腸淳善,哪會往那方面想呢!」
「王妃可真是辜負了王爺!」
「王爺好可憐!昨天聽華醫士說了後,他心情抑鬱,便鑽到側王妃屋裡喝酒去了!」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字字俱是輕細,卻是字字砸得我心痛。
我恍然明白了,怪不得宸嵐大半夜的跑姜曦月房中去了,原來是因為華淳說我有五個月的身孕。
五個月前我們根本不曾有過肌膚之親,我若有了身孕,自然不是他的骨血。
我不知道華淳為何要串通了纖雨,一道用謠言編排於我,也不想關心真相,我只傷心,宸嵐竟也懷疑了我。
難過的潮水瞬間席捲了全身,我覺得有些頭暈,趕緊扶著廊柱站穩。儘管竭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卻怎麼都平靜不下來,身子一陣比一陣的虛脫,再加上噁心得天昏地暗,終於暈倒在廊上。
再次醒來時,腹部疼痛如絞,我下意識的將手摸向腹部,卻碰到了一隻肥壯的手——竟是穩婆在輕輕壓按我的肚子。
我心中大駭,用力扣牢她的手腕,驚呼:「你做什麼?不要,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穩婆淚漣漣的望向了我的身側,宸嵐正坐在床邊,她是向宸嵐求助。
宸嵐聞言居然真的勸我:「嫣兒,放手吧!她在幫你,聽話,放手!」說完,他便狠心將我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開了。
我當真絕望極了,傷心極了。沒想到,只因為華淳的診斷,只因為纖雨的誣陷,他竟不要這孩子了!
氣血沖頂,天昏地暗,一團血淚堵在心口,我不待開口質問就背過氣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來,我又聞到了宸嵐身上的氣息,卻並不急著睜開眼睛,不安的指尖滑到腹部,摸到了空蕩蕩的平坦,頓時如墜深淵,再也不想醒來。
我的孩子沒了!
孕了三個多月,盼了三個多月的孩子,竟就這樣沒了。
我不想再理會這世界,卻偏偏聽到來自耳邊的聲音。
香秀抽泣著,輕聲勸道:「王爺,您就吃一點兒東西吧!府醫都說了王妃很快就會醒轉了,您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呢?」
瑞兒緊跟著也勸:「是啊!呆會兒王妃醒了,見到王爺這般,該心疼了!」
我心疼他?
我還會心疼他?
呵呵,今時今日,他這般待我,我只恨自己當初沒看明白,沒想明白,世間的男子都是一樣,嘴上情深似海,心中卻只為他自己的利益。
倘若他真的愛我,就算我腹中不是他的骨肉,他也不該……
想到孩子,心口絞痛欲爛,我篤的睜開眼睛瞪著他。
本是恨他怨他的,卻還是為他憔悴的樣子而震動了一下。
也不知我睡了多久,他竟會變得這般瘦弱了。臉上暗啞無光,雙眼深陷,就連原本朱潤的唇也不著一絲血色。
若在平時,見了他這樣子我會心疼死的,必會第一時間關問他幾句,而今,想到昏迷前的一幕,想到他狠心不要我們的孩子,我便無法原諒。
眼中雲了一層絕望的霧水,我卻對他艱難的笑了一下,繼而饒是虛弱的請求:「王爺,請你出去!給我點兒時間……我暫且……不想看到你!」
他原來因我醒來而驚喜的眼睛,聽到我的請求,瞬間便湧滿了淚水。繼而他怔怔的望著我,不知說什麼才好。
香秀心疼的望一眼她的王爺,隨即勸我:「王妃,王爺他守了您五天了,眼睛都不曾合一下。您不要趕他出去啊!」
瑞兒也勸:「主子,您是否對王爺有什麼誤會啊?您不知道,王爺他……」
瑞兒似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要告訴我的,我卻沒給她說話的機會。這一時刻,我的心神都被喪子之痛佔據了,不想聽到任何聲音,不想理會一切,只想逃離這冷酷無情的世界,躲到一個沒人的地方,靜靜承受傷痛。
是以,就在瑞兒說話的時候,我突然高聲喝道:「出去,你們都出去!」
許是情緒過激,又許是聲量過大,我乍一喊完,竟咳了起來,咳得不能喘氣,終是咳出了一口血來,暈死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我的身體雖在恢復,心神卻無法恢復。夏日尾聲已近,雨水又是一場連一場的降落,我每日一醒來,便流著淚沉浸在雨聲中,不許別人出聲。莫道是說話,就是誰走路聲音響了一些,我也會瘋了一樣的斥責她們。
府醫每每為我瞧過,都會搖頭歎氣的出去。有一次,我偶然聽到他向人交待,令他們千萬不要惹我動怒,像是在說,我的精神出了問題。
我已不去理會這些,完全陷在對孩子的思念和對這世道、對宸嵐的怨恨之中。
如此足足的躺了一個月,身體完全恢復了,窗外也有秋葉飛落的影子了,我想,我該離開了。
一聲不響的下了床,我隨意找了件披風披在身上,也不收拾任何細軟,只想靜悄悄的離去。這會兒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丫環們都睡了。瑞兒本是執夜照顧我的,剛剛也不知出去做什麼了,正是我離開的大好時機。
因為正門有侍衛守著,斷不會輕易放我離去,我便想通過窗子躍入偏廳,再經後花園的小門離府。
腳步輕飄飄的移到了窗前,我卻意外的發現,偏廳的書架方向有微弱的燈光,似乎也多了一張白漆的月亮門床。
誰住在這兒?
這偏廳與花園之間十分通透,涼風不斷的灌進來,誰會住在這兒呢?
狐疑著,我輕輕躍過窗子,向雪白精緻的木床靠近。
潔白的窗紗像雪織的一樣,悠然在床外拂動,隱隱隔著一道半倚在床頭的身影,令我的心微微一顫。
會是宸嵐睡在這兒嗎?
我不相信他會睡在冷風中,卻又覺得裡面的影子十分像他。、不安的指尖終於拂開了紗帳,一剎那,我被看到的一幕驚住了。
真的是宸嵐。
他越發的消瘦了,身上搭著白底團花絨毯,手中抱著一個木製錦盒,歪頭靠在床欄上,像是睡著了。
我心中一陣煩亂,轉身想逃,卻聽到他輕輕咳了兩聲。
不安的回頭,發現他微微睜開了眼睛,正有些窘迫,卻見他在看了我一眼後,沒作出任何反應,便又平靜的睡了過去。
他的樣子有些不對,我一面擔心不已,一面告訴自己別去理他,然而腳步卻不由自主的到了他的床邊。
這一回來我也確定了,他果然是病了,渾身滾燙,呼吸沉重,就連輕聲喚他,他也沒有任何回應。
微弱的燈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彷彿他就是燈芯,會隨時熄滅。
我的心頓時揪成了一團,也突然間明白了,原來再恨他再怨他,還是無法離開他。倘若這個世界沒有了他,對我來說,便等於沒有了一切!
我終於高聲喚道:「來人!快叫府醫過來瞧瞧,王爺不好了!」
腳步聲很快從四面八方雲集而來。
府醫也很快趕到了,為宸嵐開了急藥。我則一直坐在床邊守著,府上其他人也焦慮不安的守在偏殿,直到宸嵐的燒開始退了。他們才陸續退去。
我甫鬆出一口氣來,便發現瑞兒、香秀、府醫,甚至白采衣,都還站在一旁,同時驚喜的望著我。
他們的目光有些奇怪,我詫異的掃視著他們,問:「盯著我看幹什麼?病的人是王爺,又不是我!」
瑞兒淚光溶溶的走上前,在我面前蹲下,輕輕拉著我的手道:「主子,你可醒了!你知道麼,這一個月來,你把咱們嚇死了!」
我怔了一怔,隨即迷茫的望著他們,問:「這個月來,我怎麼了?」
花園中秋風輕唱,屋子裡細語聲聲。
從他們的口中,我知道了一些驚人的消息:
原來,這段日子,我因傷心過度,竟真的思維混亂了。其實這一個月來,宸嵐一直守在我的身邊。只是,我因心裡怨恨著他,對他失望,竟認不出他了。
一個月來,我時常會發脾氣,會丟東西,會向人大喊大叫,會在夜間驚醒,他一直都在身旁陪伴著我,哄著我。
一面要照顧我,一面又為我的病憂心,再加上食不下嚥,他健朗的身體每況日下,發燒咳嗽是常有的事,也曾莫名其妙的暈倒過幾次。
我沒想到把他折磨成那樣,指尖一寸寸撫過他瘦骨嶙嶙的手,心疼得泣血。
香秀捧過來一個錦盒,正是宸嵐抱著睡覺的錦盒。當著我的面,香秀將它打開了,我只向盒中瞥了一眼,視線便化作了淚海。
那一眼,我從盒子中瞥到了摔成一塊塊的、沾著血的脂玉雪花佩,瞥到了荷花血帕,瞥到了已經變黃、卻清晰保留著刺字的竹葉。
不用拿在手上,我也知道竹葉上面刻著四個字:非君不嫁。
那是我對他愛的承諾。
可是因為失去了孩子,我竟在漫長的一個月中,將他刻意遺忘了。
原來禁不住歲月推敲的,是我的愛。
捧起他的手,淚水一滴滴落在上面,每一滴都傾訴著我的懊悔和心疼,只願他快點醒來,讓我有機會,將最溫暖的笑容呈現給他。
整個偏殿似乎都被我的淚水感染了,空氣淒澀而又潮濕。
瑞兒一面替我擦著淚,一面輕輕抽泣著道:「主子,其實,你得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應該珍惜你的日子啊!再也不要折磨自己、折磨王爺了!」
香秀也道:「是啊王妃!你知道嗎,其實那天我們都誤會了!王爺去了側王妃的居處,其實是給她送休書的!側王妃見王爺意思堅決,便請求王爺,在她離去前陪她喝幾杯酒,王爺念及自己有對不住她的地方,就應承了!」
香秀說完長歎了一聲,瑞兒便忿忿道:「都怪那該死的纖雨和華淳,王爺一向把他們當親人般看待,他們居然陷害主子!王爺自然是相信主子你了,也因此,而為他們的惡行感到難過,便在側王妃室中多飲了幾杯。而後,王爺精神不濟,趴在桌上睡著了。側王妃想在離去前再服侍王爺一次,就叫香秀打了洗臉水進去。許是醉酒加上心情不好,她發覺水燙,便重聲斥責了香秀,結果香秀就跑到主子面前訴苦,引發了主子的誤會!」
瑞兒說完,狠狠瞪了香秀一眼。
香秀也愧疚的低了頭,弱聲道:「王妃,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因為受了氣就對事情添油加醋,害得你動了胎氣,白白的損失了一對世子!」說完,她自哭成了淚人。
我篤的一震,驚問:「你說什麼,一對?」後面兩個字,幾乎是顫著問出來的,因為我的心在狠狠的疼著。
香秀抿唇不語。
瑞兒也難過的低了頭。
府醫見我們一個個哭得不成樣子,便上前一步,向我解釋道:「還請王妃節哀!確實是一對小世子,雖沒成形,倒也看得出個大概了!」字裡行間,儘是惋惜。
我又何嘗不心痛、不惋惜呢?
怪誰,怪誰?
怪來怪去,都只怪我自己沒有相信宸嵐。
心痛得過了頭,我便怔怔的望著宸嵐,一滴接一滴的落淚。
香秀不知我心中已然被痛楚添滿,還當我對宸嵐有所怨恨,急道:「王妃病著的時候,常在夢裡說,是王爺害了你的骨肉。其實,是王妃暈倒在廊道中時滑胎落紅,王爺為保你的命,才忍痛讓穩婆將一對世子催了出來!那會兒,大家看見的,都是王爺鎮定的一面。奴才卻在無意發現,有一天夜裡,王爺獨自坐在花園裡埋著世子的菩提樹下,揪著胸口落淚。可見孩子沒了,他有多心疼啊!」
香秀的話音漸漸被她自己的哭聲淹沒了。
就連府醫也跟著流了淚。
我反倒沒了淚。
被痛苦佈滿的身軀輕輕俯下,趴在了宸嵐的身上。
忽爾有只瘦弱的手,輕輕撫過我腦後青絲,就像一縷破雪而來的春風,將溫柔梳進我的心裡。
宸嵐醒了。
我篤一抬頭,便向他露出一個笑臉,隨即,就像若干平常的早晨,親暱的問候了一聲:「醒了!」
他眼角頓時滑下兩串淚珠,激動的望著我,眸心裡宛若揣進了無數顆深情的月亮,動人的閃耀。
指尖拭去他的淚痕,我再次嫣嫣一笑,問:「口渴嗎?」
他搖了搖頭,眉心一碰,猛的將我抱入懷中,牢牢的抱著,連聲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個月來,他無時無刻不想對我說這三個字,可惜我渾渾噩噩的什麼也聽不懂。而今,見我醒了,他第一聲向我說的,就是這三個字。
他一直在內疚,沒保護好我和孩子。
我也同樣內疚,沒相信他,沒替他保住孩子。
就在我們相擁著無言哭泣時,白采衣將府醫和瑞兒她們都拉了出去。采衣到底是個剛強而理智的姑娘,我們都哭的時候,她縱然淚光頻閃,卻硬是沒掉出一滴淚來。只在宸嵐醒了以後,她替我們高興,才悄然滑下了幾滴巾幗淚。
為了讓宸嵐早些好起來,我絕口不提孩子的事,也盡量將笑容呈現給他。他似乎也不想再次碰裂我的傷口,同樣小心不提。
在他養病期間,我倒是從別人口中知道了一些事。
姜曦月已經離開浚南王府回了姜府。姜守道的病竟也離奇的好了。
纖雨害我是否是為了她的姐姐,這一點已無從查證。反正,宸嵐自始至終都沒懷疑過我,就連那一天到御書房的怒火,竟也不是因為懷疑我,而是惱我不顧安危的去見宸旭。
我小產的時候,幾個府醫都來診治過,俱指出我是三個多月的孕身,自然也就擊破了那些傳言。不過宸嵐並沒饒恕那幾個嚼舌頭的侍女,將她們悉數趕出了王府。
他是個厚道人,縱然惱恨她們,也做不出什麼手段毒辣的事來。不過,被趕出了眾人敬仰的浚南王府,幾個小丫頭日後做人,也就抬不起頭來了。
華淳在我小產後,曾向宸嵐下跪,道出了他陷害我的原因。原來,他一直暗中愛慕著阮品瑜,彼時對我好,也是顧念我是阮品瑜的妹妹。
後來,將阮品瑜接到府上,他才從她瘋瘋顛顛的講述中分析出來,是我將她害入了冷宮。是我害得她發瘋,於是就起了報復之心。然而,見到宸嵐那般痛苦,他到底良心不安,便將實情招了出來。
宸嵐並沒追究於他,卻也沒說半句原諒他的話。有些事,是無法原諒的。
華淳隨後便帶著阮品瑜離開了京師。
幾天裡知道了這麼多秘密,我的心境卻沒有任何震驚和波瀾。孩子已經沒了,我不怪別人。我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現在能和宸嵐好好的守在一起,只想用更多的心思珍惜以後的生活,不再想其它的了。
幾天的光景,宸嵐的急性風寒痊癒了,整個人的精神也恢復了不少,漸漸的在床上呆不住了。
午時陽光正好,我摘了一束鮮花回房,見床上空空蕩蕩,便知道他又趁我不在,偷偷的溜出去了。剛想出去找他,見瑞兒捧著一盆艷麗的秋菊從窗外經過,我趕緊喊了她一聲:「去哪兒?見沒見著王爺?」
她頓住步子看我一眼,並不答話,而是向偏廳那溫池的方向指了一指。
我旋即便明白了,他在池子裡。
不料瑞兒又用指尖在空中劃過一個圈,再以眼角瞟一瞟那繞著溫池的白色紗帳,向我曖昧的眨了一下眼睛。
我含笑瞪了她一眼,心底倒滋生了一種異樣的情愫。快兩個月了,我們都不曾有過肌膚之親,他許是……
望著瑞兒盆中嬌黃的菊花,我雙頰一陣飛紅,輕輕點了點頭。
白色紗帳將水池圍起。
侍女們悉數退了出去。
鴛鴦繡鞋款款來到池畔,秀目盯著正浸在水中靠著池壁閉目養神的美男,見朵朵菊花簇著他性感而健美的肩頭,我悄然一笑,姿態優雅的解下羅衣。
香軀只裹了一層紫色薄紗,紗上繡著金絲合歡,甫一落水,玲瓏的曲線便呈現在水光與錦繡之間,若隱若現,雲霧妖嬈。
宸嵐的眼皮剛一抬起,望見我,便不知道眨了。
一步步趟過溫暖的池水,一道道暖流沁入心間,我彷彿體驗了那一天、那一刻,他緩步走向我時的心路歷程。
相愛的軀體終於靠在一起,水流在肌膚之間夢幻般的穿梭,他的眼中迅速燃起一團愛的火焰。
紫紗被他輕輕一拽落在了水面,蕩起一環環勾魂的漣漪。
他的手輕輕撫上我吹彈可破的雪脯,令我週身產生了一陣漣漪般的震顫。當真有種欲.望,像羞澀的漣漪,在身體深處滋生,我閉上眼睛,不由自主的嬌吟了一聲。
他的手微微一震,不再細膩調.情,整個身體直似發狂的雄獅,將我包裹在熾烈的喘息之中。
「嫣兒……想你,想你……」急不可耐的吻,將深情的呢喃送到了我的耳際、我的玉頸、我的肩骨,傳遍了我身上每一個細胞。
急切的**自細胞深處向外噴張,我不由得顫慄起來,像朵貪婪吮吸甘霖的火焰花,將他吻入了自己的靈魂。
他壓抑已久的愛慾,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的噴發出來。就在暖融融的水中,與我纏綿到地老天荒。
直到幸福的漣漪慢慢淡去,他才戀戀不捨的放開了我。
隨即,我們雙雙靠著池壁,聞著菊花散出的清香,享受秋日的愜意。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再次開口,試探著問我:「嫣兒,你病著的時候,我無意間看到了你的腳……」
我的心立時一震,抿唇不語。
他側目望著我,眼波幾欲被心疼碾碎了,語氣也有些急燥,問:「那些傷痕是怎麼回事?」
看來,他還不知道詳情。我舒出一口氣,乖美的一笑,道:「那不是傷痕,是胎生的。我一直以它為丑,才時時不想讓你發現的!」
他微微鎖了鎖眉,似不相信,但也沒有多問,只是伸出臂來,將我深情的擁入懷中,道:「好嫣兒,咱們去個清靜的地方生活吧!我不能讓你身上再多出任何一道傷痕!」
我憂心道:「皇上沒準,你就這樣離開了,日後怕再難回來。你……不掛念母后嗎?」
他微微斂起眼瞼,望著悠燦燦的水面,沉沉道:「當然掛念!所以我想,離去前,再入宮探望探望母后!」
我嗯了一聲,將恬然的笑映於水面朵朵菊花之間。
沅明十四年九月,在一個菊花開遍宮城的日子,我與宸嵐入宮晉見太后,卻被告知太后病重,任何人等不得打擾。
宸嵐出生在這重重宮鑾之中,自然深知宮幃中的種種伎倆,一聽說太后病重而又不能與外人相見,便知其中藏有巨大的隱情。
深宮重地,又是早有防範,硬闖是無濟於事的。
我們略作商量,決意去求見宸旭。
他竟也臥病在床,太監回說,是頭風犯了。
我忽的想起,那日在桃花宮,他確實有頭痛的跡象,於是心生一計,便道:「剛好,我們有個朋友,深諳針術,可醫頭痛!」而後便令太監向裡通傳。
不多時候,笛清出來了,一臉的憂色,見了我便問:「聽聞王妃有位朋友可醫頭痛,當真嗎?」
我道:「是有那麼一位朋友,但不知能不能找得到她?」略頓一頓,我又道:「世事常不如人願。就像今兒個,我和王爺興高采烈的前來探視太后,卻無緣與太后見上一面。」
他聞言略作思索,便也懂了我的意思。倘若見不到太后,那麼自然也就找不到那位朋友。
輕歎一聲,他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是洒家能做得了主的!這樣吧,請王爺和王妃稍候,容洒家去問一問容貴妃的意思!」
宸嵐不悅的擰起眉宇,我怕他衝動做出傻事,一面悄然握緊他的手安慰,一面向笛清點了頭。
笛清回過話後,不多時便出來了,眉開眼笑的向宸嵐鞠躬,道:「容貴妃允了!但請王妃與我進去一趟,到貴妃那兒領通行金牌!呵呵,貴妃娘娘說了,許久不見王妃了有些想念,可惜騰不出身來,只好請王妃移步了!」
他這話饒是虛偽。
然而,我們也知道,通行金牌是重要的物件兒,容貴妃縱然想給,也不會讓笛清代傳,所以說,若想得到金牌,我是必然要進去走一趟的。
危險中的危險,便是意識不到危險會有多麼嚴重。
我本料想進去取個金牌,不管拿不拿得到,充其量也就是被郁香容刁難一番,卻不料,緩緩鬆開了宸嵐的指尖,回望他戀意深深的眼睛,一個溫暖的畫面,竟會是一幕生死長別的序曲。
沅明十四年九月,菊花開得正盛的時節,我離開宸嵐後,被軟禁在了深宮。他們以留我小住的名義軟禁了我,要挾宸嵐,要他率兵趕赴北部邊疆,打退匈奴,以解邊關之危。
此次匈奴鐵蹄大舉壓境,朝廷連泒數萬精兵、數名強將,都沒能擊退他們的進攻,邊關已然失守。
宸旭告訴宸嵐,只要他能擊退匈奴凱旋而歸,便放任我們歸隱山林,再也不為難我們。
宸嵐當場便氣得咳了一口血。然而痛思之後,他還是給宸旭跪下了,字字如鑿,道:「皇上,宸嵐這條命,可為山河碎,可為親情送。旦請皇上,看在臣弟一生忠國、敬兄,不要為難她半分!倘若臣弟凱旋之日,見不到她安好如初,必會不計一切代價,懲必懲之人,殺必殺之徒!」
宸旭聞言,九五至尊,竟也震了一震。
這些事,我都是後來才知道的。
被軟禁的日子,不知是不是因了宸嵐的話,宸旭一直沒來擾過我。除了不能離開所居的宮殿,我的日常用度,竟與貴妃齊肩。
可我對外面的事一無所知,心中不免日復一日的焦灼。
艱難的熬了兩個月,秋葉蕭瑟的時候,我暈倒在窗前,竟是害喜。
真想不到,上天如此眷顧我和宸嵐,竟再一次的賜給了我們孩子。
遙望窗外皎月,我多想把這消息告訴宸嵐,卻又不知道他身在何處,是在城防苦守,還是追逐匈奴的大軍去了沙漠;是在營盤睡覺,還是在沙場浴血奮戰?
想念的日子令人肝腸寸斷,若不是有了孩子,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來。
孩子在腹中一日日長大,我對宸嵐的想念也是與日俱增。
此次孕事離上次小產不久,再加上我的體質向來柔弱,到了孕身六個月的時候,便不能隨意行走了。倘若站多一會兒,便會覺得腹部墜痛,我怕孩子再有閃失,便挺著肚子,日夜躺在床上。
眼前看到的,只有擺在室內的盆景和那些輝煌耀眼卻了無生氣的宮飾,我多麼希望能看到宸嵐站在床邊,為我帶回一片秋葉,一襲清香。
心情抑鬱間,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宮女害怕出事,便將我的情形報給了宸旭。宸旭泒了太醫過來。
太醫為我把了脈後,說我身體太虛、氣血不足,要為我開了幾副養胎調氣的藥。就在他將要轉身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哀求道:「大人,我最大的病在心中,請大人萬萬幫我開幾副好藥!」
他微微一怔,隨即深吸了一口氣,在我不安的等待後,終於鄭重的點了點頭。
晚些時候,他開過了方子,將方子拿給我看。我逐一掃過上面的草藥名稱,終於驚喜的發現,太子饒是有心,竟在方子裡為我留了藏頭提示。
跳著看藥名,將幾個藥名的頭字拼起來,便是一句短暫的話:王爺勝,城已奪,不日將還,勿念!
心中大喜,我向太醫深深俯首示謝。
他這一道方子,當真是救人救命的方子。想著宸嵐就快回來了,我的胃口大開,身體比之前好了不少。只是為了養胎,仍然不能下床。
雪花飄飄,一日一日,又到上元節了,節日的宮燈紛紛點亮。
容貴妃挺著微隆的肚子來看我,並一臉高興的問我:「皇上說,今兒是上元燈節,讓我陪你出去轉轉,散散心!」
我淡聲道:「多謝皇上和貴妃娘娘美意!但我這身子,怕沒有那能耐賞燈了!」
容貴妃摸了摸我的肚子,歎了聲道:「這小世子,將來出生了,可定要好好孝順他的母妃!可知他的母親,為她受了多少的苦!」
許是人有了孩子,母性使然,心也善良了吧,這會兒的容貴妃,竟沒有半點昔日與我在牢中暗鬥時的影子。
我也向她會心的笑了一笑。
其實說起來,我曾經懷疑是她偷換了惠妃的血書想要害我,曾經對她恨之入骨,現今想來,皇宮一入深似海,這宮中的妃子,又有哪一個沒曾動過害人自保之心呢?
罷了,罷了,我已不在深宮,再也不用理會這些了。
想著,我見她腕上戴著一隻血色艷紅的鐲子,正是前皇后張媛尤所戴,便好心提醒她:「娘娘,這是血鐲,怕有邪氣,您正有身孕,還是不戴的好!」
她遲疑著道:「是嗎?這是惠妃溪巧送我的鐲子,她看著那般老實,應該不是個為非作歹的人吧?」
我一聽溪巧,心中咯登了一下,即道:「也許,她也不知道呢!」
容貴妃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將鐲子退了下來。
她將走的時候,我輕聲喚住了她,真心的道了一聲:「娘娘,對不起,血書的事,我誤會你了!」
她怔了一怔,隨即沒說什麼便離去了。
她走後,我的宮中又冷清下來。倒是外面,樂聲熱鬧,燈色妖嬈,引著人的腳心一陣陣發癢。
倚坐在床頭,我輕輕摸著肚子,慈笑著道:「寶貝,咱不急,等爹爹回來了,咱們一家人一起去游燈河!」
話音乍落,就聽有人在床外輕聲接道:「好一個良母,好一個賢妻,朕倒真是羨慕七弟呢!」隨著聲音,宸旭走了進來。
我一驚,這才發現,殿中的宮女都不見了,必是被他打發出去了。
他隻身進來做什麼?
我不安的坐直了一些,怯聲問:「皇上,您怎麼來了?」
他見我面有怯色,當即止住步子,一手負在背後,一手緩緩伸了出來,似想安慰我一般,軟聲道:「別怕,朕聽說你不能去賞燈,只是想來陪陪你!斷不會傷你母子一絲一毫!」
我自是不敢輕信於他,不過,看他的樣子,也不像說假話。
當真不明白,大好的上元燈節,他不去陪著他的愛妃們,跑到我這兒討什麼沒趣。
我同他也無話說。
他便自顧站在原地,向我講起了上元節的來歷,講完了竟又講起沒有上元節的時候,人們都借哪些節日歡慶。
他知道的饒是豐富,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的,講得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我漸漸的聽了進去。
聽著聽著眼皮沉了下去,居然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再醒時天已經快亮了,宸旭也已經不在身邊了。
他這一次果然守信,沒傷我和腹中的孩子。我微微舒了口氣,心中祈禱,但願宸嵐早些回來,將我和腹中的孩子徹底解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