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步步為營懲妖後6
「嗯。」
「嗯?」
在我叫了聲父親後,姜守道便是接連嗯了兩聲,一聲平一聲驚,接連發出,有趣得很。我含笑端站在他的面前,又淡淡的,喚了聲:「父親!」
他前後左右看看,確定再無旁人,表情詫異得有些滑稽,指著我道:「你當真是瘋了!阮風棠那老小子沒來,你喚誰父親?」
我亦不急於解釋,只問:「在這世上,喚你父親之人是誰?」
他聳肩吸了口氣,望著我,若有所思的問:「你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本官來這裡,是和你略談一下堂審的流程,你不要另有什麼打算!」
他戒備心好重,當真是官場老鬼了。我拖著不適的步子,走到一張破木桌旁坐下,盯著面前油燈陷入回憶,道:「九歲那年,母親大人著一身紅衣投了井。被撈上來時,身體已漲如饅頭,指間仍死死握著一縷相綰的青絲。那是她初嫁之日,夫君對她的諾言。」
饒是我的語氣淡定無波,他亦猛的一個激靈,怯然向後滑了步。
我又道:「十歲那年,因妹妹誣陷我偷她的玲瓏翡翠釵,繼娘罰我長跪雨中,不得進食。父親大人在三更半夜,偷偷溜出房門,塞給我一張甜餅。那是我命中,吃過最好吃的餅。」
此一句言畢,他的袖子開始微微發抖。我又道:「十三歲那年,父親生了重病,我於榻前日夜伺候。清夜無人時,父親飲淚相告,他不是不疼我,只是太愛繼娘。繼娘不容我,他便不敢疼我,囑我要多多體諒他,對繼娘好些!」對他啞然一笑,我的淚已滑至香腮,問:「父親,我要如何對她,才算好呢?」
我一連道出了許多外人不可知道的家事,尤其是最後一樁事,最後那一問,除了我們父女,也唯有鬼才會知道。他大驚失色,幾欲返身逃出牢欄,奔至門前卻又停住了。再回首時,他臉上已是水光泛泛,顫著舌問:「你是人是鬼?」
我甫想答,卻驟咳了起來。他對我倒也生起幾絲憐愛,緩緩回來,坐在我的對面,仔細瞧看。
昏燈一柱,殘花敗絮般搖曳在我們中間,似回照了前生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就著淚血交融的燈光,我盡量平靜的,將自己魂回香宮,變身阮品嫣的身向他略略講了一遍,其中隱去許多不想說的事,比如我曾在另一個時代生活了許多年,比如我的回來並不是陰魂不散,終歸是讓他以為,我輪迴在了阮品嫣體內。
他越聽越驚,指尖在桌面失控的叩叩擊打,心亂不已,好在是相信了我。
我回來這麼久了,從沒打算把自己的身份說出來,而到現在,卻是把秘密告訴了一個本不想再與他相認的人,都是因了他這主審官的身份。
我的計劃想要順利進行下去,如何說服主審官中計,聽從我的主意是個關鍵。眼前,主審官是我的父親,也許就是老天幫我吧。我將先前的遊說策略一舉推翻了,轉而以女兒的角度對他曉以利弊。「父親,此事萬不可告訴別人,萬一他們知道我沒死,必對當年那樁不了了之的盅案再追究一次,你的職位怕就不保了!」
他連連點頭:「那是當然,那是當然!」不愧是我的父親,永遠把他自己的官路利益擺在第一位。不過,點頭之後,他亦有些哽咽與激憤,道:「真想不到,你前世死得那麼慘。我只以為是冷宮失火,燒死了我帶罪的女兒,哪知這其中還另有隱情。哼哼,現在你投身在阮家次女身上,也是他們家應遭的報應!」
我道:「父親年邁,不必替我忿忿不平,傷了身體。阮品瑜已經受到懲罰了,現今害我的人只剩下一個張媛尤。她權高勢重,我也不要父親為我冒險去與她做對,只要父親暗中周旋,不動聲色的幫我做幾件事就好。如若女兒逃不出此劫,斷不牽連父親。如若逃出此劫,那麼不但女兒一雪舊恨,還能幫父親掃清張顯之那個障礙,令你從此平步青雲,權傾天下!」
張顯之和他不和,明爭暗鬥,早在我當年入宮受寵時就已經開始了,現在必是勢同水火。
我這話也說到了父親的命脈,他不禁動容,淚光閃閃道:「好女兒,好女兒,一心替老父著想,孝思不匱!你放心,父親這把年紀了,官道上的事兒也得意不了幾年,如今得知你死得那麼冤枉和淒慘,再世為人又活得這麼艱難,怎麼會不心疼?必會全心全意替你打算!」
說著,他眼中露出駭人的恨意,咬牙切齒道:「哼,張顯之那個老東西,早有把柄握在我的手中。為父忌憚他有女為後,一直不敢冒然聲張,而今為我女兒,便要把這副身家都押上去了。看我把他的醜事一樁樁揭露出來,他還有什麼能耐再來挑唆別人害你!」
我心間一亮,喜形於色道:「多謝父親!不過,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周密部署才是!」
父親點頭,嘴角一絲狡黠的笑,道:「我女兒如此精明,他的老父又豈會是個草包?」燈蕊驟的一跳,映在他褶皺卻依然精銳不減的眼角,令我看到了勝券在握的光芒。
我與父親在天牢商議到天明。從如何審案,到當堂都要問及哪些問題,以及如何誆騙算計那幾個作證的宮女,如何暗中操縱一些與張顯之有過節的官員,都進行了周密計劃。不過,必竟事關重大,稍有不慎則折翼墜崖,粉身碎骨,我們決議先想個辦法將堂審延後,以便將事情安排穩妥。
身體一陣發冷,我忍不住咳了兩聲,道:「延審好辦,父親就以我的身體作個文章吧!」
他恩了聲,又有些憂慮,道:「你的身子看著真不大好,為父先替你喚醫瞧治一下。」
我微微一笑,道:「不急!現在要病得重一些,才會讓人相信!」
他重重歎了聲,垂頭喪氣的,看著倒像個為女兒擔憂的父親了。
我心中有些酸澀,暗暗感慨:真想不到,活得好好的時候,感覺不到父親的關愛,現在感覺到了些許,卻又不能再和他續父女之緣了。
他也是為此而郁苦吧,神情低落的沉默了一會兒,方想起什麼,問我:「你和浚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