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石荒原六（3）
三年後。
紅石荒原，達克拉撒大峽谷深處。
高大的懸崖矗立於一片碎石荒漠中，攔住了它浩浩蕩蕩向外蔓延的勢頭。陡峭的崖壁到處是熱能炮擊出的大洞，因高溫熔化的石塊在坑洞邊緣凝成層層疊疊的浪花，給這千瘡百孔的峭壁添上一道奇異的景色。懸崖下，一塊高約五米的巨岩靜靜隱藏於漆黑如墨的陰影中。巨岩四周，大片起伏跌宕的碎石堆上，散落了無數金屬碎片，巨大的機械遺骸遍地都是，有的還兀自冒著裊裊青煙。崖下除了機械殘骸不時爆出的火花外，再無任何聲音，顯得說不出的寂寥與荒涼。
月亮出來了。
清清冷冷的銀光水銀般瀉在岩石下方——一隻手突兀地豎在碎石堆上。
微風掠過，那隻手微不可察的動了一動。
接下來，大大小小的碎石如泉湧般向外翻滾，劈劈啪啪一通亂響後，一個少年自亂石堆下鑽了出來。
黑髮黑眸，年約十九上下，一張清秀斯文的臉，身材略微偏瘦，除雙腕各戴一隻樣式奇特的獸牙手鏈外，和普通人沒有兩樣。
那少年焉焉打個呵欠，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瞥一眼旁邊高近五米的巨岩，伸拳踢腿，懶洋洋的活動筋骨。
未了，跳上巖去，用腳向下踩了踩，道：「波比，起來了，快點！」
聽到那人的說話，岩石慢吞吞立了起來，原來是一個高達十米的武裝機甲，胸部有個合金門，像是駕駛艙，艙門大開，裡面卻沒人。
這個機甲，居然是自己站起來的。
「真的到了嗎？我有些擔心，最後的攻擊好像影響到了導星儀！」一陣低沉的人工合成聲自機甲內部傳出。
那少年拍拍胸，大咧咧地說：「沒問題！這裡我曾來過一次，位面坐標絕對沒問題，只是……空間和時間上好像有點差錯。嗯……你先等等，我去查看一下……」
他走到崖壁下，仰頭望望著高不可及的懸崖頂部，自語道：「嗯……4342．32米。」話落，隨即一躍，身形如怒矢般上衝……
「啪！」伴隨輕微的落地聲，少年以雙手撐著地面，半跪於懸崖頂部。他站起來，扭頭看看下面火柴盒般大小的機甲，感慨一聲：「……好高！」隨後皺眉自語：「4362．32米？……跳過了20米，哎！看來狀態又……」
搖搖頭，阿奇開始觀察四周的環境。
幾分鐘後，他似乎辯明瞭方向，也不回頭，縱身向後躍到空中，舒展開身體，直直朝下落——他的下方，赫然是那站立的機甲。待到身體快要與機甲接觸時，以腳點在機甲頭部，『匡當』一聲巨響過後，已卸去全部重力加速度的他穩穩站在機甲肩部。
「有什麼問題？阿奇？」波比問。
阿奇蹲在機甲肩部，下巴抵著膝蓋，沉吟道：「……嗯……空間坐標有問題嗎？我們偏了大概2200公里，這次任務的目標在東面……好了，快把奧迪的空間轉換器打開，我們走吧！」
波比聽了這話不但沒動，反而蹲下機體，做了個和阿奇一樣的姿勢，抱頭不動了。
「當當！」阿奇用手拍拍機甲的頭，不滿地道：「你又在幹什麼傻事？走了！」
波比回答：「我在整理程序，你剛才把奧迪的程序震壞了，你就不能找點別的事做？比如睡覺！」
「為什麼用那種上廁所的姿勢？」
「我高興！」
阿奇無奈的搔搔頭道：「那……我找個地方休息下，好了叫醒我！」
「嗯！」
阿奇跳下機甲肩頭，找了一塊大石躺下休息，靜待波比自檢完成。
「阿奇！」波比突然叫他。
「什麼？」阿奇閉著眼，懶洋洋的回答。
「有人來了！好像是雷霆的人！」
阿奇睜開眼，詫異地問道：「這麼快，確定嗎？」
「確定！」波比簡短的回答。
阿奇想了片刻，道：「你現在不能戰鬥，我來……不！讓阿卡來解決吧，這樣快點。」
波比聽了也不應，繼續它的檢修。
阿奇閉上眼，在心靈深處的迷霧之中穿稜、遊蕩，尋找著那塊夢境終結之地。似乎過了無數年，又彷彿僅短短一瞬間，他來到一片白色的大地上。
空曠而無邊無際的大地上，除了八個佇立於天地間的人外，便是一片虛無。這八人或站或臥或蹲或躺，形態各異，臉部與身體都陷入若有似無的迷霧中，僅露出八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看著他。阿奇走近一個抱臂斜立，眼神冰冷漠然的人影，拍拍他的肩，道：「阿卡，換手！」
那人身上的霧逐漸淡去，人也開始透明起來，最後消失在虛空中。
阿奇睜開眼，用一雙清得發亮的眸子打量四周，隨後神色淡漠地站起來，輕揉肩頭，走到一片稍微平整些的石堆中央，靜候敵人來到。
幽深的天空上，一線白而淡的長煙朝這邊翻騰而來。
近了。
是一架小型的機甲，與阿奇的機甲比起來，它整整小了一倍，不過這掩蓋不了其張牙舞爪的猙獰模樣。機甲的頭部呈飛鳥狀，眼睛與嘴分別裝配了激光炮，三根尖利的刺長在頂部，像是近攻時的武器。機體部分仿鳥身做成半流線型，雙翼兩邊各配了幾門雷射炮，整個機型看來敏捷而靈巧。
機甲緩緩降落在阿奇面前，駕駛艙內的機兵開始讀取資料，一分鐘後，他已經確認面前這人便是此次追擊的目標。
「就是他了，奇怪，上面要求是立刻擊斃？算了，管他的……這機甲怎麼不裝點輕型兵器？」他調整翼部的雷射炮，開始蓄能，一點比太陽還要亮的光芒自炮口出現，機兵的手按在擊發健上，只待最後蓄能完成。
阿奇消失了。
「人呢？」那機兵立刻打開全景雷達掃瞄，還未等他找到，機甲一陣劇烈顫動，艙內的人工智能提醒道：「背後受到攻擊，請立刻擺脫！」
「……什麼時候到後面的！」他稍微有些驚慌，立刻操縱機甲進行720度大迴旋，同時開動最大引擎向上直飛。
「這種速度，人不可能立在上面，應該擺脫了罷！」他鬆下一口氣，心頭卻總覺有一絲不安，於是豎起耳朵聽。
「吱∼吱∼」機甲後部傳來刺耳的尖嘯，那是空氣掠過破裂裝甲時發出的聲音，從越來越清晰的聲音可以判斷出：最多再過十秒，機甲就會被人從外面破開。
「……這聲音？怎麼……可能！……能空手撕裂機甲，這可是能承受超高壓的新型鈦合金啊！媽的……原來是個怪物！怪不得……剛才還以為運氣好，看來今天才是我這輩子最倒霉的日子！」他驚惶地想著，連全身為汗浸濕也沒有察覺。
「不能呆在這個高度！如果……機甲真的被擊破，摔下去只有死路一條！」他強壓心中的驚懼，操縱機甲向下俯衝
「轟！」
伴著一聲巨響，機甲墮落地面，撞出一個巨大的坑。坑內碎石四濺，塵霧漫天飛舞。良久，塵埃散去，但見那機甲墜在地上，背部似被巨力撕裂，強制的在上面開了個大大的口子，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線圈與電路，各個連接關節處也皆有破損，不時閃動噴射著火星。機甲腿部因在無緩衝情況下墮地，直接被巨大的衝擊力變為無用的廢品。
只花了短短半分鐘的時間，剛才還完好無損的機甲已經是滿目瘡痍，再無作戰的可能。
阿奇站在墜落的機甲上，左腿踩住駕駛艙門，漠然審視良久，最後毫不費力地撕開裝甲，將裡面的機兵拖出，回到波比處。
波比正在進行最後的修復工作，見他過來，奇怪地問道：「怎麼這麼快？」
阿奇淡然道：「這人級別太低！沒什麼好玩的！」
「那你把他捉回來幹什麼？級別低的人，不會知道太多的事！」波比有些奇怪地問。
「他還有利用價值！」阿奇淡淡地道。
將肩上的人扔在地上，阿奇躺回剛才的大石下面，靜待那人醒來，也許是受的傷害過大，老半天，那機兵也沒有醒過來，反倒是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阿奇，阿奇！」有人在喊他，聲音清脆甜潤。
「什麼事啊！」他躺在地上不想動，就那麼回答道。
「你一天到晚在忙什麼，怎麼這段時間看不見你？」一張笑臉湊了上來，漆黑的眸子滿是情意的看他。
「事太多了嘛！」阿奇順口回答。
「那你還會像原來那樣，每天都陪我聊天嗎？」
「會啊，只要我有空！」阿奇道。
「那……你明天有空嗎？我想……」
「沒空啊，過幾天再說吧！」
「哦……」好像很失望。
「阿奇！阿奇！」
「怎麼？」
「你哭了！」
「唔！」
阿奇搖搖頭，清醒了一下，回到現實中。張開眼睛，波比正低頭看著他，好半晌，說：「那人好像醒了！」
「時間過得真快！」阿奇無奈地想，他走到那人旁邊，蹲下去看著他，問：「什麼名字？」那人眼睛直直的盯著他，聲音有點沙啞：「雷霆c組克萊文傑，編號au22759！」阿奇接著問：「你們在機甲上安了什麼追蹤設備？」
「雷霆c組克萊文傑，編號au22759！」
「你們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雷霆c組克萊文傑，編號au22759！」
「你是一個人嗎？你的同伴在哪裡？」
「雷霆c……啊！」阿奇將他的一根手指折斷，讓它以一個怪異的方式彎曲著。這個動作讓克萊文傑痛得抽搐不已順便也打斷了他下面的話。
「沒用的，阿奇，這人受過專門的訓練，苦痛不是最有效的手段！」波比阻止了阿奇的繼續施暴。
「那要怎麼做，採用精神壓迫法、疲勞轟炸！」阿奇漠然道，「我們可沒那麼多時間！」
「把他先帶著，我已經修復了大部分的系統，應該可以動了。離開這裡再說吧！」
「離開這裡？」阿奇冷笑，他指指克萊文傑，「這僅是雷霆一個最低級的機兵，連他都能找到我們。我不認為這是憑運氣能做到的。如果不找到他們的追蹤方式，走到什麼地方都沒有用！」
「聽好了！」阿奇直接提起克萊文傑，冷冷道：「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陪你耗，你也不要妄想我會帶你走。」他手微握成爪狀，直接抵住克萊文傑胸口，冷酷地道：「三秒鐘，死與活你自己選擇！」
克萊文傑眼中佈滿恐懼，他毫不懷疑阿奇的話。生與死的抉擇永遠是一件痛苦的選擇，即使經過再多的訓練，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也還是會有人無法正視。
克萊文傑作出了正確的選擇，馬上回答他：「駕駛艙！」
阿奇有些詫異，他最初打算離開雷霆之時已經想到過可能會有追蹤設備被安置。於是在某一天他找了個借口，將波比上上下下全部用分子追蹤儀掃瞄了一遍，駕駛艙更是賣力無比。現在聽到問題居然就出在駕駛艙內，不得不感歎雷霆的追蹤方法果然有獨到之處。
想歸想，握成爪狀的手卻加大了力，冷聲道：「不可能，我已經把所有的儀器全部查檢過一番，程序也是我自己重新設定的，為什麼會查不出來。」
「線！駕駛艙中有一根線是用特殊材料製作。用現在的儀器都查不出來，只有專門的光波儀才能發現！啊！∼」克萊文傑被抓得痛苦不已。他的傷勢非常重，從高空中墮地能活下來已是萬中無一的運氣，如果還想毫髮無損那卻是絕不可能。
「光波儀？我的內部可沒有那樣的東西。」波比說。
它是主要負責戰鬥的機甲類型，而光波儀則是一種非常專業的儀器，除了作某一種稀有礦物的搜尋以外，幾乎沒有任何用處。雖然對於機甲來說，光波儀並不算大，但每一種礦物卻只能由單一的光波儀來尋找，這對於戰鬥機甲來說，保持最高效的性能和機動性才是最重要的，安裝用途不大的設備無異於『自殺』。
「聽到這個消息，波比很痛苦。」波比又補充道。它剛剛才把自己的線路重新整理了一遍，現在馬上又要重新檢查。對它來說，確實是很痛苦的事。
「閉嘴！」阿奇回頭掃它一眼，又向他問道：「那一根線？」
「這……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們這次出來的每部機甲上都裝有這種分光儀。」克萊文傑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反正都已經說了，不如乾脆點，也許生機還更大一些。
「我們可以一根根的把線路關閉，慢慢地換掉它們。」波比提出了一個比較中肯的提議。
「我們可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再說可能不只一根線路有問題。」阿奇一下否定了這個提議。他想了想，一下擊在克萊文傑頭上，將他擊昏過去。
「這樣對你可能會好些！」
阿奇抬頭看著波比，眼睛慢慢閉上，再次睜開時，臉上滿是笑容，道：「不要動。」然後跳上駕駛艙，開門進去。
波比看著他進入到駕駛艙裡面，不安地說：「阿奇，你以前的想法都很怪異的，難道這次有什麼好主意了，怎麼不給我商量一下，大家一起作決定嘛！」
「辟哩！啪啦！滋！滋！」阿奇的聲音伴隨著一股子焦臭味傳出，「我已經幫你作了決定了。」
他拍拍手滿意的扶著艙門，躍下來，手中抓著老大一捆線，說：「全部拔掉，這樣我們就安全了。」
波比一聽幾乎完全呆掉，失神的道：「全……全部！難道……你連接終端的線也扯了，啊！∼∼那我還算是個智能機甲嗎？快把它們塞回……啊不！接回去！」
它伸手搶回阿奇手上那捆烏黑烏黑的線圈，就像那是他自己身上的肉一樣，雖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的確如此。
阿奇撇撇嘴，任它將那黑糊糊的東西從手中搶去。看著波比用巨大的手指一點點扯線的樣子，他哈哈笑道：「你還真把自己當機甲了，當初讓你依附在機甲上，你還挑三揀四的，這也不好，那也不行，怎麼？當久了，有感情了啊？」
波比也不理他，他看了一會，自覺沒趣，寬慰它道：「還是扔掉吧，到了新地方，我給你重新裝線路。你看你手上的東西，可能還有作用麼？」
波比聽了這話，這才將戀戀不捨地將手上糅在一起的線團輕放在地，挖個坑埋起來。
阿奇搖搖頭，鑽進駕駛艙內，道：「你看你，還給這破機甲起名字，叫什麼奧迪！這麼有感情，怎麼像個合格的影魅！」
波比賭氣道：「我就是喜歡給它起名字，我這是重感情，不是有感情！」
阿奇笑道：「那還不都一樣！」
「不一樣！」
「什麼地方不一樣？」
「發音！」
「……」
阿奇搖搖頭，拍拍機甲的頭部，安慰它道，「發音不一樣也可以！也可以！」
波比哼了一聲不理他。
他見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便岔開話題道：「我們還是早點趕去做些準備吧，明天的事還很多。」
波比有些擔心：「上次我們的戰鬥好像影響了導星儀，我覺得應該先找個地方仔細檢察一下再說！」
阿奇揮揮手，大咧咧地說：「沒關係，一次應該沒問題，我們運氣沒那麼糟糕。再說這荒漠裡也找不到修理工具。」
最後一句話擊中了波比的要害，它不說話了。
於是阿奇進入駕駛艙，機甲慢慢開始震動，一個低沉的人工合成聲說道：
「中子能源罩——啟動！空間傳送——啟動！」
一陣耀眼的光芒自機甲內部發出，越來越亮，越來越炫目，最後成為一個巨大的光團爆發開來，在流光四射的瞬間，場中失去機甲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