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銀九殺四(24)
渾渾噩噩間,耳中聽到悟在遠處叫喧:「……出來罷……下面……」紫蘿乍一驚神,只道已經被他發現,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跟著咬牙切齒,想:「死就死罷,難道我還怕你不成?反正決不讓他瞧到我這狼狽樣,就便要死,也要狠狠給他一下。」
她心神激盪無比,明知衝開穴道絕非易事,卻還是一股勁運氣。哪知只微微一衝,後心二穴竟血氣緩流,隱有鬆動跡象。紫蘿只怔一下,已知道這是挲羅重傷過後,指上無力所致,止不住的黯然神傷,氣血一挫,便沒有衝破穴道。恰在這時,悟第二次喝聲又告傳來。紫蘿聽他兩次叫喊間隔極短,這才明悟他在虛張聲勢。這一下,她反倒清醒過來,想起挲羅最後的言語,想起剛剛聽到的重物落入聲,只是悲痛難禁:「他把能活命的機會留給了我,當然……」她不願再想下去,心道:「他做這般犧牲,就是想讓我能活著回去,可斷斷不能輕易就死了。」到了這個時候,她早把初衷拋開,一心只想如何能活著回去。
她忖道:「悟的武功本就厲害,到了這裡後更是功力大進。要說報仇,我是怎麼也做不到的了……但衛青、挲羅他們可不能白死,天淨海數千熱血志士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我……我一定要把這個消息帶回去。讓長老會派更多的人來……一次……不成就來二次……」她這時腹傷發作,加之五官又被淤泥蓋住,氣悶憋慌,頭腦漸漸混沌,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說了什麼。
恍惚中不知過了多久,周圍泥漿一波劇烈動盪,跟著一隻手遽然摸到足上,紫蘿一驚,頃刻萬念俱灰:「他找到我了,這下可再也逃不掉啦!」她雙目緊閉,如死人一般硬著。但悟的手卻並未循著足摸上來,只輕輕挪開。紫蘿正自驚疑不定,耳中聽到泥漿嗒嗒落地聲,悟爬上泥潭。沒隔片時,就聽他一聲怒罵,彭的一響,像是在什麼東西上重重踢了一腳。接下來身畔一震,一人落到自己身上。隔著厚厚的泥層,紫蘿也不知頭上到底是誰,但終明白剛才那手來自昔日夥伴,還來不及感傷,地面傳來顫抖,悟又躍起。
磅——泥漿四下亂濺。
紫蘿聽到十丈外傳來聲響,想道:「原來挲羅將屍體拋離岸邊,就是防他在邊上來搜尋。」她含著翎管,小心吐氣吸入,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耳朵內聽到悟再次從泥下一步步走上岸,甩出兩具屍體後,站在地上不動。這一次,他站的時間極久。紫蘿久久都沒聽到頭上有任何動靜,也就放下心,悄悄運功衝穴。挲羅點她穴道時已是油盡燈枯,不用多久被她連連衝破。只不過她禁制雖解,卻仍不敢略動,直到悟走了近兩個時辰後,紫蘿感覺他似乎並未誘詐自己,這才撐身起來。
她在腥臭淤泥下呆了幾個時辰,初一嗅到清清淡淡地草香,心頭喜歡已極,忍不住伏身去聞。好一陣,紫蘿站起身,細細拭去臉上髒泥後,才捂著傷口,蹅蹅忽忽朝洞中走去。
洞是幽靜的,輕忽的腳步聲在裡面一點,一點……響起。
身後的殺戮之聲越來越遠了。
紫蘿感覺站在兩個世界的邊界上,只需再往前走上小小一段,就能穿過這血肉淋漓的世界,通往一個溫靜祥和的國度。
那,是自己來的方向。
好安靜。
她輕輕地想著,手扶住洞壁,默默感受著這片刻的寧謐。
雷鳴……在做什麼呢?
兩天了,也應該被人領回城了罷。
他這麼一個瘦瘦小小的少年,誰會派他來完成這個任務呢?
一個人真能完成這個任務嗎?
這多如恆河的機獸,這武功高深莫測的樹奴,還有那高至天穹的巨樹。
『蒼穹之樹』,『蒼穹之樹』……
不、不可能的!誰也不能獨靠一人之力,毀掉這參天蔽地的巨樹。無論派他來此的人是誰,其實只是希望他死去罷了。
我絕不會讓這事發生——
絕不會!
她又在心頭重複一遍。
我早就說過要好好照顧他的……
眼前突然一變:一個少年抱頭急竄,口中一迭聲的哭叫:「救我,姐姐!」身後一群殺勢洶洶的野蜂追著不放……
真笨蛋!
紫蘿不知怎地心中一柔,面頰微泛紅,嘴角彎起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
興許……見不到我,他又會哭得頭大眼腫,像頭小豬一樣。
嘻……
他那麼愛哭,真的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呢。
不過……很可愛啊!
搶贏玩具興奮無比的他;為了吃糖急得直跳的他;跌了跤眼睛發紅的他;還有……陪著我坐在湖邊,傻傻發笑的他。
時間好快!
她悠悠一歎,望著漆黑幽靜的洞壁發呆。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那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在一起呆望藍天,羨慕天空悠然飛掠的小鳥時?
或是在冬日寒夜中緊緊依偎,汲取對方溫暖體溫時?
也許,是在他紅著眼,跌跌撞撞跑上來,用雙手蓋住那個包得嚴嚴實實,早不滲血的傷口時吧!
唉!大驚小怪的。
紫蘿會心一笑,夥伴相繼死亡帶來的悲痛感微泯。提眼往前看,洞頂星光燦爛,衛青、挲羅、白老大、空明四人微笑的臉在黑暗中若隱似現,彷彿與這片黑暗溶為了一體般,一波一蕩,淡淡化開……
你們都不會白白犧牲的……
我們已經失去太多太多的熱血男兒……怎能讓這事功虧一簣?
我會回去……
會領著更多的人來這裡!
下次,你們會看到精研語言的學士;會看到更厲害的高手,更精銳的隊組。
還有——
我會走在他們中間。
紫蘿歇一歇,喘一喘氣,身體益發疼痛,但精神卻反而異常高昂起來。踉踉蹌蹌數百米後,那只碩大如山的飛行機獸變得越來越近。
時至深夜,外面月色皎潔。洞頂裂縫處,微弱月光沐下,飛行機獸的身干被一層淡淺銀輝籠罩。
身子……爪子……眼睛……慢慢在瞳中清晰起來。
紫蘿眼皮跳了兩跳。
一個黑糊糊的人影站在機獸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