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六十九章悄然
對於一個口裡信奉上帝,實際上卻娶了五房妻妾,生了七、個女兒的德科來說,在長女病故後,忍不住暗暗竊喜。
他想著,女兒女婿留下的股份,自要落到他手中。
等他曉得自己的兄弟們都悄悄地多了股份時,曹顒已經使人將魏信手中的股份拋了成。
德科失算就失算在,不僅他有貪婪之心,他幾個如狼似虎的兄弟也半點不少。
當德科惱羞成怒,逼著次女吉娜帶著自己到王家找曹顒時,曹顒已經使人收拾好行裝,打算明日離開廣州,從陸路北上。
「伯爵大人,加裡是魏的兒子,有權利繼承魏的遺產。您的決定,真讓人遺憾。」德科滿心抱怨,倒是見曹顒的氣勢,倒是不敢污言穢語,記起這是廣州,不是澳門,一個大清的伯爵,比他身份要高貴許多。
曹顒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一眼旁邊侍立的張義。
張義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回道:「德科老爺,魏五爺早在出洋前,就對大家說過,他後注資艾家的四十萬,本就是我們家大爺的銀子,他只是受委託行事。」
德科被噎得沒話,半晌訕訕道:「哦,伯爵大人,做人不能這樣無情。就算不為魏著想,還要想一想可憐的小加裡。沒有父親,又失去了母親,小傢伙多可憐。」
說話間,他擠了擠眼睛,掏出潔白的手絹,在眼角抹了抹。
曹顒心中冷哼一聲,若是他真心為女兒、女婿們想過,之前就不會默許旁人企圖侵吞魏信股份的行為。
「哦?德科先生的意思,是說小加裡無人撫養麼?」曹顒開口說道,眼睛卻望向德科下手坐著的吉娜。
艾達臨終前,曹顒也曾去探望過。想來也是曉得父親貪財如命的性子,艾達沒有將兒子托付給德科,而是托付給妹妹吉娜。
若不是吉娜堅持,曹顒本打算帶走加裡的。
「不,我會撫養小加裡。他是姐姐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不管有沒有姐姐、姐夫留下的遺產,我都會將他撫養長大。」吉娜站起身來,原本豐潤的臉龐,因失去親人添了幾許哀傷之色。
「魏信留下的股份,還有兩成沒有出手,這兩成就送給吉娜小姐,作為加裡的撫養費。」曹顒說著,叫張義將一份相關書交給吉娜。
德科巴巴地看著,「嘿嘿」了兩聲,道:「吉娜總要出嫁的,能撫養加裡幾年?還是當掛在加裡名下才對啊。」
曹顒沒有說話,若是吉娜不能擋住她父親的貪婪之心,那也無法庇護年幼的加裡。
吉娜從張義手中接過書,淡淡地看了德科一眼,道:「父親放心,就算女兒出嫁,也會帶著加裡的。」
德科還要說什麼,曹顒已經開口道:「送客。」
德科抿了抿嘴唇,起身點頭致意,大踏步出去了。吉娜猶豫了一下,沒有隨同他父親出去,道:「伯爵大人,我能與您談一談麼?」
曹顒點點頭,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小姐,請坐。」
吉娜坐下,想了想,道:「伯爵大人,我畢竟是一個女子,在家族中因為父親的需要佔有一席之地,但是並沒有什麼權勢。若是回到澳門,我的生活就要在父親掌控下,能不能照顧好加裡,我也無力保證。我想帶著加裡留在廣州,若是往後遇到困難,能不能求助於王家同張爺……」
曹顒看著她,道:「吉娜小姐會遇到什麼困難?」
吉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聽說范家二少爺在城裡新兌了鋪子,開始經濟買賣,不少范家早先跑掉的客人,都到二少爺那邊去了……」
見曹顒不動聲色,吉娜挺了挺胸脯道:「艾家如今不比范家強多少,若是沒有大姐夫前幾年的幫忙,艾家早就破產。范世慎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早在兩年前,我就跟在父親身邊,成為父親的左右手;他年紀比我大,可才起步做生意而已。只希望在不給伯爵大人添麻煩的情況下,得到伯爵大人的支持。」
「你能做到哪一步?」曹顒稍加沉吟,問道。
吉娜站起身來,揚起下巴道:「我會成為女爵士。」
她的父親德科早年從良,花了不少銀錢,從葡萄牙國王手中買了一個爵位。因為他不是貴族,所以只有個爵士頭銜。
吉娜既以女爵士為目標,看來是成為她父親繼承人,成為艾家的當家人。
理想很好,難度頗大。
曹顒看著手中茶杯,道:「我長這麼大,做過幾次生意,都收益頗豐。只有澳門艾家這一次,卻是虧了的。」
不僅沒有收穫,還折了一個少年好友進去。固然同艾家沒有直接干係,曹顒也不過是凡人,不免有幾分遷怒艾家。
早知魏信會落得個生死不明的下場,曹顒絕對不會支持魏信出洋看世界。
曹顒的話不多,但是臉上興致欠缺的模樣,看得吉娜有些著急,道:「伯爵大人留下張管事在廣州,不是要經營洋行嗎?我會成為張管事最好的合作夥伴,請伯爵大人相信我。」
曹顒沒有應答,也沒有拒絕,道:「既是如此,曹顒就拭目以待。」
吉娜也乖覺,沒有再囉嗦不停,告辭一聲走了。
剛好,程夢星打外頭回來,拿著帕子擦了擦頭上的汗,道:「不行了,出去半個時辰,渾身就濕透了,我先去沐浴更衣,隨後再同孚若說話。」
他初到廣州時,還帶幾許興奮,整日裡樂意拉著曹顒四處逛逛,見識一下異地風情;進了五月,暑熱逼人,他的日子就不好過。
一日裡總要沐浴更衣幾次,才能覺得舒坦些。
因明天就要啟程,曹顒還要有不少事情需要安排,就任由程夢星自去。
這時,就見曹乙過來,笑著稟道:「大爺,明日就要離開廣州,今兒小的請半日假,同張管事他們出去鬆快鬆快。」
曹顒曉得他是無色不歡的,這「鬆快」的地方,不用說也是青樓妓坊。他沒說旁的,點點頭道:「曉得了,去什麼地方,知會曹方一聲,讓他去結銀子。」
曹乙聽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躬身道:「既是如此,小的就謝過大爺了……」
看著他離去,曹顒心中頗為感慨。
不管曹甲他們四個之前是什麼身份,這幾年在曹家也算盡職盡責。曹顒對他們幾個,也向來禮遇。
曹丙、曹丁前兩年就已經娶妻安置下來,曹甲、曹乙兩個卻婉拒了曹家好意,仍是一個人過日子。
無牽無掛,當算灑脫,卻也讓人無從掌控。
曹顒相信父親用人的眼光,也相信自己這數年所看到的,換做其他人,怕是不會將自己的安危交到這兩人手中。
畢竟,他不是神仙,也不是帝王,沒有能力掌控一切。
所以,他沒有糾結,而是選擇了相信,選擇了像相信魏黑、鄭虎一樣,相信曹甲、曹乙。
曹乙前腳才走,曹方、魏黑後腳就到了。
曹顒出京時,並沒有瞞人,是打著十六阿哥的旗號出來的,回去的時候,自不能兩手空空。拿出幾萬兩銀子,以十六阿哥的名義,採買了些香料;他自己也買了些,回去送人情用。
程夢星見狀,也跟著湊趣,整日裡去採購洋貨。他家大業大,加上女兒待嫁,這一賣就賣了好幾車。
這樣一來,北上就要僱車隊、鏢局,曹方、魏黑著幾天就忙這個去了。
原本定下曹方押運的,但是後來又加上程家的幾車洋貨,人手不足,曹顒便叫魏黑也跟著車隊。
到時候曹顒要帶人先行,中途要往江寧走一遭,去看望魏信的幾個孩子。車隊這邊,要修整兩日再出發。
「東西不打緊,人最重要。若是真遇到山賊土匪這些,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算了,左右有鏢局的人跟著。」曹顒對兩人說道。
曹方、魏黑兩人應了,曹顒提了曹乙出去喝花酒之事,打發曹方過去看看。
只剩下曹顒、魏黑主僕二人,魏黑打懷裡掏出張銀票,送到曹顒面前,道:「公子,我同魏五爺雖沒有多少交情,到底也相識多年,這次本當隨公子過去魏家看看,卻是顧不上。這是一百兩銀子,就煩公子轉給孩子們買果子吃。」
曹顒接過,苦笑道:「魏五未及弱冠,就離鄉背井到廣州,不能說全是因我的緣故,也差不多。若是沒有遇到我,他還當他的少爺,做他的紈褲,說不定日子要好過的多。這輩子,終是我欠了他。」
魏黑見曹顒如此感傷,勸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公子也無需想太多。說不定過兩年,魏五爺就從海外回來了。」
事已至此,再說什麼都沒意思,
曹顒歎息一聲,沒有再說話。
轉眼,到了次日。
天不亮,王魯生就起了,吩咐人置辦席面,為曹顒、程夢星預備送別飯。
張義夫婦也早早地過來,喜雲送來一個包袱,裡面是給初瑜縫的一身衣服,還有給幾位小主子縫的小荷包、小襪子什麼。
看著張義已經苦著臉,曹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曉得你想回京裡,再忍忍,先幫著范二將這攤撐起來,等到往這邊運布時,我就使人換你。」
張義聽了,眼眸立時亮了,跪倒在地,道:「大爺,不是小的怕吃苦、貪圖京城富貴,只是在大爺身邊當差多年,實不願同大爺隔得這麼遠。」
曹顒扶起他,道:「說多了,誰會這樣想你?我也念著你呢,大奶奶那邊,也常念叨你媳婦。只是我能用的人少,才苦了你幾年。」
張義聽了,忙搖了搖頭,道:「小的不敢叫苦。許是在別人眼中,小的當的還是肥差,只是小的牽掛著大爺同小爺們,才覺得外頭不自在。」
主僕二人,又說了幾句話。天色不早,曹顒沒有再耽擱,與程夢星等人啟程上路。
張義打發妻子先回去,自己騎著馬,跟著王魯生等人,將曹顒一行送出城去,遠遠地直到看不見了,才轉還到城裡。
才到住處門外,張義就被范世慎堵了個正著。
「曹爺走了?」范世慎的臉色有些蒼白,看著張義問道。
張義點點頭,抬頭看了看天色兒,道:「范二少爺今日怎麼得閒?」
往常這個時候,范世慎不是在鋪子中,就是在碼頭、集市。
范世慎拉著張義的馬韁,帶著幾分懇求問道:「張爺,曹爺是想要收購范家?曹爺身份尊貴體面,怎麼就看上小小的范家?」
張義見他說得顛三倒四,皺了皺眉,叫他進宅子說話。
「這是怎麼了?沒頭沒腦的?我們爺尊貴不尊貴、體面不體面的,還用不著范二少爺評說。」賓主落座後,張義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語氣也凌厲起來。
范世慎聽了,漲紅了臉,起身道:「張爺,小子並無冒犯之意,只是涉及祖宗產業,關心則亂,才失言了,還請張爺勿怪。」
張義聽了,挑了挑眉,道:「祖宗產業?若是張某沒記錯,范二少爺不是已經分家出來了麼?范家產業,如今當不同二少爺相干。」
范世慎甚是懇切地說道:「兄長固然不慈,小子到底是范家子孫,自是希望祖宗產業能得以保全。」
雖說這話有些呆氣,倒是這幾個月他的韌性,也叫張義生出幾分敬佩。
「我們爺留過話,若是你真有份量,當得起范家,范家自然還是你的;若是你撐不起,范家就算不歸曹家,也會歸到別家。」張義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你還是好好做事,不要別人挑撥兩句,就毛毛躁躁的。我們爺是什麼人?大清朝的超品伯、和碩額駙,連艾家都是我們爺扶持過的,如今說放手就放手,還會稀罕你們范家?」
有一句話,張義卻是沒說。
艾家因在澳門,鞭長莫及的緣故,使得自己大爺很惱火;若是連一個小小范家,都不能收服在手心裡,那他張義真該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熱河,避暑山莊。
十六阿哥穿戴一新,從御前下來,來生母王嬪處請安。
今日是十六阿哥生辰,他進了屋子,老老實實地給王嬪磕了三個頭,道:「兒的生日,就是額娘的受難日,額娘受累了。」
王嬪聽了,已經紅了眼圈,扶起十六阿哥,道:「我兒又長了一歲,額娘不盼著我兒潑天富貴,只願我兒平安如意。」
十六阿哥見母親如此,怕她想起夭折的弟弟難過,岔開話道:「年年額娘都要給兒子煮長壽麵的,今兒兒子可是空了肚子,一早就等著了。」
王嬪見他還如頑童一般,終是展顏,道:「都多大了,還跟孩子似的,到了額娘這兒,就要吃的。」
十六阿哥笑道:「多大了,都是額娘的小十六。民間都說,閨女是娘的小棉襖,兒子雖不小心托身生小子了,卻願做額娘的棉手套、棉耳包。」
王嬪見他貧嘴,笑罵了兩句,道:「不用說好聽的糊弄額娘,長壽麵早已給你預備齊了。曉得你愛吃蝦仁,早早地讓人剝了半斤活蝦,這就叫人給你下面去。」
少一時,宮女端了煮好的兩碗長壽麵上來。
雪白的麵條,碧綠的生菜,粉紅的蝦仁,加上泛著油光的荷包蛋,看著叫人食慾大開。
十六阿哥端起一碗,親自送到王嬪面前,又從宮女手中接過銀筷子奉上。
王嬪笑著接了,道:「你也快吃,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母子兩個正低頭吃麵,就有內侍來報,十五阿哥來了。
王嬪聞言,忙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十六阿哥見母親如對大賓的模樣,不禁暗暗搖頭。
這會兒功夫,十五阿哥已經跟著內侍進來,甩了甩袖子,給王嬪請了安。
王嬪擠出幾分笑,道:「是十五阿哥來了,用了早飯沒有?廚房還有面,要不要吃一口?」
十五阿哥掃了炕桌上的麵碗一眼,道:「兒子已在德母妃處用了早飯。」
王嬪聞言,面上訕訕的,道:「德妃娘娘可還好?聽說她這兩日不舒坦,我也當過去請安,只是聽說她這幾日不見客,才沒有過去。」
「皇阿瑪已經賜了藥,德母妃已經漸好了,早晨用了兩碗小米粥。」十五阿哥回道。
王嬪笑著聽了,十六阿哥有些聽不下去,開口道:「十五哥是來給額娘請安的,還是來尋我的?」
「方纔從德母妃處出來,遇到九哥。九哥在外頭園子裡置了席面,要叫齊兄弟們,給十六弟慶生,叫我來尋十六弟。」十五阿哥看著十六阿哥,臉上看不出喜怒。
十六阿哥心裡惱怒,卻不好在母親面前與兄長口角,轉過頭對王嬪說道:「額娘,即是哥哥們費心,兒子就先過去了。」
王嬪聞言,道:「你們兄弟就趕緊過去吧,不要叫別人久等。」
兄弟二人,起身應了,從王嬪處出來。
「一口一個『德母妃』,非要如此?不知道的,還以為十五哥是打那邊肚子裡出來的。」十六阿哥想著母親方纔的黯然,停了腳步,對十五阿哥說道。
十五阿哥撂下臉,冷哼道:「十六弟,這是教訓我?」
「十五哥,我只是希望十五哥對額娘親近些。當年生十五哥時,額娘位份低,十五哥被抱去永和宮養育,她已經夠難過;如今咱們都大了,額娘也老了,十五哥還要讓額娘傷心麼?」十六阿哥壓抑心中怒火,低聲說道。
「我讓額娘傷心?」十五阿哥瞪著眼睛,怒道:「額娘為你煮了二十六年長壽麵,可為我煮了一遭?我雖不是德母妃所出,但是養恩也是恩!」說完,他也不看十六阿哥,一甩袖子,疾步而去。
留下十六阿哥,只有滿心愕然。
他實在沒想到,哥哥對母親不僅沒有親近,還是滿心怨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