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五章佳音
曹府,書房。
「哥……」曹頌當值回來,就聽到門房說曹顒使人來尋自己。雖不曉得有什麼事兒,但是他仍是直接過來西府。
曹顒見曹頌還穿著侍衛服飾,道:「這是才從宮裡回來?那二太太去永全家的事兒,你曉得不曉得?」
曹頌搖搖頭,臉上露出不解之色,問道:「好好的,去永全家做什麼?前幾日倒是提過一遭,說是姨母過來為永全家說話。好像有些耳朵軟了,我已經跟母親說清楚,這門親事結不得。」
曹顒聞言,頗覺欣慰,總算自己這個弟弟還不糊塗,能聽進自己個兒的話去。他三言兩語,簡單將兆佳氏今日造訪永全家相看下定之事說了。
曹頌這邊,已經是目瞪口呆,喃喃道:「怎麼又牽扯上他家?」
曹顒抬頭道:「二弟,永全與簡王府那邊的恩怨,我也同你說過了。不說永全存心不良,想要利用咱們家罷了;就說他的性子,要是不是平素驕縱之人,怎麼會有惡僕傷人?同這樣的人家結親,不只壞了名聲,往後還不曉得要沾上多少麻煩。就算父親在京,也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曹頌這邊,想起那日永全的做作,已經全無同情,恨恨道:「這是黃帶子,還是個戲子,倒是唱作俱佳。不曉得使了什麼手段,要不然也不會引得母親改了主意。」說到這裡,遲疑了一下,道:「哥,那現下該怎麼辦?」
「妥善的法子,一時半會兒我這也沒有。只是聽你嫂子說,二嬸要十號往將軍府下定,這個你千萬要攔著。若是那般,就再沒有退親的餘地了。」曹顒說道。
曹頌忙不迭地點頭,道:「哥哥放心,我這就回去同母親說。」
「二弟,有些事你也該擔當起了。好好說,為了以後家中太平,要拿定主意。」曹顒稍加思量,吩咐道。
曹頌應了,曹顒才擺擺手,道:「天也不早了,先回去吧……」
待曹頌走後,曹顒並沒有馬上離開書房。他坐在書桌後,想著唱作俱佳的永全,也覺得頭疼。
在外人看來,曹家父子兩京堂,正是風光無限。只是因他們父子都是行為恭謹之人,所以並沒有什麼把柄閒話出來。
有個能哭善道的永全在,這退親之事,弄得不妥當,就要使得曹家背負「驕縱」的惡名。要是不退的話,有了永全這門姻親,也像是埋了炸彈似的。
曹顒長吁了口氣,伸出手去,為自己倒了半盞茶。
看著白玉茶盞裡的金色茶湯,曹顒的腦子裡想起一句話,人生就是一個茶几,上面擺滿了杯具。
一時之間,竟是失笑,卻是自己個兒也不曉得在笑什麼。
看看窗外,已經夜色漸濃,就聽廊下傳來腳步聲。
曹顒望向門口,尋思是不是初瑜有事打發人來,就見有人掀開門簾進來,正是初瑜。
見初瑜親自提著只琉璃燈,身後一個丫鬟婆子都沒跟著,曹顒起身,道:「怎麼自己出來了?仔細路滑。」
初瑜將燈撂在一邊,笑著回道:「剛從太太院子出來,聽說額駙還在書房,就過來給額駙送燈。」
見曹顒臉上難掩陰鬱之色,初瑜小聲問道:「額駙,可是為今日的事兒惱?」
曹顒點點頭,讓妻子在炕邊坐了,倒了盞茶給她。夫妻兩個,一邊喫茶,一邊說話。
「是啊,還以為同二弟那邊交代清楚,就不用再惦記,沒想到又節外生枝。」曹顒說道。
初瑜吃了一口茶,道:「方纔見額駙出來時神色就不對,太太還問了,是不是額駙著惱。我怕太太上火,說話給岔開了。」
「宗室裡在婚姻上頭,有沒有什麼退親的例子?」曹顒想著妻子的身份,開口問道。
初瑜想了想,道:「就是尋常人家毀約退親,也是大忌諱。不管兩家關係如何,有了退親的事兒,怕就是結下仇怨,兩三代人也解不開。若是宗室,宗親多,得罪的怕就不是一家兩家。就算是姑娘不滿意,娶進門來當擺設,也比毀約退親要妥當。」
曹顒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平白無故被算計,任是誰心裡也不舒坦。
更不要說,結成這門親事,往後永全就是同曹寅平輩,曹顒見了,也要行子侄禮。想到這裡,曹顒一陣心煩,端起茶盞,將剩下的半盞茶一口喝完。
初瑜見丈夫這般,也跟著擔心。
她給曹顒斟了茶,尋思了一會兒,道:「額駙不願意結這門親,是不喜永全的人品麼?」
曹顒點點頭,道:「是啊,你沒見著,他那番做派,沒有半分磊落擔當之處,像是個鼻涕蟲似的,讓人看著噁心不說,還要提防他來陰的。這樣的人,就當避得遠遠的,誰願意招惹?」
初瑜猶豫了一下,道:「額駙,這天下的姻親有往來親近的,也有疏離失了往來的。或許有個法子,能全了兩家的顏面……還能使得兩家遠遠的……」
曹顒正為想不出妥當法子頭疼,已經想著去信給父親,但是又怕往來路上耽擱太久。
聽到初瑜說有法子,他不禁欣喜,忙問道:「什麼法子,快來說說?我想得腦仁都疼了。」
「換了春華格格過來,便是將軍府那邊『仁義』,咱們家也不好虧待了春華;若是按照原來的婚約,仍迎娶雲格格過來,就是咱們的委屈,將軍府那邊就不好高聲……」初瑜說道。
曹顒聽到這裡,直皺眉,道:「這不還是結親了?以永全的秉性,厚著臉皮,也會貼上來的……」
「雲格格之事兒,紙包不住火,多少有些閒話傳出來。咱們要是娶了,到底名聲有虧。若是因此夫妻不協,也是情理之中……」說到這裡,初瑜看了眼丈夫的臉色,剩下的話有些說不出口。
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手段,要是丈夫那邊怪罪,自己就要弄巧成拙。
「然後呢……」曹顒腦子飛轉,似乎看到些眉目,忙追問道。
「然後,雲格格『休養』,四弟娶個平妻持家,也當說得過去了。」初瑜輕聲回道。
這卻是以退為進,外人眼中,曹家還是受委屈的那方,是被騙婚在前,不休妻已是仁義。曹家因此遠著將軍府,也合情合理,使人挑不出錯處。
「也是個法子……難為你想得出,我這邊倒是一條道走到黑,只想著如何退親了。但是想著其他宗室那邊,也怕留下後患。」曹顒聞言,打量著妻子,真有幾分刮目相看之意。
初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臉,神色有些不自在,道:「額駙……」
曹顒心裡覺得不甚妥當,但是見妻子如此畏畏縮縮的,也怕使得她失了開口的勇氣,已經伸出手去,握了妻子的手,道:「正應該集思廣益的時候,真是我的賢內助,我倒是真有些擔心了……」
初瑜聞言,心中一顫,擠出幾分笑,問道:「額駙……擔心什麼……」
「有個這麼聰明的娘,加上我這個睿智的爹,天祐他們三個長大還了得,不得成人精……」曹顒笑著回道。
一句話,逗得初瑜也去了擔憂,添了笑顏,笑著說道:「額駙不是常說,得謙遜不得自誇麼?」
曹顒揚了揚眉頭,道:「為夫還同娘子說過『過謙即詐』,娘子忘記了……」
見丈夫神色日若,初瑜倒是有些糊塗了,低聲道:「額駙待人向來和善,平素行事都是光明磊落……不覺得方才法子的手段有些……有些……」說到最後,聲音漸低,畢竟那些法子是她想出來的。
「手段有失光彩麼?」曹顒看著妻子這般侷促,拉著她的手起來,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凝神道:「你看外頭,瞧見什麼了?」
雖說還有幾日,就要中秋,但是因今晚是陰天,天上有雲,遮了星月,只剩下一片漆黑。
「影影綽綽的,藉著這邊的燈光,能大概齊地瞧見影壁在那頭。」初瑜眺望四周,指了指遠處的影壁,回道。
「你往上看。」曹顒指了指天上。
「上頭……」初瑜揚起頭來,看了天空半晌,道:「額駙,實是太黑了,瞧不真切。」
「你瞧見的就是黑天。這一日的光陰,就分了白間夜間。人活著,就有在黑地裡待著的時候,哪裡能老在陽光普照下。」曹顒緩緩說道。
初瑜聽得似懂非懂,但是也能感受到丈夫說這番話的用意,是在寬慰自己。
難得夫妻兩個說這樣的話,曹顒說完,自己也不禁自嘲地笑了一聲。
他轉過頭來,對初瑜道:「趕明你再弄個冊子,咱不記食譜,就記這些道理。除了咱們自己個兒心裡明白,也得教孩子們曉得這些。雖不盼著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也得是半個人精子,才能在這世上活得自在、活得舒心。」
說到後來,曹顒似乎也頓悟許多。
到底夫妻連心,初瑜站在丈夫旁觀,也能察覺出他的愉悅,心情也跟著好起來:「真快啊,一轉眼,他們幾個都這麼大了。晚飯時太太還念叨恆生生日,這也沒幾日了。」
曹顒想起舊事,說道:「那是大前年,還是那小傢伙在襁褓裡的情景。咱家老二,往後是個有出息的。當初這一路行來,大家都跟著懸著心,生怕出了閃失。連我心裡都有些後怕,尋思是不是尋個人家先寄養。但是一路上碰到的牧民,多是遊牧。茫茫大草原,送出去了,想要再找回來,談何容易。卻是平平安安的到京,結結實實的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