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頭緒
暢春園,西校廠。
曹顒穿著官服,站在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身邊,觀看場上的武舉騎射。永慶雖然身材魁梧,平日裡跟朋友們比起來,是一等一的身高,但是在眾舉子中卻是不顯。
看到場上有一舉子,騎射五發連中,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不禁叫好。
今日,十一月初七,上午武舉子們在太和殿考測試,下午到暢春園考騎射步射。曹顒本沒有差事往園子來,因惦記著永慶武舉之事,尋了衙門裡一個小差事,親自往暢春園走一遭。
辦好了差事,他到校場這邊,正好遇到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在,便在一起說話。
說了兩句閒話後,十六阿哥方覺得不對。曹顒如今已經是堂官,今日又不陛見,又不是朝會日,怎麼巴巴地來園子這頭?就算有傳話跑腿的差事,也輪不到他啊?
十六阿哥轉過頭來,剛想發問,就見曹顒正專注地往場上的舉子中望去。十六阿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因隔得遠,也看不太真切,只覺得有個留著鬍鬚的魁梧漢子有些面善。
他碰了碰曹顒的胳膊,問道:「孚若看誰呢?」
曹顒指了指,道:「那個,是永慶,他來參加恩科制舉了!」
永慶是曹顒的好友,十六阿哥前幾年也見過的,聞言不由詫異:「他怎麼還參加這個?」
話說出口,他想起去年春天曹顒曾寫信回來,幫完顏永慶開脫之事,隱隱地明白些緣故。
十七阿哥雖對完顏永慶的事知之不詳,但是順著兩人說話,也多看了完顏永慶兩眼,道:「這不是十四嫂的堂兄麼,伯爵府的長公子,前些年同十四哥關係頂好的。前年十四哥還帶我去過他們府呢,就在新街口。」
曹顒點點頭,道:「嗯,是他,他另戶別居了!」
不管是王府,還是百姓人家,這兄弟多了,娶親後另戶別居的也是尋常。只是嫡長子多要繼承祖宗功名與基業的,另戶的卻是鮮少聽聞。
想必,這其中又有什麼亂七糟的家族糾葛,十七阿哥也不耐煩多問,「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十六阿哥想得多些,低聲對曹顒道:「雖曉得你們有情分,但是到底要注意些。他已經是家族棄子,你同他往來,與十四阿哥與完顏家面上卻不好看。」
這話說得雖不好聽,但十六阿哥卻是出自善意,因此曹顒還是謝過。
十六阿哥見他謝歸謝,卻不像放在心上的模樣,曉得他是重情義的,便只能歎了一聲。
就聽傳來響鞭聲,康熙在官員侍衛的簇擁下,乘坐著十六人抬行的步輿徐徐而至。
校場內外,立時所有的人都矮了下去。原本在馬上的舉子也都翻身下馬,跪了下去。
康熙下輿升座,道了「平身」,場上眾人才肅身而起。
前幾年曹顒也見識過這個場面,康熙不過是走個過場,閱試武舉騎射技勇,接下來應該是親率善射侍衛來上幾支箭。
果不其然,有康熙先射,親發五矢,皆中。而後,有兩個御前侍衛出列,也射了幾箭,雖說也中的,但是卻都有一支兩支略偏靶心。
上下立時又是齊聲頌歌之聲,康熙復又乘輿,帶著官員侍衛離了校場。眾人少不得又跪送聖駕。
待聖駕漸遠,眾人才陸續起身。
十七阿哥看著方才康熙射過的靶子,對十六阿哥道:「皇阿瑪臂力不減,瞅著同前兩年並無二樣。」
十六阿哥點點頭道:「今年糟心的事少些,皇阿瑪心裡也暢快!」話說出口,他自己也不盡信。
雖說如今「二廢太子」,但是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惦記著太子再次復立的可不少。都是儒家禮教給鬧的,世人皆貴「嫡」輕「庶」。
二阿哥不管有什麼私德不檢的地方,畢竟是尊貴的元後嫡子,按照禮法應是皇位繼承人。
曹顒的心思還在場上,永慶已經行了三輪步射,成績俱是不錯。曹顒不禁有些手癢癢,若是自己也在場上,說不定也能混個三甲出身。
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便都回去。只剩下曹顒,等眾舉子考完畢,同永慶說了幾句才走。
永慶他們明後日還要有其他考試,因此並不出園子,由兵部與禮部官員領著,在校場這邊的排房安置。
剛出暢春園,曹顒便見十四阿哥與十五阿哥聯袂而來。曹顒避無可避,只好上前甩了袖子,道:「十四爺安,十五爺安!」
見是曹顒,十四阿哥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沒有應聲;十五阿哥掃了眼他身上的官服,問了兩句閒話,便同十四阿哥進園子了。
曹顒望著兩人背影,想起十六阿哥所說,十五阿哥是德妃娘娘撫養,對德妃甚是恭敬。
十四阿哥是德妃親子,十五阿哥是養子,這兄弟兩個感情好些,也算平常。只是,不曉得為何,從來沒有人將這兩位阿哥擱在一塊兒說過。
要是歷史不變的話,十四阿哥再過兩年憑藉著西征的軍功,也有了奪儲的實力,那十五阿哥是不是隱性的「十四黨」?
後世的人,通過歷史遺留的蛛絲馬跡,將康熙末年用四個字做了總結,那就是「九龍奪嫡」。
到目前為止,康熙的後宮妃嬪共生育三十多名皇子阿哥,其中夭折的不計,序齒的就二十多個。
那大名鼎鼎的「九龍」說得是眾皇子中摻和奪嫡的九人,即如今被圈進的大阿哥與廢太子,自我禁足的十三阿哥,、九、十、十四阿哥幾個,還有三阿哥同四阿哥。
這其中應沒有幾位小阿哥的事吧?曹顒在心中思量著。
雖然不曉得十五阿哥在歷史上的結局如何,但是十六阿哥襲了鐵帽子王爵的事,曹顒卻是曉得的,
兩人是同母兄弟,若是十五阿哥真攪和進奪嫡的事,四阿哥怎麼還會待十六阿哥如此優容?曹顒騎在馬上,覺得自己有些想多了。
曹顒回到城裡時,已經是天色漸黑。
剛一進府,曹顒就見莊先生站在前廳門口衝他招手。他將手中的馬鞭遞給小滿,快步上前,笑道:「先生是等我呢?」
莊先生的面上卻有些凝重,背著手道:「書房裡說話!」
曹顒有些詫異,不曉得是何事,跟著進了書房。
待小廝送茶上來,莊先生擺擺手,將人都打發下去,才對曹顒道:「咱們府叫人給盯上了,有人在查魏黑與任家兄弟的身份!」
曹顒想起那日跟梢的人,微微地皺眉,道:「還是那邊府裡的人?」
曹顒身邊的人,除了魏黑與任家兄弟外,其他多是家中的家生子。魏黑雖以僕人自居,卻不是奴籍;任家兄弟兩個則是當年在道台府跑腿當差的,也沒有入曹府的奴籍。
魏黑落籍在江寧,任氏兄弟是沂州良民百姓,曹顒倒也不怕人查他們的身份。只是這樣下去,怕牽扯出其他的事來。
就聽莊先生道:「未必是四阿哥那邊的人,或許是九阿哥府上或者李家的人的也保不齊。」說到這裡,他苦笑一聲,道:「前幾日,有人使銀錢打探老朽的狀況,或許這次是魯莽了,這一桿子下去,驚了不少蛇!」
曹顒聽到莊先生那句使銀錢打探,問道:「有人說了,是哪個?」
莊先生擺擺手,道:「治家嚴謹是好事,但是水至清則無魚。你素日給人的印象溫厚良善,待府裡下人也不宜太嚴,否則有心人一比較,便曉得你在藏拙。」
曹顒雖然曉得莊先生說得在理,但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不指望大家都忠義兩全的,但是既領了曹府的銀錢,還是少些吃裡爬外的人才好。
莊先生思量了一回,道:「任家兄弟到底同魏黑不同,與曹家並沒有什麼恩義,不過是為了圖功名罷了。這兩個人,孚若要想想留在身邊使喚使喚,還是要成了戶下人才好,要不然往後少用。」
曹顒本身就是謹慎不過的人,只是還是不習慣將人變成奴籍。莊先生說得卻是在理,這些話魏黑已經同他提過一遭。
「這些日子,說不得就要有人打任家兩兄弟的主意,這也算是考驗吧。若是他們兩個不堪用,趁早打發了是正經!」莊先生道。
曹顒點點頭,記在心裡。幸好他向來謹慎慣了,遇到機密事都是魏黑去辦,並不經別人的手。
那晚在李家醉酒之事,兩兄弟卻是曉得的。若是被人知曉曹顒與李鼎有了摩擦,那李鼎失蹤之事,曹顒少不得也有嫌疑。
「殺」,曹顒想到這個字,自己個兒嚇了一跳。若是真要消滅一切蛛絲馬跡,那李宅那邊也有好幾個人曉得呢。自己這是怎麼了?
曹顒心裡詫異著,開始反省起來。
看來殺是不好犯的,要不人的心理都有依賴性了,遇到什麼麻煩事,就想著一殺了之,世界清淨。
同莊先生商議後,曹顒決定還是以不變應萬變。不管是四阿哥那邊也罷,還是九阿哥或李家也好,既是盯上曹家,就讓他查去,頂多能查出他同李鼎表兄弟感情一般,還能查出花來?
書房書桌上,放著一張請帖,是程夢星昨日使人送來的,說是明日要登門拜訪。曹顒看到這個,想起繡的妹妹韓江氏。
韓江氏是程夢星的外甥女,在京城就落腳在程家。程夢星明日前來,應是為繡骨灰之事吧。
窗外天色已經全黑,曹顒下晌飯還沒吃,有些餓了,便同莊先生別過,進了二門。
走了幾步,快到芍院時,曹顒正好見初瑜帶著丫鬟婆子打院子裡出來。他便快行兩步,同初瑜一道回了梧桐苑。
他前幾日同初瑜說了曹頌的心事,讓初瑜幫著在兆佳氏面前談探口風。
董鄂家也是正經的滿洲大戶,族裡襲著爵位的都統、副將不少。只是噶禮這支如今衰落了罷了,要不然憑著董鄂家的門第,曹家實算不得什麼。
初瑜侍候曹顒更衣,又叫喜雲她們傳飯擺桌子。夫妻兩個,一邊說著家常,一邊吃飯。
初瑜打心底喜歡董鄂靜惠,覺得是個好姑娘,性子溫順不說,女紅廚藝樣樣拿得出手。不過,就算這樣,她對這門親事也不甚看好。
兆佳氏雖說話不多,如今大家相處起來,面上也過得去。但是一個府裡生活半年下來,初瑜看出她不是好說話的人,性子有些執拗。
曹顒與初瑜畢竟是隔房的,不是正經的嫡兄嫡嫂。如今有兆佳氏在,曹頌的親事還得是她最後拿主意。
一個是侍郎府邸的嫡親侄女,一個是罪官府上的孤女,兆佳氏會如何選擇,答案顯而易見。
「額駙,聽著二太太今日的話音,對侍郎府那邊多有埋怨。像是舅太太那邊,是不願意將女兒許給二弟的。」初瑜說道。
為了曹家下一代的健康,曹顒是打心裡反對姑表聯姻的。但是聽到初瑜這般說,他還是有些不高興,皺眉道:「怎麼,他們家姑娘是天仙不成,咱們小二哪裡配不上?」
初瑜笑著說道:「瞧額駙說的,誰家父母眼中姑娘不是天仙寶貝似的?二太太性子嚴厲,或許舅太太怕女兒受委屈,心裡不放心,也是有的。」
曹顒看著曹頌長大,對這個兄弟的感情最深,如今既曉得他的心事,自然也是上心。
思量了一回,他對初瑜道:「過幾日,尋個時機你見見董鄂丫頭。要是她那邊也願意,咱們做哥哥嫂子的,少不得想個法子幫幫二弟。左右還有大半年的功夫,總會想出折來!」
初瑜想著曹頌屋子裡的兩個通房,心裡是不贊同與董鄂家說親,怕委屈了靜惠。不過,見曹顒這般說,曉得他對這個弟弟最寵,她便「嗯」了一聲,沒有再言語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