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章危機
什剎海南岸,敦郡王府,內院。
鴛鴦帳裡,女人高高低低的呻吟傾瀉出來,偶爾化作聲帶著哭腔的嬌嗔:「誒……爺……爺……嗯……」
門外伺候著的十阿哥的貼身太監小勝子聽了,拍了拍心口,鬆了口氣。一回身,見身後倆小丫鬟都紅著臉,愣怔的聽著聲,他不由有點惱,唬著臉低聲喝道:「傻愣著什麼,還不快去準備熱水去……」
兩個小丫鬟回過神來,臉更加紅了,忙不迭低著頭跑開。
小勝子白了她們一眼,低聲咒罵了兩句,又雙手合十,十二分虔誠地沖天空作了一揖,嘴裡嘀咕著:「老天保佑,咱們爺總算好了。再折騰幾天,我這小命兒怕也斷送進去了……」
這祈禱還沒完,就聽裡面十阿哥吼了一聲:「滾!」嚇得小勝子一哆嗦,心中暗叫「慘矣」。
果然,裡頭十阿哥已經大罵起來:「他姥姥的,給爺滾!有多遠滾多遠!」
侍妾王氏臉上的的春潮還未褪去,又因著委屈十分想哭,加之多少還有些害怕,諸多極端的感情使得她原本十分漂亮的臉扭曲起來,凝固成一個詭異的表情。她一邊兒抽搭,一邊兒慌亂地往身上套衣裳。
十阿哥邪火沒洩出去,又添了悶火,再見她這個樣子,越發的心煩,本來揮著砸炕的拳頭就奔著王氏來了:「你他娘的哭個屁!滾!痛快給爺滾!」
王氏尖叫一聲,從炕上跌了下來,顧不上挨拳頭的地方生生的疼,連哭也顧不上了,爬起身三下兩下裹嚴實了衣裳,俯了俯身,披頭散髮地就往外跑。
「小勝子!小勝子!」隨著十阿哥的高喊聲,小勝子忙不迭的往裡來,一不留神,叫門檻絆了個跟頭,連滾帶爬的到了屋裡。
見十阿哥赤著身子站到炕前,小勝子忙伸手去取搭在屏風上的衣裳,陪著小心道:「爺息怒……爺息怒……」
十阿哥一把扯過褻衣穿上,皺眉問道:「藥呢?」
小勝子一怔:「爺不是說今兒不吃了……」藥是壓根都沒熬呢,見十阿哥一瞪眼,小勝子立時把那後半句話嚥下去:「火上呢……就好……就好……」
「叫他們快著點!爺我等著喝呢!」十阿哥怒道。
「是,是,奴才這就去看,爺息怒,爺息怒……」小勝子迅速伺候了十阿哥穿了衣裳,然後一溜小跑奔了出去。
*
十阿哥在房裡兜了百十來個圈子,小勝子終於顫顫巍巍地端了藥進來。
十阿哥端起碗,十分的厭煩,皺著眉頭瞧了好久,才閉著眼睛喝了一口。然而很快他就把這一口吐到了地上,指著小勝子,罵道:「混賬東西,怎麼熬的藥?怎麼比往日的苦?」
小勝子真是沒處伸冤去,分明和往日是一樣的,一味藥不差,怎麼會苦?可主子爺說苦,它就是苦的。他悄悄擦了額角的汗,陪笑道:「這個……許是熬的急了……這個這個水少了些,藥汁濃了些,爺嘗著就比往日苦……要不奴才重新給爺熬一碗?」
十阿哥不耐煩的揮揮手:「得了,得了,爺沒功夫等你再熬。」說著,又端起碗,瞧了半晌也沒往嘴邊兒送,最後還是撂到了桌上:「姥姥的,爺不喝了,去給爺叫太醫來!天天讓爺喝這牢什子苦藥汁兒,爺的病也沒見好!這他媽的多暫是頭兒?!叫那兔崽子來給爺講明白了!快去!」
小勝子忙應聲下去打發人到太醫院請人。
十阿哥在房裡,越想越是氣悶,恨恨地又摔了幾件擺設。伺候的太監、小廝們都在門外甚至院子外候著,知道爺在氣頭上,也沒人敢進來觸這個霉頭。
這時,二門上的小廝進來傳話,見幾個人站在院門口抻脖子聽著裡面的音兒,忙頓住腳,拉了其中一個,道:「哥哥這是幹嘛呢?煩勞您裡面傳個話,九爺府上一位管家求見咱們爺。」
那被拉著的往裡頭一努嘴:「我沒膽子,你膽子大你去回。」
「別介,哥哥,」那小廝笑道:「瞧那管家一腦門子的汗,想必真是急事。快去,要耽誤了,保不齊爺發更大脾氣呢!況且,那可是九爺府上的管家!」
「你小子就扯淡吧,九爺府上的幾個管家最少也是譚管家陪著進來啊,還輪到你來報信?」那人撇撇嘴。
「不是往日那幾個,說是別院的……」他話沒說完,就見小勝子打那邊過來,他忙不迭打千見禮,又說了九爺的管家求見的事。
小勝子一立眼睛,抬手給了門口那不肯傳話的人一嘴巴:「混賬東西,九爺的事你們也敢耽擱?」說著,跺了跺腳裡頭通稟去了。留下那挨打的小廝哭喪著臉背地裡「閹豎」的咒罵個不停。
十阿哥聽到九爺別院來的管家,就知道是福六、馬多那起子人的事。先頭已經有兩撥人回報說料理乾淨了,只福六他們這頭遲遲沒信兒,當下就叫那管家進來。
那管家進得門來,跪下就給十阿哥磕頭。
十阿哥見這光景,心裡「咯登」一下,皺著眉揮手叫小勝子下去,然後沉聲道:「老趙,怎麼事?」
趙管家叩首道:「回十爺的話,奴才該死!那邊十一人裡,九個了結了,還有兩個……還有兩個……跑了……」
十阿哥拍案而起,兩步走到趙管家身邊,抬腿就想踹他,礙著他是九哥的人,生生收了腳,怒道:「一群廢物!你們多少個人在那邊,啊?你們幾十號人,連十一個人都收拾不乾淨?養你們是做什麼的?!」
趙管家磕頭如搗蒜一般:「奴才們該死,奴才們該死!是奴才們大意了。也是……也是十爺的人,著實厲害……」
他倒是多少有些拍馬屁順帶推托的意思,然而這馬屁卻是拍在了馬腳上。十阿哥今兒是氣不順,聽了這話反倒覺得刺耳:「王羔子,『大意』?爺交代的事你們還敢『大意』?你們好大的膽子啊!還怎麼著,還賴上爺了?爺的人厲害,虧你他娘的說的出來!」
趙管家也不敢答話了,只一個勁兒地磕頭。
十阿哥又罵了幾句出了氣,回到桌子邊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然後問道:「跑了誰?福六?」
趙管家道:「沒,福六死了。跑的是馬多和戴林。」
十阿哥甩手把茶盞摔到趙管家身邊,罵道:「邪了門了!馬多個廢物點心,就一張貧嘴!戴林還是個毛沒長齊的小屁孩子!你們能把這倆人放跑了?」
趙管家苦笑道:「不敢欺瞞十爺,真就是這兩人跑了。」當下把那十一個人突圍的事一五一十講給十阿哥聽。
那些人在飯時別院守衛最鬆懈的時候,突然從房頂躍出牆外,試圖逃走,因這院子只有前門,院牆又高,大部分守衛都在前門伏著,後邊就有幾個人巡視,待聽到動靜,往後面跑便有些個遲了。
那些人各跑各的,也分散了追捕人手,福六不僅人高馬大,身手也是最毒最辣的一個,連傷了別院七個護衛,最後身中數箭被穿成個刺蝟,這才氣絕,這是趙管家親眼所見的。至於馬多與戴林兩個究竟怎麼跑的,竟沒有人知道,總之整理屍首的時候,就找到九具。喊了先前帶人進院子的管事清點了,馬多與戴林不在其中。
十阿哥聽著直皺眉,這事真棘手,兩個名冊上已經死了的人現在滿街的跑,要是落在誰手上……該死,偏生九哥已經走了,都沒個商量的人!
十阿哥一拳頭砸在桌子上,唬得趙管家一哆嗦。
十阿哥沉聲道:「你先起來,回去院子裡細細地搜,許是躲在哪裡了,沒跑出去。」
趙管家嘴上應著,心裡卻是叫苦不迭,他自然是搜過了沒找到人才敢來稟報的。可如今也沒法子了。
十阿哥沒理會他怎麼想的,立時喊了小勝子進來,吩咐道:「立刻打發人去馬多與戴林老子娘家門口守著,瞧見人了就給我帶回來。」
小勝子點頭應了,剛待退出去,又被十阿哥喊住。
十阿哥躊躇了片刻,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咬了咬牙道:「派明白人過去,手要乾淨。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小勝子瞬間屏住了呼吸,但很快就垂下眼瞼,應了一聲,退了下去。趙管家也就此告辭了。
十阿哥仰頭靠在椅子背上,雙手揉著太陽穴,尋思著之後的事情,卻聽見門前又有腳步聲,是小勝子去而復返。
「爺,人安排好了。」小勝子回道。
「知道了。」十阿哥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小勝子又道:「還有方才爺叫人去太醫院請太醫……」
十阿哥這才坐直了身子,道:「叫他進來。」
小勝子道:「不是,爺,那位太醫……沒請來……太醫院的人說他這幾日告病,而去他家,也沒人在,鄰居說他們一家子前兒出城了……」
十阿哥呆呆地瞧著小勝子,失神了足足有半個鐘,方從牙縫裡擠出句話:「去鈕祜祿府上……請我舅父尹德大人舉薦位信得過的老太醫過來……」
直到小勝子退出去許久,十阿哥還沒從愣怔中緩過勁兒來。要知道,之前那位太醫,是常給阿哥、九阿哥府上瞧病的,如今,跑了……
十阿哥心裡翻了幾翻,他和阿哥、九阿哥那不是尋常兄弟的關係,幾個人的命運早已經擰在一起,十阿哥並不相信他們會害他,況且,他們也沒道理在這個時候害他。
有人插了間到他們身邊麼?太醫?還是自己身邊的人換了藥?九哥說的對,是該好好梳理梳理府裡了。十阿哥緩緩地闔上眼睛,腦海裡篩了一遍可疑的人,並沒有什麼頭緒。
最後他還是決定等九阿哥回來再說,現在當務之急,是要知道自己這不舉到底是什麼毛病,別是原沒什麼事,反被這太醫害了!
老太醫請來了,反覆診了十阿哥的脈,又瞧著之前的藥方子藥渣子,思量了半晌,才謹慎的道:「回十爺的話,這藥並非被人換過,也不是開錯方子蒙騙十爺。只是先前的先生走的補陽路子,雖也沒錯,卻是量過了些,反傷了腎水,謂是陽常有餘,陰常不足……」
十阿哥打斷了他長篇大論的分析病情,只問結果。
老太醫猶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旁的倒無礙,只是傷了腎水,怕日後十爺子嗣上……要艱難些。」
十阿哥立時怔住,許久未說出話來。
那老太醫手心也儘是汗,心裡也不由得埋怨自己多嘴,當了一輩子差,哪些說的,哪些說不得,還不清楚嗎?偏偏想著十爺同鈕祜祿府的關係親近,便失了分寸,這怕是要惹來殺身之禍。
老太醫活了七十多歲,又是見慣生死的,倒不是太過畏懼,只是怕累及子孫,偷偷地瞧了一眼十阿哥,果不其然,他面上儘是猙獰,渾身散發者濃濃的殺意。老太醫心裡歎息一聲,心裡想著怎麼死得便宜,想著保全子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