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兵歌(10)
手銬也沒有上,但是警衛是有的,開了保險的95就對著我們弟兄——這種措施是有先例的,演習被俘的特種大隊戰士以前就有反敗為勝在敵人心窩子搗亂的,也算贏。我們在一個班的貓頭兵的押解下就去了防化沐浴車那邊。其實說實話貓頭兵對我們不錯,都是笑瞇瞇的,很多人還跟我們的老鳥認識,因為以前在全軍特種部隊骨幹集訓的時候都是一個帳篷一個鍋子的兄弟。
但是我不認識啊!我也不願意答理他們。弟兄們就笑哈哈地洗澡把一身臭洗掉。那邊就給你準備好了新的衣服,連嶄新的八一大衩和襪子都有。貓頭的炊爺們還在那邊喊:「豬肉燉粉條子中不?口重口輕啊?」
真的是沒有把你當外人,都是自己人啊犯得上嗎?但是我就是不洗澡不換衣服,就站在防化沐浴車外面。貓頭班長就問我:「怎麼了?怎麼不洗澡啊?你不吃飯了?」
我不吭聲,就是不吭聲。狗頭高中隊看我一眼:「他不洗算了。」
媽的!我惡狠狠地想,何大隊還對你這個孫子那麼好!還培養你造就你栽培你,你這個孫子還能上軍校還能當中隊幹部,沒有何大隊你算個鳥啊?!早就勞教了!你居然還帶頭洗貓頭的澡穿貓頭的衣服吃貓頭的飯?!你還是不是我們狗頭大隊的中隊長了,你整個就是一個王連舉啊?!馬達就光著膀子過來拉我:「幹啥子啊你個龜兒子?盡整鳥事?走走洗澡去!」
我一甩他:「不洗!」
馬達就問我:「你幹啥子啊?」
我不理會他,馬達你也算一個,虧我把你當兄弟!要是打仗還不知道怎麼樣呢!馬達哭笑不得:「你個龜兒子是不是跟別人的腦殼長得不一樣啊?這是演習不是戰爭!走!趕緊洗澡趕緊換衣服,吃飯去!快快!」
我一甩他:「我就不洗!我就不洗貓頭的澡不穿貓頭的衣服不吃貓頭的飯!我就喜歡穿髒的,因為這是我們狗頭大隊的!」
我這一喊不得了了,都安靜了。我就抹鼻子,愛誰誰!老子喊都喊了要錘就錘!說你們貓頭就是貓頭!幾個貓頭的班長就看看我,再互相看看臂章,再看看我的已經髒了的臂章,想笑不敢笑。
「小子,還看不出來蠻有種的嘛?」一個貓頭班長就拍拍我的光頭。
我就甩開。
「好了好了!」一個貓頭的中尉就笑著過來,「他要不洗就先不洗吧,這小子把演習當真的了,一會就習慣了。」
就沒有人管我了。——狗頭高中隊,我看見他一邊洗居然還在笑!我操!你笑個蛋子啊!叛徒!我心裡就罵但是不敢罵出來。一會開飯了大家都吃飯。我就是不吃,自己跟遠處坐著。貓頭炊爺就舉著大勺招呼我:「哎——那個兵過來吃飯!」
我不答理他。貓頭炊爺就喊:「過來過來!好吃極了!我們黑虎大隊的廚子不比你們狼牙的差!」
我還是不答理他。其實,我是真的想過去的。不光是餓,也確實餓,那飯菜確實香得要命。主要是那個貓頭炊爺,那個老士官,跟我們的炊爺班長一樣一樣的年齡,都是看我跟孩子似的。我是想過去,但是我就是不過去,再餓再感動也不過去。一會吃完了,貓頭兵們就跟我們狗頭兵坐下侃山,好多都認識都是全軍的骨幹,不是外人。狗頭高中隊就跟幾個貓頭幹部侃山,他們也認識,一起集訓過。我就自己坐著,也沒人再喊我,知道我不過去。馬達過來了——在這個範圍內,我們是可以自由活動的,只要不出警戒圈子就行。我還是不理馬達。
「龜兒子你想氣死我啊?!」馬達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這是整啥子呢?」
我就不說話。
「又不是真打仗,幹啥子啊?」
「那要真打呢?!」我就衝他。「給個豬肉燉粉條子你就投降了?!」
馬達哭笑不得。
我在18歲的時候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足智多謀詭異狡詐和兵家大智慧,這個認識就來自抓捕貓頭雷大隊的行動失敗。以前光覺得自己鳥,自己勇敢,自己跑路快,自己打槍准,自己不怕死,自己敢去死——當我戴著黑色手銬坐在直升機上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些說到底都是小兵的那點子本事——戰將是個什麼概念?
玩智謀的,這是好聽的——說白了,就是玩陰謀的。貓頭雷大隊,一個畢業於音樂學院指揮系的特戰指揮官。他給我的特戰生涯上了最重要的一課。
我在直升機上的時候開始明白過來,其實貓頭雷大隊早就對我們狗頭特勤隊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清楚得不行不行的——我們的任何轉移包括老鼠一樣鑽地道,包括和豬仔大哥一起混混,也包括在肉聯廠倉庫裡面,和那種我一生不願意再回憶的味道一起共眠,當然,也包括我們在天上飛和把自己藏在蔬菜下面蒙事過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就是不動手。
他為什麼不動手?因為不爽。他一定要自己爽了才動手,不然那麼大個基地不是白設了嗎?就等著我們這幫子小兵鑽老鼠夾子呢,不進夾子幹嗎要動手呢?老特戰油子的心理就是這樣,不爽怎麼動手?那不如直接把運我們來的直升機錘下來得了。所以就等我們一直到了他的老鼠夾子才給我們來了一下子。
讓我們徹底失敗。是的,什麼失敗比得上徹底失敗呢?我在心底是真的感歎啊!為什麼小兵就是小兵,戰將就是戰將呢?區別就在於這裡——小兵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戰將在大的概念上當然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但是他左右我們這幫子小兵的命運還真的是易如反掌啊!
我們就給他左右了,老老實實進了他的老鼠夾子。
直升機在空中滯空,開始緩慢地降落。我從舷窗看到外面,也是一個軍事野戰基地,但是,是一個野戰醫院的感覺。除了確實沒有女兵和女幹部,這裡還真的就是一個野戰醫院。
貓頭的老巢,就在這裡了。我們就被帶下飛機,然後在下面列隊。在探照燈的燈光照射下,我看到周圍人影嘈雜。我還看到一個很瘦的軍官站在一輛突擊車上。由於燈光照射著我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臉和軍銜,但是我知道他就是貓頭雷大隊無疑——在一支這樣的特種部隊能站成那個鳥樣子的,只有他們的部隊長。我瞇縫著眼適應強光,還是看不清他。但是我知道他在看我們每一個人。那種感覺,就像一隻老貓在滿意地看著自己抓來的群鼠。然後他跳下車,很利索的身手。他向我們走來。我漸漸地看見他的身影由逆光變成順光,也就是由黑色變成彩色。他戴著黑色貝雷帽穿著野戰迷彩服黑色大牛皮靴子,除了胳膊上那個貓頭臂章,和我們在狗頭大隊的時候是一樣一樣的。全軍的陸軍特種部隊都是這個模樣。
我還看見什麼?他的笑容,不是微笑,也不是嘲笑,就是那種淡淡的笑容。似笑非笑,這就是老貓。光學鏡片下他的眼睛也是似笑非笑。
他揮揮手,貓頭兵們給我們打開手銬。他看著我們。狗頭高中隊手銬打開,上去就是一個立定敬禮:「雷大隊!」
老貓就還禮,動作確實瀟灑,顯示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爽啊!我開始還想心裡罵狗頭高中隊,你敬禮干蛋子啊?!求饒啊?!後來一琢磨都是解放軍還是老上級你怎麼能不敬禮呢?但是我想我不認識他我就不敬禮了——現在想想真是高看自己了,老貓那樣的人物會跟我這個小兵說什麼呢?他會跟我互敬軍禮?開玩笑,我什麼身份他什麼身份?他又不是何大隊還會高看我一眼,在他的眼裡我們都是小兵不算,還是他的老貓嘴裡的小老鼠啊!
老貓就看看我們,對狗頭高中隊說:「你們來的還是挺準時的,不愧是何大隊的兵啊!」
我心裡就想你罵誰呢?!就是不服,有本事你找人跟我對錘,錘死我也不害怕,你這叫什麼本事啊?設了個套子等我們弟兄來鑽,狗頭高中隊還他媽的真的往裡鑽啊?!反正我就是不服氣。
老貓看出來了,看不出來他是老貓嗎?老貓就看我。我也看他。老貓就笑,我也不知道他笑屁啊?!我就是不服氣地看他。
老貓就問:「你的姓名?軍銜?」
我不說話。大家都看我。老貓也有點意外:「我在問你話呢?」
我就說:「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大家都驚了。老貓沒驚,他要驚了還是老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