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兵歌(9)
我含著眼淚一跺腳,衝著狗頭高中隊高喊:「我操你姥姥!」
光!我把步槍惡狠狠地摔在地上。眼淚就下來了。狗頭高中隊還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生氣。也許是這個時候沒法子錘我。我空著雙手,我真的腦子空了全都空了。我木然地站著,任憑貓頭兵們解下我的武器裝備再戴上手銬。直升機旋轉的螺旋槳吹起的颶風吹散了我臉上的淚。
「哭啥啊?」一個貓頭兵笑瞇瞇地拍拍我,「又不是真的,都是自己人啊?第一次演習啊?」
我操!我惡狠狠地看他,但是已經無可奈何。因為,你的首長都投降了,你的步槍都放下了,你現在還有什麼臉面跟別人叫囂呢?!換句話說,你還鳥個屁啊?!——其實在演習中相互俘虜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如果是實戰,我們都知道絕大多數是絕對的戰死沙場寧死不降,但是演習就是演習,沒那個必要。但是我那個時候不知道這些,我第一次參加實兵對抗性演習啊!老鳥們都參加過,所以不覺得有什麼太丟人的。但是我當時是真的難受啊!我怎麼能投降呢?!我小莊怎麼能投降呢?!那個貓頭班長笑瞇瞇地給我鬆鬆?沒事,一會就給你鬆了!」
我們就被帶上了運輸直升機。我一看副參謀長和廣東士官也被帶過來了。全部被俘,無一倖存。——後來我知道,接應的直升機根本就沒有通過封鎖線就被導演部判定被錘下來了。藍軍早就嚴陣以待了。這就是一個圈套。貓頭大隊的基地是假的,就等著我們來。牛嗎?作這麼大的一個假基地,就為了一次演習。就為了等我們這不到20個人。我含著眼淚坐在直升機上慢慢上天了。
我被俘了。我的特戰生涯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放下武器。恥辱的感覺,就佔據我當時的心底。
我怎麼會被俘呢?我小莊怎麼能放下武器呢?但是,這是我不承認都不行的事情。因為,事實是不能更改的。要不怎麼還叫事實呢?
我在18歲的時候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足智多謀詭異狡詐和兵家大智慧,這個認識就來自抓捕貓頭雷大隊的行動失敗。以前光覺得自己鳥,自己勇敢,自己跑路快,自己打槍准,自己不怕死,自己敢去死——當我戴著黑色手銬坐在直升機上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些說到底都是小兵的那點子本事——戰將是個什麼概念?
玩智謀的,這是好聽的——說白了,就是玩陰謀的。貓頭雷大隊,一個畢業於音樂學院指揮系的特戰指揮官。他給我的特戰生涯上了最重要的一課。
我在直升機上的時候開始明白過來,其實貓頭雷大隊早就對我們狗頭特勤隊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清楚得不行不行的——我們的任何轉移包括老鼠一樣鑽地道,包括和豬仔大哥一起混混,也包括在肉聯廠倉庫裡面,和那種我一生不願意再回憶的味道一起共眠,當然,也包括我們在天上飛和把自己藏在蔬菜下面蒙事過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就是不動手。
他為什麼不動手?因為不爽。他一定要自己爽了才動手,不然那麼大個基地不是白設了嗎?就等著我們這幫子小兵鑽老鼠夾子呢,不進夾子幹嗎要動手呢?老特戰油子的心理就是這樣,不爽怎麼動手?那不如直接把運我們來的直升機錘下來得了。所以就等我們一直到了他的老鼠夾子才給我們來了一下子。
讓我們徹底失敗。是的,什麼失敗比得上徹底失敗呢?我在心底是真的感歎啊!為什麼小兵就是小兵,戰將就是戰將呢?區別就在於這裡——小兵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戰將在大的概念上當然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但是他左右我們這幫子小兵的命運還真的是易如反掌啊!
我們就給他左右了,老老實實進了他的老鼠夾子。
直升機在空中滯空,開始緩慢地降落。我從舷窗看到外面,也是一個軍事野戰基地,但是,是一個野戰醫院的感覺。除了確實沒有女兵和女幹部,這裡還真的就是一個野戰醫院。
貓頭的老巢,就在這裡了。我們就被帶下飛機,然後在下面列隊。在探照燈的燈光照射下,我看到周圍人影嘈雜。我還看到一個很瘦的軍官站在一輛突擊車上。由於燈光照射著我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臉和軍銜,但是我知道他就是貓頭雷大隊無疑——在一支這樣的特種部隊能站成那個鳥樣子的,只有他們的部隊長。我瞇縫著眼適應強光,還是看不清他。但是我知道他在看我們每一個人。那種感覺,就像一隻老貓在滿意地看著自己抓來的群鼠。然後他跳下車,很利索的身手。他向我們走來。我漸漸地看見他的身影由逆光變成順光,也就是由黑色變成彩色。他戴著黑色貝雷帽穿著野戰迷彩服黑色大牛皮靴子,除了胳膊上那個貓頭臂章,和我們在狗頭大隊的時候是一樣一樣的。全軍的陸軍特種部隊都是這個模樣。
我還看見什麼?他的笑容,不是微笑,也不是嘲笑,就是那種淡淡的笑容。似笑非笑,這就是老貓。光學鏡片下他的眼睛也是似笑非笑。
他揮揮手,貓頭兵們給我們打開手銬。他看著我們。狗頭高中隊手銬打開,上去就是一個立定敬禮:「雷大隊!」
老貓就還禮,動作確實瀟灑,顯示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爽啊!我開始還想心裡罵狗頭高中隊,你敬禮干蛋子啊?!求饒啊?!後來一琢磨都是解放軍還是老上級你怎麼能不敬禮呢?但是我想我不認識他我就不敬禮了——現在想想真是高看自己了,老貓那樣的人物會跟我這個小兵說什麼呢?他會跟我互敬軍禮?開玩笑,我什麼身份他什麼身份?他又不是何大隊還會高看我一眼,在他的眼裡我們都是小兵不算,還是他的老貓嘴裡的小老鼠啊!
老貓就看看我們,對狗頭高中隊說:「你們來的還是挺準時的,不愧是何大隊的兵啊!」
我心裡就想你罵誰呢?!就是不服,有本事你找人跟我對錘,錘死我也不害怕,你這叫什麼本事啊?設了個套子等我們弟兄來鑽,狗頭高中隊還他媽的真的往裡鑽啊?!反正我就是不服氣。
老貓看出來了,看不出來他是老貓嗎?老貓就看我。我也看他。老貓就笑,我也不知道他笑屁啊?!我就是不服氣地看他。
老貓就問:「你的姓名?軍銜?」
我不說話。大家都看我。老貓也有點意外:「我在問你話呢?」
我就說:「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大家都驚了。老貓沒驚,他要驚了還是老貓嗎?
他還是笑了:「小莊是吧?」
我不吭氣了,是又怎麼樣?!老子就是什麼都不說!老貓沒再問我什麼,就看看我。他知道我的名字我不意外,因為實彈誤傷的事情全軍特種部隊是內部通報的以防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說實話那個滋味不好受,他的目光不像何大隊那麼火熱,看你一眼你暖乎乎的,跟蛇一樣跟冰一樣看你一眼你就冷到了骨子裡面。
但是我還是不後退,錘都不怕槍子都不怕你看兩眼算個球啊?!再說我是何大隊的兵又不是你的兵,再說現在演習還沒有結束你就是敵人我憑什麼給你敬禮?!我胸口是紅條你胸口是藍條,我是紅軍戰士你是藍軍指揮官我們誓不兩立,紅軍戰士怎麼能跟你退縮呢?!被俘了老子也是硬漢,老子也是何大隊的兵,老子就是鳥氣沖天!有本事你就把老子斃了——當然我知道他是不敢的,就是不是演習我跟他真是敵人他也不敢,還有日內瓦公約呢!
而且我知道他也真不敢讓人錘我——我的武器已經放下我的武裝已經被解除,按照演習規則我就是被俘,你還敢虐待戰俘?!這個事情海牙國際法庭管不著,是中**隊內部事務,又不是戰爭,但是導演部管得著!
你敢動我一個手指頭我就去狠狠告你!——我1?!我就那麼站在我的弟兄們中間,就那麼看著老貓。老貓沒有怎麼看我,其實他也真的沒有盯我,就那麼掃了我一眼,我就緊張得不行不行的——其實現在想想他也真的是沒有把我當個人物,是我自己把自己當人物了。他是真的沒有仔細看我,就掃了一眼而已,我的小腦瓜就動那麼多神經,真是自己高看自己了——人家一個大隊長犯得上看你這個小上等兵嗎?!
老貓就掃了我們弟兄一眼。然後就揮,給他們洗洗換衣服,再開飯。」然後老貓就走了。我們弟兄就被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