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窗外碧荷紅菡,清香滿庭,不如坐下來,請去華兄講講幽州形勢。」李賢齊先恭敬地請史元忠、張允皋坐下,自己半邊屁股挨在紫榆官帽椅上,斜對史元忠,比請坐那會還恭敬。
「楊志誠行宵小手段,逐走武威郡王,不過是小人一時得志,執掌幽州不過數月,現直接掌控的兵力有王文穎後院牙軍五千兵馬,張絳前衙牙軍三千兵馬,楊志高的五千經略軍,前衙牙軍多是新募之眾,楊志高乃是楊志誠的親弟,軍功資歷平平,被楊志誠提拔到高位,在經略軍中威信不足。楊志誠對媯州、檀州等守邊諸將多以籠絡為主,並不能掌控……」劉?從兵力構成對比入手,言論有據,聽得史元忠頻頻點頭。
掌握狼牙騎情報的劉?繼續道:「武威郡王以擊**藩之功,被朝廷啟用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憑他久歷邊戎,屢勝胡虜的赫赫威名,早晚移鎮至河東、振武,在這種情勢之下,楊志誠驕橫到了愚蠢的地步,竟然脅迫眾將去掘武威郡王母兄之墳!武威郡王任幽州節帥多年,率領諸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諸將受他的恩義不說,現在他並未失勢!」
人心向背,楊志誠已是眾叛親離!
這話沒說,讓史元忠自己去思考。
李賢齊霍地站起,聲音冷得可怕,「某已遣軍中子弟告其父兄,誰敢動武威郡王母兄墳頭一草一木,節帥府王虞候全家就是前車之鑒,哼,血刺滅他滿門!」
節帥府王虞候滿門被刺,血流而盡的慘狀,在史元忠腦海浮現,他嗓子發乾,右手緊緊捏住官帽椅的紫榆扶手,努力使自己鎮靜如常。
「現在授節的朝廷專使被狼牙騎扣在手中,以楊志誠脅迫眾將掘墳為契機,史定遠率軍入幽州,行險一搏,與雄武軍、狼牙騎裡應外合,將楊志誠逐出幽州,以史定遠在幽州牙軍的威信,雄武軍、狼牙騎、願推你為幽州節度使。」劉?的計謀極具煽動力,讓史元忠不由怦然心動。
「張檀州為何不能前來赴會?」史元忠忽然問道。
「張檀州有書信前來,他現在厲兵秣馬,籌備糧草,與我們在幽州城下會師。」李賢齊取出懷中書信,遞了過去。
史元忠展信一閱,眉目蘊笑,欣然站起,「右衙兵馬,雄武軍,狼牙騎三家結盟,共同進退,幽燕無人可敵。」
狼牙騎沒有利益在裡頭,史元忠心裡不塌實,「賢侄,事成之後,某就任你為幽州牙軍副都知兵馬使。」
「實不相瞞伯父,賢齊立志率狼牙騎出塞擊胡,幽州事成後,伯父能將平州、榆關賜給狼牙騎為東進的基地,賢齊心願已足。」李賢齊眼神清澈,語氣真摯,並無虛瞞之態。
史元忠與他對視良久,心中一動,輕聲問道:「李燕州,張定遠率燕州鐵騎東御契丹,賢侄莫非是想重開平盧節鎮?」
一陣輕風入室,送來清香幽幽,李賢齊扭頭望著張允皋,兩人相視而笑,異口同聲道:「何止平盧節鎮,重設安東都護府,經略遼東,同化諸胡,佔據東北膏腴之地,揚我幽燕漢兒雄風,方是我輩之志。」
「常聽文遠講起賢侄有浩然擊胡之志,聞之令人振奮,如有那麼一日,史元忠願以錢糧、兵馬相助,浩瀚千年的青史,也有史元忠出塞擊胡的美名!」史元忠霍地起身,望向那滿庭隨風搖擺的碧荷紅菡,慷慨陳詞。
張允皋站起身,幾步跨了過來,與史元忠擊掌立誓,劉?見結盟大事一定,目現異彩,欣喜欲狂,李賢齊卻有些置身事外的感覺,不憂不喜。
天色驀地變得陰沉,風聲四起,雅舍內涼爽宜人,李賢齊輕嗅房中蓮的幽香,恍惚覺得,胡馬秋風,出塞擊胡,在歷史的畫卷中我只是一名踽踽獨行的遊客。
「自古兵家未慮勝,先慮敗,臨兵事者常懷憂懼之心,如果楊志誠知道狼牙騎吞掉了左衙兵馬,已經打草驚蛇,盟軍如何應對?」李賢齊出言提醒幾位。
戰爭的勝負變數太多,全需主帥臨陣指揮,神如諸葛武侯,就因他不是戰將,不能親臨第一線指揮,遇上司馬懿這等名將,九伐中原,師老無功,將蜀漢國力拖累到了窮兵黷武的地步。
腹有良謀,劉?早有應對,「某有瞞天過海之策,陳行泰垂涎桃花塢財富,暗中派人來奪,被桃花鎮將耿精忠擊退,兩軍相爭於無定河故道,海津鎮被海盜強佔,大掠三日,陳行泰軍心大亂,兵敗被殺,桃花鎮將耿精忠畏罪裹挾部眾潛逃,不知所蹤。史定遠聞訊,遣狼牙騎收復海津鎮,狼牙騎將一月前的事重新演練一次,史定遠奏請楊志誠,派兵接管海津鎮,兵馬調走後,史定遠在幽州更易下手。」
「好計策!先讓幽州亂起來,楊志誠應對失策,驚疑不定,無暇他顧,史定遠正好趁火打劫。」張允皋讚道。
怕是來接管海津鎮的兵馬也會被狼牙騎吞掉,不過這樣勝算大增,史元忠聞言深思,緩緩點頭!
「狼牙騎不是屬於雄武軍?怎能受我調遣?」史元忠抓住劉?計策中的漏洞。
「李賢齊不是你侄子史燕歌嗎?你栽培他建功立業,你與雄武軍關係如此密切,即使大事不成,楊志誠日後也會忌憚你,有賺無陪!」劉?對於細節謀劃還有粗疏之處,不過反應並不慢。
大風穿堂入室,門窗嘩嘩作響,李賢齊看那天色陰沉,風雨欲來,半池碧荷紅菡隨風狂舞,天有不測風雲,何況事態的演變?
「這是有進無退之策,萬一楊志誠應對無誤,緊守幽州堅城不出,我們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李賢齊道出隱憂。
連史元忠都有些不耐煩了,「賢侄用兵,也太過小心,若事不成,憑借我等數萬兵馬,在幽州城下耀武揚威。幽州軍中,誰的實力強橫,誰就跋扈,佔了寶坻,海津鎮等幽州富庶之地,聚財練兵,逼楊志誠任命賢侄為榆關手捉,難道他還敢說半個不字。」
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將帥,則將帥之陵天子,已經積重難返,牙軍驕橫,可見一斑,劉?驚愕道:「那不是苦了這一帶的百姓?」
張允皋不屑反問:「楊志誠就是一顆毒瘡,不將他拔除,幽州百姓有好日子過嗎?」
急雨驟來,擊打在綠瑩瑩的荷葉上,「滴滴答答」雨聲悅耳,雨珠在荷葉上活蹦亂跳,形如珍珠,聚成一窩滾動的水銀,荷葉承載不起,便瀉入滿池的漣漪碧波中。
眾人靜靜地聽了會雨聲,史元忠一臉誠懇,「賢侄有聚財理政之能,莫若我們兩家共治海津鎮。」
李賢齊喜上眉梢,一口應道:「狼牙騎在大沽口駐一千水軍,五百鎮軍,海津鎮軍政全歸伯父,可否?」
張仲武乃是投筆從戎,文武全才,也對李賢齊青眼有加,史元忠搖了搖頭:「某只在海津鎮駐軍,政事盡托與你,每年保我右衙五千兵馬的糧草軍需既可。」
劉?暗中叫苦,憑哪些鹽鹼荒地,耕織漁獵,如何才能養五千之軍,除非借重工商。
兩家細節談得詳盡,心中更加踏實,史元忠喚進幼子史文進,拱手請求:「文進年歲漸長,也該為父分憂,文進就讓他跟在賢侄身邊,做個虞候,賢侄言傳身教,讓他也學些用兵理政的本事。」
李賢齊明白,史元忠這是以子為質,謙虛道:「賢齊有何德才,敢來教授諸弟,不過盧遵、劉?都是飽學之士,張允皋、屠雄、盧綸都是百戰宿將,三人行必有我師,有他們的指點,兄弟們日後定有長進。」
史元忠對幼子訓道:「文進,面前有你三位師長,還不跪拜行禮!」
史文進孩子心性,又可重回狼牙騎,與兄弟們一道習武喝酒,歡天喜地磕了三個響頭,張允皋將他扶起,摸了摸骨,讚道:「一付練武的好根骨,史定遠,這個徒弟某收下了。」
史元忠大喜,「張三郎的騎射武藝在幽州軍中誰人不曉,某還得準備些束修,萬不能這樣草率!」
張允皋笑道:「只需獵一隻大雁即可。」
李賢齊湊趣道,「一隻怎夠,這麼多師傅,要一群大雁,文進,你可要苦練你的騎射,不然雁不夠分,師傅要生氣的。」
眾人笑了起來,史元忠吩咐下去:「拜師宴開席!」
雨小了一些,眾人走到窗邊,欣賞這雨荷夏景,但見庭院清新如畫,細雨如簾,紅蓮俏立,綠荷輕搖,漣漪圈圈疊疊。
史元忠轉過身來,對劉?、張允皋道:「李賢齊還有未卜先知的本領,昨日書寫信件,道是天色將變,過雨荷花滿院香,沈李浮瓜冰雪涼,不是此時的景致麼?」
慌忙搖手,李賢齊道:「瞎貓撞上死耗子,湊巧罷了。」
劉?不依不饒,「李振威頗有才情,將這首詞做出來。」
要是那天江郎才盡,難道我還要重新去學習寫詩填詞?李賢齊頭皮發麻一陣後怕,硬著頭皮吟道:
「風蒲獵獵小池塘,
過雨荷花滿院香。
沈李浮瓜冰雪涼。
竹方床,
針線慵拈午夢長。」
劉?細品,心中感慨,要是在這夏日庭院,有慵懶的美人相伴,把酒臨池,賞玩這一池細雨荷花,遠勝過整日與人勾心鬥角,算計殺人,攻城掠地要輕鬆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