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比諸葛隆中對的山中策!李賢齊一付指點江山,捨我其誰的誇張表情,張簡至腦中靈光一閃,激動地站起來,朗聲稟道:「武威郡王,張簡至有山中策獻上,即可救回郡王家小,也可待機而起,討逆平叛。」
溫暖和煦的春風從堂外徐徐拂來,李載義的聲音卻冷得澈骨,「說來聽聽。」
張簡至硬著頭皮道:「武威郡王與李司馬孤身前往易州,假意與楊賊講和,索回家小後即返京師。」
莫州刺史張慶初興奮地插了一句:「郡王假意離開,再悄悄潛回莫州,我等再興兵討逆。」
張允伸聳了聳肩,攤開雙手:「我等是楊賊的心腹大患,他以遣散收編前衙鐵騎和唐興軍為條件,逼郡王就範,那時怎麼辦?」
李燕州一直注意傾聽,分析莫州形勢:「莫、瀛二州,西為義武節,南為橫冀節,東有橫海節,朝廷承認楊志誠為幽州留後,相鄰節鎮必視我等為叛逆,出手相助不敢奢望,朝廷下旨出兵討伐莫州都有可能,莫州河流湖泊眾多,不利鐵騎縱橫迂迴,乃是一片死地--」
說到死地,李燕州嗓子一甜,急忙用巾帕掩嘴,悄悄打開一看,巾帕雪白精緻,赫然被鮮血浸染成了大片紅色的潑墨。
堂上文武紛紛置疑,張簡至有在戰場磨礪出的堅定沉穩,毫不畏縮,「各位刺史、將軍,你們誤解了簡至所言的山中策,它有上、中、下三策,涉及政略、軍事、民生等方面,一言以蔽之,就是以遼西的??口為基地,耕海牧魚,興建各種工坊,泛舟行商,儲糧練兵,以海制陸,奪取平盧節故地,等待時機,討逆平叛……」
一湖寧靜無波的春水被人砸下一塊巨石,在堂上眾文武心裡激起層層漣漪,因為他們志同道合,死生榮辱緊緊連在一起。
李燕州目放異彩,急命牙軍抬上曲足書案,備好紙筆墨硯,筆走龍蛇,邊聽邊將山中策記錄下來。
正堂上針落可聞,柔柔春風帶著庭院的花香穿過房門雕窗,暖暖陽光也悄悄到正堂探訪。過了好一會,定遠將軍張允伸率先打破了春水般的寧靜,笑道:「北虜長於騎射,漢人善舟,從河流的入海口溯流而上,以海制陸,北虜可來,我亦可往,禮尚往來,讓北虜也嘗嘗擄掠之苦。」
李載義乃是兵法大家,自然知曉山中策的份量,張簡至雖有勇略,也是戰場上的臨機決斷,帶著幾分疑惑問道:「張簡至,這是何方高人的計策?」
張簡至猛然醒悟,李賢齊年過十四,自己乃是將門子弟,熟悉軍旅邊戎,勉強說得過去,但如何知道築城建堡、曬鹽營商之法?大部分都是李賢齊所講,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多智近乎妖,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實不相瞞,我們逃到山中避難,邂逅了一位仗劍去國,漫遊幽燕的白衫文士,他與賢齊頗為投緣,在山中盤桓半月,傳授了不少東西給他。」張簡至慣經殺陣,還懼小小質疑,面色如常,假托了一位子虛烏有的白衫文士。
「這位高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可是李白,高適一類的人物?李燕州有些激動,胸口起伏不定,停筆問道。
「從未透露姓名,只道有緣還可再見。」張簡至為李賢齊遮掩得滴水不漏,心想還得給趙無鋒打個招呼,不可說漏了嘴。
「唉,幽燕本多才俊之士,肅之還記得幽州劉?劉去華嗎?博學多才,明春秋,為人沉穩有謀,一身浩然正氣,有濟世的遠大志向。」李載義長歎一聲。
李燕州點頭,朗聲講道:「太和二年(西元828年)三月,文宗下詔制舉,以賢良方正與直言極諫問策取士,劉去華上策,直陳宦官專權的危害,將導致天下傾覆,海內大亂,朝局動盪。他還論述了藩鎮擅兵、奸臣當道的危害。乃是幽燕一等一的才俊之士,奈何奸宦當道,文宗皇帝不敢任用劉去華。」
「載義德能鮮薄,見識偏狹。只信這紛紛亂世,刀槍稱雄,才落到今日這般境地,未能築黃金台以納賢才,肅之要牢記,得人才者興,善納諫者賢。」李載義這番感歎語重心長,不言而喻,山中策的重任落在李燕州的肩上。
李燕州站起來,畢恭畢敬後退一步,叉手為禮。「李儼謹受教。」
張簡至拱手道:「簡至斗膽,請郡王拔出橫刀,郡王乃是兵法大家,可知用了好幾百年的橫刀有甚缺點?」
橫刀,長柄直刀形狀,護手多為鐵製,外形有橢圓型和木瓜型,傳自漢朝環首刀,刀長七十到八十厘米左右,刃長五十到六十厘米之間,厚度約六到八毫米,寬度在三厘米到四厘米之間。《唐律疏議》曰:兵仗者,謂橫刀常帶。
橫刀是唐軍軍土普遍所佩之刀,步騎兩用。
李載義拔出橫刀,走到正堂中央,迎風一斬,一股鋒利的寒氣撲面而來。
張允伸在旁斥責張簡至:「郡王久經沙場,如何不曉?橫刀造價高昂,直刀形狀的橫刀劈砍時容易折斷,這是它最大的缺點。」
張簡至回憶起山中李賢齊少年模樣,負手侃侃而論:「溪水河流中的石頭多為圓圓的卵石,卵石經受了千百次河水的沖刷,方能以圓滑存在溪底河谷。將直刀形狀的刀身改為彎曲有弧度的曲刀形狀,可以卸掉劈砍的部分力量,使之不易折斷。」
李載義揶揄道:「簡至說的是又重又寬的大食彎刀吧?其刀法重迴旋劈砍,變化不及橫刀,即可直刺又可劈砍,大食彎刀難練,需要超常的腕力和臂力,戰鬥時大食武士常將彎刀置於馬頸一側,借馬力無聲無息將敵人頭顱削去。」
張簡至沉默不語,坐在書幾前,畫出李賢齊前世日本刀的形狀,只是護手仍是實用的唐刀形狀,而不是日本刀很小的護手,近於合口。
「卵石給人的啟迪不僅於此,圓形的多角堡防禦力遠勝四方城牆,多角堡無防守死角,以點製麵,增加了防禦的縱深和韌性,還有諸多奇妙之處……」張簡至換了一張白紙,畫出了多角堡及附屬設施。詳述了以多角堡為地利,放敵入城,消耗敵軍有生力量等諸般戰法。
李載義久歷邊戎,守城拒敵,攻城拔寨最有心得,聞言也耳目一新,連連感歎:「此守城之法,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推陳出新,直追安史之亂時,死守睢陽,保住江淮賦稅之地的張巡張河南。」
李儼遙望遼西燕州,心馳神往,有此守城之法,又有??口為基地,世守遼東,此生可望。
莫州府衙正堂外,雷校尉焦灼地走來走去,前幾日,從武威郡王到張定遠都是鬱結於心,輕易不露笑臉,今日稟報噩耗,郡王滿腔恨意滲進了骨子,看來生死一戰在所難免。
正堂傳令,等閒人不得靠近,雷校尉只聽到堂內不時傳來議論聲、喝彩聲,並無群情悲憤的喧嘩。
「雷校尉,這飯菜都熱了三遍,已過未初(下午2點),你再去通報一聲。不進食,李燕州的身體抗得住嗎?」主管膳食的府衙管事央求道。
「好,拼著受責,某再去通報。」雷校尉應道。
雷校尉轉身進去稟報後,眾人方覺腹如雷鳴,飢腸轆轆。李載義感歎:「朝聞道,夕死可矣。」為商議山中策,傳令就在正堂用膳,邊吃邊議。
從日上三竿到秉燭夜談。最後武威郡王疲累中帶著一絲興奮:「卵石給某的啟迪,為人處事,至剛易折,柔能持久,大夥兒回去好好睡上一覺,想想具體的實施方案,肅之,你身體欠安,更應多休息,不可太勞神費力。」
「謝郡王關心。」李儼施禮告別。
「郡王,閤家老小還在楊賊手中,得想出個妥善的法子?」李正元待大家散去後,仍然憂心忡忡。
李載義有點恨鐵不成鋼,「正元,你還不明白?楊志誠色厲內荏,他只是用家小性命威脅我們,不到山窮水盡,斷不會將手中的人質丟棄。」
李正元地眼眸裡難掩悲傷,輕輕抽泣:「孩兒擔憂,噩耗一個接一個傳來莫州。」
「明日就派人與楊志誠慢慢商談,武威郡王願意將幽州拱手相讓,如他再害我府上一人,張簡至不是潛入軍營殺了他的替身嗎?問楊志誠和他的家小有幾個替身?」李載義目露噬人的凶光,咬牙冷冷道。
第二日,莫州府衙正堂。
從辰初(上午八點)商議到未正(下午三點),定遠將軍張允伸興奮的聲音傳來:「前幾日,某就在琢磨,郡王移鎮山南西道,一部分兄弟跟隨郡王,剩下的兄弟隨某投張檀州,駐守平州為燕州後援,待機而起,恰與中策相似。」
「張允皋不是已投張檀州?此枚棋子已布下,一旦時機成熟,可起兵呼應。」李燕州春風滿面,胸中的積鬱一掃而空。
「以海制陸、耕海牧魚,重在一個海字,需大量的水軍、造船工匠、水手等,可惜幽州一直不重視水軍的發展,莫州為九河下稍,只能招募些內河水軍水手……」李燕州思路清晰,一下抓住要害。「唐興軍將遣散大部,不願去遼西的軍士百姓可投奔橫海節殷侑,橫海值戰亂之後,屍骨蔽野,田地荒蕪,殷橫海與軍士同甘共苦,招撫百姓,流散者漸漸復業,現三萬橫海軍全由本鎮自給軍需……」
「好!善借勢者翱翔於九天之上!」李載義先大聲讚道,後來卻眉頭緊皺,「淄青節治下登州(今山東煙台),官私造船工坊不少,能造各種大小船隻、海船、戰艦,與渤海、新羅等屬國通商往來,十分繁華。只是自元和十四年(西元819年)平定李師道後,分淄青為三鎮,盡歸朝廷,對藩鎮防範甚嚴,想要購船或招募工匠,難吶!」
張莫州沉思良久,慢慢抬起頭:「郡王移鎮山南西道,山南茶葉為金州(今安康)土貢,可在當地大規模種茶採茶,與北地的騾馬牛羊、渤海出產的海鹽熏魚進行茶馬互市,需創建一個商行,經商聚財,聚財練兵。」
李載義終於有了一絲欣慰,屬下有文有武,俱是幹練之才:「張莫州有度支之才,我等以收幽州,逐楊志誠,復平盧故地,征遼東,打通渤海陸上貢路為目標,商行就以安東為號。」
正堂的雕窗大開,扭頭望去,庭院中群芳吐艷,蜂蝶蹁躚,一派生機盎然,滿院春意不知不覺被陽光帶到了正堂。
張簡至聽得目瞪口呆,山中策豈不是上、中、下三策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