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無光,夜色似乎濃得化不開,只聽見嘩嘩流動的河水聲,清新寒冷的河風迎面撲來。
是泅渡,還是從叛軍控制的無定河渡口乘船過江?張簡至用商量的口氣道:「無鋒,一日一夜我們就趕到了無定河,過河後,距離大清河還有兩百多里路程,我們扮作斥候,從渡口乘船,還可保持馬力。」
趙無鋒簡單地應了聲:「好!」策馬緊緊跟隨。
無定河北岸的永清渡,是所臨時設立的軍鎮,正對南岸的永清縣。
唐朝軍制,守邊十鎮設軍、守捉、鎮、戍。鎮、戍各分上中下三等.五百人為上鎮,三百人為中鎮.不足三百人為下鎮;五十人為上戍.三十人為中戍,不足三十人為下戍。每鎮、戍分別置鎮將、鎮副,戍主、戍副各一人。
永清渡為上鎮,把守渡口的鎮將為新提拔的後衙校尉楊守信,他是楊志誠的族侄。要害之地,怎麼也是心腹之人,不過他的統兵才能有限,勝在勤勉踏實。
用過晚食,他就帶著越騎四處巡視,來到渡口,這兒駐守了一戍看守渡船的軍士,楊守信鼓動如簧之舌,安撫道:「兄弟們辛苦了,朝廷已封了楊節帥為幽州留後,我們守住渡口,不讓投奔李載義的叛軍將士渡河,就是大功一件,到時陞官發財,人人有份。」
守衛渡口的戍正「嗤」地笑出聲來:「陞官發財都是校尉,軍士的餉銀能及時發下來,都是不錯的。」
「大膽,敢這樣跟楊鎮將說話。」楊守信身邊一名親衛喝道。
「他媽的,少唬人,老子也是刀頭舔血過來的,我們心裡對楊鎮將恭敬得很。」戍正毫不示弱。
「算了,少說兩句,夜裡還有點倒春寒,兄弟們喝點酒。」楊守信縮著脖子,摸出二兩碎銀,遞給戍正。
楊守信正待轉身離開,河岸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在夜裡傳得很遠,身旁幾名親衛抽出橫刀,夜色深沉,誰還急急趕赴渡口?
楊守信凝神聽了一會:「不過幾騎斥候,用不著緊張,我們迎上去問問。」
身旁的親衛勸道:「楊鎮將,你這樣事無鉅細,一一過問,當心累垮了身子。」
楊守信自嘲道:「你說得對,戍所裡的兄弟一定要恪盡職守,小心查勘!」
戍正看在銀子的份上,挺著胸膛大聲應道:「屬下保證,漫說是叛軍將士,就是一隻鳥也飛不過去。」
渡口有一串火把在移動,看來防衛甚嚴,張簡至沉聲下令:「減速,慢慢策馬過去。」
火把並未朝自己這個方向過來,張簡至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高舉著火把,沿著河岸趕往渡口。
「逐李擁楊。」守衛渡口的戍正站在堡牆上喝問。
「鼎定幽州。」張簡至策馬上前,一袋五兩多的碎銀甩了上去。
「兄弟這麼晚了還要過河?對不住了,楊鎮將有令,夜晚不得擺渡。」戍正接住銀子,一陣歡喜,今晚看來要發筆小財。
「趕了一天的路,疲乏得緊,可楊留後的軍令如山,三日內必須趕至永清前線大營。」
「兄弟愛莫能助,明日一早,恭候大駕。」戍正嘴上喊得親熱,其實故意為難,想要多敲詐些銀子。
偏遇著兩個窮人,張簡至與趙無鋒身上的金銀都被李賢齊搜個乾淨,僅有七八兩碎銀。
戍所堡牆下,張簡至與趙無鋒交頭接耳嘀咕幾句,看來只有另尋地點泅渡,張簡至朝上面喊道:「既然兄弟不能作主,某去找楊鎮將。」
找楊鎮將,手中這袋碎銀子都拿不穩當,戍正忙道:「兄弟趕路疲乏,某剛好置了些酒菜,進來喝口酒解解乏。」
戍正親自迎出去,黑夜裡傳來他欣喜的喊聲:「張六郎,果真是你!狗子,速備條走軻。某的兄弟要過河,又有楊留後的手令。」
狗子嘀咕了一句,喚了三名兄弟準備走軻去了
黑夜裡又傳來戍正的聲音:「老宋,將酒肉送到走軻上,某要與張六郎暢飲一番,送他過江。」
老宋暗罵一聲,好不容易買來酒菜,就要送人,老子一口也未嘗到,扭開葫蘆嘴,仰首大大地喝了一口,他提著食盒上了走軻,就著火光,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戍正對面坐著一個青年校尉,提個布包一直未放下,狗子等在前面划船,船上還載有四匹馬和一個年青斥候。
「老宋,把食盒放過來,搖櫓。」戍正似乎很急,催促道。
青年校尉笑道:「辛苦各位兄弟,待會過了河,一人一兩銀子作酒錢。」
眾人聽了,士氣大振,槳櫓齊用,船行如飛。
老宋終於知道那不對了,那名牽馬的年青斥候沉默得如同河岸邊的頑石,河風吹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戍正的聲音緊張,透著些古怪。
戍正被人挾持?老宋左顧右盼,想尋機會跳水逃生,奈何船在江心,水流湍急。
「丁戍正,兄弟這具黃樺手弩怎麼樣?」張簡至解開布包,露出手弩。
「好,不錯!」河風獵獵,捲起他的衣角,戍正縮著脖子,緊裹衣衫,倍感春寒料峭。
「無鋒,過來喝幾口酒,吃點菜,要不然明日弓都拉不開……」張簡至側身對老宋一笑:「今日他殺了好幾名斥候,身上的血腥味這麼久都未散去。」
戍正低聲喝道:「老宋,不要多事,今晚的辛苦銀子少不了你的。」
老宋笑著點頭,有了封口費,大不了多費一些氣力,搖櫓搖得更歡實了,早點把兩個殺神送走,早點回去喝酒。
眼看走軻就要到了南岸碼頭,碼頭忽地燈火通明,幾十名弓箭手張弓搭箭,傳來領軍校尉的暴喝:「鼎定幽州?」
「逐李擁楊!」走軻有人應道。
「某乃北岸守渡口的丁戍正,發覺河中有人泅渡,特駕舟前來查看。」戍正高喊,聲音在黑黢黢的河面上傳得很遠。
「喔,原來是丁戍正,放箭!」校尉猛然下令,接著獰笑道:「丁戍正,一路走好,怪不得哥哥,北岸楊鎮將火光傳令,過河之人格殺勿論。」
走軻上的軍士無人倖免,「他們已下船--」戍正胸口中了好幾箭,聲音?然而止,「撲通」一聲跌入水中,火把映照下,河面上那只無主的走軻載著幾具屍首,緩緩流向下游。
碼頭下游百步遠的地方,張簡至、趙無鋒牽著戰馬渾身水淋淋地上了岸,戰馬高興地打著響鼻,搖頭擺尾,水珠飛濺。
南北兩岸火把不斷,叛軍展開了搜索行動,張簡至低喝:「無鋒,上馬,衝過去。」
有河岸移動的火把作參照,兩人四馬穿行在茫茫夜色之中。
「什麼人,站住。」前面幾名越騎舉起火把,張弓搭箭,高聲喝問。
「巡邏的斥候,逐李擁楊?」張簡至右手握橫刀,左手舉手弩。
身旁傳來趙無鋒焦急的聲音。「六哥,弓弦泡了水,怎麼辦?」
「拔刀,殺過去。」張簡至的聲音在夜裡還是那麼沉穩。
兩人四馬慢慢從黑夜裡現出來,張簡至率先破口大罵:「媽的,口令也不答,誰的手下,找死啊。」左手沒閒著,扣動了手弩的懸刀。
突然的喝罵使幾名越騎瞬間一呆,一騎載倒在馬下,有人高喊:「手弩!」對面水淋淋的兩騎兩馬猛衝過來,揮刀斜劈,幾名越騎本有戒備,匆忙放了一箭,丟下弓,拔出橫刀,迎了上去。
張簡至緊握橫刀,橫放在馬頸一側,狠狠地踢了馬腹一腳,戰馬加速,衝向敵軍。
趙無鋒高舉橫刀,熱血上湧,吶喊著衝殺過去。
騎兵對戰,只有電閃雷鳴般的一擊,三英戰呂布,幾人戟來刀往,大戰幾百回合,那都是演義上瞎吹的。
兩隊一衝而過,不再回頭。
叛軍越騎三人墮馬,趙無鋒斜劈過猛,折斷了手中橫刀。
道路不用考慮,都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黑夜裡從麥田踐踏過去,張簡至不時猛嗅空氣,判斷是否離河越來越遠,根據夜風吹過來的方向,調整自己的行軍路線,叛軍越騎也懼黑夜遭伏,張簡至兩人是一人雙馬,叛軍越騎追趕了一程就停了下來。
左肩傳來中箭後劇烈的疼痛,趙無鋒咬牙忍住,漸漸左肩痛得已經麻木……
疼痛陣陣如潮般地襲來,趙無鋒如海岸的礁石,屹立堅強,心中默念,趁著黑夜,多趕一段路程,天亮之後再拔箭上藥。
從深夜疾馳到淡青色黎明,白晝來臨前,兩人尋了一片樹林,割幾捆麥苗餵馬,用些泡了水的干囊。
「無鋒,左肩中箭,竟然不吭一聲,鮮血都凝住了。」張簡至為他脫去皮甲,責怪道。
「六哥,給某一口酒,將它拔出來。」趙無鋒的臉如岩石般堅硬,話語極少。
張簡至給他砍了根木棍:「咬住它。」摸出一把匕首,用火烤了一下,含口酒朝傷口噴去。
「唔」一陣劇痛襲來,趙無鋒昏了過去,醒來後,肩膀已敷上金瘡藥,纏上繃帶了。
「六哥,你先睡會兒,無鋒肩痛,睡不著。」剛剛清醒的趙無鋒搶著做了哨衛。
張簡至暗歎他的堅韌頑強,也不推辭,攤開四肢,呼呼睡了。
兩人進食、睡覺、打坐練氣,體力盡復,接近午時,張簡至道:「無定河和大清河之間,儘是平原,無險可守,想必遊哨斥候不多,現在出發,明晨四更,我們就可泅渡大清河,直達莫州。」
趙無鋒好半天才吐出個字,「好!」一臉依然沉默,岩石一般,當真是惜語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