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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五章 事如兒戲 文 / 燕歌豪氣

    密林中的獵人窩是座木屋,乾柴、火塘、瓦罐好幾樣東西都不缺,不遠處還有一座簡陋的馬廄,軍中子弟幼習弓馬,常到燕山餘脈的丘陵來狩獵,故對獵人窩十分熟悉。

    在木屋中燃起篝火,鋪好從馬車上取下的褥墊,將李賢齊平放在褥墊上,蓋好被子,張簡至、秦起、趙無鋒背著弓箭到山林去狩獵,段靈狐則守著李賢齊。

    肉湯濃濃的香味在木屋逸散,飢腸轆轆的李賢齊醒了過來,看見了跳動的篝火,火塘邊圍坐的幾個夥伴。

    「賢齊醒過來了,兔肉湯一會就好。」張簡至扭頭望著李賢齊,篝火映紅了他的臉龐。

    李賢齊點點頭:「多謝。」聲音含混不清,張簡至卻像聽到了仙音,怔怔發呆,一時間還不敢相信。

    「大哥,大哥在道謝,某還以為你成了--」秦起激動地站起來,忽地沒了聲音,連他自己也知道後面是句蠢話。

    火塘裡的火苗歡快地跳躍,舔著瓦罐,寡言少語的趙無鋒擠出了淺淺的笑容,段靈狐則挺胸撅『臀』,喜孜孜地攪動著湯勺,讓兔肉湯更濃更香一些。

    外面冰天雪地,寒風呼嘯,屋內一團紅彤彤跳躍的篝火,圍坐著幾個異姓兄弟,把湯夜話:春日陌上芳草萋萋,一群軍中子弟呼朋結伴,揚鞭走馬;秋天的燕山,層林盡染,草深鹿壯兔兒肥,軍中子弟學那遊俠兒,馳騁圍獵……一起裝模作樣拜訪和平坊丁府,為了瞧一瞧丁府小姐的花顏月貌……穿越前留給李賢齊的記憶,帶點兒黑白的悲傷,在寒夜裡一點點被篝火的溫暖融化。

    山林中的生活單調而愜意,趙無鋒、秦起、段靈狐把它當著一次漫長的冬獵,每日獵些山雞野兔,牽著馬兒尋找雪下的乾草,一起嬉笑打鬧,李賢齊也開始繞著木屋活動,受傷後似乎有些後遺症,話語極少,常常抱著腦袋嚷頭痛。

    夜裡大伙圍坐在篝火旁談天說地,張簡至正值弱冠,十六從軍,做了四年的幽州牙軍,積功升至牙軍校尉,自然見多識廣。

    這幾晚李賢齊在旁靜靜傾聽,甚少言語,忽地問道:「六哥,某頭腦受了重擊,很多事記不起來了,你能講講現在是那朝那代,有些什麼大事?」

    張簡至心中惋惜,賢齊文武極有天分,更兼身份貴重,武威郡王對其青眼有加,現在卻失憶,姑父知曉後,不知會何等傷心。

    張簡至講得極有耐心:「今日是大唐文宗太和五年(西元831年)正月二十七日,文宗可是個賢明的皇帝,去奢從儉,停止各地進供奇珍異物,五坊的鷂鷹玩物和遊獵之事也都停廢;勤於政務,每逢單日上朝,舉凡軍國大事,都要與左右僕射等宰相大臣詳細地商討,博覽群書,見識淵博,尤喜讀史書,尤其是《貞觀政要》……」

    「六哥,你一個牙軍校尉,如何知道這麼多朝廷大事?」秦起有了疑惑,立刻插嘴打斷了張簡至。

    「朝廷每日分條發佈有關皇帝與百官動態的朝政簡報,稱作開元雜報,藩鎮派有使者長駐長安,都要抄錄傳送回來,某為節度使牙軍校尉,常在後院書房宿衛,自然瞧得見。」張簡至面對小兄弟的質疑,不以為意。

    「藩鎮,可是河朔三鎮?」李賢齊想起了什麼,急急發問,

    張簡至答道:「正是亂象紛呈的河朔三鎮,魏博、成德、幽州。穆宗長慶元年(西元821年),原魏博節田弘正移鎮成德,田弘正多年與鎮、定諸州作戰,結怨很深,牙將王庭湊煽動成德軍叛亂,殺田弘正與屬員三百餘人,自稱留後。」

    山野間刺骨的寒風無孔不入,從門窗的縫隙鑽了進來。李賢齊突地打了個冷顫,另外三個少年不識愁滋味,津津有味地聽著故事。

    張簡至瞧見李賢齊若有所思,大感欣慰:「朝廷任命田弘正之子田布為魏博節度使,領兵討伐王庭湊,魏博節牙將史憲誠煽動諸軍隨其回鎮,田布『自殺』,史憲誠被牙軍推為魏博節。文宗太和二年(西元828年),史憲誠與自領滄景節的李同捷勾結,暗助糧餉,阻撓朝廷討伐,朝廷卻很快平定了李同捷之亂,將史憲誠移鎮河中,史憲誠急於離任,準備將府庫錢糧全部帶走,軍心大怒,牙將何進滔趁機聚眾殺了史憲誠,自稱留後,朝廷無法,只好以何進滔為魏博節度使,追贈史憲誠為太尉。」

    媽的,果然來到了安史之亂後的河朔三鎮,既不是貞觀之治,也不是開元盛世,而是禍亂繼起,兵革不息的中唐藩鎮時期。

    長安天子,魏府牙軍,魏博節田承嗣召募軍人子弟,作為親兵,稱「牙兵」或「牙軍」,待遇優厚,不勝驕寵,年代久遠,父子相襲,形成盤根錯節的勢力,變易主帥,事同兒戲,牙軍逐帥、殺帥之風沿習二百年之久,直至五代。

    《資治通鑒》就此事評論: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將帥,則將帥之陵天子,自然之勢也。

    唐朝以後,歷代治國,都把唐末藩鎮之禍視為滅國的深刻教訓,崇文賤武。兩宋民富卻國不強,根源在此,矯枉過正,強幹弱枝,以文御武不說,更是把從軍視為一種卑賤的職業,宋代招兵,要在從軍者臉部、手臂、或手背刺字,標記所部軍號及個人身份,而刺面則是恥辱之記,只有罪囚、奴婢、官匠、兵卒才有,目的是防止逃亡,一旦刺上,終身難褪,所謂「行武賤隸」。

    無論兩宋的弓弩如何強勁,甲冑如何精良,罪囚奴隸般待遇的軍士如何能戰?兩宋相繼向遼、西夏、金、蒙古輸納錢物,換取邊境安寧,稱為「歲幣」,卻迎來了靖康恥,換回了崖山哀。

    漢唐的血性從此被崇文賤武所謂的治國良策所閹割,兩宋、明、清,統治者著眼於長城內的「治」與「守」。蔥嶺以西,那些大唐戍卒的後代,面向故國望眼欲穿……華夏停止了擴張與進取的步伐,步步帶血地滑向落後的深淵。

    「唉--那不是城頭變換大王旗,你方唱罷他登台,牙軍驕悍,依仗武力,以下凌上,變易主帥,朝廷姑息遷就,事後追認,跟兒戲一樣,軍士竟忘了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李賢齊長歎一聲。

    張簡至的目光露出讚許之意,語速漸快,彷彿一陣密集的狂風驟雨,撲面而來。

    「穆宗長慶元年,幽州軍士逐幽州節度使張弘靖,掠其家財婦女,殺其幕僚,推朱克融為幽州節。朱克融囂張狂悖,寶歷年間,幽州軍亂,將士殺朱克融及其子朱延齡,另立其子朱延嗣為幽州節,但朱延嗣為人凶暴,不恤將士,很快就為牙軍都知兵馬使李載義所殺,以其罪上奏朝廷,敬宗皇帝下詔嘉獎李載義,並任命他為檢校戶部尚書、御史大夫,封武威郡王,任幽州節度使。」

    殺田弘正,逐張弘靖殺其幕僚,殺史憲誠,殺朱克融父子,殺……李賢齊幾乎透不過氣來,汗濕褻衣,手下一幫子驕兵悍將,提著刀瞪著眼杵在那兒,都得當爺供著,做個藩鎮節度使,那跟架在爐火上烤有什麼兩樣。

    藩鎮軍頭這個職業表面風光,收入不錯,可是風險高!連睡覺也睡不安穩,一晚得換幾次房?

    「唉,大唐宗室武威郡王李載義,少年時以驍勇善射聞名,幽州節度使劉濟見而愛之,將他招入親軍,傳其武藝兵法,跟隨出征,就如武威郡王待賢齊一般,累功升為牙軍都知兵馬使,後任幽州節度使。李同捷叛亂,武威郡王上表朝廷,請求出兵討伐,得到朝廷的嘉獎,累破賊軍,以功加司空。太和三年,李同捷之亂被平定,武威郡王又進位為平章事,實封三百戶。太和四年,契丹游騎入寇幽州,李載義大破契丹,拓地來遠、燕州,加太保銜。可也被後院都兵馬使楊志誠所逐。」張簡至扼腕長歎。

    「武威郡王可是從屍山血海爬出來的悍將,連驕橫殘暴的楊志誠也駕馭不了?」李賢齊聞言如墜冰窟。

    「武威郡王雖說悍勇,但他治軍嚴苛,軍士本有怨言,楊志誠等想必也下了不少功夫,此次煽動軍士逐帥,一舉成功。」張簡至耐心解釋。

    治軍嚴明,失敗!牙軍父子相襲,盤根錯節,其勢已成,不可撼動,待見了還未謀面的父親,倒要好好探討一下自個兒前程,想來也沒有那個狠心的爹娘,硬把子女往火坑中推的。

    連趙無鋒這等不苟言笑的少年,也中了牙兵為亂的流毒:「六哥,賢齊之父為燕州刺史,鎮安軍使,文武兼具。你父張允伸,勇武忠烈,為前衙都兵馬使,率四千牙軍鐵騎,暫駐平州,二叔張允平為鎮安軍燕州兵馬使,三叔張允皋悍勇過人,為前衙都指揮使,簡群、簡賢、簡畢、簡至、簡金、簡木為牙軍校尉或旅帥,簡風、簡雲也入了牙軍,勢力不小,莫若我們以後推李燕州為幽州節度使。」

    「或推前衙都兵馬使張允伸為幽州節。」秦起出言魯莽,一句話得罪了張簡至與李賢齊。

    張簡至板著臉叱道:「好你個秦三郎,若不是見你年幼,憑這幾句胡言亂語,痛揍你一頓算是輕了,在軍中可要殺頭的。」

    火光映著李賢齊的臉,忽明忽暗,看不出悲喜,張簡至忽地有了幾分陌生感。

    李賢齊抱住頭,嚷道:「頭好疼,頭好疼!」,張簡至上前抱住他,段靈狐忙著替他按摩頭部,秦起躲到一邊,幫著趙無鋒鋪床。

    夜深人靜,大家沉沉進入夢鄉,張簡至起夜,順便給馬兒餵了些豆子,回屋後看見李賢齊坐在褥墊上,睜著雙眼,徹夜難眠。

    張簡至問:「賢齊,你是在習練太玄真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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