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市易務的權責
一回到公事房,范銘就感覺出一股與先前不同的旖旎味道來,不因為別的,只是因為這公事房中多了許多人和東西,人倒是不太稀奇,太多是院中的雜役,而擺在院中的滿滿一庭院的東西卻不由讓范銘有些啞然。
各種盆栽、花卉,畫卷、字幅,還有其他各類典籍,將不小的庭院佔了一大半,其中甚至還有一張半躺的搖椅和一個鳥籠子。而這些東西彷彿都是剛剛才從別處搬過來的。
范銘不由有些想要發笑,乖乖,這是誰家的紈褲公子要搬家呢!
正當要想要向前問個清楚之時,從他對面的那間公事房中走出一個人,咪咪笑著抱拳朝他走了過來,「范職級,有禮了。」
「這位是……」范銘回禮相向,面前這人不肖說他也知道是誰,故意裝作不知也只是為了藉著這個時間來打量下這位未來的同僚。
此人看起來年紀不小,但這打扮上卻是要比書院的一般學子還要『時髦』,無論是頭上的蘇白東坡巾,還是身上的鑲邊『直裰』長衫,再是腳上的步雲靴,這都是時下可謂最時新的裝扮,相比起來範銘反倒是顯得有些老土了。
這人著實有趣!
不過范銘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面前這個人就是他的同僚許職級,能夠在這公事房中出入的也只有他們兩人了,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怎麼在衙門中混了這麼些年的。
「鄙人許章,今後咱們二人就是市易務同案了。」
「原來是許職級,久仰久仰,今後還望多多關照。」
「彼此,彼此。」許章咪咪笑著,一雙小眼睛卻是在不停的滴溜轉著,彷彿在范銘的身上找出什麼花來。
這種視探讓范銘很不舒服,卻也一時找不到什麼想說的,便就乾笑了笑,對著許章抬了抬手,「許職級,你先忙你的,來日方長,稍晚咱們再敘敘,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吩咐。」
「范職級請了。」
回到公事房,透過窗戶的縫隙,范銘默默的注視著外面的動靜,或許是先前馬手分的提示給了他足夠的警惕,讓他沒由來的有些緊張,因此對這個不知道底細的同僚也就多了份關注,也同時在考慮今後同這人的相處之道。
所謂同行是冤家,這同僚之間更是生死冤家,雖然不存在根本性的利益衝突,但卻是落井下石的最好人選,馮正言若是想要動自己,首先就要將從這個人下手。
從這人的外表和行事來看,這人似乎是有些不按常理出牌,這樣的人最是難防,不過他倒不是害怕,而只是在擔心將來行事有些畏首畏腳。不過反過來說,這也有不少好處,起碼可以時時刻刻的提醒自己要謹慎,不要讓權欲迷惑了心。
只是想著,老張正吩咐雜役將早放在外面的文卷挑了進來,又親自分門別類的在書架上一一擺放整齊,望著書筐中的長卷,范銘不由心中一動,打開書案上的墨盒,提起筆架上的徽州狼毫筆,沾飽了墨汁,吸了一口氣,在鋪開的宣紙上一揮而就,「難得糊塗!」
放下筆,吹乾紙上的墨跡,招呼道:「老張,去幫我將這幅字表了,送到對面去。」
「誒!」老張小心的將這幅字接了過來,望了一眼,不禁歎了一聲,「好字。」
范銘不由一笑,「你也懂字?」
老張不由老臉一紅,「小的做過幾年裱匠,這字還是略懂一些。」一邊說著,老張用眼角瞟著范銘的臉色,先前那次拍馬屁拍到馬腿上讓他有些心虛,見范銘臉上始終帶著笑容,這顆心也就放了下來,又壯著膽子問道:「職級,可喜歡梅花。」
「哦,為何有此一問?」
「我見這公事房有些太素了,若是添些花也就雅致些。」方才進來之時他瞅到范銘稍稍的往對面的窗台上那蘭花不止看了兩眼,因此也就上了心,不過這讀書人素來要求獨樹一幟,對面是蘭花,若是再買蘭花怕是就要犯了忌諱了。
「苦寒梅花撲鼻香。」范銘點了點,「嗯,不錯,你回來的時候捎帶弄盆過來吧。」
見范銘認同,老張不由心中一喜,行了一禮,「職級,若是沒其他事我先出去了。」
「好。」范銘笑著點了點頭,這名僚屬令范銘很是滿意,不單是做事細心,而且眼力好,而且巧的是同先前楚丘時那名僚屬一樣也叫老張,這到是叫得順口了,給他一種莫名的親切感,而且經驗告訴他,在衙門裡用人用得好的話帶來的好處可不止一點半點。
等老張一出去,范銘順手翻開一旁歷年的文卷看了起來,市易務的正式事務范銘在先前幾天已經瞭解得差不多,但在真正接觸到這具體事務之時卻還是不禁長吸了口氣,這市易務的權責實在是太大了!
市易務的行事主要是依據三條市易法來進行的,即結保賒請法,契書金銀抵擋法,與貿遷物貨法,說白了,市易務的具體事務主要是三大塊,一是放貸收息,二是抵押貸款業務,三是高買低賣,囤積物貨,使物貨通流,物價穩定,這不禁讓他聯想到後世的銀行、政府採購這一塊,這市易務簡直就是這些部門的結合體。
也許現在衙門中的其他吏員只看到了那高達百萬貫的本錢,以及油水豐厚這兩樣,但他卻看得更為深遠,經歷過後世高度發展的商業,他當然明白這集合銀行、中央採購、政府拆借這三項業務部門於一體所產生的威力,權責之大足可以操縱整個應天府乃至京東西路的商業,開玩笑,管著借貸、抵押、中央採購三大塊業務,什麼行當不能做?
而且最主要的是上面根本就沒有限定採購商品類別,也就是說除了禁榷之外任何高利潤的行當都可以插一手,有著百萬貫的資本額和政府信用在身,翻雲覆雨又有何難,不過他也不禁為這個新政的前途感到了擔憂。
這卻是一柄雙刃劍,對於國家來說,王相公行這項新政,觀念不可謂不超前,也不可謂不有效,從古至今還從來沒有過將朝廷與商業結合得如此緊密的政策,用的好則可以為朝廷產生巨額的收入,但若是用人不當,或是只要下面的人稍稍圖圖私利,這政策的走向便要出現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當然,這國家政策上的事還輪不到他一個小吏來擔憂,眼下他的任務只是『在其位,謀其政』,完成上面給的任務,再一個盡量保證不出簍子就行。
而相反的於私來說范銘還是頗為高興的,先前自己費盡心思囤積的那麼多布帛如今終於是有了用武之地,只要借職務之便,稍稍提提筆,收這幾千貫的貨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不過這事還是有很大的風險,這市易務畢竟還不是自己的一個人說得算,還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不說別的,單單就是對面的老許這關也不容易過去,若是發現自己是在以公充私的話,這實在是危險得很。
尤其是這老許,今後日日相對,若是這眼皮子淺的,還真說不好能給你找點什麼茬。這市易務視為緊要部門,這一舉一動可不像先前在開拆司一般兩個月沒人會理你,眾矢之的啊!
三大類業務無一不是貓膩多的事務,若是兩人之間不能統一,這事務肯定也就開展不下去,到時候完成不了上面的任務,受責備的還是自己,而且一但市易務正式『掛牌』,這亂七八糟的人物也就要接踵而來,想來這許章也畢竟是混了三十年的老人了,這其中的張弛之道應當比誰都清楚,能拿的不能拿的,這分寸和把握都要比自己明白,兩敗俱傷的事肯定是不會幹的,看來是要找個時候同這老許坐下來好好談談了。
正當范銘心有所感之時,門口想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抬頭一看卻是老張回來了,手中卻是多了兩盆花,一盆胭脂梅,一盆金蘭,「職級,字幅送過去了?」
「哦。」范銘瞟了他手中的金蘭一眼,「這花是許職級送的?」
「是,許職級說來而不往非禮也,這盆金蘭便是送於職級的回禮。」
「金蘭。」范銘凝眉沉思了起來,手指在書案上一下一下的敲擊著,半晌之後,范銘吐了一口氣,「同心之言,其臭(xu)如蘭,金蘭,金蘭,捨梅而金蘭,這是在示好啊!」
見范銘莫名的口中喃喃自語,老張一時也不敢下決定,直到范銘『回轉』過來,便才小心的問道:「大人,這花……要擺上麼?」
「嗯,擺上!」
「誒。」老張答應了一聲,照著范銘要求將這兩盆花擺到了正對窗台的顯眼處,只需要一抬頭便可以看到和對面的那盆建蘭遙相呼應。
這是范銘的一種姿態,主動示好的姿態,畢竟屬於同僚同案,往後抬頭不見低頭見,若是關係鬧得僵了這往後的日子也別想舒坦了,相信這老許也應該是這個意思。
而且即便是如先前猜想的,這老許是馮正言的人,只要兩人在這上面達成共識,這往後的日子也就好過得多,畢竟混衙門也只是圖個安穩不是,誰還能真的為了討上司的歡心而丟掉了腦袋?
只要不到性命攸關的那一刻,也沒必要生死相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