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正義,多少罪惡借汝之名
當埃希莉絲那雙噴吐著銀光的眼瞳盯住自己時,努蒙德斯憤怒了。
「這是要幹什麼?不准我插手嗎?以聖典淨化聖武士,裁決邪異,這是我從小就立下的正義誓言。為什麼,為什麼總有人要擋住我的路!」
心中轉著這樣的念頭,他握緊劍柄,憤懣和不甘似乎要撕裂胸腔,眼前的埃希莉絲匯聚了他多年事業受阻的怨恨,化身為阻礙他踐行「誓言」的煉獄魔王,而這個魔王的主君,就是她身後那個該死的銀白勳爵。
嗡的一聲,金黃聖焰在劍上流轉,努蒙德斯爆發了。
「紅衣!拿下這些人!」
蓬……
金黃和銀白對撞,努蒙德斯和埃希莉絲的長劍交擊在一起。
「殺!」
埃希莉絲可不管這些人的身份,誰敢動手誰就去死。
嘩啦啦腳步聲響起,高競的聖武士部下源源不斷地湧過來,他們有一百多人,而恩特和努蒙德斯的手下還不到三十人。朗斯蘭帶人攔住了恩特的部下,貝林帶著大隊,將聖庭紅衣團團圍住。
在一片銀白的閃耀中,金黃光芒顯得那樣虛弱和稀薄,轉瞬之間,恩特的手下幾乎全被掃空,而十多名聖庭紅衣也倒下大半,只有四個年紀很輕的紅衣呆立當場,包括努蒙德斯的弟弟修爾德林,他們應該是被眼前所發生的這荒謬一幕給完全震傻了。
這時候,恩特被高競熾亮的銀芒開膛破胸,噴著血塊,不甘地吼了一聲之後再無聲息,努蒙德斯驚醒了。
「住手!」
意識到自己這邊完全處於劣勢,努蒙德斯的理智狂捲而回。金芒暴漲,他一劍逼退埃希莉絲,然後喊出了聲。
揮劍將一溜兒血珠灑在地上,高競轉身看向努蒙德。,他微微喘氣,眼中正噴湧著殺意盎然的銀芒。剛才一劍劈斃恩特的舒爽讓他意猶未盡,此刻精神力滿溢,力量充盈身體,徹底解決隱患,不留一個活口的念頭,正推動著他,想要繼續揮劍。
「住手?你該在動手前對自己喊這麼一聲,現在……晚了。」
高競冷聲說著,殺意也隨著自己這語氣漸漸冷卻下來。
別衝動,這傢伙是聖庭紅衣,跟恩特不同。聖庭死了一個巡閱長,以他們的盤查能力,估計能把這艘船給拆掉,一根釘子都不放過,自己還真難保證圓謊周全。真要滅口,除非把這艘船其他人全部殺掉,可這樣漏洞就越來越大了。高競可不想背著這麼一個隱患,在封地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高競暗自思量著,或許,該留下這傢伙一命,幫他掩蓋殺死恩特的行徑?只是這樣就需要拿捏住他,有把握嗎?
只要他想活,那就有把握……
高競冷厲之色消去,心中已經有了盤算。
「換弩!」
他一聲令下,嘩啦啦一陣響,數十具勁弩對準了努蒙德斯和還活著的幾個紅衣聖武士。
努蒙德斯正轉動著眼珠,盤算著用聖耀衝破包圍,跳水逃生,可被這幾十具箭桿足有拇指粗的勁弩近距離指住,他一個五級聖武士,能擋住多少枝,心裡還真是沒把握。
就算不管這些勁弩,努蒙德斯感覺自己機會也不大。此刻圍住他的人,這位少年勳爵能殺掉恩特,至少是位五級聖武士,剛才跟自己動手的銀髮少女,力量也不比自己差多少,也是個五級聖武士。身邊那個面目沉穩的少年,力量也在四級之上,還有十來個應該在三級以上的強手,他這個五級聖武士,要想衝出包圍,幾率太低。
「格雷勳爵,剛才……我們是誤會,呵呵……」
努蒙德斯打消了突圍的念頭,努力撐開笑臉。
「我不能死,還不是時候,我的正義還遠遠沒有實現。為了我的信念,我必須要委曲求全。」
「就算是屈從他指證恩特是罪犯的要求,我也可以答應。這是為了我的正義,赫爾會認可我的本心!」
努蒙德斯在心中翻騰著這些念頭,只要能矇混過這個少年,保住性命,未來他必將在這個小混蛋身上百倍找回他的正義。
「別扯廢話了,能不能活,選擇權在你。」
高競懶得跟他囉嗦。
「我……我是聖庭紅衣,你……」
努蒙德斯竭力想扳回形勢,佔據主動是妄想,但能讓對方多一點顧忌也是好的。
「是啊,聖庭紅衣巡閱長和安巴斯子爵繼承人,在抓捕逃犯的過程中不幸戰死,作為現場的目擊人和收屍者,我致以最深切的哀悼。」
高競淡淡一句話,擊碎了努蒙德斯的所有努力,這本是恩特在眼神裡傳給他的謀劃。
看著努蒙德斯漸漸絕望的臉色,高競平靜地作出判決。
「你自己動手,把他們殺了,我放你走。」
他指著在努蒙德斯身後,還一直在發呆的紅衣聖武士。
那一瞬間,努蒙德斯原本正轉向青白的臉色,刷地變得紫紅。
他不是蠢人,只是沒把握住時機而已,現在高競這話的意思,他領會得非常清楚。
這是要他遞投名狀,要他掩蓋殺死恩特這事。
「你不要逼人太甚……」
努蒙德斯發出了低沉的咆哮。
高競下巴一抬,後排的部下也都取出了勁弩指住了這位聖庭巡閱長。
兩人的眼神對撞,在那一刻,無數訊息在眼神中交流著。
「啊——啊!」
努蒙德斯猛然揮劍,聖焰熾亮。
可他的目標不是高競,而是身後的部下。
金光閃動,兩個年輕部下捂著脖子,似乎想將噴湧的血液塞回身體,第三個人是個少女,個子矮,努蒙德斯那返身橫掃的長劍,逕直橫劈過她的太陽穴,血光潑啦飛灑,隱約可見切成四片的眼珠跟著血光飛舞而起。
「薇薇安!哥!」
他弟弟修爾德林站在一邊,眼前這一幕讓他幾乎石化了。
努蒙德斯收劍,面孔扭曲著,眼珠崩裂無數血絲,他大口喘著粗氣,直直盯住了高競。
「還有一個。」
高競指指修爾德林。
努蒙德斯再次低吼,高競聳肩,話語像是惡魔之音,在他心中來回震盪。
「都做到這一步了,還指望有底線嗎?」
努蒙德斯壓住喉管裡的血流。
沒錯……沒有底線了,再沒有了,一切都只為了我的正義!為了我能活著,踐行正義!
努蒙德斯呵呵笑了。
「哥!」
修爾德林再次呼喚自己的哥哥,可這次,哥哥的長劍已經插進了自己的胸口,他完全沒有一絲抵抗的念頭,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好涼,好冰……
將長劍拔出弟弟的胸口,這一劍並沒有穿透心臟,努蒙德斯揮劍正要劈向弟弟的脖子,高競出聲了。
「住手!」
他吩咐著手下,將修爾德林拖下去救治。
「好了,你可以走了,該做什麼,該說什麼,應該不必我交代了……」
高競轉向努蒙德斯,微微笑著。
努蒙德斯一口血終於噴了出來,弟弟能活下來,似乎是好事,可為什麼他感覺,比被他殺了還要難受呢?
划著小艇,努蒙德斯像是身處夢境,他回頭看了看漸漸沉入夜色的船影,不知道已經碎裂成多少片的心臟,忽然湧起一股酸楚。
他忽然覺得,那個死掉的恩特,應該再活過來,讓他再殺上十遍。本來只是追捕逃犯,眼見功勞就要到手,一切,全被那個恩特的一個眼神給毀了。
可話又說回來,為什麼這個格雷少爺,莫名其妙就跑到這艘船上來了呢……
他的人生,就被這樣的小小錯誤,給全盤改變了。
「正義!我還有正義,我要……堅強地活下去……赫爾,與我同在!」
似乎感應到了赫爾的神恩,努蒙德斯輪著船槳的手臂,變得有力起來。
「原來是你啊……」
打發走了努蒙德斯,高競這時候才想起船艙裡還有位大人物,看著那個氣息奄奄,卻還保持著清醒神智的老者,高競心想,熟人都擠到一條船上來了呢。
「你就是艾克諾恩大祭司吧。」
這個軟倒在船艙中心的老頭,就是之前高競在正義大神殿接受神應檢驗時,和他對話的那個老祭司。
「一個大祭司,居然被幾十號平均等級都不到四級的聖武士圍毆成這樣,你真是太丟赫爾的臉了。」
高競一邊招呼著人救治,一邊揶揄著這老頭。
老頭推開要查驗傷口的聖武士,拒絕了救治。他身上多處劍傷,特別是心口幾乎被前後撕裂,這樣都還能活著,自然是大祭司那獲得了神眷的體質在撐著,可看情形,應該是活不長了。
「我許下了絕殺誓言,我的正義,不會從他人的鮮血上索取。」
高競對大祭司的話嗤之以鼻。
「正義,剛才那個傢伙朝自己弟弟揮劍的時候,心裡恐怕也在說,這是為了正義。你的正義,難道跟他那個什麼正義,都是一回事?」
艾克諾恩大祭司呵呵笑了。
「沒錯,都是一回事。」
高競本來只是隨口在扯著閒話,大祭司快死了,不必多關心,他正在盤算該怎麼處理再下一層船艙裡的那些人。聽到老頭這麼說,興趣上來了。
「說起來,我還以為他會在那一刻失去聖光呢,難道揮劍殺自己部下,殺自己弟弟,還能保有聖光,不會受到赫爾的神譴?」
高競的問題,老頭以反問相待。
「你那麼逼他,不是已經明白了嗎?你相信他會做得到。正義就像是天頂的太陽,為了觸摸到它,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這……難道不符合我主對信徒的所求嗎?」
高競皺眉。
「我只是明白,可我做不到,為什麼他既能做到,還沒有失去聖光呢?」
老頭搖頭,不知道是惋惜還是慶幸。
「因為,你的理想沒有他崇高,信念沒有他堅定,你的本心,讓你所知的和所行的無法一致。」
高競哦了一聲。
「越是崇高的理想,越能包容罪惡啊。這就是赫爾要的正義嗎?自相殘殺也無所謂?」
話題隱隱從努蒙德斯身上發散到了聖武士和祭司的大局上。
老頭喟歎一聲,像是在教導一個沒有常識的初信徒。
「神明不能再像上古時代那樣,直接對話信徒,只能靠信徒的自我淨化找到方向。而這淨化,又有多少信徒能自己完成?所以信徒之間,就算是用鮮血淨化,也在我主的許可之中。」
高競哈哈笑了。
「這就像是提純嗎?說起來,這個時代的神明,比上古時代更精明了。」
朗斯蘭的聲音忽然響起。
「下面還有好多人,全是小孩!哦,還有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