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憶故人
「赫爾陛下?我毫不懷疑他已經選擇了一位聖武士來解決此事。」
鬍子這麼回答高競的疑問。
「是嗎……」
看著聖武士都變成了一群狂躁迷亂的廢人,高競對鬍子的堅定表示嚴重懷疑。
「我甚至可以肯定,奧蕾薩小姐,就是赫爾選中的神使!」
鬍子這話一出口,高競差點笑了。
奧蕾薩?奧蕾薩還等著他去拯救呢,之前差點就腦袋發熱,衝上去送死了,還神使……
「好了,我大致是明白了,不過什麼使命,我不知道。你要去幹你的,自便,可要跟在我身邊,那你就還是我手下的佰長。」
高競沒心思再跟鬍子神叨叨,揮手把他趕走了。
「我明白,格雷少……呃……旗長!」
鬍子壓低了聲音,將高競這話理解為此事只有你知我知神知,一臉我懂的表情,讓高競直翻白眼。
看著鬍子的背影,高競搖頭,神使?他可沒這個覺悟。現在他想的只有兩件事,保住奧蕾薩,保住自己的小命,其他的事情,管你們什麼神明什麼邪異,自個黏糊去!
高競雖然愛冒險,喜歡面對挑戰,可審時度勢的眼光更是挑戰成功的關鍵。爬珠穆朗瑪峰是挑戰,穿著一身西裝去爬,那不是挑戰,那是腦子渣成豆花。
幾位神明參合在這事裡,還涉及到瓦倫丁王國祭司和聖武士的宿怨,外加居然能獲得善神一系祭司和遺民信任的亡靈,這麼複雜的形勢,目前還僅僅只是個三級刀鋒主宰的他,應該是沒有力量在裡面游刃有餘,能保住自己跟奧蕾薩就算不錯了。
至於什麼希爾沃絲,雖然她給了自己一絲神力,可那麼一股有如水龍頭沒關緊滴出來的細流,就想讓他去幫她擺平這麼一樁大麻煩,費恩的神明都是這樣刻薄寡恩麼。
好吧,自己是拿前世的心態來看費恩了,高競歎氣。費恩的神明,應該不會談什麼「平等互利」,至少不會對凡人談。恐怕在希爾沃絲那個殭屍神明看來,能給他這麼一小股神力,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沉沉一覺睡去,醒來已經是夜晚。軍帳裡直立著一副棺甲,腦袋上還套著一頂桶盔,跟之前的鐵桶兵沒什麼兩樣,那正是埃希莉絲的「屍體」,高競展開了節點操控界面,看到的仍然是「載體意志匯聚中。」
「到底會不會成殭屍?」
將希爾沃絲比作殭屍神明,這讓高競同時也想到了埃希莉絲的情形,心中忐忑,接著又想到奧蕾薩。雖然已經確定自己的幽蟲能淨化被感染的聖武士,但要在奧蕾薩身上植入幽蟲,這難度太大,當初對一個小祭司動手腳都逼得自己差點要掄棍子上了。
除非奧蕾薩對自己百分之百信任毫無保留,完全放開心防,可那個難度……棍子呢?
難道也要等到奧蕾薩身死之後,才能植入幽蟲,跟埃希莉絲一樣,從死亡裡拉回來?埃希莉絲還會是原來那個傲嬌小心眼的蠻力蘿莉嗎?奧蕾薩還會是原來的奧蕾薩嗎?
想著想著,高競想到了自己,自己不是前世的高競了,費恩的格雷少爺也不是原來那個格雷少爺,世事變遷,就連靈魂的事也這麼說不准……
蟲主高競,在這一刻也有些糾結得像小文青。
深夜,廢城之下,高塔之上,悠遠空寥的樂聲響起,在山谷裡幽幽迴盪。震顫到心底的樂聲將聽者的思緒拉出了軀體,直欲掙脫頭頂這片沉鬱的夜幕,回到自己的家鄉,在家中溫暖的床上入眠。
充斥著喧鬧聲的軍營沉靜了不少,無數人抬頭嘹望高塔,想知道高塔之上到底是誰。
「格雷……怎麼是你?」
當奧蕾薩循著樂聲來到高塔的時候,高競已經放下了那枝他心血來潮做的長蕭。
「你給我的驚奇也不算少了,也不差這一樁……」
知道是格雷,奧蕾薩的語氣有點僵硬,她轉身就要走,可終究按捺不住好奇,回頭又問道:「這是什麼曲子?怎麼聽起來這麼……悲傷?」
山谷沒有月光,但高塔上卻吊著一盞螢石燈,原本是夜間的警衛哨,可此刻人心浮動,應該值勤的聖武士居然都不知道去哪了,也正好給了高競獨處的空間。
他看向奧蕾薩,少女的長髮攏在胸前,將臉遮了大半邊,只露出一道挺直而小巧的鼻樑,在燈光下映出攝人心動的影痕,她的眼瞳裡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但此刻卻罩著一層霧氣。
「曲子叫……憶故人。」
高競誠實地回答道。
「憶故人……沒想到你對埃希莉絲也這麼懷念,朗斯蘭告訴我,你還為她專門請了高階牧師,在親人之外還有人這麼記掛她,她在神國一定會很開心。」
奧蕾薩低低喟歎,高競沉默。他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情此景下,也禁不住有些想念前世的親人和朋友,這首《憶故人》,更多是為他自己而奏。而當奧蕾薩說到神國的時候,高競心中更是苦笑,如果沒有他,埃希莉絲的靈魂,應該會沉淪在幽影暗域裡,成為渾渾噩噩的亡魂吧。
接著高競振作精神,奧蕾薩臉上正帶著絕難見到的哀傷,這可是機會!
雖然他現在沒有足夠的進化點數再造一隻幽蟲,但尋找奧蕾薩情緒上的縫隙,也算是對後面的工作做些準備。
「說起來,我最初還以為她是你親妹妹呢。」
他抓住這個話題不放。
「如果是我親妹妹的話,也許我還不會這麼傷心。」
奧蕾薩坦誠自己的情緒,倒是很少有的事。
「我對她心懷歉疚,她的父親,就是那個詩篇裡提到的舅舅。我揭發了王家馬場的黑暗隱弊,我舅舅因此被定了重罪,家產賠付給受害人,親友也都遠離,埃希莉絲從千金嬌小姐變成了為吃口飽飯而掙扎的平民。」
「當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大街上輪著沉重的毛刷清洗馬車,混著塵土的髒水淋得她一身濕漉漉的,見到我的時候,還甜甜地笑著,那一幕場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埃希莉絲知道她父親是因為我而下獄的,但她對我沒有一點恨意,反而說如果換了她,她會直接拿劍砍掉她父親的腦袋,她單純得像一張白紙,滿心信奉著聖典,眼睛始終只朝前看。」
「我把她帶進了聖光天階,原本只是想幫她獲得一個聖武士的身份,讓她未來的生活輕鬆一些。可沒想到,她靠著狂熱的修行,加上她不錯的稟賦,赫爾似乎也對她另眼相看,短短一年多時間,她就晉陞到四級聖武士,從此跟在我身邊。」
奧蕾薩目光投注在沉淪群山的山影裡,語氣平靜地訴說著。
「格雷,也許你在心底裡正嘲笑著我,奧蕾薩不是個毫無人味的聖武士嗎?我知道大家都這麼看我,可埃希莉絲……她不一樣。我曾經動過很多次念頭,想讓她離開禁衛軍團,離開戰場,去享受平靜的生活,我害怕失去她,特別害怕我不得不為了正義、為了聖武士的職責讓她去送死,畢竟我是她的上司。」
「可她堅決不肯,她只想追著我的腳步,還經常說她就是我手裡的劍。」
說到劍,奧蕾薩嘴角還浮起了一絲微笑,聯繫到她剛才說到的事情,高競猜想,大概她是在笑埃希莉絲那酷愛巨劍的嗜好,也許就是在大街上刷馬車的經歷養成的。
「如果她真是死得其所,我還不會這麼傷心。可她……她是在違抗軍令的情況下戰死的,我都無力為她爭取死後應得的聖武士榮耀,嘴上說她在神國會怎麼樣,其實我心裡一直害怕面對這樣一個問題,埃希莉絲,她真的會被赫爾接入神國嗎?」
奧蕾薩眼中的浮影更加搖曳,高競心道這一點你料對了。
接下來是好長一陣沉默,奧蕾薩始終看著遠方的山影。
接著奧蕾薩的視線對上了高競,眼瞳裡帶著一絲輕鬆。
「我找不到人說這些話,也就是你合適一些,如果讓你有什麼困擾,還請見諒。」
對著奧蕾薩那雙已經清靈的眼瞳,高競一時還實在沒臉皮拍著胸膛說,我就是你的港灣,你背後巍峨的群山。而奧蕾薩這話的意思是說她無所謂在他面前表露情緒,這到底是信賴的表現呢,還是當他是飄渺如零的存在呢?
想想之前還抽了她兩記響亮的耳光,在無數聖武士面前干的,高競可沒自作多情到那個地步,那麼就是後者了。按照前世某類遊戲的設定,奧蕾薩對他的好感值估計是負的吧。
這樣的狀況,要給奧蕾薩「下蟲」,難啊……
高競用長蕭敲著額頭,呻吟出聲。
「你剛才就是用這橫笛吹的那樂聲嗎?橫笛怎麼可能有那樣的聲音呢?」
奧蕾薩被他手裡的長蕭吸引住了。
「這是簫,不是橫笛,是從……很遠的東方傳來的樂器。」
高競隨口敷衍著。
「那個……」
奧蕾薩的語氣罕見地躊躇起來,似乎還有些難為情。
「能教教我嗎?這樂聲能帶給我平靜。」
可奧蕾薩畢竟是奧蕾薩,大大方方地提出了要求。
唔,也算一個機會吧。
高競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態,將長簫遞給了奧蕾薩。
「其實很簡單,和橫笛沒太大差別,就是地方不一樣,你可以自己先試試音。嗯,是這頭,放在嘴……喂……不是含在嘴裡。」
有那麼一刻,高競真不忍心叫停。
高塔上,咿咿唔唔的斷音響起,沒過多久,一曲聖光天階贊曲響起,開始還有些走調,到得後來,空靈的簫聲如溫潤細流,從天際涓涓而下,整個軍營一片寂靜,原本的喧鬧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喜歡……,能送我嗎?」
奧蕾薩抱住長簫,看著高競的眼瞳秋水盈動,讓高競忽然想起了法爾緹娜看著魔核時的那雙亮晶晶大眼睛。
「好啊,親一個?」
他下意識地說出了口,然後才反應過來,心知要糟。
啪……
奧蕾薩一記爆栗就敲上了他的額頭,不重,正夠高競叫痛。
「白天我心神恍惚,差點犯下大錯,還好你提醒了我,我……很感激。」
咦,怎麼說到了這個?
奧蕾薩轉過了身,這時候她似乎不願對高競真情流露了。
「可你侮辱上官,也違反了軍紀。」
高競愣住,要秋後算帳了?
「我……我是賞罰分明的,你等著。」
奧蕾薩走了,順帶黑走了他的長簫,丟下高競一個人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