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魔王好治，小鬼難纏
話說唐僧四眾離了烏雞國，夜住曉行，將半月有餘，忽又見一座高山，摩天礙日。唐僧馬上心驚，急忙兜韁勒馬，叫道：「大聖，大聖！」自從孫悟空打殺了文殊，唐僧就惱了他，這一路上不曾主動和他說過話。只是孫悟空是個沒心沒肺的，正好懶得聽他囉嗦，平日也不和他搭腔，此刻聞得唐僧叫喚，便懶洋洋上前道：「老和尚，你又怎的了？」
唐僧道：「你看前面又有大山峻嶺，須要仔細提防，恐一時又有邪物來侵我也。」
孫悟空笑道：「只管走路，莫再多心，老孫自有防護。」話音未落，只見那山凹裡有一朵紅雲，直冒到九霄空內，結聚了一團火氣。那唐僧肉眼凡胎，豬八戒和沙僧兩個渾渾噩噩，都未發覺，只有孫悟空火眼金睛，看得無比真切，臉即時垮了下來，只覺頭皮發麻，眼前金星亂冒，說道：「我去解個手來。」抽身後退，退到無人處，變作三頭六臂，似那大鬧天宮的本象，將金箍棒，幌一幌，變作三根金箍棒，劈哩撲辣的，往東打一路，往西打一路，兩邊不住的亂打。不一會，打出個顫顫巍巍的土地來見禮。孫悟空一擺棍子，道：「免了！且不打你，我問你，這是什麼山，山裡可有妖族居住？」
那土地回道：「上告大聖，此山喚做六百里鑽頭號山。山中有一條澗，叫做枯松澗。澗邊有一座洞，叫做火雲洞。那洞裡有一個魔王，是牛魔王的兒子，羅剎女養的。他曾煉成三昧真火，卻也神通廣大。牛魔王使他來鎮守號山，乳名叫做紅孩兒，號叫做聖嬰大王。」
聞得此言，孫悟空登時滿頭黑線，心道：「果然看得無差，紅雲裡的便是那小魔星。記得大哥曾經說過，要給他個機會好生戲弄我一回，還要老孫不能還手，想來大抵就是此間了。」不由得大歎流年不利，愁眉苦臉，喝退土地，自會唐僧身邊，一路上提心吊膽，只不知那小娃娃怎生來捉弄。豬八戒和沙僧何時見過他這等模樣？問他此地是不是有極厲害的妖精，他又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搖頭不答，把兩人弄得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卻說紅光裡，果然便是紅孩兒，自站在高處，看著唐僧幾個，心道：「前番那觀音座下的木吒變化成手下的小妖，前來故意與我說唐僧乃是金蟬長老轉生，吃他一塊肉能延生長壽。還以為我認不得他，當真好笑！豈不知我本來就奉了父王之命，專在這裡等唐僧。」他也知道孫悟空認得自己，此刻就算是直接撲上去，有孫悟空裡應外合，估計把唐僧攝走一點不難。只是紅孩兒畢竟玩性未脫，又暗想道：「十三叔太過滑頭，平時輕易也捉弄他不得，反被他教訓了無數次。天可憐見，這次他撞到我手裡了。且下去戲他一戲。」當下散了紅光，按雲頭落下，去那山坡裡，搖身一變，變作七歲頑童，赤條條的，身上無衣，將麻繩捆了手足，高吊在那松樹梢頭，口口聲聲，只叫：「救人，救人！」
孫悟空聞得紅孩兒的聲音傳來，心裡大怒，咬牙暗道：「早知道你這娃娃斷然不安好心，你要抓唐僧來抓便是，弄這等虛頭，不是為著戲弄俺老孫又是為何？」抬頭再看處，只見那紅雲散盡，火氣全無，便叫：「老和尚，快快走路。」
殊不知已是晚了，唐僧依然聽見叫救命聲，大驚道：「這半山中，是那裡什麼人叫？」
孫悟空上前笑道：「你只管走路，莫管閒事，且走路。」
唐僧無法，策馬又進，行不上一里之遙，又聽得叫聲「救人」。唐僧道：「大聖，這個叫聲，不是鬼魅妖邪。若是鬼魅妖邪，但有出聲，無有回聲。你聽他叫一聲，又叫一聲，想必是個有難之人，我們可去救他一救。」
孫悟空咬牙切齒，道：「今日且把這慈悲心略收起收起，待過了此山，再發慈悲罷。這去處凶多吉少，你知道那倚草附木之說，是物可以成精。諸般還可，只有一般蟒蛇，但修得年遠日深，成了精魅，善能知人小名兒。他若在草科裡，或山凹中，叫人一聲，人不答應還可；若答應一聲，他就把人元神綽去，當夜跟來，斷然傷人性命。且走，且走！古人云，脫得去，謝神明，切不可聽他。」唐僧只得依他，又加鞭催馬而去，孫悟空心中暗笑：「小侄兒，你要來和你老叔玩手段，你還嫩著些！」
卻說紅孩兒在山坡裡，連叫了三四聲，更無人到，他心中思量道：「我等唐僧在此，望見他離不上三里，卻怎麼這半晌還不到？想是抄下路去了。」他抖一抖身軀，脫了繩索，又縱紅光，上空再看，見到唐僧一行人早到了前方去了。紅孩兒在空中讚不絕口道：「好一個十三叔，想來已然識破了我也。只你雖有眼力，那白面和尚卻是個膿包，莫怪小侄無禮，還要來戲你一戲。」卻又按下雲頭，恰似前番變化，高吊在松樹山頭等候，這番卻不上半里之地。
唐僧正縱馬前行，只聽又一聲叫：「師父救人啊！」抬頭看時，原來是個小孩童，吊在那樹上，連忙兜住韁，問道：「你是那家孩兒？因有甚事，吊在此間？說與我，好救你。」一旁的孫悟空暗暗叫苦，心道：「噫！分明他是個鬼精靈，變化得這等，那唐僧卻是個肉眼凡胎，不能相識。」
紅孩兒見唐僧來問，越加入戲，眼中噙淚，叫道：「師父呀，山西去有一條枯松澗，澗那邊有一莊村，我是那裡人家。上山來採藥，遇了山賊，搜我全身無些銀兩，發了怒，將我吊在此處，要我凍餓而死。不知那世裡修積，今生得遇老師父，若肯捨大慈悲，救我一命回家，就典身賣命，也酬謝師恩，致使黃沙蓋面，更不敢忘也。」
唐僧聞言，忙就教豬八戒解放繩索，救他下來。那呆子哪裡是個識人的，便要上前動手解繩。孫悟空在旁，聽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喝了一聲道：「那娃娃！有認得你的在這裡哩！莫要只管架空搗鬼，說謊哄人！」
紅孩兒聞言，心中也笑得打跌，暗道：「尚未足哩，還要再耍耍！」卻又戰戰兢兢，滴淚而言曰：「師父，我外公家在山南，姑娘住居嶺北。澗頭李四，是我姨夫；林內紅三，是我族伯。還有堂叔堂兄都住在本莊左右。老師父若肯救我，到了莊上，見了諸親，將老師父拯救之恩，一一對眾言說，典賣些田產，重重酬謝也。」
豬八戒聽說，擋住孫悟空道：「猴哥，這等一個小孩子家，你只管盤詰他怎的！他說得是，強盜只打劫他些浮財，莫成連房屋田產也劫得去？若與他親戚們說了，我們縱有廣大食腸，也吃不了他十畝田價。救他下來罷。」這呆子只是想著吃食，那裡管什麼好歹，使戒刀挑斷繩索，放下紅孩兒來。紅孩兒又裝模作樣，扮作筋軟骨麻，哼哼唧唧的在地上起不得身。
唐僧是個真慈悲的，便叫道：「孩兒，你上馬來，我帶你去。」
紅孩兒道：「師父啊，我手腳都吊麻了，腰胯疼痛，一則是鄉下人家，不慣騎馬。」
唐僧叫豬八戒馱著，紅孩兒抹了一眼道：「師父，我的皮膚都凍熟了，不敢要這位師父馱。他的嘴長耳大，腦後鬃硬，搠得我慌。」唐僧道：「教沙和尚馱著。」紅孩兒也抹了一眼道：「師父，那些賊來打劫我家時，一個個都搽了花臉，帶假鬍子，拿刀弄杖的。我被他唬怕了，見這位晦氣臉的師父，一發沒了魂了，也不敢要他馱。」唐僧只得請孫悟空馱著，孫悟空頓時就臉拉成兩丈長，心道：「你這和尚全沒眼力，他手也不麻，腳也不酸，只一心要俺老孫來背他走路。罷，罷，罷，算我倒霉罷了。」便狠狠瞪了一眼紅孩兒，道：「我馱，我馱！」
紅孩兒暗自歡喜，順順當當爬上孫悟空肩頭，伏在他耳邊輕聲道：「十三叔，小侄僭越，被你馱著，不能行禮，還望見諒。」差點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孫悟空聽他還在說風涼話，火冒三丈，也咬牙低聲道：「小娃娃，你莫只顧著玩。你父王交代你何事，快行便是。只來捉弄你老叔怎的？」
紅孩兒笑道：「父王之言，我自然謹記，不過還不忙，你且再馱我一會兒。」
孫悟空大怒道：「好小子，我這也是虎落平陽，不過山水不停轉，日後有相逢。小侄兒，老叔記下了，往後定有補報給你！日後你闖了禍，休想來找我救你。」
紅孩兒聽了一陣著慌，花果山乃是他平常闖禍後的避難之所，若是孫悟空當真關上大門，那可大大不妙，吐了吐舌頭，賠笑道：「老叔寬宏大量，怎會和小侄計較？算我的不是便了。」
孫悟空道：「既然如此，你也玩得夠了，去做事罷！」紅孩兒點點頭，卻就解屍，出了元神，跳將起去，佇立在九霄空裡，就在半空裡弄了一陣旋風，呼的一聲響亮，走石揚沙，誠然凶狠。刮得那唐僧馬上難存，豬八戒不敢仰視，沙僧低頭掩面。孫悟空情知是紅孩兒弄風，只作不知，紅孩兒騁風頭，早將唐僧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