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第一個殞落的坐蓮台者
紫霄宮上，殺劫巨燭仍在燃燒，燭火搖曳，照的偏殿忽明忽暗。道祖鴻均端坐蒲團之上，對面仍舊是那神秘人，面目依然隱在背光處看不真切，只隱約可見其倚臂斜躺，右手枕著頭部，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陡然間，兩人同時臉色一變，鴻均垂著的兩目驀的睜開一線，緊閉雙唇，一語不發。那神秘人也把身子坐直，呆了片刻，突然拊掌大笑道：「妙哉！妙哉！本來以為他僅是想逃出殺劫，想不到他竟有如此魄力，竟要釜底抽薪，壞去佛門的根基。」眼望鴻均笑道：「鴻均老兒，這把你我皆小看了他也！」
就在這一瞬間，那殺劫巨燭已然短了老大一截，此刻不過一人高矮。
鴻均久久無言，道：「確是貧道小覷了他。只是他這一作為，著實改變了天道大勢矣！」
那神秘人哈哈一笑道：「這是自然，佛門九品蓮台，主千年大興之數，如今缺了一品，即便西行成就，佛經東渡，須也至少短了百年氣運。不過哪又如何？莫忘記此時尚在殺劫之內，任何人殞落都是正理。文殊智謀不如人，手段不如人，著了道兒，怨得誰來？」
鴻均復把眼睛閉上，又變回那個無情無慾的天道化身，緩緩道：「你也莫歡喜得太早，此子本身尚未脫出殺劫，若是逃不過殺身之厄，一切皆是水中之月而已。」
那神秘人也不管他，自顧自笑道：「此事只看他自身造化，別個也使不上力。不過呵，倘若他真能脫出殺劫，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還真是不好說。哈哈，此子當真是個妙人，深得我心，深得我心！」說話間，竟然逕自推開殿門，揚長而去，也不向鴻均作別。鴻均獨自坐在殿中，面容無喜無悲，看不出心中所想。
八景宮中，老子也和造訪的原始天尊對面而坐，玄都**師侍立在旁。霎時之間，兩聖也是陡然動容，各自閉目掐算，又同時睜目，互視一眼。原始天尊臉上帶著苦笑，喃喃道：「竟然真個敢壞去坐蓮台者，果然是膽大包天。」神情頗為惋惜，文殊畢竟曾經是他弟子，雖然破門出教，好歹也有千萬年師徒情份，聖人也不是鐵石心腸，終究不能無動於衷。
老子也是一派震驚，卻又帶著三分喜色，遠望下界烏雞國的方向，微笑道：「此子果然不錯。」轉頭對原始天尊道：「貧道托賢弟所辦的事情如何了？」
原始天尊沉默片刻，低聲道：「貧道已然安排定了，唐僧一行人不日便要經過車遲國，到時自能將素色雲界旗交到那牛魔王手上。道兄放心便是。」說著也轉頭望向烏雞國方向，說道：「不過現下還是先處置眼下之事罷。文殊殞落，九品蓮台傷了一品，大壞佛門氣運。那兩位如何坐得住？恐怕此番急怒攻心之下，連老師之命也顧不得了，定要親自出手對付三山一島的妖類，那可如何是好？」
老子聞言，冷笑道：「貧道素來循規蹈矩，恪守天道，從不越雷霆半步，只希望別個也要守規矩才是！」轉身就在玄都**師手中取過一物，望空一拋，那物風馳電掣，化為一道流光，逕往西方去了。
原始天尊見狀，歎道：「道兄所言甚是。」也自懷中取出一物，大袖一揮，也把那物事化作一道流光投西而去。
極樂境內，阿彌陀佛和菩提祖師正在八德池邊打坐。這極樂境乃是兩聖以**力在混沌中開闢而出的一方天地，頂摩霄漢，根接須彌，上接天道功德，下連人界氣運，是三界之中首屈一指的世外桃源。其內巧峰排列，異石參差，懸崖下瑤草琪花，曲徑旁紫芝香蕙，仙猿摘果入桃林，白鶴棲松立枝頭，綵鳳雙雙，青鸞對對，全無半點凡俗氣，儘是一派道德風。但就在這無上妙境之內，突然傳來雷霆之聲，恍如天崩地塌。正在打坐的兩聖同時睜眼，俱從對方目光中看出了驚意。
舉目望去，極樂境的東北角異變驟生，如同乾坤倒轉，天地失衡，空中竟似有一個肉眼看不見的黑洞降臨，散發無窮無盡的吸力，將上下左右無論雲彩、山石、生靈俱都吸入其中，那些仙鶴靈禽不住哀鳴，拚命振翅欲要脫離吸力的範圍，卻始終抵擋不住，盡數被吸了進去，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刻，真如同世界末日，觸目驚心。
兩聖全身大震，各出一掌，迸發無量佛光，把那一方天地鎮住。過了一盞茶時分，終於把局面控制住，那黑洞吸力消去，不再有物件被吸進去。待得塵埃散盡，只見滿目蒼夷，偌大一個極樂境的東北方已然毀得不成樣子，像是被核彈徹頭徹尾的轟炸過一番，生氣全無，破爛不堪，比地獄還要不如。哪裡還是原來西方極樂世界的模樣？
菩提祖師全身顫抖，饒是聖人心境，眼中也要噴出火來，霍的站起，戟指向金鰲島方向怒道：「潑魔，竟敢這等造次！」怒氣沖沖，身形一閃，足生祥雲，離地而起。阿彌陀佛張口欲言，但遲疑了半分，不曾開口。菩提祖師去得好快，轉瞬之間就出了極樂境。
不料菩提祖師剛踏出極樂境一步，立時止住。這極樂境乃是在三十三天外開闢，外面本是一片混沌至境，地水火風雜亂無章，多有星辰隕石亂流，這一段路程菩提不知走了多少遍，豈有不認識之理？誰知此時所見，地水火風四元井井有條，頂上有白雲片片，足下有流水潺潺，渾不似原來世界。菩提祖師失聲道：「太極圖？」就自手邊拿出七寶妙樹，當空一刷，聖人之力何其了得，一刷之下，就將穹蒼破出一角，彷彿天門打開，露出天外的景色，只見外面仍然是混沌一片。那缺口卻又馬上自動修復，閉合起來，依然如故。
菩提祖師怒不可遏，喝道：「太清道友，你焉敢阻擋貧道？」正要用七寶妙樹再次刷去。這時又有一物飛至，懸在半空，隨風輕擺。菩提祖師一見就變了顏色，瞪著眼望著那物事，咬牙道：「盤古幡！原始道友你也來阻我？好，好，好！橫豎是月缺難圓，便是做過一場，貧道又有何懼？」將身一躬，就現了丈六金身，執著諸般法器，就要上前動手。
下界烏雞國中，文殊菩薩被兵刃從前胸穿到後背，眼神逐漸渙散，佛教金身瓦解，全身的佛光迅速黯淡下去，尤自不甘心，雙手死死握住胸前的桿柄，斷斷續續問道：「楊戩……你……你……為何……」就這麼幾個字，再也說不下去。
兵刃的另一頭站著一人，金冠銀甲，相貌堂堂，面生三眼，不是那久違的楊戩是哪個？他自從奉了昊天之命討伐孫悟空，著了鄧坤算計，兵敗逃亡，從此不知所蹤。想不到竟在此地出現，更想不到他竟然出手壞去文殊。要知道文殊出身闡教，論輩分是楊戩師伯；此後雖然棄道從釋，但佛教佔著大運，楊戩又是名義上的天庭神將，在公在私都沒有殺文殊的理由。適才文殊初見楊戩時，還以為是救星到了，更想不到他二話不說就向自己動手，情急之際哪裡閃避得開？文殊和諸妖王爭鬥，已然身上帶傷，被陰陽二氣正面擊中，更是受創非輕，佛教金身本就搖搖欲墜，被楊戩三尖兩刃神鋒全力一擊，頓告瓦解。
聞得文殊之言，楊戩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把頭偏了過去，不敢和他正視，同時手上發力，把三尖兩刃刀自文殊胸中抽了出來。那三尖兩刃刀刺入文殊體內之時，不是直著捅進去，而是帶著一股旋轉之力，顯見楊戩下手極狠，絲毫未曾留力。這時一抽出來，文殊胸前猛然多了一個碗大的洞。
文殊此時已是油盡燈枯，一旦抽出兵刃，失了憑恃，登時站立不住，頹然坐倒。楊戩退開兩步，收起三尖兩刃刀，別過頭去，似是不忍再看，心下歎道：「我做下了這事兒，天下之大再無我楊戩容身之處了！」——這等情形下，文殊當然沒有留意，楊戩頂上除了沖天日月冠，還戴著一個細細的金箍子，如同細線一般，牢牢套在頭上。
只見文殊艱難的盤起雙膝，合掌念道：「欲試鋒芒敢憚勞，雲霄寶匣玉龍號；手中紫氣三千丈，頂上凌雲百尺高。金闕曉臨談道德，玉京時去種蟠桃；奉師法旨離仙府，也到紅塵走一遭。」越念越是聲音低沉，漸漸的就沒了聲息，腦袋垂了下去，再來看時，已是死了。可憐文殊修行萬年，身兼佛道兩家之長，一朝俱成畫餅，魂魄歸了地府。
胡支祁見文殊殞落，也是鬆了一口氣，笑嘻嘻對楊戩道：「有勞顯聖真君動手了。」楊戩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轉過身去。胡支祁也不計較，與幾個妖王把散落一地的文殊法寶收了，袁洪作法放了一把三昧真火，把文殊法身火化了，化為片片飛灰隨風散去。鵬魔王對眾人道：「此間大事已了，我等去罷。」各人駕雲離去，楊戩鐵青著臉，竟然也跟在後面。
孫悟空這才收了鐵棒，笑吟吟出了金鑾殿，呼喚眾人。剛才眾人亂鬥，唬得烏雞國君臣四散而逃，哪敢踏入殿中半步？都在殿外求神拜佛暗自祈禱，唐僧也在其中。一見孫悟空出來，眾人都不由自主的退開幾步，只有唐僧衝上來，急問道：「你們將文殊菩薩怎的了？」
孫悟空笑道：「文殊拒捕，不歸王化，已然就地格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