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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七十八 藝術下



  周澹 李修 徐謇從孫之才 王顯 馬嗣明 姚僧垣 褚該 許智藏万寶常 蔣少游 何稠

  周澹,京兆鄠人也。多方術,尤善醫藥,遂為太醫令。明元嘗苦風頭眩,淡療得愈,由此位特進,賜爵成德侯。神瑞二年,京師饑,朝議遷都于鄴,淡与博士祭酒崔浩進計,言不可。明元曰:“唯此二人,与朕意同。”詔賜淡、浩妾各一人。卒,謚曰恭。

  李修,字思祖,本陽平館陶人也。父亮,少學醫術,未能精究。太武時奔宋,又就沙門僧坦,略盡其術。針灸授藥,罔不有效。徐、兗間,多所救恤。亮大為膍ヾA以舍病人,死者則就而棺殯,親往吊視,其仁厚若此。累遷府參軍督護。本郡士門、宿官,咸相交昵,車馬金帛,酬賚無貲。修兄元孫隨畢眾敬赴平陽,亦遵父業而不及,以功拜奉朝請。修略与兄同,晚入代京,歷位中散令,以功賜爵下蔡子,遷給事中。太和中,常在禁內。文明太后時有不豫,修侍針藥多效,賞賜累加,車服第宅,號為鮮麗。集諸學士及工書者百余人,在東宮撰諸藥方百卷,皆行于世。先是咸陽公高允雖年且百歲,而气力尚康,孝文、文明太后時令修診視之。一旦,奏言允脈竭气微,大命無逮,未几果亡。后卒于太醫令,贈青州刺史。

  徐謇,字成伯,丹陽人也,家本東莞。与兄文伯等皆善醫藥。謇因至青州,慕容白曜平東陽,獲之,送京師。獻文欲驗其能,置病人于幕中,使謇隔而脈之,深得病形,兼知色候,遂被寵遇。為中散,稍遷內行長。文明太后時問經方,而不及李脩之見任用。謇合和藥劑攻療之驗,精妙于脩。而性秘忌。承奉不得其意,雖貴為王公,不為措療也。

  孝文遷洛,稍加眷待,体小不平,及所寵馮昭儀有病,皆令處療。又除中散大夫,轉侍御師。謇欲為孝文合金丹,致延年法,乃入居嵩高,采營其物,歷歲無所成,遂罷。二年,上幸縣瓠,有疾大漸,乃馳驛召謇,令水路赴行所,一日一夜行數百里。至,診省有大驗。九月,車駕次于汝濱,乃大為謇設太官珍膳。因集百官,特坐謇于上席,遍陳餚觴于前,命左右宣謇救攝危篤振濟之功,宜加酬繼。乃下詔褒美,以謇為大鴻臚卿、金卿縣伯,又賜錢絹、雜物、奴婢、牛馬,事出丰厚,皆經內呈。諸親王咸陽王禧等各有別繼,并至千匹。從行至鄴,上猶自發動,謇日夕左右。明年,從詣馬圈,上疾勢遂甚,蹙蹙不怡,每加切誚,又欲加之鞭捶,幸而獲免。帝崩后,謇隨梓宮還洛。

  謇常有將餌及吞服道,年垂八十,而鬢發不白,力未多衰。正始元年,以老為光祿大夫。卒,贈安東將軍、齊州刺史,謚曰靖。子踐,字景升,襲爵,位建興太守。

  文伯仕南齊,位東莞、太山、蘭陵三郡太守。

  子雄,員外散騎侍郎,醫術為江左所稱,事并見《南史》。

  雄子之才,幼而俊發,五歲誦《孝經》,八歲略通義旨。曾与從兄康造梁太子詹事汝南周舍宅,听《老子》。舍為設食,乃戲之曰:“徐郎不用心思義,而但事食乎?”之才答曰:“蓋聞圣人虛其心而實其腹。”舍嗟賞之。年十三,召為太學生,粗通《禮》、《易》。彭城劉孝綽、河東裴子野、吳郡張嵊等每共論《周易》及《喪服》儀,酬應如響。咸共歎曰:“此神童也。”孝綽又云:“徐郎燕頷,有班定遠之相。”陳郡袁昂丹陽尹,辟為主簿,人務事宜,皆被顧訪。郡廨遭火,之才起望,夜中不著衣,披紅眠帕出房,映光為昂所見。功曹白請免職,昂重其才術,仍特原之。

  豫章王綜出鎮江都,复除豫章王國左常侍,又轉綜鎮北主簿。及綜入魏,三軍散走,之才退至呂梁,橋斷路絕,遂為魏統軍石茂孫所止。綜入魏旬月,位至司空。魏听綜收斂僚屬,乃訪知之才在彭泗。啟魏帝,云之才大善醫術,兼有机辯。詔征之才。孝昌二年,至洛,敕居南館,禮遇甚优。謇子踐啟求之才還宅。之才藥石多效,又窺涉經史,發言辨捷,朝賢競相耍引,為之延譽。武帝時,封昌安縣侯。天平中,齊神武征赴晉陽,常在內館,禮遇稍厚。武定四年,自散騎常侍轉秘書監。文宣作相,普加黜陟,楊愔以其南士,不堪典掌功程,且多陪從,全廢曹務,轉授金紫光祿大夫,以魏收代。之才甚怏怏不平。

  之才少解天文,兼圖讖之學,共館客宋景業參校吉凶,知午年必有革易。因高德正啟之,文宣聞而大悅。時自婁太后及勳貴臣咸云:“關西既是勍敵,恐其有挾天子令諸侯之辭,不可先行禪代事。”之才獨云:“千人逐兔,一人得之,諸人咸息。須定大業,何容翻欲學人?”又援引證据,備有條目,帝從之。登阼后,彌見親密。之才非惟醫術自進,亦為首唱禪代,又戲謔滑稽,言無不至,于是大被狎昵。尋除侍中,封池陽縣伯。見文宣政令轉嚴,求出,除趙州刺史。竟不獲述職,猶為弄臣。皇建二年,除西兗州刺史,未之官。武明皇太后不豫,之才療之,應手便愈,孝昭賜彩帛千段、錦四百匹。之才既善醫術,雖有外授,頃即征還。既博識多聞,由是于方術尤妙。

  大宁二年春,武明太后又病,之才弟之范為尚藥典御,敕令診候。內史皆令呼太后為石婆,蓋有欲忌,故改名以厭制之。之范出告之才曰:“童謠云:‘周里跂求伽,豹祠嫁石婆,斬冢作媒人,唯得一量紫綖靴。’今太后忽改名,私所致怪。”之才曰:“跂求伽,胡言去已,豹祠嫁石婆,豈有好事?斬冢作媒人,但令合葬,自斬冢。唯得紫綖靴者,得至四月。何者?紫之為字,此下系,綖者熟,當在四月之中。”之范問靴是何義。之才曰:“靴者革旁化,宁是久物?”至四月一日,后果崩。有人患腳跟腫痛,諸醫莫能識。之才曰:“蛤精疾也,由乘船入海,垂腳水中。”疾者曰:“實曾如此。”之才為剖,得蛤子二,大如榆莢。又有以骨為刀子把者,五色斑斕。之才曰:“此人瘤也。”問得處,云:“于古冢見髑髏,額骨長數寸,試削視,有文理,故用之。”其明悟多通如此。

  天統四年,累遷尚書左仆射,俄除兗州刺史,特給鐃吹一部。之才醫術最高,偏被命召。武成酒色過度,怳忽不恆。曾病發,自云,初見空中有五色物,稍近,變成一美婦人,去地數丈,亭亭而立。食頃,變為觀世音。之才云:“此色欲多,大虛所致。”即處湯方,服一劑,便覺稍遠;又服,還變成五色物;數劑湯,疾竟愈。帝每發動,暫遣騎追之,針藥所加,應時必效,故頻有端執之舉。入秋,武成小定,更不發動。和士開欲依次轉進,以之才附籍兗州,即是本屬,遂奏附除刺史,以胡長仁為左仆射,士開為右仆射。及十月,帝又病動,語士開云:“浪用之才外任,使我辛苦。”其月八日,敕驛追之才。帝以十日崩,之才十一日方到。既無所及,复還赴州。在職無所侵暴,但不甚閒法理,頗亦疏慢,用舍自由。

  五年冬,后主征之才。尋左仆射闕,之才曰:“自可复禹之績。”武平元年,重除尚書左仆射。之才于和士開、陸令萱母子曲盡卑狎,二家若疾,救護百端。由是遷尚書令,封西陽郡王。祖珽執政,除之才侍中、太子太師。之才恨曰:“子野沙汰我。”珽目疾,故以師曠比之。

  之才聰辯強識,有兼人之敏。尤好劇談体語,公私言聚,多相嘲戲。鄭道育常戲之才為師公,之才曰:“既為汝師,又為汝公,在三之義,頓居其兩。”又嘲王昕姓云:“有言則言王,近犬便狂,加頸足而為馬,施角尾而成羊。”盧元明因戲之才云:“卿姓是未入人,名是子之誤,之當為之也。”即答云:“卿姓,在上為虐,在丘為虛,生男則為虜,配馬則為驢。”又常与朝士出游,遙望群犬競走,諸人試令目之。之才即應聲云:“為是宋鵲?為是韓盧?為逐李斯東走?為負帝女南徂?”李諧于廣坐因稱其父名曰:“卿嗜熊白生不?”之才曰:“平平耳。”又曰:“卿此言于理平不?”諧遽出避之,道逢其甥高德正。德正曰:“舅顏色何不悅?”諧告之故。德正徑造坐席,連索熊白。之才謂坐者曰:“個人諱底?”眾莫之應。之才曰:“生不為人所知,死不為人所諱,此何足問。”唐邕、白建方貴,時人言云:“并州赫赫唐与白。”之才茂之。元日,對邕為諸令史祝曰:“卿等位當作唐、白。”又以小史好嚼筆,故常執管就元文遙口曰:“借君齒。”其不遜如此。

  歷事諸帝,以戲狎得寵。武成生齻牙,問諸醫,尚藥典御鄧宣文以實對,武成怒而撻之。后以問之才,拜賀曰:“此是智牙,生智牙者,聰明長壽。”武成悅而賞之。為仆射時,語人曰:“我在江東,見徐勉作仆射,朝士莫不佞之。今我亦是徐仆射,無一人佞我,何由可活!”之才妻,魏廣陽王妹,之才從文襄求得為妻。和士開知之,乃淫其妻。之才遇見而避之,退曰:“妨少年戲笑。”其縱之如此。年八十,卒,贈司徒公、錄尚書事,謚曰文明。

  長子林,字少卿,太尉司馬。次子同卿,太子庶子。之才以其無學術,每歎曰:“終恐同《廣陵散》矣。”

  弟之范亦醫術見知,位太常卿,特听襲之才爵西陽王。入周,授儀同大將軍。開皇中,卒。

  王顯,字世榮,陽平樂平人也。自言本東海郯人,王朗之后也。父安上,少与李亮同師,俱受醫藥,而不及亮。顯少歷本州從事,雖以醫術自通,而明敏有決斷才用。初文昭太后之怀宣武,夢為日所逐,化而為龍而繞后,后寤而惊悸,遂成心疾。文明太后敕徐謇及顯等為后診脈,謇云是微風入藏,宜進湯加針。顯言案三部脈,非有心疾,將是怀孕生男之象。果如顯言。久之,補待御師。

  宣武自幼有微疾,顯攝療有效,因稍蒙眄識。又罷六輔之初,顯為領軍于烈間通規策,頗有密功。累遷廷尉卿,仍在侍御,營進御藥,出入禁內。累遷御史中尉。顯前后居職,所在著稱。糾折庶獄,究其奸回,出內惜慎,憂國如家。及領憲台,多所彈劾,百僚肅然。又以中尉屬官不悉稱職,諷求改革。詔委改選,務盡才能。而顯所舉,或有請屬,未皆得人,于是眾議喧嘩,聲望致損。后宣武詔顯撰藥方三十五卷,班布天下,以療諸疾。東宮建,以為太子詹事,委任甚厚。上每幸東宮,顯常近侍,出入禁中,仍奉醫藥。賞賜累加,為立館宇,寵振當時。以營療功,封衛國縣伯。

  及宣武崩,明帝踐阼,顯參奉璽策,隨從臨哭,微為憂懼。顯既蒙任遇,兼為法官,恃勢使威,為時所疾。朝宰托以侍療無效,執之禁中。詔削爵位,徙朔州。臨執呼冤,直閣伊盆生以刀鐶撞其腋下,傷中吐血,至右衛府,一宿死。子曄,尚書儀曹郎中,懼走,后被獲,拷掠百余。宅沒于官。

  初,顯构會元景,就刑南台。及顯之死,在右衛府,唯隔一巷,相去數十步。世以為有報應之驗。始顯布衣為諸生,有沙門相顯,后當富貴,誡其勿為吏,為吏必敗。由是宣武時,或欲令其兼攝吏部。每殷勤辭避。及宣武崩,帝夜即位,受璽策,于儀須兼太尉及吏部,倉卒,百官不具,以顯兼吏部行事。又顯未敗之前,有嫗卜相于市者,言人吉凶頗驗。時子曄已為郎,聞之,微服就嫗,問己終至何官。嫗言:“君今既有位矣,不复更進,當受父冤。”并如其語。

  馬嗣明,河內野王人也。少博綜經方,為人診脈,一年前知其生死。邢邵唯一子大寶,甚聰慧,年十七八患傷寒。嗣明為其診脈,退告楊愔云:“邢公子傷寒不療自差,然脈候不出一年便死。覺之少晚,不可复療。”數日后,楊、邢并侍宴內殿。文宣云:“邢子才兒大不惡,我欲乞其隨近一郡。”楊以年少,未合剖符。宴罷,奏云:“馬嗣明稱大寶脈惡,一年內恐死,若其出郡,醫藥難求。”遂寢。大寶未期而卒。楊愔患背腫,嗣明以練石涂之,便差,因此大為楊愔所重。作練石法:以粗黃色石如鵝鴨卵大,猛火燒令赤,內淳醋中,自有石屑落醋里,頻燒至石盡,取石屑曝乾,搗下簁,和醋以涂腫上,無不愈。

  武平中,為通直散騎常侍,針灸孔穴,往往与《明堂》不同。嘗有一家,二奴俱患,身体遍青,漸虛嬴不能食。訪諸醫,無識者。嗣明為灸兩足趺上各三七壯,便愈。武平末,從駕往晉陽,至遼陽山中,數處見榜,云有人家女病,若能差之者,購錢十万。又諸名醫多尋榜至是人家,問疾狀,俱不下手。唯嗣明為之療。問其病由,云曾以手持一麥穗,即見一赤物長二尺許,似蛇,入其手指中,因惊倒地,即覺手臂疼腫。月余日,漸及半身,肢節俱腫,痛不可忍,呻吟晝夜不絕。嗣明即為處方,令馳馬往都市藥,示其節度,前后服十劑湯,一劑散。比嗣明明年從駕還,此女平复如故。嗣明藝術精妙,多如是。

  隋開皇中,卒于太子藥藏監。然性自矜大,輕諸醫人,自徐之才、崔叔鸞以還,俱為其所輕。

  姚僧垣,字法衛,吳興武康人,吳太常信之八世孫也。父菩提,梁高平令。嘗嬰疾疹歷年,乃留心醫藥。梁武帝召与討論方術,言多會意,由是頗禮之。僧垣幼通洽,居喪盡禮,年二十四,即傳家業。仕梁為太醫正,加文德主帥。梁武帝嘗因發熱,服大黃。僧垣曰:“大黃快藥,至尊年高,不宜輕用。”帝弗從,遂至危篤。太清元年,轉鎮西湘東王府中記室參軍。僧垣少好文史,為學者所稱。及梁簡文嗣位,僧垣兼中書舍人。梁元帝平侯景,召僧垣赴荊州,改受晉安王府諮議。梁元帝嘗有心腹病,諸醫皆請用平藥。僧垣曰:“脈洪實,宜用大黃。”元帝從之。進湯訖,果下宿食,因而疾愈。時初鑄錢,一當十,乃賜十万貫,實百万也。及魏軍克荊州,僧垣猶侍梁元,不离左右,為軍人所止,方泣涕而去。尋而周文遣使馳驛徽僧垣。燕公于謹固留不遣,謂使人曰:“吾年衰暮,疾病嬰沉,今得此人,望与之偕老。”周文以謹勳德隆重,乃止。明年,隨謹至長安。

  武成元年,授小畿伯下大夫。金州刺史伊婁穆以疾還京,請僧垣省疾,乃云自腰至臍,似有三縛,兩腳緩縱,不复自持。僧垣即為處湯三劑,穆初服一劑,上縛即解;次服一劑,中縛复解;又服一劑,三縛悉除。而兩腳疼痹,猶自攣弱。更為合散一劑,稍得屈申。僧垣曰:“終待霜降,此患當愈。”及至九月,遂能起行。大將軍、襄樂公賀蘭隆先有气疾,加以水腫,喘息奔急,坐臥不安。或有勸其服決命大散者,其家疑未能決,乃問僧垣。僧垣曰:“意謂此患,不与大散相當。”即為處方,勸急使服,便即气通。更服一劑,諸患悉愈。大將軍、樂平公竇集暴感風疾,精神瞀亂,無所覺知。醫先視者,皆云已不可救。僧垣后至曰:“困矣,終當不死。”為合湯散,所患即療。大將軍、永世公叱伏列椿苦痢積時,而不損廢朝謁。燕公謹嘗問僧垣曰:“樂平、永世,俱有痼疾,意永世差輕。”對曰:“夫患有深淺,時有危殺,樂平雖困,終當保全;永世雖輕,必不免死。”謹曰:“當在何時?”對曰:“不出四月。”果如其言,謹歎异之。

  天和六年,遷遂伯中大夫。建德三年,文宣太后寢疾,醫巫雜說,各有同异。武帝引僧垣坐,問之。對曰:“臣准之常人,竊以憂懼。”帝泣曰:“公既決之矣,知复何言!”尋而太后崩。其后复因召見,乃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敕停朝謁,若非別敕,不勞入見。四年,帝親戎東討,至河陰遇疾,口不能言;瞼垂覆目,不得視;一足短縮,又不得行。僧垣以為諸藏俱病,不可并療,軍中之要,莫過于語,乃處方進藥,帝遂得言。次又療目,目疾便愈。未及足,足疾亦瘳。比至華州,帝已痊复。即除華州刺史,仍詔隨駕入京,不令在鎮。宣政元年,表請致仕,优詔許之。是歲,帝幸云陽,遂寢疾,乃召僧垣赴行在所。內史柳昂私問曰:“至尊脈候何如?”對曰:“天子上應天心,或當非愚所及。若凡庶如此,万無一全。”尋而帝崩。

  宣帝初在東宮,常苦心痛,乃令僧垣療之,其疾即愈。及即位,恩禮彌隆。謂曰:“嘗聞先帝呼公為姚公,有之?”對曰:“臣曲荷殊私,實如圣旨。”帝曰:“此是尚齒之辭,非為貴爵之號。朕當為公建國開家,為子孫永業。”乃封長壽縣公。冊命之日,又賜以金帶及衣服等。大象二年,除太醫下大夫。帝尋有疾,至于大漸,僧垣宿直侍疾。帝謂隋公曰:“今日性命,唯委此人。”僧垣知帝必不全濟,乃對曰:“臣但恐庸短不逮,敢不盡心!”帝頷之。及靜帝嗣位,遷上開府儀同大將軍。

  隋開皇初,進爵北絳郡公。三年,卒,年八十五。遺誡衣帢入棺,朝服勿斂,靈上唯置香奩,每日設清水而已。贈本官,加荊、湖二州刺史。

  僧垣醫術高妙,為當時所推,前后效驗,不可胜紀。聲譽既盛,遠聞邊服,至于諸蕃外域,咸請托之。僧垣乃參校徵效者為《集驗方》十二卷,又撰《行記》三卷,行于世。

  長子察,《南史》有傳。

  次子最,字士會。博通經史,尤好著述。年十九,隨僧垣入關。明帝盛聚學徒,校書于麟趾殿,最亦預為學士。俄授齊王憲府水曹參軍,掌記室事,特為憲所禮接。最幼在江左,迄于入關,未習醫術。天和中,齊王憲奏遣最習之。憲又謂最曰:“博學高才,何如王褒、庾信?王庾名重兩國,吾視之蔑如,接待資給,非爾家比也。勿不存心。且天子有敕,彌須勉勵。”最于是始受家業,十許年中,略盡其妙。每有人告請,效驗甚多。

  隋文帝踐极,除太子門大夫。以父憂去官,哀毀骨立。既免喪,襲爵北絳郡公,复為太子門大夫。俄轉蜀王秀友。秀鎮益州,遷秀府司馬。及平陳,察至,最自以非嫡,讓封于察,隋文帝許之。秀后陰有异謀,隋文帝令公卿窮其事。開府慶整、郝瑋等并推過于秀。最獨曰:“凡有不法,皆最所為,王實不知也。”榜訊數百,卒無异辭,竟坐誅。論者義之。撰《梁后略》十卷,行于世。

  褚該,字孝通,河南陽翟人也。父義昌,梁鄱陽王中記室。該幼而謹厚,尤善醫術。仕梁,歷武陵王府參軍,隨府西上,后与蕭摠同歸周。自許奭死后,該稍為時人所重,賓客迎候,亞于姚僧垣。天和初,位縣伯下大夫,進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該性淹和,不自矜尚,但有請之者,皆為盡其藝術。時論稱其長者。后以疾卒。子則,亦傳其家業。

  許智藏,高陽人也。祖道幼,常以母疾,遂覽醫方,因而究极,時號名醫。誡諸子曰:“為人子者,嘗膳視藥,不知方術,豈謂孝乎。”由是,遂世相傳授。仕梁,位員外散騎侍郎。父景,武陵王諮議參軍。智藏少以醫術自達,仕陳,為散騎常侍。陳滅,隋文帝以為員外散騎侍郎,使詣揚州。會秦王俊有疾,上馳召之。俊夜夢其亡妃崔氏泣曰:“本來相迎,如聞許智藏將至。其人若到,當必相苦,為之奈何?”明夜,俊又夢崔氏曰:“妾得計矣,當入靈府中以避之。”及智藏至,為俊診脈曰:“疾已入心,即當發癇,不可救也。”果如言,俊數日而薨。上奇其妙,繼物百段。煬帝即位,智藏時致仕。帝每有苦,輒令中使就宅詢訪,或以輦迎入殿,扶登御床。智藏為方奏之,用無不效。卒于家,年八十。

  宗人許澄,亦以醫術顯。澄父奭,仕梁,為中軍長史,隨柳仲禮入長安,与姚僧垣齊名,拜上儀同三司。澄有學識,傳父業,尤盡其妙。歷位尚藥典御、諫議大夫,封賀川縣伯。父子俱以藝術名重于周隋二代,史失其事,故附云。

  万寶常,不知何許人也。父大通,從梁將王琳歸齊,后謀還江南,事泄伏誅。由是寶常被配為樂戶,因妙達鐘律,遍工八音。与人方食,論及聲調。時無樂器,寶常因取前食器及雜物,以箸扣之,品其高下,宮商畢備,諧于絲竹,大為時人所賞。然歷周、隋,俱不得調。

  開皇初,沛國公鄭譯等定樂,初為黃鐘調。寶常雖為伶人,譯等每召与議,然言多不用。后譯樂成,奏之。上召寶常,問其可不。寶常曰:“此亡國之音,豈陛下所宜聞!”上不悅。寶常因极言樂聲哀怨淫放,非雅正之音,請以水尺為律,以調樂器,其聲率下鄭譯調二律。并撰《樂譜》六十四卷。且論八音旋相為宮法,改弦移柱之變,為八十四調,一百四十律,變化終于一千八百聲。時以《周禮》有旋宮之義,自漢已來,知音不能通,見寶常特創其事,皆哂之。至是,試令為之,應手成曲,無所疑滯,見者莫不嗟异。于是損益樂器,不可胜紀。其聲雅淡,不為時人所好。太常善聲者,多排毀之。又太子洗馬蘇夔以鐘律自命,尤忌寶常。夔父威方用事,凡言樂者附之而短寶常。數詣公卿怨望,蘇威因詰寶常所為,何所傳受。有一沙門謂寶常曰:“上雅好符瑞,有言征祥者,上皆悅之。先生當言徒胡僧受學,云是佛家菩薩所傳音律,則上必悅。先生當言,所為可以行矣。”寶常遂如其言以答威。威怒曰:“胡僧所傳,乃四夷之樂,非中國宜行。”其事竟寢。寶常听太常所奏樂,泫然泣曰:“樂聲淫厲而哀,天下不久將盡。”時四海全盛,聞言者皆謂不然。大業之末,其言卒驗。

  寶常貧而無子,其妻因其臥疾,遂竊其資物而逃,寶常竟餓死。將死,取其所著書焚之,曰:“何用此為?”見者于火中探得數卷,見行于世。

  開皇中,鄭譯、何妥、盧賁、蘇夔、蕭吉并討論墳籍,撰著樂書,皆為當時所用,至于天然識樂,不及寶常遠矣。安馬駒、曹妙達、王長通、郭令樂等能造曲,為一時之妙,又習鄭聲,而寶常所為,皆歸于雅。此輩雖公議不附寶常,然皆心服,謂以為神。時樂人王令言亦妙達音律。大業末,煬帝將幸江都,令言之子嘗于戶外彈胡琵琶,作翻調《安公子曲》,令言時臥室中,聞之惊起,曰:“變!變!”急呼其子曰:“此曲興自早晚?”其子曰:“頃來有之。”令言遂歔欷流涕,謂其子曰:“汝慎無從行,帝必不反。”子問其故,令言曰:“此曲宮聲往而不反。宮,君也,吾所以知之。”帝竟被弒于江都。

  蔣少游,樂安博昌人也。魏慕容白曜之平東陽,見俘,入于平城,充平齊戶。后配云中為兵。性机巧,頗能畫刻,有文思,吟詠之際,時有短篇。遂留寄平城,以佣寫書為業,而名猶在鎮。后被召為中書寫書生,与高聰俱依高允。允并荐之,与聰俱補中書博士。自在中書,恆庇于李沖兄弟子侄之門。始北方不悉青州蔣族,或謂少游本非人士,又少游微,因工藝自達,是以公私人望,不至相重,唯高允、李沖,曲為体練。孝文、文明太后嘗因密宴謂百官曰:“本謂少游作師耳,高允老公乃言其人士。”然猶驟被引命,以規矩刻繢為務,因此大蒙恩賜,而位亦不遷陟也。

  及詔尚書李沖与馮誕、游明根、高閭等議定衣冠于禁中,少游巧思,令主其事。亦訪于劉昶。二意相乖,時致諍競,積六載乃成,始班賜百官。冠服之成,不游有效焉。后于平城將營太廟太极殿,遣少游乘傳詣洛,量准魏、晉基趾。后為散騎侍郎,副李彪使江南。孝文修船乘,以其多有思力,除都水使者。遷兼將作大匠,仍領水池湖泛戲舟楫之具。及華林殿詔修舊增新,改作金墉門樓,皆所措意,號為妍美。雖有文藻,而不得申其才用。恆以剞劂繩尺,碎据匆匆,徙倚園、湖、城、殿之側,識者為之歎慨。而乃坦爾為己任,不告疲恥。又兼太常少卿,都水如故。卒,贈龍驤將軍、青州刺史,謚曰質。有文集十卷余。少游又為太极立模范,与董爾、王遇等參建之,皆未成而卒。

  初,文成時,郭善明甚机巧,北京宮殿,多其制作。孝文時,青州刺史侯文和亦以巧聞,為要舟,水中立射。滑稽多智,辭說無端,尤善淺俗委巷之語,至可玩笑。位樂陵、濟南二郡太守。宣武、明帝時,豫州人柳儉、殿中將軍關文備、郭安興并机巧。洛中制永宁寺九層佛圖,安興為匠也。

  始孝文時,有范宁兒者善圍棋,曾与李彪使齊。齊令江南上品王抗与宁兒,制胜而還。又有浮陽高光宗善樗蒲。趙國李幼序、洛陽丘何奴并工握槊。此蓋胡戲,近入中國。云胡王有弟一人遇罪,將殺之,弟從獄中為此戲以上之,意言孤則易死也。宣武以后,大盛于時。

  何稠,字桂林,國子祭酒妥之兄子也。父通,善琢玉。稠年十余,遇江陵平,隨妥入長安。仕周,御飾下士。及隋文帝為丞相,召補參軍,并掌細作署。開皇中,累遷太府丞。稠博覽古圖,多識舊物。波斯嘗獻金線錦袍,組織殊麗。上命稠為之。稠錦成,逾所獻者,上甚悅。時中國久絕琉璃作,匠人無敢措意,稠以綠瓷為之,与真不异。尋加員外散騎侍郎。

  開皇末,桂州俚李光仕為亂,詔稠募討之。師次衡岭,遣使招其渠帥,洞主莫崇解兵降款,桂州長史王文同鎖崇詣稠所。稠詐宣言曰:“州縣不能綏養,非崇之罪。”命釋之,引共坐,与從者四人,為設酒食遣之。大悅,歸洞不設備。稠至五更,掩及其洞,悉發俚兵以臨余賊,象州逆帥杜條遼、羅州逆帥龐靖等相斷降款。分遣建州開府梁昵討叛夷羅壽,羅州刺史馮暄討賊帥李大檀,并平之。承制署首領為州縣官而還,眾皆悅服。有欽州刺史甯猛力帥眾迎軍。初,猛力欲圖為逆,至是惶懼,請身入朝。稠以其疾篤,示無猜貳,放還州,与約八九月詣京師相見。稠還奏狀,上意不懌。其年十月,猛力卒,上謂稠曰:“汝前不將猛力來,今竟死矣。”稠曰:“猛力共臣約,假令身死,當遣子入侍。越人性直,其子必來。”初,猛力臨終,誡其子長真曰:“我与大使期,不可失信于國士,汝葬我訖,即宜上路。”長真如言入朝。上大悅曰:“何稠著信蠻夷,乃至于此!”以勳授開府。

  仁壽初,文獻皇后崩,稠与宇文愷參典山陵制度。稠性少言,善候上旨,由是漸見親昵。上疾篤,謂稠曰:“汝既曾葬皇后,今我方死,亦宜好安置。囑此何益?但不能忘怀耳。魂而有知,當相見于地下。”上因攬太子頸曰:“何稠用心,我后事動靜當共平章。”

  大業初,煬帝將幸揚州,敕稠討閱圖籍,造輿服羽儀,送至江都。其日,拜太府少卿。稠于是營黃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車輿輦輅、皇后鹵簿、百官儀服,依期而就,送于江都。所役工十万余人,用金銀錢物巨億計。帝使兵部侍郎胡雅、選部郎薛邁等勾覆,數年方竟,毫厘無舛。

  稠參會今古,多所改創。魏、晉以以來,皮弁有纓而無笄導。稠曰:“此古田獵服也,今服以入朝,宜變其制。”故弁施象牙簪導,自稠始也。又從省之服,初無佩綬。稠曰:“此乃晦朔小朝之服,安有人臣謁帝,而除去印綬,兼無佩玉之節乎?”乃加獸頭小綬及佩一只。舊制,五輅于轅上起箱,天子与參乘同在箱內。稠曰:“君臣同所,過為相逼。”乃廣為盤輿,別构欄楯,侍臣立于其中。于內复起須彌平坐,天子獨居其上。自余麾幢文物,增損极多。帝复令稠造戎車万乘,鉤陳八百連。帝善之,以稠守太府卿,后兼領少府監。

  遼東之役,攝左屯衛將軍,領御營弩手三万人。時工部尚書宇文愷造遼水橋不成,師未得濟,左屯衛大將軍麥鐵杖因而遇害。帝遣稠造橋,二日而就。初,稠制行殿及六合城,至是,帝于遼左与賊相對,夜中施之。其城,周回八里,城及女垣合高十仞,上布甲士,立仗建旗,四隅置闕,面列一觀,觀下三門,比明而畢。高麗望見,謂若神功。稍加至右光祿大夫。從幸江都,遇宇文化及亂,以為工部尚書。及敗,陷于竇建德,复為工部尚書、舒國公。建德敗,歸于大唐,授少府監,卒。

  又齊時有河間劉龍者,性強明,有巧思。齊后主令修三雀台稱旨,因而歷職通顯。及隋文帝踐阼,大見親委,位右衛將軍,兼將作大匠。遷都之始,与高熲參掌制度,世號為能。

  大業中,有南郡公黃亙及弟兗,俱巧思絕人,煬帝每令其兄弟亙少府將作。于時改創多務,亙、兗每參典其事。凡有所為,何稠先令亙、兗立樣,當時工人莫有所損益。亙,位朝散大夫;兗,散騎侍郎。

  論曰:陰陽卜祝之事,圣哲之教存焉,雖不可以專,亦不可得而廢也。徇于是者不能無非,厚于利者必有其害。《詩》、《書》、《禮》、《樂》所失也淺,故先王重其德;方術伎巧所失也深,故往哲輕其藝。夫能通方術而不詭于俗;習伎巧而必蹈于禮者,几于大雅君子。故昔之通賢,所以戒乎妄作。晁崇、張深、殷紹、王早、耿玄、劉靈助、李順興、檀特師、由吾道榮、顏惡頭、王春、信都芳、宋景業、許遵、吳遵世、趙輔和、皇甫玉、解法選、魏宁、綦母怀文、張子信、陸法和、蔣升、強練、庾季才、盧太翼、耿詢、來和、蕭吉、楊伯丑、臨孝恭、劉祐、張胄玄等,皆魏來術藝之士也。觀其占候卜筮,推步盈虛,通幽洞微,近知鬼神之情狀,其間有不涉用于龜筴,而究人事之吉凶,如順興、檀特之徒,法和、強練之輩,將別稟數術,詎可以智識知?及江陵失守,前巧盡棄,還吳無路,入周不可,因歸事齊,厚蒙榮遇。雖竊之以叨濫,而守之以清虛,生靈所資,嗜欲咸遣,斯亦得道家之致矣。信都芳所明解者,乃是經國之用乎?周澹、李脩、徐謇、謇兄孫之才、王顯、馬嗣明、姚僧垣、褚該、許智藏方藥特妙,各一時之美也。而僧垣診候精審,名冠一代,其所全濟,固亦多焉。而弘茲義方,皆為令器,故能享眉壽,縻好爵。老聃云“天道無親,常与善人”,于是信矣!許氏之運針石,百載可稱。寶常聲律之奇,足以追蹤牙、曠,各一時之妙也。蔣、何以剞劂見知,沒其學思,藝成為下,其近是乎?

  周時,有樂茂雅以陰陽顯,史元華以相術稱,并所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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