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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道光有心效仿當年三下江南的乾隆,微服察訪以飭吏治。只可惜,他面對的卻是一副拾不起的爛攤子……開朝既已不堪入耳,內廷更是令人糟心。娘娘們醋海興波,皇太后覓死尋活,老丈人涉嫌重案,心上人冷顏相向,弄得雄心万丈的道光,只好向福壽膏求助,成了大清國地位最高的“癮君子”……

  五月的華北平原籠罩著淡淡的云靄,遠遠看去,眼前仍是一片衰草的枯黃色,從腳下一直延伸到茫茫的天際。周圍沒有一絲響動,沒有一絲變化。仿佛其它色彩和聲音,都被這沉寂的大地,單調的枯黃、死气沉沉的枯黃吞噬了。
  突然,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和咕碌碌的車輪滾動聲,打破這片寂靜的天地。只見遠處的官道上駛來三輛馬車。走得近了,看得清楚是三輛半舊不新的馬拉轎車,轎車的帘子都拉得嚴嚴的。坐在轎車里的人,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懶得動彈,听不見一點儿響動。八個長隨打扮的粗壯漢子騎馬在轎車的周圍護衛著。一個家奴打扮的白淨男子緊緊地挨著第一輛車的轎帘行李,仿佛准備隨時听候主人的吩咐。另一名使女則緊緊地挨著第二輛車轎。
  “媽的,”一個瘦長臉的壯漢嘟噥著罵道,“這鬼天气,自打出了京城就沒開晴過。”
  “這時正是雨水多的季節!”另一個壯漢應聲道。
  再沒有人說話,一行人無精打采地往前赶路。
  突然,一陣夾著雨腥味的東南風呼呼吹來把地上整片衰草刮得一邊倒,空中拉起了滿天陰霾,天色一下子黑了下來。
  “啟稟皇……啊,主子,要下雨了。”家奴打扮的白淨男子尖著公鴨嗓子向轎里的主子道。
  “叫張乘風先找個地方躲一躲。”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道。
  一行人馬,加快速度,向前馳去。
  那坐在最前面轎子里的中年男子,正是道光皇帝,白淨男子是御前太監常永貴。中間轎里坐的是新被道光冊封為妃的綺儿。那跟隨的使女則是素娟。最后一輛車里的軍机大臣王鼎則是一身賬房先生打扮。
  道光皇帝被腐敗的吏治扰得頭痛。但他不甘心看著大清祖業江山被毀掉。他要盡最大的努力去挽救它。既然京師的吏治問題一時無法解決,那就從地方上入手吧。
  道光想到皇祖乾隆皇帝三次東巡、三下江南,微服出訪,查處了大批的貪官惡吏,便有意效仿先祖,微服出京,到全國各省查看一番。
  當晚坤宁宮中,道光帝將有意出京的打算對綺儿說起。
  “皇上出京,綺儿哪里放得下心,就讓綺儿也一起去吧。”綺儿道。
  “也好,”道光帝略一沉思道,“你就扮作朕的家眷,也好掩人耳目。”
  “綺儿喜歡素娟丫頭,想跟太后討來,皇上看,行嗎?”綺儿央求道。
  “只要太后舍得,朕才不管呢!”道光笑道。
  綺儿得意了,道:“這可是皇上親口說的。”
  第二天,綺儿叫人去請了九歲紅送到太后跟前,果然把素娟討了來。
  道光帝只帶軍机大臣王鼎。容安一案使得他對其他大臣失去了信心。
  道光皇帝有心效仿皇祖乾隆,卻沒有了乾隆皇帝三下江南的气勢和風采。只帶了張乘風等八名大內侍衛和常永貴、素娟等,輕車簡從,离了京師。
  窗外冷雨凄凄,屋里溫暖如春。道光和王鼎君臣一邊飲酒,一邊談論著在保定府考查官吏的情況。道光帝不時地搖頭歎息,王鼎一邊勸慰,一邊為主子出謀划策。
  不知不覺,君臣二人談到深夜。突然道光帝涕淚交流,手足亂舞。
  “主子,怎么啦?”王鼎以為皇上憂慮成疾,嚇得大叫起來。
  只听道光大聲叫道:“常永貴,快拿煙槍來。”守候在門外的常永貴手腳利索地拿過煙槍、煙燈,裝上福壽膏,捧到道光帝面前。道光帝貪婪地吸著,漸漸恢复了平靜。
  王鼎看得清清楚楚,一下子惊呆了。嚇得他扑通一聲跪在道光帝面前。惊詫地問道:
  “主子,您抽的是鴉片?”
  “不,”道光帝毫不在意地道,“這是福壽膏。”
  “這福壽膏,名字好听,其實就是鴉片。我大清云南等地出產阿芙蓉,將其果漿提煉,就可制成鴉片。此物吸食,极易成癮。久食鴉片之人則肩聳項縮,顏色枯槁,奄奄如病夫,直至毒入髓骨,中毒而死。”
  “有這么可怕嗎?”道光帝推開了煙槍。
  “臣豈敢妄言,”王鼎繼續諫道,“鴉片之害,先皇早已知之,雍正七年就有《禁煙法則二十條》頒行天下。嘉慶朝也多次頒旨嚴禁鴉片。如今外國人在廣州的鴉片走私十分猖獗。臣民吸食者日眾。長此以往,將使我大清財富外流,國民均弱。”一席話說得道光帝如夢方醒。突然站起身來,舉起煙槍,摔在地上,堅決地道:“愛卿金玉良言,我銘記于心。從此与鴉片決絕。”
  “主子圣明。”王鼎滿意地笑了。
  “常永貴。”道光帝突然喊道。
  “奴才……在。”早已嚇白了臉的常永貴听見主子喊他,嚇得扑通一聲跪倒在地。
  “你明知鴉片之害,為何還蠱惑朕吸食,是何居心?來人,給我拖出去,亂棍打死。”
  “主子饒命啊!”常永貴癱倒在地哭著求饒。
  兩名大內侍衛立即架起常永貴往外就走。
  綺儿聞訊赶來,憂慮地道:“主子沒有人侍候怎么辦?”
  “這個好辦,”道光帝道,“明日命沿途驛站飛報京師,再差一名就是。”
  大雨下了一夜,天亮時總算是停了,道光皇帝剛用完早膳,侍衛張乘風進來問道:
  “主子,是不是等路干了再走?”
  “不,還是赶路要緊。”前面不遠就是黃河,下了這么大的雨,道光帝想看看那里的情況。
  一行人馬不顧雨天路滑又上路了,走了還不到一個時辰,車子卻走不動了。
  “怎么回事?”道光帝撩起轎帘問道。
  “回稟主子,前面有人拆橋,過不去。”張乘風急忙走到轎前道。
  道光帝往前面一看,果然有十四五個漢子正把橋上的石頭,一塊塊往路邊抬。
  這時,王鼎已經下了轎子,來到道光帝面前道:“主子,讓老奴去看看。”
  王鼎帶著張乘風來到前面,走到一個高個子壯漢跟前。王鼎問道:“你們為什么拆橋?”
  那高個子正吃力地抱著一塊石頭,沒好气地道:
  “你說誰拆橋?”
  張乘風一听,這人倒挺橫,他來气了,大聲叫道:“我們說你呢,你把橋拆了,我們主子過不去,耽誤了大事,你吃罪得起嗎?”
  高個子一听他好大的口气,毫不示弱,大聲地說:“你們主子再大的事,也沒我們的事大。”
  王鼎也有點火了,說道:“這橋是官家所有,你們私自拆毀,是要犯王法的。”
  高個子可不吃這一套,故意气他們:
  “啥子王法不王法,我們今天就是要拆橋。”
  几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大,道光帝听得清楚,心想:這些刁民真是膽大妄為。立即對身旁的內侍李鐵腿道:“把他們為首的抓起來送保甲局去。”
  李鐵腿遵旨,立即把道光帝的旨意告訴了張乘風,張乘風就等這句話呢,一伸手抓住高個子的肩頭,手上一用力,高個子立即媽呀一聲坐在地上,張乘風厲聲問道:“說,誰讓你們拆橋的?”
  高個子也是個硬漢,咬著牙一聲不吭。其他十几名壯漢一見,一齊舉著拳頭扑過來。卻被李鐵腿三拳兩腳打得滾的滾,爬的爬,再沒有人敢上前。
  張乘風手上又加了兩成力,大聲問道:
  “說,誰讓你們拆的橋?”
  “我!”橋對岸有人高聲回答。
  張乘風等人抬頭看去,只見橋對岸走來一位四十左右,舉止庄重的紳士。此人身材高大,青色的長袍下擺濺滿了泥水。他走到橋邊,脫掉鞋子,用手提起長袍的下擺,涉水到了對岸。
  王鼎一看,此人好面熟,似乎在哪里見過,一時卻想不起來。見他來到面前,便道:“是你指使他們拆橋的?”
  “正是在下。”那人點頭道。
  站在一旁的李鐵腿一听,立即走到近前,揪住那人的袍袖喝道:“走,到保甲局去。”
  被張乘風揪住的高個壯漢立即大聲道:“大膽,他是朝廷命宮,你們敢無禮!”
  眾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那人爽朗地一笑,雙手一抱道:“下官林則徐,新任的淮海道。”
  那十几名壯漢一听,呼啦一下跪倒在地。
  “原來是林大人,小民多謝林大人幫助引退大水。”
  王鼎這才想起林則徐是嘉慶十六年他當主考時中的進士。因為是隨皇上微服巡視,他也不能暴露身份,只得一拱手道:“原來是林大人,失敬。”
  林則徐這才道:“几位請不要誤會,下官并非有意拆橋,阻斷交通。實因下官赴任途中,路過此地,在前面叫朱仙座的村里投宿。昨夜一夜大雨村里積水二尺有余。部分人家屋里已經進水,十分危險,鄉民只得筑壩排水。下官觀察四下地形,村庄最高,照理不應有這么多水。便命長隨李跑一大早去四周查看,果然發現這座橋塌陷,堵住水路。李跑即回村招呼鄉民清除毀橋,疏通水路。下官也叫鄉民抬來跳板,暫搭木橋。”說完用手一指,眾人一看,果然有几十名鄉民抬著跳板向這里走來。
  “林大人真是愛民如子!”道光帝不知何時下了車轎,站在眾人面前道。
  因為路上泥水太多,車馬難以行進,道光帝決定當晚住在朱仙庄。
  用過午膳,道光帝看了一會儿書,覺得悶得慌,便信步出了客棧。張乘風急忙遠遠地跟著。
  這是個典型的鄉下小鎮,兩百多家農戶簇擁著几家小商號,最熱鬧的是眼前這條約七八米寬,四五百米長的巷子,這就是所謂的街道。即便是這最熱鬧的街上,也只有斷續的行人在商號、店舖間走動。
  “這位爺,是您呀!”道光帝正漫無目的地逛著,忽听前邊有人說話,便循聲望去。原來是那個高個子壯漢,林則徐的長隨李跑正在向他打招呼。道光帝心思一動,何不借此机會找那林則徐談談。于是應道:
  “是我,呆在客棧嫌悶得慌,出來走走。你家老爺呢?”
  “我家老爺正在屋里看書呢!”李跑說著用手一指身旁的一家客棧。
  道光帝一看,房門口只有一個小書憧在玩耍,便道:“煩你通稟一聲,我想拜訪你家老爺。”
  “您等著。”李跑答應一聲,飛快跑進客棧,一會儿跑過來,忙道,“這位爺,我家老爺有請。”
  道光帝進了客棧林則徐的房間,林則徐急忙吩咐書憧:“小五,快給客人看坐。”書僮小五侍候道光帝坐下,獻上茶來,林則徐開口問道:
  “客人貴姓?”
  道光毫無准備,匆忙答道:“敝……姓黃。”一眼看見林則徐面前放著一本《籌河籌漕篇》,忙引開話題。
  “林大人并非河道官員,為何要鑽研治河之道?”
  “為官者,當愛惜民命,何分河官、糧官,林某看到每年汛期一到,黃河、運河、淮河、永定河洪水決口,暴雨成災,民房被毀,田禾被淹,成千上万的災民四處逃難,嗷嗷待哺。朝廷賑濟有限,再加上一些貪官污吏喪盡天良,從中鯨吞,災民之苦,可想而知。林某雖不是河官,卻想研究治河之術,以后若做了河官,必盡力整治水患,拯万民于洪水之中。”
  “水患不除,民不安生,為人君者,責無旁貸。”道光帝自覺愧疚。
  “客官所言极是,”林則徐發現對方表情有异,便道,“看來客官也有愛民之心,以天下為念,實為難得。”
  “哪里,哪里。”道光帝慌忙掩飾道,“黃某雖在京師經商,祖籍卻在河南商丘府。每年逢黃河決口,家鄉父老皆受水患之苦,黃某故有此心。哪里比得上林大人憂國憂民之心。”
  “這位先生,”林則徐突然改了稱呼道。“林某此次赴任,本應由山東經江蘇直入安徽,因离任期尚早,林某便有意繞道河南,想履勘黃河河床,尋找治理方法。”
  “林大人真是用心良苦!”道光帝由衷地贊歎。
  “兄台且莫如此稱呼。”林則徐微微一笑,搖搖手道。“林某一路上都是輕車簡從,微服行走,輕易不想顯露身份。兄台就稱我老林好了。”
  道光帝暗道真是碰巧,兩個微服出行的人碰到一塊儿了。他本就不習慣稱呼這“林大人”,但也不想叫他老林,便不客气地道:“看來你要比黃某年少几歲,黃某索性連這老林也不叫,就喊你小林可好?”
  “好,好。”林則徐十分爽快,當即拍手贊成。
  這兩位,一官一商,初次相逢,卻十分投机,直談到掌燈時分。
  林則徐吩咐李跑:“快去鎮上弄點酒菜來,今天我要和黃只喝上几盅。”李跑答應著出去。
  洒菜備齊。兩個人稱只道弟,直喝到深夜才散。
  次日清晨道光直睡到辰時才醒,綺儿急忙侍候皇上穿戴梳洗,素娟傳來早膳。道光坐在几案前正要用膳,突然打了個噴嚏,劇烈地咳嗽起來,頓時涕淚交流,兩頰泛青。綺儿大惊,叫道:“主子怎么了?”
  道光帝雙手掩面痛苦万分,聲音低沉地道:“朕恐怕是煙癮犯了。”綺儿嚇得抱住道光帝,叫素娟道:“快快請王先生。”素娟飛跑出去。
  王鼎慌慌張張地帶著張乘風進來。
  “皇上是煙癮犯了,這可是無藥可治。只有等煙癮過去。”
  “皇上這樣子怎么成,還是讓皇上再抽一次吧!”綺儿帶著哭腔叫道。
  “不,一定要讓皇上戒掉。”王鼎堅決地道。
  “朕……要……戒掉。”道光帝躺在綺儿怀里雙手亂抓,烏青的嘴唇抖動著說。
  “皇上……”綺儿、素娟一齊哭叫著。
  過了一會儿,道光帝臉色鐵青,口吐白沫渾身痙攣起來。
  “這樣下去,主子會有危險的。”綺儿哭道,“素娟,快去拿煙槍來。”
  王鼎一看皇上這副模樣,也害怕起來,不再阻止。
  素娟飛跑過來,雙手空空。
  “煙槍、煙燈全讓主于給扔了。”
  “死丫頭,快……快叫人去買。”綺儿气急敗坏地罵道。張乘風一听,急忙飛跑出去。
  王鼎搖搖頭道:“這樣的小鎮,恐怕買不到。”
  張乘風在鎮上跑了一個遍,果然沒有買到。
  道光帝這時已經昏迷過去。
  綺儿、素娟抱著道光帝大哭,王鼎等人急得滿屋子亂轉。
  突然,內待李鐵腿進來道:“林則徐求見主子。”
  “都什么時候了,給我轟走。”張乘風沒好气地道。
  “黃兄怎么了?”林則徐已經走了進來。他在外面听見屋里有人哭叫,不知出了什么事,便不等通報,直闖進來。
  “黃兄這是煙癮發了。”林則徐几步走到道光眼前,語气肯定地道,“我房里有斷癮藥丸,服下去,一個時辰就能見效。”
  綺儿一听,如遇救星,忙道:“林大人快去拿來。”
  “我去拿。”張乘風識得路,立即飛奔出去,即刻取回。
  林則徐接過藥丸,叫素娟端來一杯開水,親手給道光眼下。
  一個時辰之后,道光帝臉色泛紅,漸漸蘇醒過來。
  “主子總算好了。”綺儿終于松了一口气,道。“多虧林大人贈藥。”
  “林大人贈藥?”道光帝從綺儿怀里坐起身來看著林則徐不解地問。“小林,你贈什么藥?”
  “老爺剛才煙癮犯了,可嚇人了。多虧林大人及時給您服下斷癮藥丸,您這會儿才好。”素娟替林則徐答道。
  “你怎么有如此靈丹妙藥?”道光帝大為惊奇問林則徐道。
  林則徐謙虛地道:
  “哪里是什么靈丹妙藥,只不過是林某邀請福建老家的一些名醫配制的一种戒除煙癮的藥。福建地處東南沿海,洋人走私到廣州等地的鴉片,經煙販運往福建各地,林某家鄉侯官也是鴉片泛濫,吸食成癮,以致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林某每每看到那些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癮君子頓感痛心疾首。為幫助人們戒掉毒癮,就邀請了當地名醫配制了這种斷癮藥丸。經過推廣,戒毒效果不錯。像黃兄這樣中毒尚淺的,只須再服三至五次斷癮丸就可徹底戒掉毒癮。”
  “黃某可要全靠這斷癮丸了。”道光帝贊歎道。其實是對林則徐的褒揚。
  林則徐站起身道:“黃兄,林某還要起程赴任特來告別。”
  “你等一下,”道光帝笑道,“你不是想做河官嗎,我有個朋友做京官,想請他給你走走門路。到時候,我去找你,你可不許推辭。”
  “黃兄真會說笑話,林某想做河官,卻不想走這种捷徑。”林則徐說完,告辭而去。
  道光帝也想啟程,怎奈身体虛弱,加上初戒煙癮,极易感冒,只得暫住几天。
  午后,老天又嘩嘩下起雨來。這雨越下越大,后來簡直是一個勁儿往下倒,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漸停。
  道光半躺在床榻上,看著檐下的滴水發愣。綺儿在旁邊說著什么,他一點儿也沒有听見。
  “雨下這么大,黃河堤防是不是安全?”道光帝自言自語,憂心忡忡。綺儿雙手合十道:“老天保佑大堤安然無恙。”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道光帝惊問:“怎么回事?”
  張乘風急匆匆跑進來道:“稟主子,鎮里紛紛傳言,黃河大堤要保不住,鄉民正准備逃難。”
  “啊,”道光帝一下子坐了起來,“王先生呢?”
  王鼎正好進來,稟道:“主子,据說鎮上有人從堤上來,說黃河已超過警戒水位。”
  “快走。”道光帝催促道。
  “遵命。”張乘風答應著出去。
  車夫揚起鞭子,馬車往北駛去。
  “停住。”道光帝突然大聲喊道。
  張乘風忙問:“主子有何吩咐?”
  “混賬,”道光帝生气地罵道,“我是要到大堤上看看,誰讓你們往回走!”
  “奴才該死。”
  馬車掉頭南去,一路上逃難的人群扶老攜幼,牽牛赶羊,哭叫連天,匯成一條長長的隊伍,慢慢地向前蠕動。
  因為一路上災民不斷,路又泥泞難行,道光帝一行,走了兩天才來到黃河邊上。
  黃河大堤,猶如一條長龍婉蜒伸向遠方。狂暴不羈的河水,裹著大量泥沙,滾滾而下,如巨獸般扑向大堤。這里由于長期泥沙淤積,使得河床比堤外的庄稼地高出几米,真是“河在樹稍流,船在房上走。”全靠這條長龍般的大堤擋住肆虐的河水。
  二十多里長的大堤上,二百多名治河民工,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各個薄弱的堤段。一名六十多歲的老人,穿著濺滿泥水的舊官服,扛著根碗口粗木樁,跳到冰涼的河水里,指揮著几個粗壯的漢子打樁,運送沙袋,加固著河堤。
  道光帝站在河堤上,一聲不響地看著。河堤終于加固了,老人爬到岸上,哆囉著像秋風中的落葉,為了御寒,雙腳不停地跳動著。
  道光帝輕輕走到老人身邊,親手脫下外罩披在老人身上。老人轉過身來,感激地看著眼前這位衣著華貴,相貌不俗的中年男子。
  “老人家尊姓大名?”道光帝溫和地問道。
  “他是我們這里的老河務總管,人稱老根治。”一個漢子搶著回答。
  老人忙答道:“小老儿王根治,是商丘縣的河務總管。”
  “王總管,以您看來,大堤會不會有危險?”道光帝問道。
  “恐怕很危險。”老根治道,“今天,水位已經超過警戒水位一尺多,大堤已經出現了十几次險情。”
  “這么危險的大堤,怎么不多征派些民工守護?”
  “誰來征派?”王根治突然气憤地說道,“就是派來再多的人守護,也只能是防于一時,現在的大堤已有兩丈多高,河水卻能漫堤而出。如果按照當年東河總督栗大人的辦法,必能根治黃河水患,今天也不用忍饑受凍,提心吊膽地守護大堤。”
  “你說的是栗毓美嗎?”
  “正是栗毓美,栗大人當年請求朝廷撥來六百万兩銀子,徹底疏通了河身,又在南堤南邊另筑一堤,中間挑疏引河,將河水導流人海。在水流沖擊的地方采用‘拋磚法’減輕河水對壩的沖擊。栗大人在任五年,河不為患。”
  道光帝接過話題道,“栗毓美的治河方法,朝廷也是嘉許的。其后,朝廷每年撥銀一千万兩用于黃河的治理,現任河道總督張文浩為什么不仿效栗毓美的做法?”
  一提張文浩,王根治气呼呼地道:“張文浩從不提起朝廷撥銀一事,反以治河籌款為由勒索地方百姓。一到汛期,才慌忙征派部分民工加圍堤壩,敷衍搪塞。”
  “那張文浩現在何處?”
  “昨天帶著一千多民工來到大堤上,責令民工加圍堤壩,轉悠一趟就回商丘城里去了。他一走,民工也跑得只剩這二百多人了。”
  “這种官員,不恤民命,要他何用!”站在道光帝身后的王鼎沖口而出。
  “張乘風!”道光帝命道,“去商丘府。”
  一行渡過黃河,剛上了官道,突然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張乘風回頭一看,只見一紅一白兩匹駿馬飛奔而來。到了跟前,兩匹馬咯蹬站住,從馬背跳下兩個人來。
  “皇上,皇上,太后懿旨。”穿紫衣的人大聲叫道。
  張乘風這才看清楚,穿紫衣的人是宮中總管太監馬晴晴,另一人卻是一名驛卒。
  坐在轎車中的道光帝忽听有懿旨,急撩起帘子。
  “太后懿旨在哪?”
  馬晴晴慌忙取出,雙手捧上。
  道光帝展開一看,大吃一惊。太后懿旨如下:
  “我皇儿神御天下,憂國恤民,离京出巡。留京王大臣恪盡職守,諸事如常。唯后宮屢有不祥,皇孫詮儿,驟遭不虞,少年夭殤,皇后惊聞,悲痛搶呼……”
  道光帝沒等看完,仰天長歎:“老天爺,你是要懲罰朕嗎?”龍目之中,落下眼淚。
  “先安排皇上歇息一下。”王鼎聞訊來到,急忙吩咐下去。
  太后懿旨中所說的詮儿乃是道光帝的長子奕詮,孝慎皇后所生,已滿十歲。道光帝的二子奕綱、三子奕繼都是靜妃所生,先后在二三歲時不幸夭殤。二子、三子的夭殤使道光帝感到可怕,面對日益衰敗的大清江山,他以為是祖宗對他的懲罰。如今年已十歲的長子奕詮又突然夭亡,進一步證實了他的感覺。現在只有全妃所生的四皇子奕□是他的唯一希望。但是誰能保證這個只有二周歲的孩子不出意外。
  等道光皇帝清醒過來時王鼎等人已經扶著他躺在一家客棧的床上。綺儿臉上挂滿淚水守候在跟前。
  “皇上請節哀,保重身体要緊。”
  王鼎趨前問道:“皇上,馬上回京吧!”
  “朕要回京。”道光帝輕聲說道,心里卻在苦苦掙扎,朕要守住大清江山,對得起列祖列宗,不讓他們再懲罰朕。
  “張乘風。”道光帝突然坐起身來叫道。
  “奴才在。”
  “你奉朕旨意速乘快馬追赶林則徐,著他速來見朕。”
  “遵旨。”張乘風出門而去。
  “王鼎!”
  “臣在。
  “朕著你奉旨將河道總督張文浩革職拿問。”
  “臣遵旨。”王鼎也奉旨走了。
  天剛過午,王鼎回來交旨,已將張文浩關押,所貪占河款銀兩盡已查封。商丘府知府、商丘縣知縣帶著一班府縣官員前來恭請圣駕人城。
  “王愛卿,你去告訴他們,就說朕要在此等候林則徐,不進城了。”道光帝說道。
  王鼎出去,傳下話來,商丘知府、知縣只得站在客棧外恭候。
  傍晚時分,兩匹駿馬飛馳而來。
  張乘風、林則徐翻身下馬,直入客棧。
  “臣林則徐叩見吾皇,愿吾皇万歲!万万歲!”
  道光帝起身离座,雙手相攙。
  “林愛卿請起。”
  “臣不識天顏,冒犯天威,請皇上治罪。”
  “快快請起,朕歡喜還來不及呢。”
  君臣落座,道光帝開門見山地道:
  “朕因故要立即回京,特召林愛卿來此。河道總督張文浩貪占河款,玩忽職守,已被朕革職拿問。黃河大堤危在旦夕,朕命你為河道總督,治理黃河。淮海道一任,朕另外派員。”
  “臣遵旨,但是根治水患,工程浩大,費銀甚多。”
  “這個你放心,何時要錢,上道奏折,朕一定給你。”
  “臣謝主隆恩。”林則徐跪拜在地。
  道光帝道:“你好自為之吧,朕要回京了。”
  林則徐長跪不起。
  “臣還有事奏明皇上,据臣暗中查訪,兩淮鹽政積弊太多,致使民食缺少,官鹽滯銷,稅收銳減。請皇上派員整頓。”
  道光帝一听,鹽政他也管得著。心里更加高興,便道:“朕派人去就是。”不過誰合适呢?道光帝心中掂量著。
  “皇上以為川東按察史陶澎怎樣?”站在旁邊的王鼎推荐道。
  “可以讓陶澍試一下。”道光帝說道,“這樣也可以觀察其人到底如何。”
  林則徐還是脆地不起。
  “皇上,臣還查訪到,豫、皖兩省交界處白蓮教活動猖獗,密謀起事。”
  “白蓮教?”道光帝惊得站了起來。當年天理教徒沖入大內的情景,至今仍記憶猶新。先皇嘉慶一朝被白蓮教起義攪得天翻地覆,國無宁日。如今白蓮教再起,道光帝怎能不惊?
  “匪首是誰?”
  “朱麻子、趙明飛。”
  “趙明飛!”道光帝感到這名字好熟悉。
  “是明飛?”素娟突然沖到林則徐面前惊喜地叫道。
  道光帝這才想起趙明飛就是當年被客安害死的武進士。
  “不可能是他,容安親口承認燒死了趙明飛。”道光帝口气肯定地對素娟道。
  “林大人,這個趙明飛是哪里人,家里有什么人?”素娟卻不死心,緊緊追問。
  林則徐道:“据說趙明飛是安徽宿州人,習武出身,二年前在京師武科考試中排榜第一,被人頂替,差點被人害死。趙明飛從此恨透朝廷投身白蓮教,專与官府作對。”
  “難道真的是他?”道光帝和素娟异口同聲地道。
  但眼下分明不是弄清真相的時候。
  “王鼎。”道光帝喊道。
  “臣在。
  “朕命你暫署河南巡撫,會同河南巡撫程祖洛、兩江總督孫玉庭,安徽巡撫孫爾准等分路前往剿捕。”
  “臣遵旨。”王鼎領旨欲走。
  “皇上饒命。”素娟跪倒在道光帝跟前哭叫道。“明飛是奴婢終身依靠,他是一時之气才投身逆匪的,万望皇上法外施恩,饒他一命。”
  “你先起來。”道光帝轉向王鼎道:
  “王愛卿,對于趙明飛,可以把容安一案的處理結果向他宣講,只要他投誠,可以免其死罪。”
  “臣記下了。”
  道光帝向素娟道:“好好服侍綺儿回京。朕會讓你們夫妻團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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