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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赫德遜河畔的望族少年


  紐約州赫德遜河河谷,土地肥沃、林木繁茂、交通便利。在距紐約市區約100英里處的河谷東岸,有一大片山岭逶邐的高地。高地的一個小山丘上座落著一幢气勢不凡的寬敞樓房,這就是海德公園村羅斯福家族的宅第。1882年1月30日,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出生于此。他就是后來美國的第32任總統。

族譜与家世

  赫德遜河是17世紀初以啟發現者、英國航海探險家亨利·赫德遜而命名的河流。它的源頭可上溯到毗鄰加拿大的紐約州北端,全長近500英里,在流經奧爾巴尼后蜿蜒南下,縱貫紐約市區,注入大西洋。17世紀初,荷蘭移民紛紛沿著赫德遜河在河谷兩岸定居,建立了新尼德蘭殖民地。大約在1643年前后,有一位叫克拉斯·馬騰森·范·羅森菲爾德的荷蘭人隨著移民潮在新阿姆斯特丹(今紐約市)登陸,然后在附近定居下來。
  隨著歲月的潑洗,故鄉荷蘭那個瀕海的羅森菲爾德小伸的鐵軌——在仕途上与"總統叔叔"比肩看齊——不期而至并從此橫亙在他的意識深處。果然,此后羅斯福的政治旅程与長他24歲的特德叔叔如出一轍——紐約州議員、助理海軍部長、紐約州州長以至美國總統。
  然而,個体生命的驛站卻呈示出迥异于特德叔叔的軌跡与景觀。羅斯福并沒有受到想象中的蔭庇。他憑藉的是自己的進取、抗爭……甚至苦斗,以及由頑強隱忍和深沉性格支撐起來的自信,亦即對自己的事業抱有的沉靜而絕對的自信——他39歲時下肢癱瘓并從此終生与支架或輪椅為伴,病因是小儿麻痹症。他把這飛來的一擊當成冥冥中早已預定的命運之約。生理殘疾往往使人乖戾、憤世,羅斯福卻以健全的心理平衡与防衛机制避免了這种可能性;痛苦也使人寬容、曠達,微溫的理智和高度的自尊使他在最令人沮喪的諸事不順的促狹環境中,也能發現現實存在的合理性和點滴變通的可能性,這种柔韌而綿長的信念使他永遠有夢,政治明星的職業末日感也隨之被消解。此后在他生命中的各個時段里,他遭遇了難以數計的反對派和強硬的對手,他們對他的各個方面進行過非議和責難,但都絕口不言他曾經或者會絕望。
  在長達8年的蟄伏其中,他調整和校正了表達生存和生命意志的方式。他當律師,表現平平;投身商海,更是一事無成。但當他坐著輪椅進駐帝國州長官邸時,浮躁凌厲變成了圓熟通達,精气內斂取代了鋒芒畢露。他了解國事民瘼,洞悉政治行情。他學會了一個人在竭力要飛上天的時候如何在地上行走的本領,對政治角逐場上那些极具法度的攻守進退的微妙之處更是了然于胸。他積累著實力和厚度,醉心于植物學和養馬,成了達切斯縣一名优裕而悠閒的鄉紳。在南北戰爭前夕,年近古稀的艾薩克成為廢奴運動的支持者,他的住所一度成為南方黑奴逃往加拿大的"地下鐵路"交通站。
  艾薩克·羅斯福第二的儿子詹姆斯·羅斯福(1828—1900)即富蘭克林的父親,1828年生于海德公園。1847年畢業于聯邦學院。他青年時代思想激進,是個富于朝气,崇尚自由的浪漫主義者。1848年,20歲的詹姆斯去歐洲旅行,正值加里波第1的"紅衫軍"為意大利擺脫奧地利的控制而苦斗之時,他義無反顧地加入了同情弱者和正義者的行列,在"紅衫軍"中干了一個月。他回國后即進入哈佛大學,并于1852年在哈佛法學院完成了學業。翌年,他同麗貝卡·豪蘭結婚。一年后儿子降臨,夫婦倆決定打破羅斯福家族慣用的交替命名法,給儿子起名羅西·羅斯福。詹姆斯從父輩那里繼承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遺產,還在赫德遜河流域擁有大約200公頃的土地。他平易近人,熱愛生活,鐘情于充滿田園風光的鄉紳生活。但他并沒有整日沉溺于海德公園的天倫之樂中,大部分時間里他都是在紐約市區從事他的工商業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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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加里波第(1807—1882):意大利資產階級革命家、軍事家和民族解放運動的領袖。
  生性豪爽、具有浪漫气質的詹姆斯·羅斯福似乎一生都醉心于做大生意。他主要投資經營煤礦業和運輸業,擔任了德拉韋爾——赫德遜運河公司的副董事長和几家較小的運輸公司的董事長。他把從事運輸業所獲的大部分收益用于投資經營無煙煤的開采,結果在1873年的經濟危机中,這個几乎壟斷著瀝青礦開采的巨大煙煤聯合企業瀕于破產,詹姆斯和他的伙伴們被憤怒的股東赶出了經理室,從此失去了對公司的控制權。他和伙伴們還准備建立一個控股公司,把南方的鐵路网絡全部壟斷起來,這一冒險事業又因周期性的經濟蕭條而告吹。接二連三的受挫并沒有使他們气餒,他們開始策划更大的生意。他們于1887年成立了尼加拉瓜海洋運河公司,計划開鑿一條橫貫尼加拉瓜的大運河。詹姆斯擔任了該公司的經理,作為一名民主党人,他曾資助過克利夫蘭的再度競選,兩人私交不錯。他設法讓克利夫蘭總統批准了合股經營法案,隨即籌集了600万美元資本投入初期營運,但1893年的大蕭條又一次沖垮了公司。即令如此,詹姆斯也沒有讓外面世界的紛扰殃及海德公園平靜的家庭生活,他總是以惊人的意志力將自己的生活分成內外兩個似乎永不相交的世界。
  1876年麗貝卡·豪蘭去世,詹姆斯异常傷心。從此,海德公園的美麗夜晚不免顯得有些冷清、單調。好在詹姆斯生性樂觀,熱愛生活。儿子羅西于次年以优异的成績畢業于哥倫比亞法學院,隨后又娶了艾斯特夫人的女儿海倫·艾斯特為妻。羅西為人隨和,聰敏机智,又有外交才能,發展前途不可限量。詹姆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善于自我調節,過著平靜而有趣的生活。
  1880年春,詹姆斯在奧伊斯特灣支系老西奧多·羅斯福(西奧多總統的父親)家中的一個小型晚宴上遇見了美麗修長的薩拉·德拉諾。机智風趣、溫文爾雅、健康且顯年輕的詹姆斯立即博得了薩拉小姐的歡心。兩人几乎是一見鐘情。詹姆斯不失時机地果斷向她求婚,果然如愿以償。1880年10月,兩人在薩拉·德拉諾的家園阿爾戈納克——一個与海德公園隔河相望、兩地相距僅20英里的庄園舉行了婚禮。在經歷了几個月風光旖旎的歐陸之旅后,兩人回到了海德公園舒适的家。薩拉帶來了100多万美元的嫁妝。這一年詹姆斯52歲,薩拉26歲,正好与羅西同年。
  薩拉·德拉諾与詹姆斯·羅斯福算起來還是第6代的表親。德拉諾家族的成員常常喜歡把他們的家世一直追溯到征服者威廉(一世)和一位格蘭特總統任內的內閣部長那里,他們以作為1162年抵達普利茅斯的菲利普·德·拉諾依的后代而自豪。德拉諾家族的人很少涉足政界,他們大多是生活优裕的商人、船主、企業家或鄉紳。薩拉的父親沃倫·德拉諾年輕時常在中國南部沿海一帶做生意。他在經營對華貿易中賺了不少錢,1857年的經濟危机使他虧蝕了大部分財產,于是沃倫又到中國去挽回損失。他先做鴉平生意,后做茶葉生意,不久即發了大財。然后他決定把全家帶到中國去。德拉諾一家在經過了四個月的海上航行后,到達香港,住在一個与外界隔絕的叫做"玫瑰山"的庄園中。沃倫不讓孩子們學中國語言,薩拉和兄妹們只乘船到過廣州。1942年開羅會議期間,羅斯福對史迪威等人談到他同中國的淵源時說道:"我個人同中國也有瓜葛,我的外公到過那里。1829年他到過汕頭、廣州,甚至還去過漢口。他生意興隆,賺了100多万美元。回國后他用這筆錢投資修筑西部鐵路,可是在隨后的8年中全賠光了。1856年他只一次去中國,在整個南北戰爭期間他都呆在那里,于是又賺了百万美元。當時美國正在打內戰,醫院急需鴉片。……哈哈。"羅斯福在這里只談對華1貿易,而對外公的鴉平生意諱莫若深。沃倫和家人在香港只住了兩年,就帶著妻子、几個孩子和賺足的錢財回到美國,定居在赫德遜河西岸的庄園,成為這一帶知名的上流社會家庭。薩拉·德拉諾自幼生活在优雅舒适的環境中,受到了良好的學校教育。她雍容華貴、落落大方,十分熟悉美國上流社會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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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史迪威文集》,紐約1948年版,第251頁。
  在婚后的第3年,确切地說,在1882年1月30日上午8時3刻,詹姆斯和薩拉的愛情結晶降臨了。臨產時母子均險遭不測。波基普西市的愛德華·帕克醫生給薩拉施用了過量的氯仿麻醉,薩拉不省人事,嬰儿生下因昏迷過度而臉色發青,連打几下臀部都沒有哭聲,帕克醫生只得用人工呼吸,方使嬰儿蘇醒過來。詹姆斯在當晚的日記中記道:“我的薩拉生下一個胖胖的男孩,非常可愛,体重10鎊,不算衣服。”
  詹姆斯和薩拉為儿子的取名爭執不下。父親給他取名艾薩克,母親堅決反對,要取名為沃倫,只因她哥哥剛剛失去一個叫這個名字的幼儿。直到7周后,嬰儿在海德公園村的小教堂洗禮時,才被命名為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這与他的一個舅舅富蘭克林·休斯·德拉諾同名。

海德公園的童年

  詹姆斯·羅斯福晚年喜得貴子,自然視之為掌上明珠,薩拉對儿子也十分疼愛。
  對于年幼的富蘭克林來說,這幢舒适的住宅和海德公園就是他的整個世界:共有三層的住宅樓寬敞明亮,四周環繞著优質護牆板和狹長的陽台,房頂上有一個可以眺望大海的平台,樓房正面配有一條長長的帶扶手欄杆的門廊,正對著大門的馬路西邊佇立著一排排爬滿長春藤的高大石柱。圍繞著整幢樓房的是修剪整齊的花壇、草坪和各种高大的樹木,有鐵杉樹、榆樹、槭樹、栗子樹、水青岡樹等。樓房右邊有一個暖房和被高大的鐵杉樹密密地圍了起來的玫瑰園,左邊有冰窖、谷倉、廄棚、葡萄園。小富蘭克林的活動室設在三樓,透過百葉窗可以看見如茵的青草漫過遠處低緩的山崗,成群的牛羊,以及詹姆斯親自培育出來的良种馬正緩步在草地和樹叢間,稍遠處是一片片翻耕的田地和整齊的牧場。小富蘭克林常被抱上樓頂平台乘涼。從這里放眼望去,赫德遜河的美麗景致一覽無余。平靜的水面上白帆點點,更遠處是湛藍的大海。
  整個赫德遜河谷肥沃的土地只歸紐約州十几家名門望族擁有。羅斯福家的鄰居大多是實業界的頭面人物,范德比爾特、羅杰斯、艾斯特、奧格頓就住在附近。小富蘭克林常和這几家的孩子們嬉戲玩耍。同父异母的羅西大哥大他28歲,常給予他父親般的呵護,他不久就去了維也納大使館任一等秘書,圓了他的外交家之夢。他的儿子塔迪比富蘭克林大兩歲。樓房和庄園里還住有家庭教師、廚師、保姆、女仆、車夫、馬僮、雇工,出入他家的大都是同羅斯福家族和德拉諾家族關系密切的人。麗貝卡去世后一度冷清的海德公園又開始熱鬧起來,富蘭克林從小就沒有感到過孤單。
  薩拉在富蘭克林出世后不久就開始記日志,20年來從未停止。儿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毫無紕漏地記錄在案,甚至儿子穿過的襯衣、鞋子、小襪子,以及稍大些時的信件、考試卷,都給她整整齊平地保存了下來。今天,人們正是通過這厚厚十几本密密麻麻的日記和一大摞早年的信件,才得以更為清晰地看到羅斯福早年的生活情景。
  小富蘭克林長著碧藍的大眼睛,鼻梁挺拔端正,一頭金色的卷發,穿著德拉諾家族沿襲下來的蘇格蘭式橫褶短裙和黑天鵝絨童裝,顯得英俊、神气,很招人喜愛。"我的儿子是德拉諾家族的人,根本不是羅斯福家族的人。"薩拉經常自豪地對人這樣說。富蘭克林2歲半時,有一天,一家圍在餐桌邊吃飯,他把盛牛奶的玻璃杯邊沿咬掉了一大塊,薩拉立即將他推出餐廳,從他嘴里掏出碎玻璃片,并嚴厲地教訓了他一通。"當我覺得他已經認錯了才讓他回到餐桌上來。可是一會儿,他又拿起剛換上來的高腳玻璃杯,閃著調皮的目光假裝再去咬它。'富蘭克林!你的順從哪里去了?'富蘭克林庄嚴地答道:'我的順從已經上樓去了。'”
  年幼的富蘭克林眼中的父親和藹可親,宛如一個知心的導師和游伴,對他提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問題簡直無所不知。他舉止文雅,留著滿臉絡腮胡子,穿著帶馬刺的鞋子,頭戴圓頂硬禮帽,手拿短柄馬鞭,并且手頭總有500美金。這一切都對儿子產生了极大的吸引力,所以他總愛找爸爸玩。在整個童年時代,羅斯福同父母呆在一起的時間要大大多于同周圍孩子們玩的時間。一到夏天,他就隨著父親去巡視庄園、騎馬、騎自行車、打獵,在赫德遜河邊釣魚、游泳、划船,每天步行到村口取回郵件,那里除了近期報紙外,還有他愛看的儿童畫冊和畫報。
  他喜歡從樓房前的斜坡向下滑著玩,帶著弓箭在樹林間漫游,去草地和叢林間摘草莓。入冬,他和伙伴們跑到赫德遜河畔去觀看大人們把大塊大塊的冰從河里拉上岸來,然后一路吆喝著運回各自家的冰窖。他喜歡穿著簇新的雪鞋和父親去河面上溜冰、划冰船、滑雪橇。有一只雪橇据說還是當年俄國人專為拿破侖第三制作的,詹姆斯在1861年從巴黎購買后運回美國。
  富蘭克林從小就喜愛動物。在節日和他的生日里,他收到父母送給他的禮物:蘇格蘭小矮馬和良种長毛獵狗。父母在他高興之余告訴他,這些動物今后將完全由他自己照管,包括喂養矮馬。他拿著父親送給他的小口徑獵槍捕鳥,并恪守諾言,對赫德遜河流域特有的鳥類每种只捕一只。如此堅持不懈的努力,不僅使他很快成為一名优秀的小射手,也使他收藏的300余种達切斯縣的鳥類標本迄今仍屬于最丰富之列。可見,羅斯福從小就是一個肯下功夫的收藏家。鳥類標本、郵票、航船模型和植物標本使他樂此不疲,并皆有所成。他從這些愛好中獲得了無法替代的樂趣和寶貴的知識。而對大海、船舶和海上航行的熱愛,則成了他一生難解的情結。
  童年的羅斯福在生活中受到了嚴格而又充滿愛撫的教導和訓練。他到5歲時才開始自己穿衣服。9歲時才被允許自己洗澡。他每天都要花一定時間來完成父母為他制定的各項訓練計划。薩拉在日記中寫道:“我們并不讓孩子做大量沒必要做的事,雖說那些于他有益的規定必須嚴格遵守。我們從不僅僅是為了嚴厲而嚴厲,實際上,我們暗中也感到驕傲,因為富蘭克林似乎天生就不需要那樣的約束。"詹姆斯夫婦從小就為儿子的成長規划了一個并不富于彈性的框架,好在他們并沒有刻板地強迫儿子接受這种塑造。父親有意識地要將他培養成一名十足海德公園气派的美國紳士。母親更溺愛儿子一些,似乎一心想讓儿子永遠地和自己依偎在海德公園這個宁靜、安全、沒有險惡挑戰的世外桃園中。她小心謹慎地盡量不讓儿子感知到這個世界上那些層出不窮的憂愁、苦難及其他令人震惊的消息。他們似乎并沒有刻意培養他的意志力和獨立性格。詹姆斯深信,只要讓富蘭克林的腦海里時刻充滿著美好的事物,心靈中不期而至的高尚境界就能自覺地抵御粗俗、懦弱和邪惡,而達到這一目標的重要途徑就是盡量讓健康有益的自由活動充實他的身心。他是父母美滿婚姻的獨生子,這個家庭一切都是以他為中心。沒有兄弟姐妹同他爭寵,同他搶奪玩具或者帶他走出父母的安樂窩去過學校生活和上運動場。這樣的環境培養了他的优越感以及基于自信的平靜性格。多年以后,心力交瘁的羅斯福坐在白宮里不止一次地說道:“我的靈魂召喚我回到赫德遜河畔。”
  在羅斯福的整個童年時代,父母總是帶他到各地旅行。他們擁有一節舒适的火車包廂和一輛豪華的"蒙農"牌轎車。几乎每年夏天,他們都要去芬迪灣的坎波貝洛島,那里屬緬因州,位于帕塞馬科迪海灣的入口處,瀕臨風急浪高的大西洋,气候潮濕、涼爽。他們在島上買了一塊約兩公頃的土地,建起了一幢小別墅。詹姆斯買了一條51英尺長的"半月號"小汽艇。富蘭克林對它愛得入迷。他常跟著父親乘船出航,遨游在浩淼的海面上,并很快掌握了駕船技術,他們也常去馬薩諸塞州的費爾黑文走親訪友。14歲以前,富蘭克林隨父母和家庭教師共去過歐洲9次,對倫敦、利物浦、巴黎、柏林和萊因河十分熟悉。他們有時在那里一住就是几個月,接触的盡是上流社會的家庭。年事已高的父親在溫泉療養地度假時,富蘭克林就騎著自行車來往于荷蘭和法國的一些地方,或者去拜羅伊特看歌劇,到布勞恩山攀登黑森林。1939年,他對人說道:“我自幼對德國就比對法國和英國要了解得多。”
  富蘭克林7歲了,父母以极大的責任感和自信著手安排他的學習。海德公園村有一所學校,但他們不愿讓儿子去同一般人家的子女一起去接受普通教育。一開始,富蘭克林在鄰居羅杰斯家的一個由德國女教師主持的小班里上學。以后,家庭女教師和私人教師被不斷地請到家中來。第一位女教師萊因哈德教富蘭克林德語和小學課程,教學效果良好,可惜她后來因病住進了精神病醫院。接替她的是一位來自瑞士的米爾·丁·桑托斯小姐,她每天教富蘭克林6個小時的法語、英語和歐洲史。具有一些模糊的社會正義感的桑托斯小姐設法讓富蘭克林的思想超出了家庭規定的范圍,第一次讓他了解到海德公園以外廣闊世界的苦難和紛扰。在一篇關于埃及的作文里,10歲的富蘭克林寫道:“勞動者一無所有……國王強其他們干重活,可給他們的東西卻少得可怜!他們瀕臨餓死的邊緣!沒有衣服穿,他們大批大批地死亡!"這時的富1蘭克林開始閱讀大量的書籍,他喜歡讀馬克·吐溫的作品,后來他曾對人說:“如果有人喜歡我的措辭和演講風格的話,那么這很大程度上是我長期閱讀馬克·吐溫作品的結果,它們對我的影響比別的作家的作品都要大。"他經常獨自呆在樓上,入神地閱讀那些已經讀了許多遍的關于海洋的寓言故事,以及那些布面裝的記錄19世紀初捕鯨船的航海日志。母親也經常指導儿子讀一些內容嚴肅的書,9歲時他就認為所有的雜志中,《科學美國人》最好,而一般在他這個年齡段的大多數孩子很難對這類雜志產生興趣。他記憶力不錯,尤其是背詞匯的能力很強。他后來成為美國歷史上少有的能講法、德兩門外語的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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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詹姆斯·D·巴伯:《總統的性格》,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68頁。
  14歲以前,富蘭克林·羅斯福所接受的正式和非正式的教育,基本上沒有超越家庭的范圍。只有一年夏天全家在歐洲旅行時,他在一所德國民族學校上過几個星期學,也算体會了一下公學的滋味。母親薩拉嚴格地規范著儿子的教育進度,她似乎想在海德公園就這樣地守護著儿子,直到永遠。

格羅頓公學

  主要是由于母親薩拉割舍不下,直到1896年9月,14歲的少年羅斯福才進了寄宿學校,這就是由思迪科特·皮博迪博士創辦的著名的格羅頓公學。
  皮博迪出生于新英格蘭最富有的家族之一,畢業于英國劍橋大學。他不愿隨父進入工商界,而是在一個偏僻的礦區當了一名牧師。1883年,他來到格羅頓,這是位于波士頓西北40英里的一座小城鎮。他在這里創辦了一所公學,它有些類似于英國上流社會專門為富家貴族子弟進入名牌大學作准備的預備學校,如伊頓、哈羅公學。建校舍的地皮是富豪威廉·勞倫斯捐贈的。勞倫斯、約翰·P·摩根、菲利普斯·布魯克斯等工商金融界的巨頭是學校董事會的成員。學校收費昂貴,規模不大,僅有150名左右學生,學制6年,專收男生。不久,他就同美國那些歷史悠久的貴族子弟學校一樣享有盛名了。詹姆斯·羅斯福早在儿子兩歲時,就為他在該校注了冊。
  14歲的富蘭克林·羅斯福設法插入了三年級。他的海德公園的鄰居伙伴小埃德蒙·羅杰斯同他一起入學。他的侄子塔迪·羅斯福比他高一年級。在他班上的其他孩子中,9個來自紐約市,7個來自波士頓,2個來自費城。只要稍微看看那些姓氏,就知道他們盡屬于東海岸中心城市的名門望族。据當時統計,格羅頓公學6個班級的學生中,有90%以上出身于美國上流社會家庭。
  皮博迪身材高大結實,滿頭金發,其實單純,是個富于傳統自由主義思想的理想主義者,一個正派的北方基督徒,深受19世紀英國自由主義化的托利党1精神的熏染。他把為國家服務和獻身置于至高無上的地位。他強調,美國的政治必須清除污泥穢水,而格羅頓的學生要積极投身于政治,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同丑惡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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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托利党:英國政党。17世紀70年代,支持詹姆士二世的一派被迫政敵輝格党人斥為"托利"(Tory)。該派正式名稱因此而得名。曾多次組閣。19世紀中葉改組為保守派。
  皮博迪的教育思想体系并不复雜。他十分明确他的教育目的之所在,那就是他在訓話中經常所講的,"要培養出勇敢的基督性格,不但重視智力發展,而且重視道德和体力方面的發展。"他希望格羅頓公學的這些富家子弟將來成為改善社會的棟梁之材。他曾對人說:“如果格羅頓培養的學生不從事政治并為國家作出貢獻的話,這不是因為我沒有敦促過他們。"他所關心的是造就一個"有行動、有信仰、思想健全的人",而不是整日冥思苦想的學者。皮博迪推崇宗教精神、性格形成、体育活動和學業,而且它們的重要性似乎是依次排列的。他的獻身精神和充滿熱情的性格使全校師生受到了感化。他本人就是這些目標的化身,他身穿藍色西服,上漿的領口打著白領結,認真地巡視課堂和宿舍,勁頭十足地參加學生的各种比賽,每天睡覺前都要跟100多名學生一一握手道別,嘴里還不停地宣講著美好的基督教義。他支配著學校的一切,學生們對他既愛又怕。富蘭克林則虛心地接受著校長的這些訓導,并將其中的很多內容變成自己的信條。1940年,羅斯福總統在寫給年邁的校長期博迪的信中寫道:“40多年以前,您曾在舊教堂的一次布道中講過,不能讓青年人的生活喪失理想,一個人即使在晚年也不應當失去起童年時代的夢想。這就是格羅頓的理想——我极力不把它忘記,一直到現在還在我耳邊回響。"可以認為,皮博迪在少年羅斯福世界觀趨于成形的過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杰出的博士校長以仆人格的力量在每一個格羅頓學生身上打下了或輕或重的烙印,羅斯福也不例外。
  皮博迪校長把英國伊頓公學的那套管理方式搬到了格羅頓。為了強調生活簡朴、鍛煉意志,學校還額外規定了一些斯巴達式的生活:學生們一律住在10英尺長,5英尺寬的單獨小寢室里,室內的布置陳設簡陋到了极點,房門口挂著一塊布帘權且當門。早晨7點起床洗冷水浴,在皂石洗滌槽里用鐵皮臉盆洗漱。全体學生必須在一整天里嚴格遵循校長規定的日程表,不得有誤。參加集体晚餐時要穿戴整齊,白衣領要漿得和校長一樣筆挺,而且要穿起皮鞋。
  格羅頓公學并沒有刻意向學生們傳授或灌輸任何從事政治活動的專門本領。皮博迪校長號召教師們要在各种場合對學生進行獻身政治的勸勉,并且自己以身作則。他認為政治是一种社會改革運動,參加者必須誠實,決不能与惡劣行徑和腐敗勢力同流合污,如此國家政治就能"變得清明"。顯然,這些空洞浮泛的說教与當時美國政治的嚴酷現實相距甚遠。它對羅斯福日后成為一位政治家所產生的影響,也未必有皮博迪后來所宣稱的那么大。据一位格羅頓公學的畢業生說,學校要求他們"同不熟悉的人談話時,眼睛要注視對方頭頂上方兩英寸的地方"。其實這种習慣對于在政治領域廣泛与人打交道并取得成功是极為不利的。离開格羅頓以后,羅斯福自然把頭仰得高高的,順著鼻子往下看人,直到10年后,他在別人的幫助下費了很大功夫才把這個習慣克服掉。羅斯福在格羅頓學到的唯一政治技巧似乎就是一种有力的辯論術。他們經常就"美國海軍應該擴大","夏威夷應歸并美國"、"菲律賓應該獨立",以及社會改良等議題,分成正反兩方面展開辯論。到了6年級的學術辯論會上,他已經掌握了一些不再是單純從學理上和邏輯上進行辯論的竅門,并屢屢出奇制胜。
  格羅頓公學的教學大綱沒有什么新意。語言課中拉丁語和古希腊語占了很大比例,然后才是法語和德語。歷史課則專講歐洲史,它很少開設与美國有直接關聯的課程。校長和老師們大都照本宣科,要求學生們死記硬背,几乎從來不搞因材施教的啟發式教學。稍有例外的似乎是"政治經濟學"這門課,老師講授的內容主要來自大衛·李嘉國、約翰·穆勒、讓—巴蒂斯特·薩伊、托馬斯·馬爾薩斯等著名經濟學家。該課的教學還注重課堂討論,討論的題目有"銀与金的比較",當前經濟生活中的資本問題和關稅問題等。這些現實針對性很強的討論對少年羅斯福有些啟發,從現存的他當年的學習筆記中可見他對這門課比較用功。口齒伶俐、自幼受到良好家庭教育的富蘭克林在這里的頭兩年里,各科成績平均為C(為不及格),后兩年他也只能勉強地把成績提高到DB。
  羅斯福剛進校時,操著濃重的英國口音,有些不太合群,因學校里有一個年齡比他大的名聲不太好的侄子,因此他得了個綽號"富蘭克叔叔"。但羅斯福逐漸學會了与同齡人相處,他較快地克服了一般插班生因突然面對全新環境而容易產生的那种羞怯、焦慮、失落等不适應症,并從容不平地進入了角色。他"冷靜、沉著、聰明,臉上總挂著最熱情的、最友好的和最充分体諒別人的微笑"。他在進校第二年還獲得了"嚴格守時獎",老師們也很少給他記過品行不良。他盡量調整自己的一言一行,使之完全符合格羅頓學校的傳統規范。皮博迪校長向他的父母報告說:“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個聰明和誠實的學生,也是個好孩子。”
  同英國的學校一樣,格羅頓公學大力推崇体育活動。身材瘦長、肌肉不夠勻稱和發達的羅斯福自然不能靠出色的体育成績來出人頭地,但他還是充滿熱情地參加足球、壘球、籃球、拳擊、划船等体育日程表上所羅列的一切項目。有些項目輪不到他上場比賽,他就在場外當啦啦隊員,有時喊啞了喉嚨。1897年的暑假,他父親送給他一艘長約21英尺的單桅小帆船。在隨后的几年里,羅斯福或是獨自一人,或是同朋友們一起,常駕著這只被命名為"新月號"的帆船出海,并且詳細地考察了無數個小海灣。芬迪灣里哪有激流險灘,何時潮漲潮落,羅斯福都一清二楚。這一時期,他閱讀了埃德加·麥克萊的《美國海軍史》和海軍上將阿爾弗雷德··馬T漢的《制海權的影響》,為其透徹的說理和縝密的邏輯力量所折服。他一生曾反复閱讀過馬漢上將的這部名著。學校圖書館藏有當時最主要的雜志,他基本上都讀過。
  畢業典禮那天,西奧多·羅斯福州長駕臨格羅頓公學,應邀作了一次鼓舞人心的演說:“……一個人只要有勇气、有善意、有智慧,那么他所成就的事業即是無限的。而當今我國政治正需要這种人。"西奧多精力出奇的旺盛,興致昂揚,在听眾面前极富吸引力。他將他自己對道德健全的熱衷,以及對"緊張生活"的喜愛,傳染給了這些美國青少年。富蘭克林听得熱血沸騰,近乎英雄崇拜地帶頭鼓掌。堂兄西奧多實際上成了富蘭克林最初的政治起蒙者。在年輕的富蘭克林看來,堂兄西奧多身上,除了認為心地純洁的人應更積极地參与政治,鄙視單純追求物質利益,以及為國家服務的精神之外,几乎再沒有什么深思熟慮的想法。
  40年后,富蘭克林·羅斯福寫信對皮博迪校長說:“我認為在我的思想性格正在形成的時期,我有幸接受您的教誨,是我一生中的一大幸事。"皮博迪校長的信條之一就是:獲得受教育的优越机會同時意味著負有為祖國服務的義務,以及為不夠幸運的同胞們謀取福利的義務。事實上,羅斯福對于美國下層社會的了解和關心,也是在格羅頓時期形成的。皮博迪基于其基督教信仰長期從事社會福利公益活動,格羅頓公學一直為窮苦的孩子們舉辦夏令營,羅斯福熱心地參加了服務工作。他從皮博迪那里所學到的,就是為時乖命蹇的人服務的基督教紳士們的理想:即堅持擁有特權的美國人將在解除國內和國際間的疾苦中起作用。皮博迪付出了巨大努力教誨他的學生們時刻銘記這些人間疾苦。皮博迪和格羅頓公學幫助羅斯福形成了他對社會問題的基本看法。1934年,羅斯福寫道:“在我的一生中,除了父母之外,皮博迪博士和夫人對我的影響和將要給我的影響比其他任何人都大。"白宮舉辦的非官方性質的儀式活動,羅斯福都盡量請皮博迪博士來主持。
  1900年6月,18歲的羅斯福結束了格羅頓公學的學習生活。臨畢業前他戴上了夾鼻眼鏡,于英俊中透出几分秀气和成熟的睿智。他得到的紀念品是40卷的莎士比亞全集。皮博迪校長在他的畢業證書上寫道:“他是個誠實的學生,在整個學習期間,他在集体中的表現是非常令人滿意的。"1932年底,羅斯福當選為美國總統,立即處于新聞記者的鎂光燈下的皮博迪校長激動地當眾宣布:“富蘭克林·羅斯福就是當年在格羅頓學習的少年,這是有据可查的。我認為,關于他在學校時的表現,還應當多說几句。他當時是一位沉著冷靜的普通少年,他的才能要比許多同學要強一些,在班里表現比較突出,但還不是最优秀的學生。他的身体較弱,因此在体育方面沒有成就。我們大家都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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