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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圣旨發出


  接到了巡撫的奏折后,小皇上、東太后及恭親王等几位軍机大臣立刻決定:毋庸審訊,就地正法!

  小皇上在急切的盼望中度過了十几天,這十几天來,他覺得似好几年似的,日子過得太慢了。密詔已發出18天了,算起來安德海也該人山東境內,究竟那里的情況如何,小皇上連一點也不知道。
  上次東太后借探望西太后之机,巧妙地提出在西太后生病期間,由小皇上學習看奏折。盡管西太后不是十分樂意,但她也說不出口。坐在皇帝寶座上的是親生儿子,而他已14歲了,按祖制再過三年,他就要親政了。此時東太后提出這個要求也不算過份,西太后只有勉強答應了她。
  不過,西太后提出,小皇上必須到儲秀宮來看奏折。理由是便于商議大事。就這樣,每天上午,小皇上都按時到西太后這邊看奏折,他雖十分焦急地等待了寶幀參奏安德海的奏折,但他卻不敢把這份焦急心情表露在外。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不慌不忙地一張張看下去。站在身邊的李明玉暗自佩服:
  “万歲爺才14歲,就這么沉著、干練,此乃大清中興之希望也。”
  一張張奏折翻過去了,盡是些救災賑民的奏折,小皇上不禁又失望了。他仰望上空,輕輕地歎了一口气,細心的李明玉生怕西太后看出什么破綻來,連忙干咳了一聲。小皇上知道剛才自己有些急躁,連忙正了正身子,繼續往下翻下去。翻完了今天送來的所有奏折,根本就沒見著急切盼望的那一份,小皇上只好敗興而歸。
  “小李子,你說怪不怪,如果正常的話,了巡撫參奏小安子的奏折該到京了。該不會出什么事吧!”
  李明玉此時也很心急,但他知道此時只宜穩住小皇上的情緒,切切不可火上加油。他便說:
  “万歲爺,丁巡撫平日里恨小安子都恨到了骨子里,他接到万歲爺的密詔后不會不拿小安子,只是也許時机未成熟,或者有些棘手。依奴才之見,還是耐心等一等,看看明天是否有奏折。”
  德州知府趙新雖明白安德海私自出京,有違祖制,一路上又招搖撞騙,搜刮民財,确系不法行為,但膽小怕事的趙新懾于安德海的淫威,不敢逮捕安德海。就這樣,安德海從趙新的手下溜走了。但趙新為了給頂頭上司丁寶楨一個交待,他采納了蔡老夫子的建議,采用“夾單密稟”的辦法,向丁寶幀報告了安德海從山東以后至德州的情況。經過他与蔡老夫子的一番斟酌后,決定如此上報:
  “有安姓太監者,自稱奉旨欽遣……伏思我朝三百余年,從不准宦官与外人交結;亦未有差派太監赴各省之事。況龍袍系御用之衣,自布織造謹制。……尤可异者,龍鳳旗幟系御用禁物,若果系太監,在內廷供使,自知禮法,何敢違制妄用?……至其出差攜帶女樂,尤屬不成体制!似此顯然招搖煽惑,駭人听聞……或系假冒差使,或系捏詞私出,真偽不辨也。”
  趙新差人四百里加急送往濟南丁寶楨手里,丁寶楨早料到趙新不會輕易逮捕安德海,他便暗中又派兩個人密切監視安德海的行蹤。這兩個人是誰?以后再作交代。且說丁寶楨接到趙新的“夾單密稟”后,他基本掌握了安德海的行蹤,沒敢耽擱時間,派了兩名心腹以六百里加急快速將參奏安德海的奏折送往京城。
  七月二十五日,即安德海离開京城的第十九天,小皇上終于見到了盼望几日的奏折。這天,小皇上和往常一樣,一大早便到了儲秀宮,向西太后請了安,便坐下來看奏折。一份、兩份、三份,都不是,小皇上還是認真地看著、批著,看他那份認真的樣子,還真有點人君的風度。
  也許天公作美,安德海該死,小皇上四天來學習看奏折,連一件大事也沒有,盡是些老生常談的話題,賑災呀,濟民呀,興修水利呀。西太后這八年來,最頭疼的就是這几件事情,干哪一件事不要銀子?連年戰爭,國庫早已空虛,哪儿來的賑濟專款。這兩年,西太后早有心重建圓明園,無奈恭親王一再反對,說什么銀根短缺,不宜大動土木工程,為此,西太后耿耿于怀,老大的不高興。
  這几日仍盡是些請求賑災的奏折,把西太后的心都煩透了。
  這會儿,她索性半倚在軟榻上,閉目養神,連監督小皇上看奏折的精力都沒有了。
  小皇上信手拈起一份奏折,打開來:
  “有安姓太監……”
  小皇上高興地差一點儿叫出了聲,他連忙用手捂住奏折,同時瞟了一眼母親。謝謝老天爺!西太后正偏著頭,閉著目,沒在意這邊。小皇上以最快的速度,將奏折揣在袖筒里,又裝模作樣地繼續看下去。
  “皇上,今天有沒有什么大事啊?”
  西太后突然睜開了眼,嚇得小皇上心里一惊,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袖筒,生怕母親看出什么破綻來。這時,沒有什么經驗的小皇上只覺得臉上發燙,心跳加快。不過,西太后倒沒有留意儿子的這些异常變化,漫不經心地說:
  “皇上,看完以后,如果沒有什么重要事件,請回吧,這會儿額娘有些倦了。”
  “哦。”小皇上應了一聲,他也大大舒了一口气。這一切全沒逃過太監李明玉的眼睛,剛才,立在一旁的李明玉著實為小皇上捏了一把汗。
  “阿彌陀佛。”李明玉在心底禱告了這么一句,一塊壓在心頭的大右頭終于落地了。小皇上匆匆讀完剩余的几份奏折,他見西太后已經閉著眼睛睡了,高興地輕輕拍手。他悄悄地离開了儲秀宮。
  出了儲秀宮宮門,小皇上掩飾不住那份內心的喜悅,激動地抓住李明玉的肩膀,急切地說:
  “小李子,天助朕也!”
  李明玉會心一笑,他也為小皇上又取得了一步胜利而高興。
  “万歲爺看清楚了嗎?肯定是了巡撫的奏折嗎?”
  小皇上笑眯眯地說:
  “那還有錯,朕一看到‘有安姓太監者’几個字,心里呀,就一個勁地直跳,再往下看,一點儿也不錯,确實是參奏小安子的。不過,朕還真沒看清楚是不是丁巡撫參奏的。”
  “不管是誰參奏的,只要朕手中有了這個奏折,便好下旨逮捕小安子。”
  小皇上回到了養心殿,他的心里還是“扑通、扑通”地跳個不停。此時,他既緊張又興奮,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小皇上坐在養心殿東暖閣里順手拿起一本《詩經》來,想看一看,可是,他只覺得眼前的字一個勁地直跳,就是看不清是什么字。他又放下書,揉了揉發脹的眼睛。
  “小李子。”
  “奴才在。”
  李明玉深知万歲爺今天要干一件大事,所以他候在東暖閣門外,沒敢走遠。
  “你馬上去恭王府一趟,把恭王爺請來。”
  “庶。”
  李明玉轉身正想走,小皇上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連忙把他叫住:
  “還有,讓恭王爺召集几個軍机大臣,在軍机處等候。你再去明善家一趟,讓明善火速到這里來見朕。快去快回,任何人問起何時召見,一律說不知道。”
  “奴才遵命。奴才斗膽,請問是否告知兩宮太后。”
  小皇上知道這最后一句話是小李子故意問的。机靈的李明玉多次提醒過小皇上對于小安子一事,切切不可讓西太后知曉,此時多問了這么一句,等于是又一次提醒了小皇上,要注意保密。小皇上与李明玉從小玩到大,從禮制上說是皇上与奴才的關系,但實際上,他們有時倒真的有點像朋友。小皇上抬起腿,輕輕地賜了李明玉一屁股:
  “少囉嗦,混賬東西!走漏了風聲,看朕不擰你的嘴。”
  李明玉轉身便走,走到院子里,他忽然又折轉身子,回來貼在小皇上的耳邊說:
  “万歲爺,奴才先去恭王府,再到明善大人那里,少說也得兩個時辰的工夫,這會儿,万歲爺哪儿也別去,奴才請万歲爺打個吨儿,休息一會儿。”
  這句話很重要,李明玉畢竟比14歲的皇上年長几歲,他叮囑這句話是為了讓小皇上沉住气,免得心切坏了大事。要殺小安子,現在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在這關鍵時刻,万一小皇上沉不住气,走漏一點儿風聲到了西太后那里,西太后必定出面阻攔,事情可就坏了,不但殺不了安德海,恐怕日后山東巡撫丁寶楨要遭殃。
  小皇上當然明白李明玉的苦心,他點了點頭。李明玉快速出了宮,揚鞭催馬徑直到了恭親王府。
  這几日恭親王身体不适,除了每日上午例行公事,到軍机處坐坐外,他哪儿也不去。這些年來,恭親王學得“乖”多了,這是形勢逼出來的。八年前,辛西政變中,恭親王協助兩宮太后一舉打盡肅順、載垣、端華等八大臣的勢力,為鞏固西太后的政治力量立下了汗馬功勞。不久,西太后便以同治小皇上的名義加封恭親王為議政王,深得西太后的器重。
  可是好景不長,僅兩年后,恭親王与西太后之間便有了矛盾。矛盾的起因是恭親王不甘心于大清愛新覺羅氏的皇權落到葉赫那拉氏的手里,便糾合一些親王、大臣,企圖削弱西太后的勢力。但此時的西太后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不問政治,勢單力薄的葉赫·蘭儿了,她早已熟練地掌握了各种政治手腕,她的政治實
  力已早已得到充實。結果,不但恭親王沒有搖動這棵大樹,反而給自己帶來了麻煩。
  安德海從中作梗,使恭親王与西太后之間的矛盾趨于激化。
  西太后大怒之下,革了恭親王議政工的頭銜,恭親王敢怒不敢言,他把一腔怒火全轉到了小安子的頭上,結果,安德海与恭親王矛盾重重。安德海仗著自己在西太后心目中特殊的重要地位,排擠、打擊恭親王,這些在前一章里已向讀者們介紹過。
  安德海与恭親王白熱化的矛盾一天天在加劇,以至于恭親王一提起安德海,便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咬碎小安子。
  雖然近來身体欠佳,但恭親王每日仍按規矩上朝听旨。有19天了,西太后都沒有臨朝,据說是身体不适。以前,也有過這种情況,每逢西太后不臨朝,總是安德海向群臣們宣布退朝,可這次有些例外,19天來沒見過一次安德海的影子,每次都是李蓮英向大臣們轉達西太后的口諭:退朝,軍机處候旨。
  這奇怪的現象,不得不讓恭親王深思:
  “只听說圣母皇太后身体不适,可沒听說小安子有什么病,這狗奴才十几年來就像太后的影子,几乎天天都能見著他,可這十几日怎么了?難道他躲到龜殼里去了?”
  恭親王在心中猜度著。昨天下午,恭親王遇到大臣文祥,文祥神秘地說:
  “王爺可曾听到宮中有什么議論?”
  恭親王當時并沒把這句話往小安子身上聯系,他搖了搖頭,表示一無所知。
  “本王這几日身体不适,深居簡出,不曾听到任何議論。”
  恭親王正想追問一句什么,只見榮祿走了過來。榮祿過去不過是個侍衛總領,自從与西太后發生特殊關系后,榮升為軍机處大臣。恭親王一向不太喜歡這個榮祿,當然也不愿當著榮祿的面向文樣打探什么。就這樣,恭親王帶著疑惑回到了親王府。
  這會儿,恭親王正在書房讀書,突然太監來報:
  “王爺,万歲爺身邊的李公公求見。”
  恭親王一听是李明玉來了,他連忙讓太監把小李子帶進來。
  說來話長,恭親王特別賞識小皇帝身邊的這位太監——李明玉。
  李明玉從小伴著小皇上長大,他對載淳可謂盡心盡力,作為皇叔的恭親王多少有些感激這位忠實的奴才悉心照料自己的皇侄。當然,更讓恭親王另眼相待小李子的是后來的一系列事件。
  還是兩年前,恭親王与西太后的矛盾已十分尖銳,為了緩和矛盾,恭親王主動向西太后賠罪,使得西太后稍稍消了一點儿怒气。那日西太后沒有臨朝,恭親王听人家說西太后是昨天染了風寒,為了表示慰問,恭親王親臨儲秀宮,可是卻被宮女們攔在了門外:
  “恭王爺請在此等候,主子正在睡覺呢!”
  恭親王覺得既然來了,等就等一會吧,准知一等就是兩個多時辰,仍不見西太后回話。恭親王督促慶儿再替自己報一次,慶儿從里面出來,回話依然是等一會儿。此時,恭親王等也不是,走也不是,十分尷尬。已近中午,恭親王有些不耐煩了,但此時起身告辭似乎有些不妥。
  正在這時,小皇上來看母親,儿子來看額娘是不需要稟告的。小皇上徑直闖人西太后的寢宮,當然太監李明玉也隨之進去了。又過了約半個時辰,小皇上帶著李明玉出來了。
  見四處無人,李明玉向恭親王使了個眼色,恭親王會意隨他們到了宮外。小皇上走在前面,李明玉跟在后面故意放慢腳步,等恭親王。恭親王緊追兩步,李明玉壓低了聲音:
  “王爺還是請回吧,看來太后這會儿沒空召見王爺。”
  有了這句話,恭親王知道再等下去也是枉然,他回到儲秀宮,借故肚子疼,讓慶儿轉個話儿問候西太后,便回府了。
  回到了王府,恭親王越想越不對勁儿,即使是西太后不适,
  也不至于大白天睡著不起來,這里面肯定有問題。第二天上朝的時候,恭親王瞅了個机會,找到了李明玉:
  “小李子,請等一等。”
  李明玉一向都很敬重這位王爺,他便走上前來:
  “王爺有何吩咐,小李子愿為王爺效勞。”
  “小李子,昨日在圣母皇太后那里,你為何讓本爺先回?”
  李明玉瞅瞅四下里無人,便貼在恭親王的耳邊,悄悄地說:
  “昨日,王爺就是再等几個時辰也是徒勞的。”
  “此話怎講?”
  小李子不愿介入事端,他便輕描淡寫似地說:
  “奴才只覺得太后身体不适,不可能見外人的。”
  這句話說得可不得体。西太后是恭親王的嫂子,叔嫂之間應該是一家人,怎么能稱“外人”呢。恭親王一听,便知道其中定有奧妙。
  “小李子,本王知道你的為人,你不愿介入是非之中,但本王保證不牽累你,至少我不愿做個被人恥笑的糊涂人。”
  李明玉非常敬重這位鐵帽子王爺,他覺得再隱瞞下去,有些對不起王爺了,便說:
  “昨日,奴才隨万歲爺進去的時候,只見太后正和安公公在下棋呢,根本看不出來太后有何不适。”
  “万歲爺一進去就告訴太后,說王爺已在外面等候多時了。
  太后問王爺可有事情要說,万歲爺說,王爺不過是來問安。誰知安公公陰三陽四地說:‘看不見嗎?主子這會正忙著呢,王爺反正又沒多大事,要等,那就讓他慢慢等吧。”’
  “万歲爺狠狠地瞪了安公公一眼,便帶著奴才出來了。奴才深怕王爺再等下去,對王爺是一种污辱,便多嘴讓王爺先回去。”
  恭親王听到這里,肺都气炸了:
  “好個小安子,堂堂大清皇帝的親叔叔,九千歲王爺,也是你戲弄的嗎!”
  恭親王有些沉不住气了,看樣子,他非要找安德海算賬不可,但轉而又想,教訓小安子一頓并不難,但這豈不是連累了李明玉。王爺忍了又忍,才按住心頭的怒火。
  自此以后,李明玉更敬重恭親王,恭親王也更信任李明玉了。
  此時,太監來報李明玉到了恭王府,恭親王立刻意識到,一定有什么大事。李明玉在太監的帶領下,到了書房。
  “奴才給王爺請安了。”
  恭親王連忙說:
  “小李子快快請起。”
  恭親王破例讓女佣給李明玉泡了杯茶,以示歡迎。恭親王一見李明玉那一臉的嚴肅樣儿,便急切地問:
  “宮中發生了什么事?”
  李明玉用眼睛掃了一下兩個太監和正在沏茶的女佣,恭親王立刻明白了,手一揮,讓他們都下去。屋里只剩下恭親王和李明玉兩個人了。李明玉走上几步,湊近恭親王的耳邊:
  “王爺,小安子犯事儿了,這會儿山東巡撫丁寶楨已參奏小安子了,万歲爺讓奴才來請王爺。”
  恭親王一听這話,馬上聯想起文祥所說的話,他急不可耐地問:
  “皇上呢?召我進見嗎?”
  李明玉點了點頭:
  “万歲爺讓王爺赶緊召集文祥、寶金等軍机大臣,請他們軍机處等候,王爺速去養心殿。奴才還要去內務府明善大人府里,去通知明大人哩。”
  恭親王听說是安德海犯事了,他好激動,該死的奴才,早該有這天了。他又追問一句:
  “兩宮大后都已知道否?”
  李明玉忙回答:
  “暫時切切不可讓兩宮太后知道,否則,就要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了。”
  李明玉走后,恭親王連忙換上了官服,火速赶到了養心殿。
  李明玉又折往明善家。明善其人,前面已有介紹。
  明善与安德海本來是上下級的關系,明善是內務府大臣,而太監歸內務府管理,按理說,明善是安德海的頂頭上司,但專橫跋扈的安德海連王爺都敢踩,小小的內務府大臣明善在他的眼里更是小菜一碟,他根本就沒把明善看在眼里,這使明善大為不快。
  更使明善難以容忍的是狗奴才安德海竟砸了他的“飯碗子”,斷了他的財路。
  自從平叛了太平軍和捻軍以后,又与洋人簽定了几個和約,政局上相對來說穩定了一些,于是,內務府著手修膳內宮。大清200多年來,內務府一向是個肥缺,單是修繕一項開支,內務府首席大臣便能撈上一大批。到了同治年間,修繕的回扣就更大了,有時竟達五五回扣。即五成用于工料費,五成落入內務府大臣的腰包。
  一向靈通的安德海不能不知道這件事,他要伸上一條腿,向明善“敲敲竹杠”。起碼,明善懼怕安德海在西太后面前告上自己一狀,便讓他撈一些小的油水。50兩——100兩——200兩——300兩,安德海的胃口越來越大,以至讓明善難以忍受,干脆,一兩銀子也不給了。這下可惹惱了安德海,安德海起先不是自己親自去取銀子,他派一個小太監到了明善府上。小太監開口也不兜圈子:
  “明大人,安公公讓奴才來取銀子。”
  明善气得眼珠子都發紅了,但出于無奈,給了小太監十兩銀子。小太監一看,傻了,明明臨來時安公公吩咐過,是100兩銀子。
  “明大人,你弄錯了吧,應該是100兩銀子。”
  明善已忍無可忍,大吼了一聲:
  “沒弄錯,要就拿去,不要多一兩也沒有。”
  小太監嚇得一哆嗦,揣著十兩白銀回去了。安德海一看才這一點點儿,不由得怒火中燒:
  “說,怎么回事?”
  小太監把取銀子時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出來,安德海听罷,大罵了一聲:
  “媽的,好個明善,不識好歹的東西,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天下竟有這般巧事,安德海敲榨明善不成,事后第二天,西太后看了几份奏折,越看越生气。有四五份奏折,約好了似的,紛紛寫著“軍國之用甚少”、“宮廷之用甚多”、“內務府大臣棄王法,毀祖制,盜神器,詐國寶,罔法欺君”,等等,這矛頭直指內務府明善。西太后放下手中的奏折,直皺眉頭。
  “主子,為何事煩惱?”
  小安子關切地問,西太后說了一句:
  “還不是為一些大臣參奏內務府之事煩心。”
  安德海一听,心中暗自歡喜:
  “明善呀,明善,今天安公公讓你嘗點苦頭。”
  “小安子,內務府明善最近都干了些什么?讓這么多的人參奏他。”
  安德海一見時机到了,便添油加醋地說:
  “奴才也風聞過一些有關明大人的事,人們私下傳說明大人借修繕內延之机,肥了自己,他們傳說明大人有一次私吞白銀500兩!”
  西太后大怒,拍案而起:
  “立即查辦此事,若有不法行為,以祖制論處。”
  安德海高興了:
  “主子,誰來查辦這件事呢?”
  西太后想了一會儿說:
  “暫且不要惊動他們,你私下先查一查,究竟有多大問題。”
  安德海高興地應了一句:
  “庶。”
  經過安德海的私訪,又委任醇親王奕儇進行核實,結果,只是貪污几百兩銀子。西太后念在明善以往的功勞上,只是讓他退還了贓款,并未革職問罪。
  明善經過這一查來查去,他几乎嚇破了膽,再也不敢貪一兩銀子了。但他知道一定是安德海坏了他的大事,所以,恨死了安德海。
  “明大人吉祥。”
  李明玉向明善請了個單腿安。明善認得小皇上跟前的太監李明玉,忙打招呼:
  “李公公快請進。”
  “明大人快請換上官服,隨奴才進宮,万歲爺等著你呢。”
  明善一听這話,心里有些毛了,他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不知道此時小皇上這么急著找他會有什么事情。
  “莫不是文祥他們又抓到自己的什么把柄了?”
  明善越想越害怕,他試探性地問李明玉:
  “李公公,皇上這么急招我進見,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李明玉想起了小皇上的叮囑,對這位明大人可不像對恭親王。恭親王是皇叔,是自己人,可明善畢竟只是一個普通的大臣,凡事應有個分寸,所以,李明玉只好說:
  “至于什么事儿,奴才也不清楚。不過,好像与明大人你無關。”
  雖然沒講清為何事急召他,但此時明善也吃了一顆定心丸,“与明大人無關”,可見不是自己的事情又被人抓了什么把柄。
  卻說恭親王奕訴換了官服,不敢怠慢,他派一個心腹太監去通知文祥、寶金、李鴻藻等人軍机處等候,自己到了養心殿。小皇上一見六叔來了,便急切地說:
  “六叔,該死的小安子這下可撞到了我的手上,我非殺了他不可。”
  恭親王此時并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便問:
  “皇上,我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小皇上笑了:
  “是呀,六叔,你看看我真是太心急了,還認為你都清楚了呢。”
  恭親王拉著侄儿的手,說:
  “皇上,坐下來,不要著急,慢慢地說。”
  小皇上喘了一口气,從頭到尾地敘來:
  “是這么一回事:20几天前,明善私下告訴小李子,說小安子奉了太后的口諭,准備下江南采辦龍袍,我便讓小李子暗中監視小安子的行動。果然19天前,也就是七月初六,小安子攜帶女眷、家丁一行40人,抬著89口大木箱子浩浩蕩蕩出京了。
  “他們剛出京,我便寫了封密詔,以六百里加急送往山東巡撫丁寶楨手中,令他密切監視小安子,若發現有什么不法行為,立即參奏他。等啊等,我都快急瘋了,今天上午終于等來了丁巡撫的奏折,是參奏小安子的。”
  恭親王奕訴望著14歲的皇侄,滿意地點了點頭:
  “皇上真乃英明的人君,做事如此小心謹慎,又果斷利索。”
  听到恭親王的贊賞,小皇上不好意思地笑了:
  “六叔過獎了。侄儿這會儿正愁著呢,下一步該怎么辦。”
  叔侄倆正你一言,我一言地講著,只講得李明玉報:
  “明善大人進見!”
  小皇上清脆地答了一聲:
  “傳。”
  “皇上吉祥,王爺吉祥。”
  明善低著頭,向皇帝、王爺請了個雙腿安。小皇上說:
  “免禮,起來吧!”
  “謝主龍恩。”
  小皇上讓李明玉給明善端了個凳子,讓他坐下好說話:
  “明愛卿,小安子私自出京,你知道嗎?”
  小皇上直入正題。一听這話,明善是又高興又為難。高興的是今天之事不是沖著自己來的,自從前一陣子西太后責令文祥查處自己貪污之事,明善如惊弓之鳥,生怕哪一天再把自己揪出來;為難的是,這個問題并不好回答,說知道吧,知道此事為何不及時稟報;說不知道吧,安德海等太監歸內務府管,這等大事,內務府的首席大臣怎會不知道?
  “這……”
  “這什么,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小皇上顯然有些不耐煩了。明善稍作考慮:
  “臣是听說了。”
  恭親王奕訴這會儿憋不住了,他厲聲地說:
  “什么叫‘听說了’,這話從何而講?”
  明善也很懼怕這位鐵帽子王爺,雖然恭親王平日里被西太后壓著,但他在大臣們中的威望很高,就連皇上的七叔,恭親王的弟弟,醇親王奕儇都懼他几分,明善當然更得罪不起他。
  “回王爺的話,20几天前,安德海告訴在下,說他奉了圣母皇太母的懿旨,准備出京南下,采辦龍袍,二三個月便回來。”
  恭親王陰沉著臉:
  “那你怎么處置這件事的呢?為何不上報?”
  明善如實回答:
  “在下當時便讓內務府記檔。之所以沒上報,是因為在下認為一個小小的太監出京并不是什么大事。”
  恭親王豁地一下站了起來,他大吼一聲,嚇得明善直打哆嗦:
  “混賬東西,太監私自出京,有違祖制,這不叫大事,還有什么叫大事,難道說明大人你歸天了才叫大事嗎?”
  小皇上看看六叔,又看看明善,剛才是他們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小皇上插不進去話,這會儿,恭親王罵也罵過了,他出了口气似的又坐到了椅子上,明善則像干了什么虧心事似的,低著頭,一言不發。小皇上開口了:
  “小安子是假傳懿旨,難道你不長腦子嗎?兩宮太后那么圣明,事事都以家法辦事,哪會做出有違祖制的事來!”
  恭親王再一次向侄儿投來贊賞的目光,他覺得皇侄的确長大了,說出來的話這么得体,乃是明君之威儀。
  明善也暗自佩服小皇上,別看他小小的年紀,說話、辦事份量可不輕。只听小皇上繼續說:
  “我朝200多年來,從未出過如此膽大妄為、混賬至此的奴才。明大人,依你說,該怎么處置小安子?”
  這可難倒了明善。從明善心底講,殺了小安子才解恨,可這個“殺”字可不能輕易出口,万一不合皇上的心意,倒霉的還是自己。明善半晌不語。但是,這种沉默的局面可不能維持太久,不然,又要激怒恭親王了。明善一字一句地說:
  “依臣之見,對安德海應嚴加處罰。”
  “怎么個嚴法?”恭親王追問了那么一句,明善万般無奈,反問了一句:
  “王爺你說呢,依王爺之見,該怎么個嚴法?”
  這句話突如其來,還真將了恭親王一軍,其實,恭親王也沒想好該如何處置小安子。他只好說:
  “全听皇上的旨諭。”
  小皇上見他們兩個人像踢皮球似的,你推給我,我拋給你,最后把“皮球”甩給了自己。他畢竟年少,經歷的事不多,說話、做事都有些莽撞。他脫口而出:
  “這等膽大妄為之徒,不殺他,還殺誰?”
  恭親王和明善對視了一下,他們沒想到小皇上的主意已定,而且還是那么肯定的語气。此時,恭親王的心里是有所顧慮的,這些年來,他被西太后給治怕了,他深知小安子在西太后心中的份量,果真順利殺了小安子還好說,万一殺不了他,日后小安子會像瘋狗一樣咬死自己的。
  “皇上還是再三考慮,免得留下后患。”
  小皇上顯然有些不滿了,在小皇上看來,他的六叔有才于,有魄力,有膽有識,精明強干,小的時候,他還曾崇拜過六叔呢,怎么今天這么优柔寡斷的,這不是恭親王的風格呀。
  “還猶豫什么,殺就殺了。”
  恭親王生怕小皇上做出什么莽撞事情來,連忙說:
  “不如稟告兩宮大后,讓她們定奪。”
  說出了這句話,小皇上明白了,六叔是懾于親生母親的淫威。小皇上十分清楚六叔的難處,便點頭稱是:
  “也好,我們現在就去鐘粹宮找母后皇太后去。明愛卿,你先回去吧,在軍机處等候。”
  小皇上已經把話挑明,他只能讓東太后知道小安子的事情,絕不肯讓生母西太后知道此事。恭親王与明善都暗自贊歎小皇上的英明,不由得對他們的皇帝肅然起敬。
  這几日,鐘粹宮里的東太后也是坐臥不宁的。几天前,小皇上与她唱了段“雙簧”,說服了西太后讓小皇上學習看奏折,其實是讓小皇上盡快看到參奏安德海的奏折。這件事非同小可,万一西太后有所察覺,東太后她難脫干系。
  從禮制上說,咸丰在世時,東太后是皇后,西太后是貴妃,所以,西太后始終稱東太后為“姐姐”,東太后的身份略高于西太后。但這位母后皇太后——東太后性格溫和,謙虛賢慧,凡事她不愿意和西太后爭高低,以至于造成了西太后的一個錯覺:東太后怕她。
  在這种錯覺的驅使下,西太后一天比一天更放肆,說起來是兩宮太后“垂帘听政”,而實際上是由西太后一個人說了算數。
  即使是相當重要的軍机大事,西太后也往往不和她商量,一個人作主起擬旨諭,然后也不解釋,只是讓東太后鈴個印,那枚“御賞”印不過是個擺設而已。
  久而久之,東太后也不愿再過問政事了,她一天到晚躲在鐘粹宮里過著一种清教徒似的生活,吃的簡單,穿的也不奢侈,唯一能給她帶來歡樂的是小皇上。小皇上一天天地在長大,他健康、活潑、聰明、伶俐,雖然不是自己所生,但胜過親生儿子。
  這些天來,東太后忐忑不安的是生怕西太后看出什么破綻來。東太后當然希望小皇上這次行動能取得巨大成功,這畢竟是小皇上背著西太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啊!
  咸丰年輕的時候,与東太后感情甚好,特別是西太后受寵以前,咸丰皇帝對這位皇后既愛又敬,夫妻攜手游園、對答詩歌,春光融融,十分幸福。那時,咸丰几乎每天都到皇后住的坤宁宮去,其他嬪妃既比不上皇后端庄。秀麗的美貌,也達不到皇后狀元之女的才華,她們一個個是望塵莫及。所以,坤宁宮里處處都留下咸丰的音容笑貌。
  自從咸丰賓天后,東太后便處于一种凄涼、孤獨的境界之中,她望著依然是華麗、富豪的寢宮,總有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覺,難免終日以淚洗面。貼身宮女玉儿見此情景,生怕
  哭坏了太后的身子,便向恭親王訴說了實情。這位小叔子也非常敬重皇嫂,便向內務府提出,給東太后換一處寢宮。
  東太后移居鐘粹宮后,心情雖然好了一些,但閒來無事時,總愛捧著咸丰的龍袍發愣。每當這個時候,玉儿總要輕輕地勸慰太后,請她保重玉体。這天,東太后到后花園里散了一會儿步,這會儿,她覺得有些倦了,半倚在軟榻上,順手從枕下拿出咸丰皇帝生前最喜歡的鼻煙壺,仔細地端詳著。
  “皇后,你也來一口,嘗嘗這滋味。”
  咸丰把翡翠鼻煙壺放在皇后的面前,一手親昵地扳著皇后的頭,皇后不好意思地推絕著:
  “不,皇上,女人用煙不成体統。”
  “瞧,畢竟是狀元之女,如此文雅!”
  兩個人又嘻戲、打鬧了一會儿,咸丰擁著美麗、動人的皇后,皇后沉浸在幸福之中。
  往事歷歷在目,咸丰的舉止神態、音容笑貌永遠刻在東太后的心底,一輩子也忘不了。
  想著想著,兩行淚水又挂在了腮邊。這位東太后年紀和西太后相似,但從表面看起來,要比西太后大上七八歲。宮女玉儿見到主子又沉入悲傷之中,禁不住歎了一口气:
  “主子,又在想念先帝了!玉儿真耽心,主子這樣下去,會弄坏身体的。”
  東太后收住了眼淚,她打算起身去養心殿看看小皇上。小皇上已經有三四天沒來請安了,東太后有些不放心。正在這時,只听得一位太監高聲叫:
  “皇上駕到。”
  東太后頓時覺得心中一爽,這個皇子雖然不是她所生,不過從小疼大的,還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東太后連忙起身迎接小皇上。
  “皇額娘吉祥。”
  東太后拉了拉小皇上的手,望著恭親王。恭親王規規矩矩地給東太后請了個安,東太后笑著說:
  “老六,都是一家人,又不是在朝上,何必這么多禮呢。”
  恭親王道了謝,三個人便坐了下來。東太后此時還不知道丁寶楨參奏安德海的奏折已經到京,也不知道小皇上可曾向他六叔講起過下密詔監視小安子一事,所以,東太后以為暫且還是不提的為好。東太后忽然想起昨天同治皇帝的老師李鴻藻曾憂心忡忡地來鐘粹宮請安一事。
  李鴻藻是小皇上的師傅,當年咸丰在世時,精心為六歲的小皇子挑選師傅,結果選中了品學兼优的李師傅。八年來,李鴻藻竭盡全力輔導小皇上,在他的引導下,同治皇帝進步果然不少,不僅學習了文化知識,而且也學習了做人的准則,兩宮太后對李師傅贊不絕口。
  李師傅平日几乎不到兩宮太后那儿去請安,特別是這鐘粹宮,還是第一次來。東太后正在溫習一首漢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忽听太監報:
  “李鴻藻師傅求見。”
  東太后乃狀元之女,從小受良好的家庭環境的影響,非常尊重師長。一听說李師傅來了,她連忙起身去迎接。
  “太后吉祥。”
  李師傅行了個大禮,東太后連連說:
  “李師傅快快請起,玉儿,給李師傅泡茶。”
  東太后把李鴻藻讓到了嘉賓席上,李師傅執意不肯坐,他“扑通”一聲跪下,內疚似的說:
  “臣不才,沒有盡到責任,請求太后督過。”
  說著,流下了眼淚。東太后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連忙扶起
  李師傅,讓他慢慢說。李師傅拿出記事簿,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七月初九,書极生,思致板澀。”
  “七月十二,晨讀不甚清爽。”
  “七月十四,晨讀仍不奮發。”
  “七月十五,晨讀澀而散,生書一時畢,熟書亦然。”
  “七月十七,讀乃不爽,寫字匆忙。”
  “七月二十一,讀如昨,生書尤遲。”
  原來,這十几天來,小皇上上課時心神不宁,時常呆呆地發愣,書也背不會,字也寫不好。李師傅生怕這樣下去,荒廢了皇上的學業,貽害一代國君,到那時,他有逃脫不了的責任。
  東太后不禁也皺了皺眉頭:
  “這個皇上,怎么回事。李師傅你莫著急,哀家自會找他聊聊,問問究竟為何至此。”
  現在小皇上來了,而且他的六叔也在這里,正是教導小皇上的好時机。
  “皇上,為何這些日子里讀書不如以往?”
  東太后并沒有回避這個問題,她直截了當地問同治皇帝。同治皇帝此時關心的是如何處置小安子,他哪儿還有心思學習!听到皇額娘突如其來地問他這么一句,他才意識到李師傅對他這十几日里讀書、寫字不用心已十分不滿,告到皇額娘這里來了。小皇上只好說:
  “皇額娘,儿子這十几日是為小安子的事情煩心,無心讀書。
  寫字,等處置好該死的狗奴才,儿子一定發奮學習,不讓你失望,不讓李師傅失望。”
  東太后一听這話,便明白恭親王已知道安德海之事,于是再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便問:
  “皇上,可曾見到丁巡撫參奏安德海的奏折?那邊(西太后處)可曾知道此事?”
  小皇上從袖筒里掏出丁寶楨的奏折,東太后一字一句仔細地讀著,小皇上說:
  “親皇額娘暫時還不知道此事,儿子在殺小安子之前,不打算讓她知道。否則,事情難以順利進行。”
  東太后默默地點了點頭。不過,她也擔心地說:
  “小安子作惡為非,實在令人發指,不過,殺小安子談何容易,万一那邊知道了,她肯定阻攔,殺不成,反而我們都將處在被動之中。”
  東太后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依現在西太后正在寵信安德海的情形看來,一旦西太后發現安德海處于危險之中,她會加以保護的。一旦她發號施令,把安德海放了,誰也說不進去話。
  恭親王見東太后有些猶豫,此時,他的決心反而大了起來。
  “殺小安子”一則是自己多年來的希望,可惡的太監對鐵帽子王爺實在是太不敬了。二來,他現在必須強硬起來,堅決支持皇侄,以完成他登基以來獨立處理的第一件大事,以增強小皇上的自信心。
  “臣啟奏太后,小安子私自出京,有違祖制,罪在不赦,理應准丁寶楨之奏折,就地正法,以正朝綱。”
  東太后也很想支持儿子完成重大事件,同時,她也認為恭親王的話很有道理。只是她生怕事后西太后跟她鬧起來,為了一個太監,而傷了兩宮太后的感情,實在是划不來。于是她說:
  “小安子私自出京,應當正法,但他是西太后的紅人,如果由我下旨,日后她必然跟我鬧個不休,所以,我不敢專主。”
  恭親王說道:
  “盡管西太后十分寵信安德海,但論起祖制來,安德海是犯了殺頭之罪的,就是西太后再有心護他,也不能違背祖制。至于日后西太后如有异議,臣可力持正論。”
  有了奕訴這句話,東太后便再也沒有什么顧慮。她見小皇上和恭親王都下決心殺小安子,心里雖擔心西太后撤起潑來,和他們鬧個沒完,但也很高興。這几年來,在小安子的挑撥离間下,兩宮大后的關系越來越緊張,殺了小安子,當然一時間會引起西太后的不滿,但只要今后多謙讓西太后一些,東太后慈安相信,兩宮太后僵持的局面一定會得到改變。
  再說,文祥、李鴻藻、寶金等人接到恭親王的通知,都紛紛到了軍机處。他們几個都是奕折的同僚,平日里与奕訴的私交甚密,早年在辛酉政變中皆立下過汗馬功勞。特別是李鴻藻,他是同治皇帝的老師,此人學識淵博,為人正直,深得王公大臣的好評,兩宮太后也認為他教導小皇上有方。小皇上非常敬重這位師傅。
  李師傅身兼數職,他除了要悉心教導小皇上外,每天還要到軍机處去議事。平日里,他少言寡語,但一旦發言,往往就很有份量,所以,他在大臣們中的威望很高。
  几位軍机大臣已經在軍机處等候兩個多時辰了,他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猜不透恭親王如此急召他們究竟為何事。眼看天色已晚,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還不見恭親王的身影,他們不禁又踮起腳跟向外張望。
  初秋的夜晚,涼風習習,虫儿在草叢中低聲地叫著,星星半明半昧,一顆顆懸挂在天空中,偶然有顆流星划過天空,一瞬即逝。文祥望著天空,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寶金、李鴻藻說:
  “今晚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恭親王何至于讓我等在此久等。”
  李鴻藻此時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對寶金、文祥二位同僚說:
  “這十几日來,皇上躁動不安,無心讀書,常掩書邏思,一篇艱澀的文字,往日里不消一個時辰,他便能背會,可近日來极淺的几句,他竟三天讀不成句。老朽擔心會荒廢他的學業,曾婉言相勸,可不見成效。”
  “今日細細想來,其中一定有文章,難道說是小皇上有心事?”
  李鴻藻的一席話,引起了寶金的注意,他忽然想起昨天上午听到的一個聞傳。昨天上午,寶金迎面碰上了李蓮英,李蓮英正急急忙忙出宮,他向寶金請了個安,匆匆走了。李蓮英走遠后,隱隱約約听兩個小太監說什么:
  “李公公這几天可紅了,安公公不在時,就數李公公了。”
  “安公公几時回來?”
  “听說兩三個月即可回來。人家是奉旨欽差,采辦龍袍,到了江南可威風著呢。”
  兩個小太監一唱一和,不禁引起了寶金的興趣,更何況是談什么安德海“采辦龍袍”、“下江南”的事呢。他走近兩步,兩個小太監像見了鬼似的,忽地一下跑遠了。
  當時,寶金再沒有追問什么,現在回想起來,疑團重重。他禁不住說出了這件事。李鴻藻听罷,搖了搖頭,表示不可能。
  “不可能吧,所有的圣旨都是軍机處擬定,若真的奉了什么旨,怎么我等不知道此事。再者,祖制不准宦官出京,小安子是何等精明之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文祥沉思了一會儿,說:
  “即使是奉了旨,也是奉西太后的口諭,那就是違禁出宮。”
  說到“違禁出宮”,几個人都瞪大了眼睛,他們心里都明白太監違禁出宮的下場。正在大家議論紛紛之時,小皇上及恭親王到了。看著他們二人的嚴肅表情,三個軍机大臣便知道急召他們進殿一定有事。
  小皇上把丁寶楨參奏安德海的奏折遞了過來,李鴻藻等人輕輕地讀了起來:
  “有安姓太監者,自稱奉旨差遣……或系假冒差使,或系捏詞私出,真偽不辨……”
  几位軍机大臣舒了一口气,他們誰也沒說什么,但在心里都憋了一句:
  “該死的奴才,競如此膽大妄為。”
  恭親王首先開口了:
  “小安子有違祖制,私自出京,其罪不可恕也。你們都談談看法。”
  听到奕訴說這句話,三個人的心中都有了譜,看來恭親王主張嚴懲安德海。奕訴見他們仍不發話,有些急了,便逐一指名發表見解。
  “李大人,你認為此事應如何處理。”
  李鴻藻平日最痛恨像條瘋狗似亂叫的安德海,他掂了掂奕訴剛才所言的份量,便大膽地說:
  “為臣之見應繩之以法。”
  接著他痛陳了歷朝歷代宦官禍國殃民之罪惡,主張應殺一儆百,以絕太監橫行霸道之風。文祥見李鴻藻的態度很明朗,便也放大了膽子,表示堅決擁護皇上的裁決,寶鑾也沒有什么疑議。
  就這樣,宮闈密計——“殺小安子”便出台了。奕訴令李鴻藻馬上擬旨。小皇上眼巴巴地看著師傅,他相信李師傅會斟酌字句,寫好這份圣旨的。約半個時辰,大家看到了密旨,大意是:
  “軍机大臣字寄直隸、山東、河南、江蘇各省督撫暨槽運總督:欽奉密諭据丁寶楨奏:‘為太監自稱奉旨差遣,招搖煽惑,真偽不辨。’据稱本年七月初六以來運河通路有太平船二只,小船數只,駛人直隸、山東、河南、江蘇境內,儀衛渲赫,自稱欽差,實無勘合,形跡可疑。据查系安姓太監,私自出京,罪不可赦,著丁寶楨迅速派干員,于所屬地方,將該太監查拿,毋庸審訊,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辯。如該太監聞風折回直隸或潛往河南、江蘇等地,即著曾國藩等飭屬一体嚴拿正法,毋庸再請旨,欽此!”
  圣旨上說得十分明白“就地正法,毋庸審訊”,這都說明小皇上殺安德海的決心。加上這么一句是強調必須讓小安子死在京外,不得押送回京,否則后果將不堪設想!
  小皇上看了一遍,鈴上王璽,并要求再加上一句:
  “倘有疏忽,惟該督撫是問。”
  人們都能掂得出這句話的份量,小皇上已明确指示:非殺安德海不可!
  小皇上有點興奮,也有點緊張,這畢竟是他當皇帝以來第一次處理重大事件。他急切地問:
  “圣旨何時能到丁巡撫手中?”
  奕訴估算了一下說:
  “六百里加急廷寄,最早明天夜里子時可達濟南。”
  小皇上興奮地拍了一下手:
  “好,不過三四天,小安子的人頭就落地了。”
  几位大臣看著他們的小皇上,都不約而同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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