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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清帝東來燕京定鼎


  
  順治小皇帝透過人群飽覽明都盛景,喜悅的心情沖淡了他長途跋涉的疲憊。入主中原,先皇們夢寐以求的愿望,竟然由他實現了……

  紫禁城。五鳳樓的鐘鼓聲叮叮噹噹地敲響了,這是皇宮報時的晨鐘。隨著這厚重悠揚的鐘鼓聲,承天門、宣武門、午門的城門徐徐地打開了。此時,朝霞与金碧輝煌的皇极殿(即后來的太和殿,俗稱金鑾殿)和乾清宮互相輝映,整座皇宮愈發顯得雄偉、气派,美不胜收。
  金鑾殿里,大清的攝政王多爾袞已經佇立在殿前多時了。他雙眉緊蹙,抬頭盯著天花頂的蟠龍藻井雕刻。那雕刻极精致,彩畫絢麗,金碧輝煌,多爾袞一動不動地欣賞著,其實他的腦子里想的卻是如何重振北京,安定民心,建立全國統一政權,雖然登上了明朝皇帝的金鑾寶座,但多爾衰的頭腦仍十分清醒,他知道,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百廢待興的爛攤子。作為大清勁敵的李自成手中還有數十万農民軍,雖然已經兵敗西行,但并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他一旦養精蓄銳,卷土重來,大清將只有暫退到關外!還有,南明政權已經在南京建立,號令天下,明朝的遺臣遣將們趨之若鶩,一下子就拼湊起號稱百万的大軍!江南半壁河山的歸屬還是個未知數,大清的八旗雖已開進了京畿地區,但這一帶久旱無雨又飽經戰亂,遠近日禾為兵馬蹂躪踐踏,城草數百里甚至連野草都見不到,而此時正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春天哪!城內的糧草珠寶多為闖賊帶走或焚毀,城中之百姓生活無助,甚至相聚為盜,殺人放火,搶掠成性。山西供應京師之煤,因盜賊劫路,已數月不至,斷糧斷飲,人心浮動。軍士們勉強以糠士充饑,連隨軍人京的朝鮮王世子都不例外!如何能迅速改變這一窘境呢?面對如此殘局,多爾衰思前想后,未免憂心忡忡。
  “攝政王千歲,請入金鑾寶座,文武百官已齊集殿外,等候朝賀哪!”吳良輔說著一口圓潤動听的京腔,抑揚頓挫很是分明。
  “哦!已經到了上朝的時候了嗎?”
  “千歲,敢情您沒听見剛剛五鳳樓的鐘聲呀,整整敲響了八下!”
  “宣文武百官進殿議事!”多爾袞用雙手揉搓著太陽穴,近來他頭痛得厲害。
  “千歲,您是不是頭昏頭痛?奴才瞧著都心疼,您也太操勞了,睡半夜起五更的,回頭奴才讓御膳房的師傅給您炖碗參湯補補。”伶牙俐齒的吳良輔伸出一雙柔軟的手輕輕地替多爾袞按摩著。他個子瘦小,站在寶座的后面几乎就看不到人影了,只有一雙手在多爾袞的太陽穴不停地揉著。
  “嗯,舒服多了,吳良輔,看來你還有几手呀。”
  “千歲見笑了,奴才今年虛歲二十了,入宮已快十年多了,跟著師傅學了一招半式的,今天還就派上了用場。”
  “噓!不要饒嘴饒舌的,宦官們已經進來了。”
  “微臣范文程、洪承疇等叩見攝政王殿下,我等已擬好了諭故明官民的令旨,請殿下過目。”
  “就請范大學士讀來听听!”
  “庶!”
  范文程清了清喉嚨,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流賊李自成,原系故明百姓,糾集丑類,逼陷京城,逆天犯闕,弒主暴尸。先帝不幸,九廟灰燼,賊首僭稱尊號,擄掠婦女財帛,罪惡已极,天人共憤,法不容誅。今闖賊眾志已离,敗可立待,我大清國積德累仁,憫斯民之罹難,必將興師除暴翦惡,拯顛扶危,出民水火!今令官民人等,為故明天子崇禎帝發葬三日,以展輿情,著禮部太常寺備帝禮具葬,除服的,官民俱著遵制剃發。”
  “嗯。大明臣子對剃發一事有何反映?馮銓,你最有發言權,請直言吧。”
  “這個……”內弘文院大學士、年方五十的馮銓,腦門倍儿亮,腦后拖著一只假發辮。剛摘下了烏紗帽戴上了紅頂花翎,換上了韃子這不三不四的裝束,腦后拖著一條豚尾,馮銓覺得很不習慣,很不舒服。現在被攝政王一點名,他更覺得不自在了,腦門上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子,吭吭哧哧了半天,才說道:“回殿下的問話,微臣覺得京畿地區凡歸降的漢族軍民官兵都心甘情愿地以剃發表示歸順,這辮子在腦后這么一拖一甩實在很有味道。”馮銓說著使勁地搖著腦袋,那辮子便在身后左右搖擺起來,惹得殿內百官群臣吃吃發笑。
  “閹党!奴才!一副諂媚討好的德性。”殿下有人在切齒痛罵馮銓。“有才無德,專事溜須拍馬,這种人在哪一朝都不會受冷遇!”
  這馮銓是明万歷年間的進士,十九歲時人宮翰林院檢討。在官場混跡了三十年,對官場之中阿談奉承溜須拍馬之事自然用起來是得心應手了。在明末東林党与閹党斗爭最激烈之時,馮銓投靠了閹党魏忠賢,不久便飛皇騰達,在短短的一年間,即升為朝廷輔臣,官居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成為閹党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后被崇禎帝罷官削籍貶為平民。此番再一次受大清攝政王多爾袞青睞而得到重用,馮銓能不感恩戴德嗎?
  “不然。”多爾衰搖頭表示反對。他起身雙手背在身后,踱著步子,邊走邊說:“剃發是我滿族人的風俗習慣之一,自后金國建立之初,英明汗努爾哈赤就把剃發作為對异族是否歸順的標志。以前,本正以為歸順与未歸順的百姓不容易辨別,所以下令剃發,來區分順民和反抗者。如此本王听說此風受到了漢族人民的反對,違背了百姓的意愿,民情騷動,這反倒有違我大清以文教定民的本意了。所以,從今以后,天下臣民照舊束發,各隨其便,千万不可強求。就請范先生將方才的令旨改一改吧!”
  “殿下圣明!如此厚愛我故明臣民,令下官感激不盡,無以言表!”馮銓立即跪地叩頭致謝。
  “好了,你們都去准備為崇禎皇帝發喪吧。”多爾袞對包括洪承疇、吳三桂在內的一大群故明的降官們示意著,他自己准備退朝,有許多煩雜的事情還得靜下心來去思考一下,還得与八旗王公們商量,下一步究竟該怎么辦,似乎還是個未知數。
  禮部左侍朗李明睿上前一步請求說:“殿下,安排和籌備先皇的喪禮頗為浩繁,花費巨大,恐一時難以安排周全。”
  “怎么,本王是好意,你們大明皇帝身首异處,尸骨尚未收斂,本王本打算明天就讓京師的官民奔臨哭喪,以告慰你朝皇帝的在天之靈,可現在一無溢號,二無牌位,官民們如何哭臨,何以祭奉呀?你們身為故明官吏卻還在推三卸四,這難道是一個忠臣所應持的態度嗎?”多爾袞眉毛一挑,聲音提高了許多,這一番感人肺腑的話听得在朝的故明降官們無不點頭稱是,面露欽佩之色。
  “卑職以為一心可以事二君,二心卻不可事一君。既然千歲有令,那咱們就去辦吧。”馮銓不失時机地插了一句,以表明他仕清忠心不二。
  于是,在五月的北京城里,在滿洲八旗各色迎風飄揚的旗子之中,出現了一場盛大而奇特的葬禮。故明末帝崇禎的梓宮在侍衛大臣們的護衛下緩緩行進在大街上,道路兩旁的遺老遺少們伏地痛哭,大放悲聲。洪承疇、吳三桂、祖大壽、馮銓等故明的降官降將們身披重孝,跟在梓宮之后,泣不成聲。与其說他們在為明皇哭喪,不如說他們在喚歎世事多變,命運多舛。如今他們在漢民心目中俱背上了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罵名,這口“黑鍋”將要伴著他們一直走進墳墓,而且,他們也將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多爾袞在入京之后,一切布置都由范文程、洪承疇等酌定。因為他知道,此時單純依靠少數滿洲貴族和入關前清政權的統治机构,已經不适合君臨天下的需要和統一華夏的愿望,而明朝舊有的國家机器無疑是可以滿足這种需要的有利而又直接的工具。因此,在明清的鼎革交換之中,只不過是“主易制存”,換湯不換藥,內閣、六部、都察院等衙門均恢复并開始運轉,使一部本已癱瘓的國家机器重又開始緩慢運行了。
  首先,范、洪二人擬就了兩道告示,四處張貼,曉諭天下。一道是打出“除暴安民”的招牌,羈縻百姓,籠絡人心,一道是為崇禎帝發喪,收買人心。因此兩條,京畿百姓感激涕零,還有那個不服呢?
  這一日,多爾袞召集滿洲八旗王公商議遷都一事。入京已過數月,他為安定民心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已經略見成效,京畿地區人心穩定,故明官民感恩戴德,無不稱滿蒙八旗兵為仁義之師,可以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兩黃旗大臣一等侍衛冷僧机奏道:“王爺,有關修建睿親王府一事,卑職已親自去勘察數次,選中了明南宮,也就是故明在南內所建的洪慶宮,位于紫禁城以東,占地較廣,宮里的建筑規模很气派,正殿覆蓋綠琉璃瓦,殿中設有屏風和寶座,舖著腥紅的大花毛毯,很有宮廷的气派。卑職以為,只要略加修繕便可以入住了。”
  多爾袞听了沒有吱聲。是的,一旦新主子入了京,他睿王就得搬出紫禁城,盡管這冷僧机把洪慶宮說得天花亂墜,但怎能与皇宮相比?
  “我大清將底定中原,建都燕京,此乃先皇太宗之遺愿。除了要加緊修繕、擴建紫禁城以外,凡親王、郡王、世子、貝勒、貝子、鎮國公、輔國公的住所也都得興建。這些王府在房屋間數、油飾彩畫、台基高低、門釘多少等等方面都得詳細規定,不能逾越。而且,目前我大清剛剛入至燕京,百廢待興,各王府的修繕擴建宜一律從簡,待日后再大規模興建。你們可有什么意見?”
  眾人心里說,你攝政王爺可以居在紫禁城里,當然不關心王府的修繕了,可要我們這些貴胄子弟隨隨便便的就住進王府井的那些故明遺老遺少的住宅里,實在是不甘心哪!
  “攝政王大人,本王想不通!”滿臉疑惑的英王阿濟格大聲嚷嚷著。“既然你說日后再大規模的興建王府這也倒罷了,可我八旗將士總不能老留住城外,在道旁埋鍋造飯,吃那些糠菜餑餑,個個面黃肌瘦的打不起精神來!”
  “唔,依英王之見應當如何?難道你沒看見城中糧草匱乏嗎?我就是擔心咱們享受慣了的八旗兵會擅闖民宅,騷扰百姓,所以才規定凡軍兵出入城門者,須持九王(多爾袞)標旗加以制約。因為我們腳下的路還很漫長,很艱苦呀!”
  “那又何妨?”阿濟格虎目圓睜,嗓門更大了:“我八旗精兵大可乘此兵威,大肆屠戮,然后留給王守燕京,大軍或者退還沈陽,或者退保山海關,可以保證沒有后患,何必要忍饑挨餓受這份罪?”
  “你——!”多爾袞臉色有些不悅,目光嚴厲地看著胞兄。阿濟格胡亂放了一遍,自知理虧,低下頭不吭聲了。
  為了鞏固自己身為攝政的地位,多爾袞此次率著阿濟格和多鐸兩兄弟以及眾多親信寵臣統兵入關,而議政六王中的其他兩王濟爾哈朗、代善卻与幼帝福臨被撇在了盛京,至于肅王豪格則已被貶為庶人,正在軍中吃苦呢,多爾袞此舉用意很明顯,如今他三兄弟已經統兵入關,立下特大功勳,地位自是其他親王所不能相比的。只恨阿濟格和多鋒都是鼠目寸光,只能在戰場上大顯身手的一介武夫,沒有深謀遠慮,難以成就大事!
  “我清兵雖已入關,但這只是天下統一的開始。無論是南明的殘軍勢力還是大順軍和大西軍,都將是我大清統一道路上的障礙。沒有遠慮必有近憂,現在還不是我們享受的時候,等到四海平安,天下歸一之時,我們就可以普天同慶,盡情享樂了。本王以為,當務之急,是要盡快實現先皇‘底定中原,建都燕京’的遺愿。對了,后宮各宮殿的修繕情況如何?”
  “回稟攝政王,此事由降臣專門負責,据下官所知,未竣工的宮殿正在加緊筑造;原宮里的侍女太監,已分派往各官承值,宮中所需用之器具物件,也都派專人四處采辦,照這情形,不出兩個月就可完工。”
  “嗯,時間正好。据迎鑾大臣飭人回報,兩宮已准奏,擇于九月內啟鑾。從京城至山海關宜沿路蓋造行宮,舖設官道以迎駕順治皇帝。本王現派輔國公屯濟克、和托,周山額真何洛會等攜妻章即日起程前往盛京迎接兩宮進京。我大清皇帝要坐中國之主人,而不是安于一隅的霸王。”
  “睿王爺的遠見卓識,令臣等佩服之至!有了攝政王的輔弼,順治帝便可以高枕無憂了。”眾廷臣隨聲附和起來。
  多爾袞決定遷都北京的确是目光遠大。北京左環滄海,右擁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濟,形胜甲天下。北京又是一座悠久的歷史名城,金元都以此為首都,它的位置极為重要,沃野千里,山川形胜,足以挖四夷、制天下,成為帝王万世之都也。明朝自永樂四年(1406)開始營建北京宮殿城池,到永樂十八年宮闕告成,都城由應天府城(今南京)正式遷都到北京。清以水為偏旁,而明字含火義,以清代明,猶如以水滅火,正符合古代五行相克的傳統說法,因此,明已滅,遷都北京也就是自然的了。
  當時的北京城包括外羅城、內城(即皇城)、宮城(紫禁城)三大部分。外羅城目的是為了防御京師,修于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全長近三十里,城高兩丈,三面共有七個門:南正門,又稱永定門,其東為左安門,西為右安門;東門也稱廣渠門(即元朝的大通門),東北角有東便門;西門就是廣安門(即元朝的和義門),西北角有西便門。后來又陸續增修了各門的瓮城——圍繞城門修筑的小城,又挖了環繞外羅城的護城河——北京城真可謂固若金湯了。
  內城即皇城,城周長四十里,四周城牆全部用磚包砌,高三丈五尺五寸,四面共有九門。南面三門:正門稱正陽門,其東為崇文門,西為宣武門;北面二門:由東往西為安定門,德胜門;東面二門:由北往南為東直門、朝陽門;西面二門:由北往南有西直門、阜城門。明代正統元年(1436)開始修建九門的城樓,各門通什么車輛都有規定,如正陽門大多走皇轎宮車;崇文門多走酒車;朝陽門走糧車,因南方大米多由北運河運到通州,然后順大道進朝陽門,所以朝陽門里倉庫最多;東直門走木材車;安定門走糞車,因靠地壇,東、南、北三個方向有許多糞場,晒干后賣給農民;德胜門走兵車,當兵打仗,走此門吉利;西直門走水車;阜城門走煤車;宣武門走囚車,等等。
  清鼎定北京后,將三院六部設在皇城闕前,即正陽門和皇宮正門午門之間,這里官署林立,府部對列,朱紗衣帽,肩摩轂擊。清帝便坐鎮正中的紫禁城的太和殿里,通過這些机构來駕御全國。
  紫禁城(即宮城):位于北京城的正中心。城牆高十米,城外有護城河,一律用條石砌岸,俗稱筒子河。城正南面為午門——又稱五鳳樓,是紫禁城的正門,北門為玄武門,東為東華門,西為西華門。城牆四周建有角樓,俗稱為九梁十八柱的建筑物,結构奇麗美觀。城西臨万壽山,太液池,北倚景山(万歲山),南對正陽門,地勢沖要,風景优美。紫禁城里有九千多間殿宇、樓閣、廟堂,占地极廣。主要有外朝三大殿: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是皇帝即位、或節日慶賀、朝會大典等場所。當然,也是皇帝臨朝議政之地,三大殿后有乾清宮、交泰殿、坤宁宮,是后妃居住的地方,陳設布置,极盡奢侈豪華。
  紫禁城正北面的万歲山(俗稱煤山)下豢養著成群的鶴鹿,寓意長壽。所以明万歷皇帝朱詡鈞每逢重陽則必親自攀爬到山頂,登高遠望,以求消災延壽。然而,明最后一個皇帝崇禎帝朱由儉,卻自縊于“万歲山”上的一棵老槐下!万歲山猶在,而紫禁城卻已經換了主人,他便是沖齡幼主大清的順治帝福臨!
  “轟!轟!轟!”連著九聲炮響,震耳欲聾,北京城里的百姓爭相傳播著:“大清的皇帝來了,這回才是真龍天子!”“听說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小皇帝真夠幸運的,外面有叔父攝政王撐著,只管在深宮大內享清福!”几個月以來,百姓人人都知道,紫禁城的武英殿上已經坐著一個赫赫有名的攝政王,他很年輕,又英俊又有才干,面皮白淨,雙目炯炯。一直以來,人們以為那滿洲韃子個個如狼似虎,野蠻粗暴,長相更是凶巴巴的,鷹鼻鵠眼。可沒料到這風華正茂的攝政王卻非常儒雅,玉樹臨風的樣子卻文武兼備,令人刮目相看。
  攝政王多爾袞早已接到消息,知道圣駕已快到北京了,便急令文武大臣侍衛太監先在御道上設行殿,令司設監設帷幄御座,尚衣監備好冠服,錦衣衛去監齒薄儀仗,旗手衛去陳金鼓旗幟,教坊司去備各种細樂,然后率滿漢王公大臣和一般子故明降官降將,出城九里,恭接圣駕。
  鑾駕兩旁龍旗煥采,鸞輅和鈴,金鼓儀仗,合奏著饒歌大樂,一隊的藍翎侍從和數十名穿著鮮艷黃馬褂的侍衛騎隊緊緊護衛著鑾輿,場面十分威嚴壯觀。
  幼主福臨忍不住從鑾駕里往兩邊張望,見多爾袞等王大臣已經伏倒在地上,排班跪接,臉上不由得現出笑容:哈,這比捉迷藏過家家過癮多了!福臨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往外打量著一切,多日來的旅途奔波并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疲倦的痕跡,他怀著十分好奇的心情睜大了眼睛打量著周圍,不知他即將駕臨的北京城是什么樣子的?比盛京還大還美嗎?
  “快看哪,小皇帝生得秀眉隆准,器宇非凡!”“他的眼睛多有神采呀,將來一定能成就大事!”“滿洲人真是了不起,連一個娃娃皇帝都這么有气派,也難怪大明的气數已盡!”沿街的窗邊門縫里,擠著看熱鬧的百姓,他們小聲地議論起來,心里既興奮又緊張,不知道這個娃娃皇帝將會給他們帶來什么樣的生活?
  “啪!啪!啪!”忽然御道官驍騎校尉甩起了長鞭,靜鞭山響,這是靜街。那震耳欲聾的聲音唬得沿途百姓早已奉命回避,閉門不出,再也不敢躲在窗縫里嘰嘰喳喳議論了。
  “讓他們都起來吧,真可惜了他們身上穿著的吉服!”
  “庶!皇上有旨,眾愛卿免禮平身!”
  “咦,你是誰?朕怎么沒見過呢?海公公呢?”
  吳良輔嘻嘻一笑:“奴才是吳良輔,奉攝政王的命令在御前伺候万歲爺,至于那海中天已經撥到太后身邊伺候去了。”
  “我不要你!我還要海公公!滾開!”福臨气惱地盯著眼前這個細長的小太監,他的個儿細長,眼睛細長,連手指也是又細又長的。
  “皇上一路可好?臣等日思夜盼,終于盼來了!”這時攝政王多爾袞已經走了過來,他微笑著一指身后烏壓壓的百官:“皇上快人行殿吧,這些文武百官們還等著逐個給您行晉見禮呢,您正好可以認識一下他們。吳良輔,快扶幼主人行殿!”
  “庶——!万歲爺,我吳良輔沒有別的能耐,可是斗雞走狗逮蛐蛐射野兔什么的卻很在行,奴才保准陪著万歲爺玩得痛痛快快的。”
  “追蛐蛐儿好玩嗎?”福臨果然來了興趣。
  “好玩!那紫禁城的殿后樹下石頭縫里,有許多蛐蛐儿,一到天黑就‘瞿瞿’地叫,可熱鬧了。”
  說話間,福臨升了御座,另有鴻臚寺官侍立一旁,侯王大臣依次排列,一一唱名,贊行五拜三叩首禮。禮畢,眾人退下,只攝政王多爾袞等重臣噓長問短,坐著說話。
  “這一路上足有1600里的路程,鄭王爺要護送兩宮皇眷、諸王貴族以及軟細輜重等,真是辛苦了。”
  “睿王爺說到哪里去了!再怎么著也比不上您率軍入關,鼎定燕京的功勞哇!再說了,這一路上您已派人修了一處處行宮,舖設了御道,我們走走停停,飽覽了關內關外的美景風光,足足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到燕京。”鄭王濟爾哈朗一臉的謙恭,跟多爾袞打著哈哈。他心里明白,他与多爾袞之間的懸殊更大了,人家如今功高蓋世,實際上是一個有實無名的大清之主,從此以后,自己只能以他的馬首是瞻了。
  “等到將軍天下一統,舊夷來朝之日,朕還是要搬回盛京去的。那里是我大清的龍興之地,遠离她心里空落落的。”
  福臨的話令眾人有些意外,別看這幼主整日對國事不聞不問,其實心里還是滿有主見的,他對盛京和塞外的依戀之情也正表達了眾人的共同心聲。白山黑水,喲喲鹿鳴,那是一個多么美麗祥和的地方呀?
  休息已畢,多爾袞复命起鑾,從永定門到正陽門徑直入紫禁城。城里的百姓早已奉命在自家門前設立了香案,煙云絛繞,气象升平,人們跪在大街兩旁,恭迎圣駕,無人敢窺看少年天子的容顏。而此時的順治皇帝,已經鑽進了母后孝庄的鳳輦里,娘儿倆不時撩起珠帘,對著寬闊的大街和熱鬧的街市嘖嘖稱奇。
  “儿呀,當初你父皇在位時,曾說過‘若得北京,當即徒城,以圖進取,底定中原’的話,如今他多年的夙愿終于實現了!這都是攝政王爺的功勞呀,你日后在紫禁城里千万要尊重他的意見,不可莽撞無禮。”
  福臨咧嘴一笑:“這一回叔父的确是立下了大功,也罷,將功補過,我也就不与他計較了。”
  “這孩子,十四叔跟你有什么過不去的地方嗎?日后逐鹿四方,蕩平流寇還得仰仗著他,千万不要再說那些沒道理的話了!”孝庄后皺起了眉頭。
  “咦,額娘快看,這么高的城牆,比盛京的高多了!”
  “想是快要進宮城了。福臨,你看見那一對高高矗立的漢白玉雕刻成的華表了嗎?喏,在那儿。”
  “什么華表?”福臨順著母后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見了一對渾圓挺拔、雕刻精美的華表,那頂上還有一個承露盤,上面蹲著一個石頭□。
  “額娘,那上邊蹲著的是什么獸?”
  “那獸是傳說中的□。這天安門前的一對華表上的石□叫做‘望君歸’,面向南,望著外頭。天安門后面還有一對華表上的石□卻面向北,看著皇宮,叫做‘望君出’。”
  “哈,原來這里面還有故事呢,額娘快說与福臨听听。”
  “額娘也是听別人說的。傳說那一對‘望君歸’經常注視著皇帝外出時的行動,盼望皇帝早日回宮,不要老在外面尋歡作樂。若是皇帝外出游玩久久不歸時,‘望君歸’就會說話了:‘國君呀,你不要老在外面游逛了,你快回來料理國事吧,我們兩只□盼你回來,把眼睛都快望穿了。’”
  “那日后我出宮時可得繞開天安門,以免被這兩只石□盯著,走到哪儿都會不自在的。”
  “這孩子,怎么光想著玩呀?轉眼間你登基快一年了,又長大了一歲,再不得瘋玩了。”
  “不玩我又能做什么?額娘,您看,這高大的宮牆,整日呆在里面還不把人悶死了?朝里諸事自有十四叔辦理,与我有什么關系?”
  “額娘不是怪你,你現在不學無術將來會一事無成,今天下人恥笑的。十四叔現在功高蓋世,朝中無人能与他相比,所以在群臣的眼里,只知有攝政王,卻不知還有天子你!福臨,你無論如何也得爭一口气,不能讓群臣小瞧了你!否則,將來你如何臨朝執政,駕御群臣呢?”
  “嗨!額娘你又何必操之過急呢?等我長大了自會大有作為的,總之我不會給額娘臉上抹黑的。對了,這天安門后面那對華表上的石□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孝庄后歎了口气,對福臨的聰明和頑皮似乎有些無奈。“那兩個石□一直看著皇宮,注視著深居宮殿里的君主的言行,時時在勸戒著皇帝:‘君主呀,你不要老呆在深宮大內,只顧与皇后嬪妃們飲酒取樂,荒淫無度,你快出來体恤民情,關心一下百姓的疾苦吧!我們兩只石□天天盼你出來,把眼睛都快望穿了!’由于有‘望君歸’和‘望君出’蹲在華表上,所以天安門前后的這兩對華表又叫作‘望柱’。福臨,你既為天子就注定要過与凡人不同的生活,你必須事事以國家國事為重,你明白嗎?”
  福臨听起故事來倒是津津有味的,可一听到母后的嘮叨就有些心不在焉了,但為了不讓母后心煩,他胡亂點著頭,連連應著:“儿臣明白!母后大人您就放寬心吧。”
  北京的秋天風景如畫。京城西郊有群山環抱人稱西山。古人形容西山是“連岡疊峋,上于云霄”,“挹抱回環,爭奇獻秀”,景色异常清幽,春夏秋冬景色各不相同。時值金秋,西山上紅葉爛漫,云蒸霞蔚,美不胜收。從紫禁城里隱隱傳來隆隆的禮炮聲,原來,這是幼主順治在北京舉行登基大典的日子。
  在禮儀官員的引導下,七歲的順治帝親往南郊,祭告天地社稷,經過上香、行禮、獻玉帛、獻爵、讀祝,亞獻禮、終獻禮、撤撰、焚祝帛、授御座、迎神、送神等諸多繁瑣的登基儀式后,隨即升入武英殿,封賞功臣,大赦天下。滿漢文武百官,拜跪趨蹌,高呼華祝,盛況空前。
  內侍大臣高聲宣詔:“明朝已亡,大清當立,定都燕京,紀元順治!為此特大赦天下,蠲免全國賦稅一年!”殿內文武群臣一齊拜倒在地,三呼万歲。
  “皇上對住命開國、濟世安民的親王要加以殊禮,對親王、郡王之子孫弟侄要賜与封爵!加封攝政睿王多爾袞為叔父攝政王,加封鄭王濟爾哈朗為信義輔政叔王,晉封武英郡王阿濟格為和碩武英親王,豫郡王多鋒為和碩豫親王,复封豪格為肅親王,晉貝勒羅洛渾為郡王,封太宗第五子碩塞為郡王,賜吳三桂平西王冊印。又,對明朝各衙門官員,不計前惡一律照舊錄用,對逃离京城隱居山林者,只要歸順仍以原官錄用,剃發歸順的地方官各升一級,朱姓各王歸順者也不奪其工爵,仍加恩養,以此安撫故明朝臣官吏。”
  此時殿內鐘鼓齊鳴,百官又一次跪地叩謝。多爾袞朝面露得意之色的豪格瞥了兩眼,心中未免憤憤不平。但在這樣普天同慶的大喜形勢下,他不得不對豪格有所寬大,不知這性情一向魯莽的皇侄脾气可有收斂?
  “叔父攝政王多爾袞接受封賞!”
  多爾袞連忙叩頭稱謝,心中不免得意。這些重大的活動和冊封都是在他的授意下操辦的,小皇帝順治乖乖地由自己牽著鼻子走。而對豪格的复爵只不過是暫時的,日后只要他有一點把柄再落到多爾袞的手里,對他的懲罰將是毀滅性的。
  “我皇考上賓之時,宗室諸工八人覬覦,有授立叔叔之謀,叔父堅辭不冗,并將宗室不軌者盡行懲處,一心一意輔粥幼主福臨。而后叔父又親率大軍入山海關,破賊兵二十万,遂取燕京,撫定中原,迎朕來京膺受大寶。此皆周公所未有,而叔父過之,為此,特加封多爾袞為‘叔父攝政王’,頒賜冊寶,著禮部官員將叔父攝政王的開國功勳刻于碑上,以傳后世。并賜嵌有13顆車珠的黑狐帽一頂、黑狐皮大氅一件,金万兩、銀10万兩,緞万匹,鞍馬10匹,馬90匹,駱駝10峰!”
  多爾袞謝過了皇帝,退立一旁。此時已經明确了他与一般八旗王公不同的特殊地位,他實際上是無冕之君,權傾野野,只要他愿意,隨時就可以登上金鑾殿,將那個一本正經像模像樣的王八羔子一腳踢開!但,多爾袞并不是一個為達目的而不惜一切的人,除了貪戀女色生活放蕩之外,他确實不失為清初一名出色的政治家和軍事家。他能從一個民族的利益出發,摒棄前嫌,与逼殉生母并奪了大位的皇兄皇太极默契配合,革創了大清帝國的基業;也能從一個國家的大局著眼,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平息了一場足可以毀滅大清几代人心血的政治斗爭;又能審時度勢,“統兵入關,掃蕩賊氛,肅清宮禁”,“分遣諸王,追殲流寇,撫定疆陲,一切創制規模皆(他)所繪畫”。所以,多爾袞享受到与眾不同的特殊封賞是當之無愧的!
  因此,多爾袞笑了。諸王大臣心里感到輕松歡喜,也跟著笑了,而一直端坐在寶座上不苟言笑的幼主順治的臉上也洋溢著莫名其妙的笑容。也許順治明白,此時此刻,他正式代天受即,成為新朝的天子,而古老的北京城又一次換了新主人。
  大清帝國二百六十八年的歷史,從這里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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