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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前進柏克利



  決定從東岸到西岸橫貫美國,作為蜜月之旅的路線,是因為田長霖接下了柏克利加大的教職。選擇到柏克利加大任教之前,田長霖其實有很多其他的選擇机會,相較之下,柏克利加大提供的薪水是其中最低的,提供的職銜也是毫不起眼的“代理助理教授”,完全不具吸引力。

  當時紐約大學給田長霖的是“助理教授”的職位,薪水比柏克利高出20%。田長霖原本是不考慮柏克利的,但命運就是這般奇妙。普林斯頓大學系主任翟克教授是從柏克利拿到博士學位的,并且在柏克利當過教授。翟克教授告訴田長霖:“你一定要到柏克利去。”他強調柏克利加大深具潛力,將會成為一個很有發展的地方。他說:“如果你不去柏克利,我就不想再跟你說話。”

  田長霖到美國還不滿三年,拿到博士學位時還不足24歲,由于深具東方人尊師重道的品德,他听從了老師的勸言。日后田長霖回憶起這段往事,才透露翟克教授對他這樣說時,其實只是一句玩笑話;但他當初信以為真,心中很惶恐,認為自己非要前往柏克利不可;如果不會的話,翟克教授真的會永遠不再理會地了。

  又因膚色租屋難

  自東岸一路驅車抵達柏克利,田長霖与劉棣華從著名的電報街駛向校區,然后在附近找房子。

  他們試著在工學院大樓附近的北區租公寓,但總是不順利。他們看到“出租”的牌子挂在門口,等他們按了門鈴詢問,對方總是說:“已經租出去了。”因此在柏克利的第一個星期,這一對新人就暫時住在都蘭街和電報街的卡爾頓旅館。田長霖覺得租不到房子很奇怪, 向房地產經紀人討教原因。 一位地產經紀坦白地說:“你怎么可能租到房子?柏克利北區,租房子申請表格上都注明了不要黑人和黃种人的房客。”田長霖這才恍然大悟,只好到离工學院較遠的西南邊地段找房子。

  柏克利加大的校園非常廣闊,當時全校有2.2万名學生,而私立的普林斯頓大學只有4000名,初來乍到的田長霖,一時感到不太能适應。在柏克利,班上學生較多,有作業、期中考和期末考,但是一切的存在好像就只是為了這三件事情,人与人之間的接触較少,彼此多不相往來。偶然間他也曾動念,想再回到普林斯頓,但新婚妻子不同意,她賭气說:“我喜歡柏克利,我不想回去,如果你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好了。”田長霖就此硬著頭皮留了下來。

  來柏克利報到的第一天,田長霖前去見熱力系統部門(Heat Power Systems Division)的系主任賽斑(Ralph Seban),賽斑問田長霖准備朝哪一方面發展?他答:“熱力系統中的三維對流傳熱与多相流。”

  “這些領域不是最有發展潛力的,我倒想請你來專門做熱輻射。”賽斑說。

  田長霖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次博士口試的經歷余悸猶存,居然還擺脫不了這陰魂不散的熱輻射?他向系主任搖搖雙手表示不想朝這方面努力。

  賽班不想掃他的興,但表示:“我堅持你一定要做熱輻射。別的方面,若有時間,你自己再花時間去做吧。”

  田長霖日后在熱輻射這一領域成為知名的權威學者,是自己當初万万沒想到的;回想起來,普林斯頓大學賽莫菲教授与賽斑系主任的建議都是深具遠見的,自己并不馬上听從,才走了一些彎路。

  悠閒的三個月

  初抵廣闊的新大陸,劉棣華開心极了。到達柏克利的前半年,田長霖在教書之余,兩個人不是看電影,就是進中國館子吃飯。50年代從台灣到美國留學的,人數較少,取得博士學位的更是微乎其微,田長霖拿到博士學位時,心情像是考取了狀元。剛到柏克利,他以為生活可以過得舒服一點,不必再像學生時代那么辛苦。

  結婚初期,兩人真是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田長霖与劉棣華都不會燒飯,几個月來每天都攜手上館子吃飯。田長霖早上九、十點到辦公室,11點教一門熱力學的課,上完課回家隨便吃點東西或和太太到外面吃飯。下午還小睡下,兩三點再到辦公室拆拆信、准備上課的教材,五點准時下班。因住所离電影院很近,晚上偕妻子看電影最是方便,三個月來,几乎天天如此。劉棣華在台灣時已申請到紐約大學的入學許可,而田長霖決定到柏克利加大教書,劉棣華也就申請到加大就讀。但因沒有赶上注冊時間,轉而進入附近的阿姆斯壯大學念企業管理,和知名人物蔣孝文成了同學。

  在柏克利的第一個圣誕節,田長霖原本有一個完善的度假計划;但假期前几天,突然接到系上任賽斑的一封來函,信中問他:几個月來寫了多少學術報告?正在進行的研究有哪些,未來的計划又如何?田長霖讀完信后頓時嚇坏了,几個月下來根本就交了白卷。他焦急得不得了,立刻取消圣誕節的度假計划。從那時開始,他才領悟到教授的責任有多么重大,從此訂定計划,在研究与教學上全力以赴。

  塞翁失馬

  柏克利加大机械系中,年紀最輕的教授,都要比田長霖大上20歲。而系里把他的辦公室与研究生的安排在一起,使他成為該系唯一獨立于教授群之外、辦公室在另一棟實驗大樓的教授。沒想到,這項安排卻給他一個很好的鍛煉机會。

  和研究生共用辦公室的整整一年間,田長霖与他們交往密切,使他有机會將口語練得更地道。研究生中有一些日后成為相當有名气的教授,例如比田年霖大五歲的研究生林哈德(John H Lienhard ),現在是休斯頓大學“科技与歷史”的王牌教授,專門研究“工程技術史”,也就是工程對歷史的影響,并且還主持全國性的廣播節目。林哈德文字基礎很好,對哲學、人文、工程都涉獵廣博,田長霖從他那里學到很多。他自認那段時間如果和資深教授作息在一起,可能會很拘束,反而阻礙自己的學習。田長霖被“放逐”致電研究生辦公室,沒想到那卻是塞翁先馬。

  和老教授喝咖啡

  到柏克利任職的頭一年因為英文講得不是很好,田長霖很少和人打交道。除了教書,其余的時間都放在熱輻射的鑽研上。第二年,田長霖的辦公室終于搬到資深教授的大樓。有一回,他上午9 時45分到辦公室,看到一群教授從北門走出去喝咖啡,因為這正是學校的中間休息時段“coffee break”(咖啡時間),他有點納悶,但也猜想教授們一定是一大早就來上班了。

  早年台灣的教授是上課時間到了才到校,下課就离校,也不用做研究。“這里好像不一樣。”田長霖察覺情形不妙,不敢再偷懶,每天早早上班,中間休息時段也和他們一起去喝咖啡。他開始和老教授泡在一起,上午、下午都去喝咖啡,當時知名的土木結构專家林同俄教授也是其中之一。從喝咖啡聊天中,田長霖了解到美國社會的許多問題。1959年,一杯咖啡五分錢,教授們采取丟銅板的方式決定由誰請客。田長霖經常都是贏家,他們笑道:“長霖是統計力學專家,難怪他輸得最少!”

  學生听不懂他講的英文

  田長霖進入柏克利加大的第一個學期,系主任賽斑看他年紀很輕,指派他旁听資深教授奧本漢(A K O Oppenheim )的研究所統計熱力學課程,寄望他在一年后也可以教同一課程。一年后,田長霖果直接過教職,但因到美國才短短几年,講英語時帶著很重的外國腔,又不是標准的文法結构,很多學生抱怨听不懂。為了改進自己的英語,他將自己上課的內容用錄音机錄下來,回家后一遍遍地重听,再一字字地改正。

  既然講的學生們不易听懂,田長霖就在黑板、講義的內容上面下功夫。他的邏輯、條理、重點非常清楚,表達方式也十分有趣,贏得學生們的好評。一位后來成為美國大學名教授的學生,在一次見面中對田長霖說:“你當時講課大約70%我們可以听得懂,但必須下苦功去研究另外30%不懂的部分。不過,你的講義、黑板內容的組織非常引人入胜,使我們更愿意去弄清楚那些不懂的部分。有些本國的教授講課,我們可以百分之百听得懂,但所講的內容和我們所能吸收獲益的卻差得很遠。”

  田長霖的講課方式在學校出了名,學期終了,學生投票再加上學校審查評鑒,教書不到三年的田長霖獲得了全校票選的“最佳教授獎”。經由這個經驗,他深信世界上所有的缺點都可以轉化成特點,再變為优點。

  辦綠卡碰釘子

  田長霖在教學上下很多功夫,打下了很好的基礎,第二年順利升上正式助理教授;1961年,學校就同意以專業人才身份替他辦綠卡。但早期外國來的留學生不多,辦綠卡并不容易,田長霖在這方面也碰過釘子。1959年田長霖到柏克利加大任代理助理教授時,持的是學生簽證,因為要延長六個月到期的實習簽證,12月他向系主任賽斑提出請學校協助他辦理永久居留權。

  系主任賽斑是德裔美國人,個性非常率直,從不講客套話。當田長霖提出辦身份的要求時,他毫不客气地說:“我事先不曉得你拿的是學生簽證,否則可能不會任用你。你現在只是代理助理教授,有關辦身份的事,就等到升為助理教授以后再說吧!”接著又補充道:“最好不要急著買房子,租公寓最理想,你現在的職銜是代理助理教授,即使當了助理教授,恐怕也不會有多大的保障。”

  賽斑与學校的外國學生顧問交換意見后告訴田長霖:“辦身份很困難,除非你表現特別优异,學校非要你不可,否則希望不大。不過,就算學校沒有留你,你也算是獲得一些經驗。”田長霖只覺這番話非常刺耳,但他知道擔心也無濟于火,因而下定決心,先當上助理教授再說。

  在田長霖前往領取綠卡時, 曾發生過一個有趣的插曲。 一位移民官告訴他:“我想讓你知道,你若想歸化成美國人,大概要等上142 年。”當時,准許中國大陸出生的人入籍,每年名額只限200 人,排隊的卻有五万,移民官似有意勸阻他成為美國公民。但田長霖并未被嚇唬倒,反而幽默地表示:“為了要入美國籍,找想這段等待期一定可以讓我活得更長壽。”沒有几年,美國修改了移民政策,田長霖并未再遇到刁難,于1969年順利成為美國公民。

  冷書熱賣

  田長霖在教學期間曾做了很多講義,許多是劉棣華半夜抄寫打字而成。講義內容每年更新与修改,后來任教于肯塔基路易斯維爾大學的林哈德,建議將這些講義結集成書。田長霖太忙沒時間寫,他建議林哈德:“干脆你來寫,我來改,我們合作發表。”就這樣,田長霖与他合寫了生平第一本書《統計熱力學》(Statistical Thermodynamics)。

  《統計熱力學》由美國最大出版社之一的麥克羅·希爾(McGraw-Hill)公司發行,1971年出了第一版。60年代末,田長霖在統計熱力學領域已頗有名气,出版社希望出版他的著作。他卻天真地對出版社的書商代理人表示:“這种書你們賣不出去的,一定虧本。”

  因講義內容屬于研究所的課,又是工程物理較先進的領域,出版社表明即使虧本也要出版,1968年,出版社付了5000美元的寫作費,并向兩位作者表明:“即使銷不出去,你們也可以留下5000元。”初期,果真銷路非常有限。不過出版人眼光看得遠,講求的是長期效益。后來,這本書的銷售竟然令人“跌破眼鏡”,加印了很多版,包括精裝。平裝本与修訂版。這本書經過長時間考驗,很多大學都選為教科書。中國的清華大學也在1985年將它翻譯成中文版在大陸發行。

  34歲當系主任

  1964年學校言論自由運動蓬勃發展,田長霖升為副教授,拿到終生教授職,心中有了穩定感,因此開始積极參加學校事務、教授會等活動,有心打入教育界的主流。

  在那個時候,柏克利校風仍然不是很人性化、對人也不是很友善,雖然在机械系待了五年,田長霖与系里的一些教授從未見過面。這對新進的年輕教授而言不是一個好現象。田長霖在當上校長后,執意要使相克利校園從上到下更人性化、對人更具關怀,努力加強人与人之間的交流,早在這個階段就已經埋下了种子。

  60年代初期,越戰開打,田長霖支持共和党約翰遜總統的立場和言論,積极支持南越,他每天閱讀《紐約時報》,有机會就和人辯論,所論的盡是保護南越的主張。后來他的觀念從右派慢慢地轉向中間路線。60年代后半期,田長霖變成反戰者,政治思想也趨向自由進步。

  1968年,田年霖升正教授時才33歲,第二年擔任熱系統工程系系主任,領導18位教授。

  列入台灣黑名單

  70年代初,田長霖被列名為保釣運動的激進分子。柏克利加大是保釣運動最重要的据點,那時他已擔任系主任,站在舊金山中國城的花園一角講話,公開批評台灣處理保釣的態度。事后他受到恐嚇,有人揚言要對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后來還發生保釣分子被人用鐵棍打傷以致不省人事的事故。田長霖雖然未受到任何傷害,但因為与當時的台灣立場相左,被列在黑名單上,有將近十年的時間不能回台灣,台灣方面在提到田長霖与其他參加保釣運動的學者時,都以“XX教授”稱呼。

  有一次,台灣的青訪團訪問美國,該團團長正是田夫人的堂弟,他在美國留學時,曾受田長霖不少幫助。當時已升為總系主任、帶領五十多名教授的田長霖,是加大較有名气的中國人,但他卻被台灣官方視為“叛徒”。

  在青訪團表演的會場,任團長的堂弟与台灣當局的一名高官坐在第一排,田長霖坐在第二排。田長霖听到那一位高官對他堂弟說:“柏克利有一個叛徒,那個人叫田長霖,這個人最危險,你千万不要去見他。”因為有這等“不良”紀錄,几次台灣中央研究院在甄選院士時,田長霖都被排除在外。但后來有人站出來講話,認為一些保守而不太知名的人都已名列院士,因此積极要求讓他成為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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