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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什么呢?”李玉琴又犯了愁。想來想去,李玉琴決定做自己最拿手的包餃子。
  “彭、彭”,李玉琴開始了剁餡,又精心地放上各种調料,細心地包,出來的餃子就像一個個工藝品,李玉琴邊包邊禱告:菩薩保佑,但愿皇后主子能夠喜歡,他愿皇后能夠吃個飽,但愿皇后吃了我做的飯,身体能夠好起來。
  不大一會儿,一碗熱气騰騰的“煮餑餑”(即餃子)做好了。看著一個個精致的餃子,李玉琴仿佛看到了菩薩在向她微笑致意,她不住地念道:
  “但愿皇后主子喜歡。”
  “王公公,給。”
  “什么?嘔,煮餑餑,貴人告辭,謝謝貴人。”王太監不住地說。
  王太監轉身离去不久,就听王太監說:
  “主子,這是貴人給您做的,您試試好吃不。”
  看著一碗熱气騰騰的餃子,這可是好長時間沒見過的了。皇后接過來,也沒有了大家閨秀的雅相,一口一個地吃了起來,邊吃邊不住地贊歎說:“好吃、真好吃。下次再讓她給我做。”福貴人听了,心里是無比的愜意。
  就這樣連續做了多日,也有碰到皇后脾气不好的時候,她吃飽了就糟塌,邊吃邊吐,底下人想揀點剩下的東西吃,都不行。那太監又免不了向李玉琴訴苦:
  “皇后主子的‘月錢’很少,我們跟著皇后主子什么好處也沒有,气到是受了不少。別看您是貴人,万歲爺對您的恩典可比對皇后好,連底下的人也跟著沾光。”
  其實,李玉琴也是有苦難言,她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貴人,平時吃穿都有規定,也是過年、節及過生日時,皇上才“賜”點東西,且多數是玩具,偶爾有珠寶或首飾什么的,從來沒有錢,況且李玉琴家里又窮,也得不到一點接濟,這讓李玉琴的內心大為不安。從“新京”逃難出來時,被褥、衣服、布料、繡花枕頭及玩具、書帖和首飾等屬于李玉琴也總共只有四、五箱子,其中除二十几件首飾和几冊好版本的書帖之外,再沒有几件值錢的東西了,但李玉琴又去向誰訴苦呢!
  一天,福貴人李玉琴正在房里和徐媽拉家常話,那邊皇后听著了,便問太監:
  “那邊是誰在說話?”
  “回主子,那邊說話的是給主子做煮餑餑的福貴人。”
  听了小太監的回答,皇后道:“快,讓我看看她。”
  婉容此時已孱弱得不能站立,在兩個太監的扶持下,她走向福貴人的房間。
  門打開了,李玉琴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听到太監報“皇后主子來了”,她惊訝得目瞪口呆。在她的腦中,皇后不是如花似玉,也是清清秀秀;可是現在看到的,是一個骨瘦如柴,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她目光呆滯,眼圈紫黑,眼角堆著眼屎。二寸長的頭發豎立著,上面沾滿了灰土和雜草——看樣子人們只給她剃頭,而不給她洗頭了。她身上穿著舊睡衣,污漬斑斑,已經看不出是什么顏色了。她腳上挂著雙破鞋,腳面上的灰,黑黑的已是厚厚的一層,可以看出,鞋里還有濃血。
  万分震惊之余,李玉琴迎上前去道:
  “給皇后主子請安。”
  婉容笑了笑,露出污黑的牙齒,莫明其妙地道:“挺好,挺好!”
  只几分鐘,婉容便站不住了,太監忙扶她回房。
  一天,一名蘇聯軍官帶著兩名士兵來到大粟子溝的“行宮”。行宮的崗哨是溥儉、嚴桐江花了大錢從一伙雜牌軍那里請來的一隊士兵,這些士兵都歸順了蔣介石,行宮的安全就由他們負責。
  “老兄,”原來蘇軍中有一位會說中國話,“過來一下,請轉告你們負責的,我們是友軍蘇聯的軍隊,我們為你們赶跑了日本人,我們長官要見見皇后。”
  這些個國民党的雜牌部隊的士兵,平時在老百姓面前是夠飛揚跋扈的,但在蘇聯大鼻子軍隊面前還是滿乖的。
  “好的,長官,我們愿意代為轉達你們的雅意,請你們稍候。”一位也許是讀了几年書的士兵文縐縐他說,并轉身离去。
  那個士兵很快地跑到溥儉的住處。
  “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快說”溥儉非常焦急。
  “外……外面來了几個蘇聯人,說是要看……看皇后。”
  “看……看皇后,莫不是……他們有几個人。”溥儉問道。
  “他們一個軍官,兩名士兵,一個人還會說中國話。”那個士兵回答道。
  “三個人,把他們赶回去算了。”溥儉很輕松他說道。
  “赶不回去的,他們可都是有武器的。”
  “他們有武器,你們手中也不是燒火棍呀。”
  “可……可他們是友軍,和他們干仗,我們是要掉腦袋的。”那個士兵說著,還做了個手勢,很有點幽默的味道。
  “那,那怎么辦?皇后,貴人,宮中的男人都要回避的,怎能出頭露面見外國的大鼻子呢?”溥儉一面抓耳撓腮,苦尋對策,一面向嚴桐江投去征詢的目光。
  嚴桐江走近溥儉,在溥儉耳邊如此這般地耳語了一番,溥儉勉強地點了點頭。
  “好吧,請你轉告蘇聯長官,請他們進來。”溥儉對來人說道。
  就在那位通報的士兵剛剛离開,嚴桐江和其他几名男人立即分頭通知“行宮”的女眷,立即盡可能穿著破衣爛衫,躲迸附近的山溝里。接到通知的女眷們,有的迅速披上最破的衣衫,有的甚至抓起一把鍋灰抹在臉上,那個裹小腳的女人可就慘了,此時最恨的就是她們的媽媽了,為什么要給她裹那個三寸金蓮呀?連滾帶爬,隱入附近的山溝里,唯獨皇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人,此時連站也站不起來,又怎能跑進山溝里呢?
  不大一會儿,三名蘇聯軍人來到了“行宮”的丁字樓。
  “歡迎,歡迎,深山老林里招待不周,請多包涵。”溥儉說著,下人端上了香茗和果品、點心。
  “長官,請用茶。”
  “不必客气。”跟著軍官的士兵把他長官的話翻譯成中國話。
  “不知長官有何見教?”溥儉明知故問道。
  “我們長官要來看看皇后,中國的末代皇后。”那位會說中國話的士兵代為回答道。
  “這個,這個,有些不方便。”溥儉搪塞道。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們就是要看一看。我們俄國也曾經有過皇后,但現在沒有了,你們中國還有的,我們就是要看看。”那位士兵又把長官的話翻譯了過來。
  “回長官,皇后病重,行動不便,不便見客。”溥儉又周旋道。
  “沒關系,我們只是看看。”那個軍官仍然堅持。
  再也沒有回旋的余地了,溥儉不得不讓王太監和小劉太監兩人一同扶著皇后,出來見蘇聯軍人。
  眼前的“皇后”也許与他們想象中的“皇后”的反差太大,三個蘇聯軍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這,這是皇后嗎?”他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回長官,是,就是皇后,千真万确,小人吃了豹子膽也不敢騙長官。”溥儉盡可能謙卑地回答,以免引起蘇聯軍人的惱怒,發生不測。
  “謝謝。”也許是太讓他們失望了。說罷,轉身离去。
  “噢,飛机來了,飛机來了。”不知哪位眼尖的突然發現了人們朝思暮想的飛机,一聲尖叫,打破了“行宮”的宁靜。
  “飛机來了,飛机來了。皇上來接我們了。”整個“行宮”的几十號人,除了不能走動的皇后,傾巢而出,歡呼雀躍。
  “飛机來了,飛机來了,皇上來接我們了。”的呼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著,人們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快落下,快落下呀。”人們焦急地期待著。
  飛机盤旋了好大一會儿,終于在“行宮”門前的一大塊空地上停了下來,几十號人一起向飛机涌去。
  跑在最前面的嚴桐江,好像突然發現了什么意外,突然停了下來,人們也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怎么,怎么,飛机上的徽記不是日本的,而是,而是……”嚴桐江念叨著。
  “是的,我們不是日本的飛机,也不是皇上派來的,我們是蘇聯的飛机。”從飛机上走下來的一行蘇聯軍人走向嚴桐江,其中一個人笑眯眯他說,同時也向眾人招了招手,表示致意。
  “我們不是你們的皇上派來的,也不是來接大家的,但我們帶來了你們的皇上的一封信,要接你們其中几個人去見皇上。”來人中的一個用中國話說。
  “那皇上在哪里?”溥儉問道。
  “你們的皇上目前在我們蘇聯。”來人答道。
  “皇上不是去了日本嗎?怎么到蘇聯了。”溥儉更為不解了。
  “你們的皇上确實是要去日本的,但在沈陽被我們蘇聯紅軍俘虜了。”來人解釋道。
  “皇上被俘虜了。”這消息對于大栗子溝的人無异于晴天霹靂。
  原來,溥儀退位后,日本人認為廢帝將來還有可資利用的价值,答應了溥儀的要求,允許溥儀前往日本,并且做好了准備。但為了進一步控制溥儀,就借口飛机小,只准溥儀帶少數隨員“扈從”。于是,溥儀的皇后婉容、福貴人李玉琴,乳母王連壽以及几位格格,全都留在“滿鮮邊境”的荒山野岭大栗子溝,一起出逃的人員包括溥儀在內共有十三人,他們分別是溥儀的弟弟溥杰,三妹夫潤麒、五妹夫万嘉熙,族侄毓嵣、毓嵒、毓□、溥儀最為信賴的近侍李國雄,還有專為溥儀注射“習保命”、“安樂根”等激素針劑的西醫黃子正,日本方面的有前“帝室御用挂”吉岡安直、前祭祀府總裁橋本虎之助及負責保衛工作的憲兵曹長浪花,此外還有一名協助橋本捧持“神器”的神官。這一行人的最后指揮是吉岡安直。
  在吉岡的指揮安排下,溥儀等人于八月十七日從大栗子溝乘火車到達了通化。簡單地用了餐,溥儀等人就被送到了飛机場,飛机場上已停有三架飛机在那里等候,其中一架是日本軍用飛机,保險系數大一些,座位也多一些,共有八個。溥儀和溥杰這一對“龍”兄“龍”弟登上了這架飛机,當然,這批人的最高指揮吉岡安直、負有保護天照大神特殊使命的橋本以及那位手捧“神器”的神官和負有保衛之責的曹長浪花都要登上這架飛机。另外兩架飛机都是陳舊的民用小飛机,溥儀的侄子、妹夫及隨侍,醫生都要坐這兩架飛机。臨上飛机時,吉岡向大家宣布:
  “我們要先飛到沈陽去,在那里換乘大飛机,轉赴日本。”
  能夠登上大飛机的人,特別是日本人笑容滿面,而不得不乘坐那陳舊不堪的民用小飛机的族侄等人,則一個個愁眉苦臉。溥儀也許對這些忠心耿耿跟隨左右的族侄感到于心不忍,于是給每個族侄發了兩件東西:一塊玉和一顆舍利子。据說古人佩玉,從馬背上跌下來,玉碎了,而人不受傷;舍利子是佛死后火化時,迸出的像米粒那樣的一顆東西,据說凡是得道高僧,死后火化時,都能迸出舍利子。它代表佛爺保佑的意思。帶上這种東西、也許能夠給予那些乘著那种東搖西晃、渾身顫抖、該動的地方不動,不該動的地方亂動的飛机的人,多少是點精神安慰。
  溥儀等人乘坐的三架小飛机很快飛臨沈陽上空、該机場實際己被蘇軍控制,這也許就是盤旋于天空的三架飛机(還應包括兩架跟蹤‘押運’的蘇聯飛机),遲遲得不到降落信號的原因吧!
  經過一番令人焦急的盤旋,飛机終于得到降落的信號。飛机停穩在沈陽机場的跑道上之后,溥儀走出机艙,一行十二人被引到一幢机場內小樓房的樓上客廳里。就在這對,溥儀從玻璃窗往外看,只見蘇聯的軍用飛机連續不斷地著陸了。一隊隊手持沖鋒槍的蘇軍空降部隊從飛机上走下來,迅速解除了机場日本軍隊的武裝。不一會儿,連樓房和走廊口的日本崗哨也都被蘇聯士兵取代了。溥儀大腦里產生的第一個信號就是:
  “完了,我們成了蘇聯的俘虜了!”
  皇帝被俘的消息,無疑使大栗子溝的人感到震惊,但蘇聯軍官又拿出了皇帝的親筆信,說要接他們中間的一部分人到蘇聯去,這無疑又在他們心中燃起了希望。他們哪一個不希望早日离開這荒山野岭中的大栗子溝啊,不要說這里交通閉塞,人煙稀少,生活也是极為不便。宮中里的山珍海味是想也不敢想了,就是那些原來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山野菜之類的東西也成為他們的珍肴了。當然,這其中抱最大希望的還是福貴人李玉琴,皇上臨行前親口給她說過要來接她。在人們凝目注視蘇聯軍官手中的信時,她在心中默默地祈禱:佛祖保佑,但愿皇上平安,但愿我能早日和皇上團聚。
  李玉琴無意听皇上的信對眾人撫慰的話,她多么想听皇上在信中能夠有一句專門對自己說的話,沒有、沒有!要讀到讓誰去蘇聯了,李玉琴多么想听到皇上讓去蘇聯的人,第一個就是她。
  “溥儉。”
  “有。”
  “溥僅。”
  “在。”
  “毓嵂。”
  “謝皇上。”
  “趙蔭茂。”
  “謝皇上龍恩。”
  直到讀完了第八個人,也沒有李玉琴的名字,李玉琴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落下來了:她多么想痛哭一場,皇上你怎么能這樣無情無意啊?我整天為您祈禱,為您求神,為您牽腸挂肚,您怎么就一點也不想我呀?但李玉琴也知道,在這群“出身高貴”的人面前,她李玉琴算什么呀!如果真哭出聲來,眾人不嘲笑她才怪呢!
  隨后,這几名蘇聯軍官又要求看看皇后,大栗子溝的人也不得不允諾。
  溥儉等人走后,能夠照顧家屬的就只剩下毓岷、毓崇、鄭廣淵、嚴桐江和吳少香了,嚴桐江成了實際上的主事。
  時光荏冉,沉浸在喜悅之中的中國人民不知不覺迎來“光复”百日紀念,而對于大栗子溝的人們,這深山野岭百日的時間,猶如宮中的百年。隨著時間的推移,天气愈來愈冷,他們無法繼續在大栗子溝中苦熬,不得不又一次輾轉流徙、踏上茫無目標的出逃路。
  光复初期的東北,是各种勢力爭奪的焦點,當時,有相當一部分偽滿勢力在日本投降后,搖身一變,打起負責維持地方治安的旗號,重新控制了相當一部分地方的政權;蔣介石在東北人民受苦受難的十四年,作壁上觀,日本剛一投降,蔣介石馬上在美國的幫助下,從大西南、大西北搶運大量的國民党軍隊到達東北地區,搶占戰略要地,企圖把青天白日旗繼續在東北上空飄揚。在抵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的共產党領導的東北抗日聯軍、八路軍等迅速壯大起來,特別是在東北廣大的農村影響很大。因而東北在相當的一段時間可以說仍不太平、兵荒馬亂,因而對于大栗子溝這一批特殊人物,如何安全、迅速地撤出,愁煞了毓岷、毓崇、鄭廣淵、嚴桐江等人,而毓岷、毓崇。鄭廣淵,不是出身于宮廷,就是出身于名門世家,要說平時耍耍貴族派頭、少爺作風那可是行家里手,而真要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他們可一個個就是縮頭烏龜了,只有嚴桐江見多識廣,經驗丰富,遇事有主見。
  嚴桐江又一次把毓岷、毓崇、鄭廣淵等人召集在一起,商討撤离大栗子溝的問題。
  “兩位毓爺,還有鄭姑爺,現在就算是皇上把這些人交給我們了。現在天气是越來越冷,食品、糧食供應也逐漸吃緊,我們一定得想辦法在大雪封山前撤出去。”
  “撤出去,說著容易,現在到處兵荒馬亂的,今天是打紅旗的,明天說不定是打綠旗的,我們又有這么多女眷,特別是還有皇后和福貴人,怎么走?”毓岷愁眉苦臉他說。
  “那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呀!”曾在官廷擔任過近侍處長的毓崇對撤退比較積极。
  “那我們該怎么辦呢?”那位頗不受溥儀喜歡,但卻是鄭孝胥長孫的鄭廣淵問道。
  “怎么辦?怎么辦呢?”嚴桐江搔著他的胖頭的后腦勺說:“對,有了,我們為何不來個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怎么個攻法?”眾人一起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嚴桐江。
  “剛才不是說‘現在到處兵荒馬亂的’,我們何不利用軍隊來保護我們呢?”嚴桐江說道。
  “那我們上哪儿找軍隊呢?”毓岷問道。
  “這個就該看鄭姑爺的了。”嚴桐江說。
  “看我的,”鄭廣淵似乎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哪里認識那些拿槍當兵的人。”
  “鄭姑爺,你家祖父、父親當年在東北誰人不知,他們可是万人仰慕的人物,他們這時能不扶植、拉攏一批人,姑爺,你想想這些人中有沒有在部隊中混事的。”嚴桐江提醒鄭廣淵道。
  “這個,這個,我倒想起一個,當年老爸曾拉扯過一個人,這個人和我還算老表哪。老爸把他送在軍隊中干,很快就得到提拔重用,但后來由于祖父、父親不得勢,那位老表的官運也不亨通了,听說到現在還是個團長。”鄭廣淵說。
  “這個關系倒可以利用,那鄭姑爺,就要勞你大駕,你去走一遭吧。”嚴桐江說。
  “我去,不行,如果說不動他,他再翻臉不認人,把我砍了,那可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鄭廣淵推辭道。
  “還不至于吧,不看僧面還看佛面呢。你不去,難道我們這些人都在這里等死。”毓崇對鄭廣淵的推辭大為不滿,很有些气憤地埋怨。
  “要去,也不能我一個人去。”鄭廣淵作了讓步。
  “那好吧,我陪你一同去。要死咱們也不會是孤鬼。”嚴桐江說。
  “這還差不多。”鄭廣淵的臉由陰轉多云。
  就這樣,嚴桐江和鄭廣淵一道見了那位現在是國民党一雜牌軍的團長,給了他個人好處費三千大洋,并答應給凡是參加護衛的弟兄,每天每人十元大洋,并包酒肉吃喝。
  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就是這支國民党的雜牌,由團長親自出面調動了他們的汽車,把大栗子溝的男男女女几十號人送到火車站。這些人除了婉容和李玉琴外,溥字輩的男人在溥儉、溥僅走后,已經沒有了,只有一些女流之輩,她們是二格格慍和、三格格韞穎,五格格韞馨、溥杰的妻子嵯峨浩、溥儉的妻子葉乃琴,溥僅的妻子葉希賢,毓嵣的母親、還有溥儀的侄子,毓字輩的毓崇、毓岷,及毓嵒的妻子馬靜蘭,毓嵣的妻子构景竹,再就是溥儀不太喜歡的二額駙鄭廣淵,加上溥儀的奶媽二嫫王連壽和她的養子以及皇后身邊最后的三個太監、宮內府官員。隨侍及小孩等,大約有六、七十號人。為示區別,還費了好大的勁找了一輛破舊的小轎車,以供皇后婉容及福貴人李玉琴乘坐。他們坐上火車,很快到了臨江,在臨江下了火車后,雖再沒有轎車供婉容和李玉琴乘坐,但畢竟還有一輛卡車接應。
  李玉琴扶著婉容上了一輛大卡車,她們倆顧不得男女有別了,就坐在司机的旁邊。這一次婉容的態度倒好,既沒有哭,也沒有鬧。看著身体极度虛弱的皇后,李玉琴真怕汽車稍有顛簸,皇后那蘆柴棒似的身体就會散了架,一路上,李玉琴有意識地讓皇后把身体靠在她的身上,還不時用手摟著她,免得汽車晃動,皇后受不了。開始時,皇后不知是不放心李玉琴,還是嫌和“貴人”的身份有差別,并不讓李玉琴碰她。可是由于皇后的身体太虛弱了,自然地就倒在了李玉琴的身上,李玉琴摟著皇后,皇后就信賴地緊緊地靠著李玉琴。此時此刻,兩個同命相怜的人物更加緊緊地連在一起了。此情此景,真該在中國婦女史上寫下濃濃的一筆。
  到了臨江,這伙從大栗子溝逃難而來的人,差不多大大地出了口粗气,有人慶幸他說:“這回可百天出災了。”
  到了臨江,几十號人的住房又成了大問題。小小的臨江縣城,很難找到一處房子夠他們這一伙人一起居住,有時找到了,但房主一听說他們是溥儀的家族人員,東北人對溥儀這個漢奸賣國賊恨之入骨,連忙拒之門外,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處朝鮮式房子,房間相當多,面積也相當大,是當時臨江縣城少有的這么一座房子。嚴桐江、毓岷等人拉下平時宮中人員的高貴面孔,低聲下气,好說歹說,最后以這棟房子造价二倍的租金租下了這座房子,以給這六、七十人提供栖身之處。
  在這棟朝鮮式的房子里,李玉琴住在房子的最東頭,對面是儉六奶奶和她的兩個婆婆,還有僅二奶奶和毓□的母親,再就是嵒二奶奶馬靜蘭和孩子們。李玉琴的旁邊住的是御醫徐思光和他的老伴。御醫旁邊住著皇后婉容,婉容對面是二嫫和她的養子。二格格、三格格、溥杰的妻子嵯峨浩及她的次女以及別的家屬,都住在后院。
  李玉琴在自己的住房安頓下來后,還未來得及收拾一下東西,就想起一路上又是火車,又是汽車的,皇后的身体一定受不了,她赶忙向皇后的住處奔去。
  李玉琴來到皇后的房間,皇后已經躺下了。一經發現李玉琴站在房門前,皇后嘴里不住地叨咕著:“好,好。”,表現出十分高興的樣子,并招呼李玉琴坐在她的床邊。
  這李玉琴哪行啊。雖說一路上皇后靠在李玉琴的身上,拉近了她們的距离,但要李玉琴坐在皇后的床邊,這可是《二十一條》里所不允許的呀!她怎敢破了這個規矩?李玉琴瑟縮不敢前進,望著李玉琴這個樣子,皇后最喜歡的小劉太監說:
  “這是主子喜歡貴人,貴人就坐吧。”
  李玉琴這才敢坐到皇后的身邊。
  看著皇后和李玉琴親密無間的樣子,姊妹般的情誼,小劉太監又繼續說:
  “過去誰來,主子都沒有讓坐過,更別說坐在主子的床上了。這是主子和貴人有緣份,也是貴人的榮耀。”
  李玉琴听了,心里喜滋滋的,她為能給皇后帶來一點快樂而感到高興。
  婉容這時雖然沒有力气說話,但她能听懂小劉太監說的話,只是“嘿、嘿”地傻笑,并把煙筒推給李玉琴、叫貴人抽煙。李玉琴不知怎么辦才好,還是小劉太監給解了圍:
  “貴人不會吃煙,主子就饒了她吧。”
  李玉琴看皇后的精神很好,并沒有想象中的旅行后的倦容,李玉琴坐了一會,就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住處安頓下來后,對于這六、七十號人來說,最大的問題就是吃飯了。他們仍然吃大鍋飯,且伙食較前也差些了,但這畢竟与大栗子溝不同,如果不愿吃大鍋飯,只要有錢,到街上還是可以買到一些可意的食物。
  一天,毓嵣的妻子楊景竹派下人到街上買了一只燒雞,准備留給自己和孩子打牙祭,回來時正好經過皇后婉容的房門。正赶上皇后精神好,從床上下來到了房門口,看著下人手里拿著的外表紫里透紅、散發著香气的燒雞,皇后的口水不禁流了下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下人的手走了好遠,真恨不能上去一把奪下來一口吞下去。
  這一幕正好被剛從房門里出來的貴人李玉琴看了個清清楚楚。她心里真如打翻個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說不出什么滋味。婉容可是個出自名門的大家閨秀,又貴為皇后,今天竟然對一只燒雞表現出如此的饞相,多么讓人傷心!她可不比我這樣一個窮苦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她不禁想自己在宮中曾因為對肉表現出特殊的偏好,而和二格格發生的一場沖突。
  那是一九四五年的農歷五月節,李玉琴以貴人的身份在同德殿擺宴以慶賀端午節,傅毓嵣的妻子楊景竹及皇后婉容的進講老師陳曾壽的兩個女儿和儿媳及其他的一些女客進宮陪餐,當然作為專門負責監視、指導貴人生活的二格格韞和也是必然被邀的人物。那天,御膳房里給上了很多的菜,也許是御廚不知從哪里打听到貴人跟皇上學佛,也應該吃素,因此,大多數的菜是素的,只有個別葷菜,其中有一道四喜丸子。李玉琴這個剛進宮不到兩年的農家女孩子,對肉的渴望仍是很強,再加上她本身還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以為大家也一樣都喜歡吃肉。于是,李玉琴用筷子點著剛剛上來不久的四喜丸子,招呼大家說:
  “來呀,吃肉丸子呀。”
  說著,李玉琴還夾起一個肉丸子放在坐在身旁的楊景竹的碗里。
  李玉琴的這一舉動,引來了二格格韞和鄙夷的目光,并且發出不屑的一聲“唏”。
  李玉琴鬧了個大紅臉,但她也不是個饒人的茬,她平時就對這位盛气凌人的御妹反感,再加上她又是帶著使命對李玉琴進行監視,指導,整天對李玉琴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李玉琴再也忍受不住了,她決心仗著皇上的垂愛,報复一下這個御妹。她忽然把臉轉向二格格,當眾問道:“二格格,你們從小生長在王府,什么肉都吃過,也吃過人肉嗎?”
  只見二格格的臉“唰”地一下一直紅到耳朵根,她很生气地頂撞貴人道:“吃過。”
  經過這一回合,二格格說啥也坐不住了。過了一會儿便借口女儿有事,對大家說道:“英才開音樂會,我得去看看。”于是乎溜之大吉。
  今天的皇后竟然和當年的她一樣地對肉食表現了強烈的渴望。這不能不讓李玉琴發出不盡的感慨。她決定派人也去買一只燒雞,預備給婉容吃。
  奉命而去的下人很快就買回了一只紫里透紅、散發著香气的燒雞。正巧這時嵒二奶奶馬靜蘭帶著兩個孩子,大的三歲剛過,小的一歲多,來貴人這里串門。嵒二奶奶馬靜蘭老實、內向,而她的丈夫毓嵒也是個老實人,還是個死心塌地的跟隨派,已經跟隨著溥儀逃走了,只知道在蘇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嵒二奶奶兩口子都是老實人,平時決不會和別人一樣從宮中能拿拿一點,能偷偷一點,因此一點積蓄都沒有,她不能象別人一樣自己買點吃的,只能和大家一起吃大鍋飯苦熬著,這可就苦了兩個何物不知的孩子,他們瘦得皮包骨頭,看著來人拿著的那個誘人的燒雞,兩個不知事的孩子的口水馬上就流出來了。“媽媽,媽媽!”一邊央求著媽媽,一邊眼睛死死地盯著燒雞。
  老實、內向的人,往往都是极要面子的人,看著自己的孩子如此“丟人現眼”,馬靜蘭的臉紅得像塊紅布,抱著一個,抓著一個就要离開。
  “不,不要走。”李玉琴看不下去了,說著就把那個燒雞的兩只腿撕了下來遞給了孩子。孩子大口大口地吃著,但這卻引來了一場意想不到的風波。
  貴人房里的下人侍媽奉命送去了燒雞,剛回來不久,就听走廊里一個尖聲沙啞,男不男,女不女的聲音叫了起來:
  “這是拿皇后主子當什么了?把雞大腿拿掉送來了,這不是明擺著看不起主子!太不像話了!”
  這是皇后房中的那個好說話的王太監。太監,這种中國封建制度的怪胎,他們往往出身低微,他們為了改變地位,身体受到了殘害,生理畸形發展,男不男,女不女,心理也隨著發生變化,相當一部分的太監心理變態,性格古怪,不少人好利用主子的勢力鬧個事什么的,顯示自己的非同尋常、自己對主子的忠心,換得主子的高興、信任。
  這邊王太監的話音剛落,那邊小劉太監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太不像話了,把我們主子當什么人了?你當你是個什么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后永遠是皇后,還沒見到雞變鳳凰的,不要覺得皇后給你兩回好臉看,你就拿著二兩顏料開染坊,呸!”
  原來這是皇后房中的太監故意弄李玉琴難看的,他們本指望侍候皇后娘娘能發大財,光宗耀祖,但隨著婉容遭冷遇,“月錢”減少,關于這一點,王太監曾在李玉琴面前“念過秧”。他們發財的夢想破滅,但李玉琴這樣一個出身低微的農家女子都能得到皇帝的偏愛,這不能不引起他們的嫉妒,他們怎能不瞅住机會發泄一番呢?
  不僅如此,王太監,小劉太監還故意把事態擴大,把狀告到了對李玉琴負有監督、指導之責的二格格韞和那里,二格格劈頭蓋臉的一番話更是尖酸刻薄:
  “進宮中就要講宮中的規矩,主人永遠是主人,下人永遠是下人,不要太不自量了,也不要太目中無人了,不要覺得皇上拿你當二百錢使了,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還是要安分守己點,做個懂規守矩的貴人,不要給皇上丟臉。真要那樣,你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李玉琴可真委屈极了,有口難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轉眼又過了十几天,住在臨江旅社的皇族人員又經受了一場虛惊。
  人們忽然听到了“隆、隆”的槍炮聲。人們都嚷嚷:
  “八路軍來了!大鼻子來了!大鼻子要禍害人哪!”
  特別是婦女听說大鼻子禍害人,都嚇坏了,除了神志恍惚的皇后,包括李玉琴在內,都拼命地往臉上抹鍋底灰,整個臉上除了兩只大眼睛,都被鍋底灰遮住了,婦女們晚上睡覺也不敢脫衣服。槍炮響了兩天以后,臨江解放了,街上來了八路軍,但沒來大鼻子。這支隊伍當時叫民主聯軍,其隊伍的名字是以曾經威震敵膽的民族英雄楊靖宇的名字命名的,叫楊靖宇支隊,司令員是何長工,政委姓吳。
  八路軍待人很和藹,這大大出乎這些久居宮中的人的意料。過去,宮中的人對穿軍裝的人是沒有好印象的。眼前的這支軍隊,卻与過去見過的那种軍隊大不相同,他們告訴大家不要害怕,只要把軍用品交上來就行了,大家的安全將由他們負責。大家擔惊害怕的心落了地,表現很積极,就把槍支、無線電之類的東西都拿出來,上交了。
  皇后婉容這時出人意料的清醒,表現相當積极。她沒有人家的槍、無線電之類的東西,總覺得應該拿點什么東西“表示表示”,于是她把小劉太監喊到身邊:
  “給,把這個拿去,看人家要不要。”
  原來,這是皇后婉容多年來作玩具用的一架望遠鏡。
  “庶,奴才這就去。”小劉太監仍然表現得忠心耿耿。
  小劉太監帶著皇后交給他的望遠鏡,很快找到一位八路軍干部。
  “長官,請問這是不是軍用品,這是我們皇后娘娘交的。”
  “是,這是軍用品,請轉告我們的謝意,謝謝皇后娘娘的配合”。
  “是。”
  小劉太監很快回來复命。皇后好像是做了一件重大而又有意義的事似的高興,但也引起她的万千思緒。
  那架小小的望遠鏡,可曾經是她的聊以解悶的伴侶,到天津后不久,特別是到了長春,皇后逐漸被打入冷宮。她雖然借助抽大煙來麻醉自己,但不少時候是清醒的,也是痛苦的。她通過望遠鏡,站在假山上,向天津看,想起她童年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生活;向北京看,追憶她和溥儀如膠似漆、恩恩愛愛的美好時光;有時也看看來往行人,想從里面找到她認識的人,甚至异想天開地想能突然發現一個儿時的姊妹。百無聊賴時,她也用它看天上的云,晚上的明月,她逐漸發現夏天雨后的云、秋天的云最好看,像各种奇形怪狀的動物,像美麗的圖案,云彩深處似乎有仙山樓閣和美麗的仙女,月亮里嫦娥和玉兔……但如今,一切顯得和她都是那么遙不可及,望遠鏡也用不上了,交出去也就交出去了。
  几天過去了,盡管也有些出于好奇的八路軍的新戰士,不斷地來看皇后、貴人,但從沒有出現過八路軍戰士用不文明語言侮辱皇宮里的人,也沒有戲弄婦女的事,更沒有強拿強要東西的事。
  八路軍的所作所為告訴了皇宮的人,八路軍是守紀律、講文明的隊伍,是不同于他們想象中的封建軍隊,也不同于軍閥的隊伍,也不同于滿洲的隊伍,更不同于日本帝國主義的鬼子兵,他們似乎在迷茫中看到了一點希望,于是毓岷、毓崇、嚴桐江几個管事的,向八路軍要求把他們送回長春。八路軍很爽快地答應,只要有机會就一定送他們回去。
  過了兩天,一位干部模樣的八路軍,來到皇后她們所住的臨江旅社,告訴他們說:“明天就送你們回長春。”回長春,這可是這里相當一部分人朝思暮想的事,他們一個個拍手稱快,欣喜若狂,真的出現了“漫卷詩書喜若狂”的景象,紛紛開始收拾東西。當然,這次收拾比起從長春“逃難”時就簡單地多了。
  第二天上午剛七點多鐘,這些皇宮里好吃懶做的人,紛紛起了個大早,簡單地用完早餐,收拾好東西,聚集在臨江旅社的門口,准備出發。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來了一隊穿著整齊的男女八路軍,其中一個八路軍干部首先宣布:
  “大家出發前,先行男女分別開會。”
  “皇宮”里的人很快地分別集中好,女的都集中在貴人李玉琴的房里,一個女干部首先講話:
  “我先問大家一個問題:大家知道不知道,共產党、八路軍是干什么的?”
  眾人鴉雀無聲,面面相覷,誰也回答不上來。突然,平時潑辣、大膽,很有點男子漢气質的二格格勇敢他說:
  “听說共產党共產共妻……”
  講話的女干部听后“吃,吃”一笑,然后挺嚴肅他說:
  “那是國民党造謠!國民党誣蔑!共產党是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無產階級的先鋒隊,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政党,是為勞苦大眾,勞動人民謀利益的。八路軍則是共產党領導的人民軍隊,是為受壓迫的勞動人民打天下的,是要解放勞動人民的。”
  “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先鋒隊”、“政党”等名詞,對于這些人來說,都十分新鮮,是她們聞所未聞的,大家都听得全神貫注。女干部緊接著的話,在大家的心中,特別在其中的兩個人心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動。
  “溥儀,你們的皇帝,中國人民的死敵,他為了恢复所謂的清朝‘祖業’,不惜出賣國家的利益、民族的利益、人民大眾的利益,甘愿充當日本帝國主義的鷹犬,成為日本人的傀儡,建立偽滿洲國,把東北三千万勞動人民推入水深火熱之中。溥儀是漢奸,是賣國賊。”說話的女干部語气加重了,臉上也出現了憤怒的神色。
  听這話的人中引起震動最大的當首推福貴人李玉琴,李玉琴不禁想道,溥儀是漢奸,溥儀是賣國賊,我是溥儀的貴人,也就是溥儀的妻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難道我也是漢奸,我也是賣國賊,莫不是……莫不是……”她真的不敢繼續往下多想。
  听這話引起思想极大震動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人群中的一個日本人,溥儀的弟弟溥杰的夫人嵯峨浩子,她在宮里是不太受歡迎的人,溥儀認為她同溥杰結婚是帶有政治使命的,溥儀不喜歡她,又對她“敬而遠之”;有點霸气的二格格背地里叫她“耗子”,說浩子家姓名都是動物,浩子姓嵯峨,父親是侯爵,浩是她的名,她名后又常常被加個“姬”字,這些姓氏和名字中的單字湊在一起的諧音就成了鵝、猴、耗子、雞了。浩子現在和大家一起听八路軍女干部講話,她平時知道八路軍最恨日本人,抗日最積极。此時此刻又提到日本帝國主義,莫非對她這個日本人也要殺害嗎?“我可沒有殺一個中國人啊!”她真想大聲地喊。
  講話的八路軍女干部當然沒有注意到這些變化,繼續說道:“溥儀是一個封建的皇帝,是日本人扶植的傀儡皇帝。豢養的走狗,他的財產都是剝削來的,都是人民的血汗,應該沒收,歸還給勞動人民,讓他們重新回到勞動人民手中,為勞動人民服務;你們的東西都是溥儀給的,都是溥儀賞賜的,也應該沒收。”
  听到這里,福貴人李玉琴害怕的成分少了,她有一种非常入耳的感覺,道理還是滿對的呢!這位窮苦人家出身的“貴人”,從小看見窮人整天干活,累得要死也吃不飽、穿不暖;可那些有錢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什么活也不干,整天游手好閒,好吃懶做,卻穿戴漂亮講究,吃香的喝辣的,反過來還看不起窮人,真叫人不服气。原來他們的東西、錢財都是剝削而來的,都是像我父母那樣的勞動人民的血汗。
  “交,我第一個先交!”李玉琴下定了決心。
  “為了便于大家交出東西,現在請大家和自己的行李分開,沒有輪到的先到對面的屋里等著,不得隨意走動,也不得私自隱藏。輪到誰時,請自動打開你的發髻,脫掉你的鞋子,解開你的褲子。希望大家主動配合。”女干部宣布了交東西的紀律。
  “我首先第一個交,就是在我的屋里。”李玉琴自告奮勇。
  “好,謝謝你的配合。”兩位負責收東西的女干部笑容滿面地說。
  李玉琴痛痛快快地解開衣服,把手表、耳環、戒指、鐲子、項鏈、墜子等几件首飾交了出去。
  說真的,李玉琴往外交東西雖是這樣的主動,她心里還确實是非常心疼的。這些可都是她平時喜歡、經常戴在身上的,特別是那只祖母綠戒指是李玉琴受“冊封”的頭天晚上,溥儀親自給他戴上的,溥儀并告訴她說:祖母綠是最好的翡翠。而那只瑞士產的手表,表帶很別致,每邊各有半寸長,都鑲著小顆粒的鑽石,無論是在光線下,還是在黑暗中,都熠熠生輝。
  可能是由于李玉琴表現得積极主動,八路軍也可能是借此來說明自己的政策,負責搜查李玉琴的兩位女人路軍干部,并沒有動手搜查李玉琴的身。這樣,李玉琴還真有點后悔,早知如此,何不把几件心愛的首飾留在身上呢!結果弄得自己連點紀念物都沒有了。
  當然也有表現得非常不情愿的,三格格韞穎就是典型的一個。三格格平時說話慢聲細語,性格溫柔,心地善良,長得漂亮,是溥儀几個妹妹中最漂亮的。她曾在日本呆過几年,所以她既有大家閨秀的儀態,又有知識分子的气質。她听說要回長春,就把一些珍貴的首飾都藏在身上了,但听說要搜身,她可就沒有主意了。她悄悄地走到二格格身邊:
  “姐姐,姐姐,你說我身上的這些東西該怎么辦?那可都是奶奶(母親)留下的紀念,能不交嗎?”
  二格格不耐煩地看了三格格一眼,很快他說:“怎么辦,怎么辦,我自己的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呢?”說罷,看也不看三格格一眼。三格格的淚水涮涮地就流下來了,隨后,也不得不把東西都交了上去。
  經過這次搜查,一些人的首飾和比較值錢的東西都被搜去了。有的人哭著說那首飾不是皇上賞的,是娘家陪嫁的,或是誰送的,特別是御醫徐恩允的老伴哭得最傷心,她邊哭邊說:“真后悔呀,從新京出來時,我怎能不听儿媳婦的話,就把那些首飾都帶來了,這下我可怎么活呀,東西都被沒收了。”
  李玉琴既沒流淚,也沒有愁得不得了,好像還有點不在乎,但也有一种惆悵之情襲上心頭:皇上走了,家也回不去了,東西又全沒了。受了一回皇封,什么也沒落下,也沒給自己的窮家帶來絲毫的好處……就在這种惆悵中,李玉琴忽然有個意外的發現:前些天縫在褲子里的一万元錢還在。這錢是在大栗子溝時嚴桐江給她的,同時還給她一宗珍寶,是一個比雞蛋小一點的透明玻璃球,里邊有花紋,看著不但美觀,而且挺好玩的,說是能隨著二十四個節气變換顏色,是個寶物。那東西兩邊配著五、六寸長的墜儿,就這個墜儿也值不少錢,它是由好几种寶石、珠子和金鏈子連在一起的,金鏈子有大米粒粗,可是這宗珍寶不久就被嚴桐江他們拿走了,那一万元偽市沒拿走,李玉琴因為沒有被搜身,她自己也忘諸腦后了,所以也就剩下了。
  這一万元錢,該怎么辦呢?留我自己用吧,誰也不知道!不,不行!菩薩知道了會懲罰我的。對了,現在大家都困難,看看有沒有更需要的。李玉琴首先想到了皇后婉容。
  李玉琴理了理頭發,起身來到婉容的屋里,當然,李玉琴看到的也是空蕩蕩的屋子,太監和老媽子一個個愁眉苦臉,呆呆發愣。
  李玉琴問:“還有沒有剩下什么?生活有沒有困難?”
  那個好說話的王太監馬上接口說:“貴人你看看那!這可是沒法活了,就剩下兩床被子,還有褥子,其余的全被沒收了。皇后還病成這個樣子,叫我們可怎么辦呀?”
  王太監似乎忘了前些日子因為燒雞,他故意搬弄是非的事,乞怜地望著李玉琴,流下了眼淚,屋里的老媽子和另外的太監也全都“嗚嗚”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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