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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三個流浪漢


  一個是戴罪的欽犯,一個是落難的書生,一個是饞嘴的賣油郎,三個同病相怜的流浪漢偶然相逢,結為兄弟。有誰能料到,他們其中竟有二人后來當了皇帝。
  趙匡胤古寺殺蟒,深穴得到蟠龍烏金寶棍,心中十分高興,一路邁著輕快步伐,從山間确柴小道繞過了潼關,不几日已到華州地界。雨后放晴,大路上行人絡繹不絕。這時天已近午,趙匡胤覺得腹中饑餓,抬頭望去,前面不遠有座不小的村落,心想這里臨著大路,村上必有酒館飯店,且到那里打打尖也好,于是加快腳步前行。快到鎮前,卻尚有一條河溝,匡胤走下坡來,卻見一輛滿裝雨傘的獨輪小車,倒在路旁一池泥沼之中。那推車的漢子,雙腿陷在爛泥中苦苦掙扎,竟無力把車子翻轉起來。雖有路人來往經過,但都因泥泞污穢,卻沒有人肯下去幫忙。
  匡胤見那漢子渾身已濺滿泥點,使盡吃奶气力,還沒把車子扳正,眼看一車雨傘,被泥沼浸沒越來越多,心想這必是個做小本生意的人,如果傘浸髒了,如何賣得出去”且去幫助一下。
  想畢,忙脫去青靴,挽起褲管,跳入攔泥,來到車前,一伸手抓起車頭,招呼那漢子一齊用力,先把車子扶正,然后你推我拉,把車子拖到路面上停下。
  那漢子舒了一口气,舉手拱禮道:“萍水相逢,多謝壯士仗義援手,小弟這里先行敬謝。”說道,又一躬到地。
  匡胤見他談吐不俗,彬彬有禮,也連忙回禮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齒。你我且先到那邊小溪清水處洗涮洗涮才好。”
  兩人來到溪邊,一面清洗,一面閒聊。匡胤動問其姓名,才知此人姓柴名榮,原籍邢州龍岡人,其祖上在唐朝時也曾世代官宦,柴榮自幼也曾飽讀詩書,學習文韜武略。后來天下大亂,此家不幸全家罹難,獨有柴榮從亂軍中逃得性命,已是無家可歸,遂流落關西一帶,賣傘為生。
  匡胤听了之后,不由歎息,想起自己不也是遭遇變故,以致流落江湖,与柴榮同病相怜,便也不加隱瞞,把自己的身世向柴榮說了。
  柴榮見匡胤如此坦白真誠,也覺得這人是位血性英雄,值得一交,因而越談越加投机。洗涮既畢,匡胤見他面如銀盆,儀表非俗,更加喜歡,二人便結伴同行。到了村上,找了一家酒店坐下。柴榮大趙匡胤六歲,該為兄長,又為答謝泥沼救助之情,所以,爭搶做東,叫了一桌酒菜。趙匡胤也實在餓了,便不客气,大吃大喝起來。柴榮更覺他豪爽,于是,頻頻為他斟酒。
  飲不多時,趙匡胤發現,那柴榮是只為他倒酒,而自己面前那杯酒,卻依然如故,酒不沾唇。舉箸也甚少,就問道:
  “大哥只給小弟斟酒,自己為何不用?難道說盤纏無多,不敷支用了么?你且放心,酒菜由小弟結算!”說著將錢袋撂在了桌上。
  柴榮道:“賢弟多心了。愚兄非因川資不濟,因為昨日淋雨過久,周身不适,所以剛才推車下坡滑入泥沼,現在仍不思酒飯。稍加休息就好了,賢弟不必在意。”
  趙匡胤聞知伸手一摸,那柴榮額頭滾燙,正發高熱,不覺大惊道:
  “原來大哥已經病成這樣了!何不早講?還在給小弟頻頻斟酒。你也真是……”隨即喚來店家,安排店房讓柴榮躺下歇息。并詢問此處可有郎中。那店家道:“此村并無郎中。只是往西五里就到了鎖金橋,過橋不遠路北有藥舖,名叫‘延春堂’,有郎中坐堂。”趙匡胤謝罷,便匆匆出店去了。
  過了鎖金橋,找到那家藥舖。原來這家坐堂郎中姓李,已經八十多歲了,沒有車馬,不便出診。好在名醫富有經驗,雖然診病要靠望、聞、問、切,事在緊急,只憑一診“問”得清楚,也能辨證論治。那李郎中听了趙匡胤對病情的講述,思索片刻道:“此乃風熱之症、內傷飲食,外感風寒。宜用和中消散,清熱祛邪之劑。一劑退熱,兩劑即可痊愈。”
  趙匡胤聞听大喜,當即付了謝儀,又在藥舖里抓了兩付藥草,匆匆赶回。來到店中,見那柴榮已經燒得昏迷不醒了,于是讓店家借得一個藥鍋,當即煎了一付,端到床前,用湯勺慢慢灌下。
  第二天,柴榮覺得輕松了許多,燒也退了。趙匡胤又接著煎了第二劑。
  柴榮道:“這次病倒中途,幸遇賢弟,才得轉危為安。不然,后果不堪。”
  趙匡胤隨;“出門在外,誰無三災兩病,理當相助,何足挂齒。”
  柴榮道:“第二劑藥用完,明日即可上路。”
  趙匡胤隨:“大哥身体虛弱,不如多住几日,等身体复原,再赶路不遲。”
  柴榮道:“賢弟有所不知。此處雖屬華州治轄,而离城尚有數十里之遙。三月二十是華州南關大會,為兄這車雨傘,還靠在此會上銷售。”
  趙匡胤一听道;“既為會期所迫,明日正好与小弟同行,也好照顧大哥便是。”
  二人言罷,一夜無話。第二天,付了店錢。趙匡胤要為他推車,那柴榮執意不肯。于是,柴榮推著車子,趙匡胤幫他拉著牽繩,一同出了店舖,直奔華州而去。走了一會,前邊已是鎖金橋了。柴榮停住了腳步。
  柴榮道:“賢弟,停下來,待為兄上前,交付了過橋稅再走。”
  趙匡胤道:“什么過橋稅?前日,我曾過橋取藥,并無交什么過橋稅呀?”
  柴榮道:“賢弟不知,那空手走路之人,尚可免納。買賣客商,不交過橋稅是不行的。”
  趙匡胤道:“這‘橋大王’比那‘山大王’還稍好一些么”
  因為他一听“過橋稅”這三個字,心中就有火。“過橋稅”和“過山稅”也不過一字之差,很容易聯想到“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處過,留下買路財,牙縫迸半個不字,一刀一個土里埋”的強盜邏輯。于是問柴榮道:
  “大哥,此橋乃通衢大道,難道歸哪家大王管轄?”
  柴榮道:“此系州府通衢,并非無主山野,怎會有什么大王。”
  趙匡胤道;“既是州府通衢,無有什么大王,誰人膽敢在此設卡收稅?這些稅銀是交官府?還是養了豬鑼?”
  柴榮道:“賢弟不知。此地無官,卻有一府。”
  趙匡胤道:“什么府?”
  柴榮道:“人稱魏府。雖非占山為王,卻可稱霸一方。”
  趙匡胤道:“不知是個什么貨色?”
  柴榮道:“此人姓魏名青,人送綽號‘坐地虎’。還有個兄弟,名叫魏明,在華州府當捕頭。他們府上不僅養著許多壯了打手,還和九溝十八寨的草寇勾結。所以,那魏青有恃無恐,日夜派人把守橋頭,凡是客商經過此橋,按一成抽稅,就是十取其一。誰敢抗稅,輕者帶傷,重則要命!”
  趙匡胤一听,不由怒火中燒,把牽繩往地下一摞道:
  “大哥,你這一車雨傘能值多少銀兩?去到華州又能賣几多銀兩?除卻川資盤費還能剩下多少銀兩?”
  柴榮道:“哎!這樣算計起來,生意也委實難做。”
  趙匡胤道:“像你這們,長途跋涉,吃盡辛苦,所剩寥寥。還要為他奉獻?”
  柴榮道:“若不奉獻,怎能過得橋去?”
  趙匡胤道:“小弟可以保你過得橋去。”
  柴榮道:“有何妙計?賢弟請講。”
  趙匡胤道:“你叫他向我索取。”
  柴榮道:“哎!你交稅,我交稅,豈不都是一樣。兄弟出外,川資恐怕也不充裕。”
  趙匡胤道:“不。即使囊中充裕,也只能養狗,不可喂狼!”
  柴榮道:“賢道的意思是……”
  趙匡胤道:“你就說,我是你的東家,這雨傘是我的,稅銀由我交納。我這邊答應著,你那里就推車過橋。過得橋去,一步莫停,一直向西,越遠越好。而后,我自然可以脫身,前去尋你。”
  柴榮慌忙道:“不行,不行。交几兩銀子則可,賢弟千万不可惹出事來。”
  趙匡胤道:“大哥放心!這一小撮毛賊,根本不是為弟的對手。他們阻擋我不得。”
  柴榮連連搖手道:“賢弟不知,他們人多勢眾,和官匪都有來往。咱們外鄉人,只有虧可吃,沒有便宜可沾。俗話說:‘能忍則安。’還是忍耐一些,快快赶路的好。”
  趙匡胤見他執意不听,把眼一瞪道:“想不到兄長如此膽小。既然如此,你這一車傘,小弟我買下了。”說罷,把錢袋往車上一撂,接著道:“只不過有勞大哥,把此貨幫我推到華州棧位。這‘過橋稅’,納也由我,不納也由我,与兄長你無干!”
  柴榮一看趙匡胤發火了,連忙解釋道:“賢弟說到那里去了!為兄只不過……”
  趙匡胤一擺手道:“不要再講下去了!我只問你,這傘你是賣也不賣?”
  柴榮一看趙匡胤決心已定,不可更改,揣摩這是個個性极為倔強的人,便爽然道:“賢弟莫說气話了,全依你就是。從此往西走,有個黃土坡,坡旁邊有兩孔舊磚窯,愚兄在那里等你好了!”
  趙匡胤道:“這便是了!”說罷,把牽絆拾起來,綰在車上。轉身站到車后。
  那柴榮又反复叮嚀,千万謹慎行事,這才駕起車把向橋上推去。當那傘車剛上橋頭的時候,兩個頭扎皂巾,身著緊身短褲褂,鄉丁模樣的漢子,上前就把車攔下。
  那漢子道:“老客!第一次過橋嗎?”
  柴榮道:“長途販傘,曾經來往。”
  那漢子道:“既是曾經來往,怎么不知道先交稅,后過橋呢?”
  柴榮道:“我是伙計。那不——”他用手向后一指趙匡胤,接著說:“后面那個紅臉大漢,便是我們東家,他過來會交稅的。”
  說罷,推著車子過橋去了。那兩個漢子看見趙匡胤,一搖一晃地上來了,也就不再攔車,只等這位東家前來納稅就是了。可是,趙匡胤走到納稅桌前,突然轉身,好像丟失了什么東西,邊在身上亂摸,邊在地下搜尋。走了几步,又轉回來。剛走到納稅桌前,又突然轉身搜尋去了。如是反复了多次。
  那收稅的漢子不耐煩道:“喂!你這個人究竟在找尋什么?”
  趙匡胤斜眼一看,柴榮的車子已經去遠,才慢慢悠悠地說:“我走得太累了,想找一個枕頭,睡上一覺。你知道枕頭在哪儿么?”
  那漢子聞听大怒道:“你這廝好個人物!讓你的貨車先過去了,你就該老老實實把過橋稅,痛痛快快交納了才是。不料你卻這樣裝腔作勢,愚弄你家大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趙匡胤道:“賊囚!大爺有點累,想找地方睡。你們是吃說吃紅了眼,連大爺睡覺也要抽稅呀!”
  那大漢道:“好一個無賴!敢來此處找便宜,真是尋死來也。小子們,打!”
  一聲喝叫,稅桌前后那一群打手,便一哄而上。趙匡胤為了給柴榮拉車,早起把蟠龍榻捆在車上了。剛才過橋去,兩人一拌嘴,也沒把棍留下。現在要打架了,手中沒有兵器,那就只好拼拳頭了。打手們仗憑人多,覺得可以一舉而把趙匡胤擒獲,所以,一擁而上,把趙匡胤圍在中間,几十雙拳頭,一陣亂打。趙匡胤哪里將他們放在心上。只見他:雙拳一揮狂風暴雨,前踢后蹬倒海翻江。一轉身,掌劈四面;一揮腰,腳踢八方。這一群草包碰上趙匡胤,就好像那:稱錘砸燈籠,一下一窟窿,輕傷直叫媽,重傷光彈蹬。不多會,就躺下一片。剩下的一看不是紅臉漢的對手,哄一聲,逃走報信走了。
  趙匡胤也不追赶,信步走上鎖金橋,舉目四望:呵!和前天為柴榮過橋抓藥時大不一樣。可能那時是取藥要緊,無心觀看。現在看來,河寬水急,橋上寬闊,不過被稅棚子占去半邊。另半邊,也就是只剩下能過車子的地方了。收稅人跑光了,棚下只剩兩張空桌凳。桌上還放著天平、戥子、算盤、夾剪等。趙匡胤想:攤子已經被我踢了,還翻這個王八窩子干什么?隨即一陣腳踢手撥拉,把橋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掃入河里去了!正在扔得高興,忽然想到,大哥還在黃土坡等候,隨即下橋,順大路向西快步走去。
  剛剛走去不遠,忽見斜刺里殺來一哨人馬,塵土飛揚,搖旗吶喊,一字擺開,擋住去路。為首一人,騎著卷毛棗紅馬,手握方天戟,大喝一聲:
  “呔!哪里來的送死賊徒,敢砸你爺家的稅棚,難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趙匡胤道:“賊囚休狂!你爺爺一不吃熊心,二不吃豹膽,只不過一時高興,吃了個霹靂,長了個天膽。休道你這個鳥稅棚,你到汴京打听一下,御勾欄里的龍椅,是爺踢的,万花樓是爺燒的,連皇帝小儿也奈何俺不得!”
  那人大叫:“什么?你就是那個在逃的欽犯趙匡胤?”
  趙匡胤隨:“沒認錯。正是你家爺爺!”
  這時后面又催馬走出一人。只見他身著青扎巾,跨下一匹灰馬,手執雙拐,威風凜凜,來到隊前,道:“好你趙匡胤,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說著從怀里掏出一張告示,上面還繪著人像,那畫像正和趙匡胤一模一樣。
  “小子們!眼前這廝就是朝廷通緝的要犯,誰能抓到,賞黃金千兩。殺!”
  你道此人是誰?他就是在華州府當捕役頭目的,魏青的兄弟魏明。做案他是賊,辦案他是官,他是個官賊一体的典型。各州府縣張榜挂圖,捉拿趙匡胤,圣旨已到華州,這是個升官發財的机會。所以他一對照圖像,便一馬當先,出來想搶頭功。趙匡胤一看,又到不是魚死就是网破的時候了,只有一拼。那群打手,听說賞黃金千兩,也是個個爭先。趙匡胤看准最前邊的一個使雙刀的小廝,待他雙刀劈來,隨即一步,雙手一下扭住那小廝手腕,喝道:
  “承蒙好意,借我用用。滾吧!”
  他只一扭,奪過雙刀,飛起一腳,把那小廝踢出一丈多遠。在地下蹬蹬腿就不動了。魏明揮動雙拐劈頭打下,趙匡胤舉刀相迎。魏青踅馬助戰,手執方天戟,直刺趙匡胤心窩。越匡胤鋼刀一磕,閃身躲過。魏氏兄弟二馬連環,四面的打手搖旗響喊,把趙匡胤團團圍在中間,殺了半個多時辰。趙匡胤雖然武藝高強,無奈這邊人多勢眾,獨木難撐;更因蟠龍棍不在身邊,雙刀實不順手,大減了英雄的威風,殺著殺著,漸漸不支。正在危机關頭,忽听一聲大喊:
  “紅臉漢子休慌,待俺收拾這些孬种!”
  趙匡胤定睛看時,只見一個黑臉大漢,頭綰發髻,臉似鏊底,青袍皂褲,膀乍腰圓,著一雙山草鞋,掂一根鐵扁擔;喊一聲天上雷響,跺一腳地下打顫。你道他是哪個?此人姓鄭名恩,字子明,山西應州喬山縣人氏。這鄭恩自幼父母雙亡,流落江湖,以擔挑賣香油為生。雖然沒有投師學藝,但天生力大無窮。今天剛把香油賣完,回來從此路過,看見有人打架,就湊過來看個熱鬧。誰知道一看,是一大群人打一個人。鄭恩也是個天生愛打抱不平的魔王,霎時就來气了。依他說,打架就該個對個,以多欺少,就是孬种。所以他大罵“孬种”,揮起鐵扁擔,上去就打。只見那:扁擔一舉,千層云卷;扁擔一落,万重浪翻。正打腦漿崩裂,橫掃骨折筋斷。撞上就死,碰著就殘,不多一會,躺倒一片。趙匡胤看到有人相助,精神猛增,揮動鋼刀,如同殺瓜切菜一般。不多時,這群打手,被他們殺傷過半。魏青一看不妙,勒馬轉身就想逃走,被鄭恩一扁擔打死于馬下。那魏明見兄長已亡,魂飛膽裂,哪敢惡戰,勒馬就走。趙匡胤緊緊追赶。無奈那馬四蹄騰空,不多時,就蹤影不見了!所剩賊眾,見主人死的死,逃的逃,也就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鄭恩看見賊眾四散,這一架總算又打贏了,心里好不痛快。望著趙匡胤,一個勁的哧哧憨笑。
  趙匡胤將拳一抱道:“壯士請了!承蒙相助,萍水情深。敢問尊姓大名,貴府何處?”
  鄭恩笑嘻嘻地道:“慢來,慢來!咱賣油回來,還未用飯,又和這群孬种打個半日,這肚子空的難受,且去吃個餑餑,回頭再講不遲。”
  趙匡胤心想,大哥還在黃土坡等著,不知急成什么樣了,赶快回去要緊,于是說道:
  “也好!俺大哥還在那邊等候,你我且到那里,一同用飯便了!”
  “那就快走!快走!”鄭恩著急地催促。
  “壯士,請!”
  說罷,二人一同向黃土坡方向走去。不多時,已到黃土坡前。抬頭觀看,只見破窯外停著一輛傘車,推車的人卻不見蹤影。趙匡民暗暗吃惊,莫非剛才出事了!急忙跑上窯頂,環視四周,高聲喊叫:
  “大哥!你到哪里去了!”
  稍停,不遠地方土坎下面,有人答應道:
  “賢弟!愚兄在此。”
  原來那土坎下面,既向陽又避風。柴榮正在那里,席地而坐,光著膀子,翻著袍子捉虱子哩!柴榮見是趙匡胤回來了,邊穿衣服邊道:
  “賢弟,你可把為兄急坏了!你怎么在那里麻纏了這么長久?”
  趙匡胤便將如何戲弄他們,踢了他們的稅攤,砸了他們的稅牌,后來魏氏兄弟,聞訊赶來,依仗人多勢眾,將自己包圍難以脫身,正在危机時刻,幸得這位壯士相助,除掉了鎖金橋上一大喜,這全部經過,敘述了一遍。
  柴榮聞听大喜,忙問:“請問壯士,尊姓大名?”
  鄭恩道:“嗯?不是說先吃飯么?”
  趙匡胤道:“壯士稍待一時共同用餐。”
  鄭恩道:“那也行。樂子叫鄭恩,小名黑娃子,也叫鄭子明。山西應州人,今年十九,腊月三十子時生,是個賣油的。除了愛打架,沒有啥毛病。”柴榮一听,暗暗想道:此人憨厚老實,直爽仁義。雖然面貌又凶又丑,心地卻坦坦蕩蕩。趙賢弟可以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萍水相逢,如此仗義,十分難得。我們三人若能結成金蘭之好,桃園之情,豈不也是一大幸事?于是,接著就來了個自報家門,道:
  “我姓柴名榮,邢州龍岡人氏,虛度二十六春。得遇二位賢弟,實乃幸事。愚兄有意高攀,愿与二位賢弟結為金蘭之好,不知二位賢弟可肯俯就。”趙匡胤隨:“你我兄弟萍水相逢,雖然時日不久,可一見如故,意气相投,結為异姓骨肉之情,禍福与共,相互扶持,也是人間美事!”
  鄭恩道:“好得很!樂子上無兄,下無弟,老娘去世,再也沒人痛咱。如果有了弟兄,咱就有人疼了!”
  柴榮道:“既然二位賢弟應允,咱就在這黃土坡前,插香為盟,八拜為交,你們二位意下如何?”
  趙匡胤道:“好雖然好,只是這荒山野岭沒有人家,缺少香燭牲禮,如何是好?”
  鄭恩道:“這有何難,樂子在此地甚熟,向前不遠有一村鎮,大小店舖許多,大都是吃的咱家香油。我去買辦,定可便宜一些。”
  柴榮、趙匡胤也都同意,就把銀子交付与鄭恩,讓他立即前往置辦。
  鄭恩接住銀子,大步流星,离開黃土坡。來到這村鎮上,還未站穩腳根,就聞到了那扑面而來的陣陣香味。赶到跟前一看:這邊是熱騰騰的豬頭肉,那邊是剛出鍋的煮羊蹄儿;這里有黃焦酥香的炸大蝦,那邊賣美味五香黃燜魚儿;這儿賣咸鴨蛋,那儿賣牛蹄筋。有一家姓曹的,五香驢肉剛開門儿。鄭恩是見肉就買,一會儿他就買了大半口袋,最后到酒店又抱了一壇子高梁大曲,急忙忙轉身向黃土坡跑去。鄭恩背著一布袋肉,抱一壇子酒,走著,走著。他覺著:肩上袋子漸漸重,怀里酒肉陣陣香。鄭恩是早就餓了,這會儿更覺得饑腸轆轆。不過,他心里想:再餓也不能在半路上把東西吃了,哥哥知道了是不會原諒自己的。可是又一想,不能吃,能不能嘗一點呢?嘗可不能算吃。于是那支黑手就“聞風而動”。往袋里一伸,抓了一塊豬頭肉,“嗖”地扔到嘴里了。不過,在嘴里還沒品出味道,就已經滑進肚里去了。于是又一伸手,抓了一把碎牛蹄儿,“忽哧”一聲又塞進嘴里去了。剛品點味,未及細嚼,就又無蹤影了,口里不停念著:“只吃這一塊。”可是每念一遍,就吃一塊。走到黃土坡下,那袋子里的肉,已經少去了一半。
  柴榮、趙匡胤看見鄭恩回來了,非常高興地上前接住。
  鄭恩:“來來來!快磕頭吧!要不然那肉可就涼了!”
  柴榮道:“莫慌,磕頭之前,要報家業,排齒序……”
  鄭恩著急道:“哎呀!那么多羅嗦!叫我說,赶快磕個頭就算了!好肉放涼不好吃,吃了還要拉肚子!”
  趙匡胤道:“不序年齒,怎樣排行?誰是兄?誰是弟?你鄭恩算老几?”
  鄭恩道:“很好排。你是第一,我是第二,推車子的排行老三!”
  趙匡胤笑道:“柴大哥今年二十六歲。我剛過二十,你才十九歲。怎么能把大哥排在你我之后呢?”
  鄭恩道:“你敢大同東京汴梁城,你就是老大;我不如你,我當老二;他不會打架,只能當老三。”
  趙匡胤道:“順序依年齡為据,不可胡來!”
  鄭恩道:“好,好!只要你情愿當老二,樂子跟你當老三也不算冤枉。”
  說罷,就把買的供饗禮品倒出,—一放在傘車之上。
  柴榮一看,不見香燭,忙問鄭恩:買的香燭那里去了?鄭恩“啊”了一聲,將手一拍道:
  “糟!咱只急著買肉,卻把買香燭的事給忘了。要不然,就扒三堆黃土,權做香燭好了!”
  柴榮道:“說得也是。咱們兄弟,撮土為香,祝告天地,誓結金蘭,榮辱共濟。”
  說罷,一齊跪倒。按順序,自我表述姓名、身世、生人年月日時。發誓“生同手足,永無謊虛;有福同享,不生异志;若有二心,天神共鑒。”每人又互相拜了八拜,然后就以酒壇代碗,傳來遞去,吃了個酒醉飯飽,已經天黑,他們三人就在這黃土坡,破窯之中,渡過了這個永遠難忘的,最不平常的一個夜晚。
  第二天一早,收拾行囊,三人一齊動身,直奔華州而去。一路上邊說邊走,更覺投机,不知不覺,來到華州東門之外。
  倒是鄭恩眼尖,老遠就看見了那城門外挂有圖像,貼著告示,和在鎖金橋打架時,那賊頭手里那一張一個模樣。于是喊道:
  “二哥!你看,你的圖像在那儿挂著啊!”
  趙匡胤一看,果然不錯。對柴榮拱手道:
  “大哥!朝廷已在各州府縣,挂出小弟的圖像,緝拿我這個大鬧京都的逃犯。若進華州鞏怕惹出麻煩,我雖無甚要緊,只是連累大哥三弟,我于心不安。還是就此分手也罷。你們二人在此,將雨傘賣掉,三弟也好回去販油。我一人將避開大路,繞道過關。再往西去也就是了。”
  柴榮道:“二弟說哪里話來!你我兄弟結義時,向天發誓,生死与共,祝福同當。今日怎能置二弟于不順?”
  鄭恩道:“大哥的話咱听著順耳。我那油簍,早已不知丟到哪里去了,只剩這根扁擔,還販什么鳥油。從今往后,我就跟著二哥,二哥去那儿,黑娃子就也去那儿!”
  趙匡胤見二人情真意誠,不便再堅持獨自离去,于是答應,先在南邊山前等候,待柴榮和鄭恩進城賣了雨傘,再一同繞山路往西。鄭恩不愿進城,要和趙匡胤在一起,后听趙匡胤說是:大哥有病初愈,還要有人拉車,二是不知城內情況,有事可以互相照應,鄭恩才答應了。于是,趙匡胤從車上抽出蟠龍棍,鄭恩拉車,柴榮架把推著。兄弟三人暫且分手。
  趙匡胤遠遠望著,他二人安全進了東門,這才轉身向南走去。走了不遠,已到山腳下面。這里有一條上山的小路,小路旁邊長著一棵兩樓多粗的大柏樹,郁郁蔥蔥像一柄大綠傘,覆蓋著一個由三塊石頭壘成的山神廟。這所小廟,只有三尺多高。一塊石頭做廟基,一塊石頭雕成四周牆壁,門窗俱全,另一塊大塊石鍛鑿成廟頂屋脊。据傳說:華州府東關外,大柏樹底下,有三十一座廟,實際上就是這“三石一座廟”的諧音訛傳。廟雖很小,看上去香火還十分興盛。廟前石爐里香灰、紙灰不淺;廟里“有求必應”的紅布匾額,挂得也有許多。這一切都表達了善男信女的虔誠和神靈的德威。
  趙匡胤把蟠龍棍靠在柏樹上,依廟台將身坐下。看著廟門上挂的一塊寫著“心誠則靈”的紅布匾額,暗暗想到:“我趙匡胤今天似乎已無路可走,你若真正有靈,就該為我指出一條去路才是。”清風拂拂,四周寂靜無聲。于是他又想到:“大概神仙也免不掉雜念私心,面對朝廷八方緝捕的逃儿子,他也就緘口了!”淡淡一笑,側過身去。
  過了一會儿,趙匡胤有些疲倦,正要躺下睡上一會儿,突然有一小段枯枝,從樹上落下,砸在他的身上。他翻身坐起,察看四方無人,才又慢慢坐下。他想到大哥和三弟,到城內大會上賣傘,即便順手,往返也得兩個時辰,還是先睡上一會儿,隨手把蟠龍棍橫倒在身邊,頭枕漲出地面的樹根,便睡起覺來。
  他剛要進入夢鄉,“叭噠”又一根拓樹枝落到了他的身上。他一個滾身,把蟠龍棍握在手中,隨即一躍而起。只听后哈哈一陣大笑,走出一人。趙匡胤抬頭一看,原來是他。他道他是哪個?他就是在周橋和趙匡胤亂相遇,曾為趙匡胤占過卦的那位算命先生苗訓。匡胤十分惊訝,想不到又在此處相逢,他鄉相遇如此之巧。二人拱手施禮,就在這店旁坐下。趙匡胤道:
  “周橋一別,轉眼已近兩月,不知先生何以到此?”
  苗訓道:“浪跡江湖,四海漂泊,來去本無定向。公子在此,莫非等人不成?”
  趙匡胤道:“正是。周橋蒙先生指點,一路西行,在路上結識兩位好友,他二人到華州辦些私事,故而在此等候。”
  苗訓道:“公子已經大禍臨頭,不可在此逗留。快快离開此地!”
  趙匡胤道:“大哥、三弟尚未轉來,我何以走得!”
  苗訓道:“你今日是見不到他們了!”
  趙匡胤大惊問道:“他們二人出了何事?”
  苗訓道:“他二人剛到會上,就遇到了華州捕役頭目魏明。那魏明一眼便看出,此人就是幫助你這個欽犯得以逃脫的案犯,隨即就要緝拿。你那好友揮起扁擔,在會上就打起來了。”
  趙匡胤一听,站起身來,掂起蟠龍棍就要走去。苗訓忙問道:
  “公子哪里前去?”
  “救我大哥、三弟!”
  “此去如同飛蛾投入,豈不是大災大難?”
  “縱然粉身碎骨,也不能置大哥三弟于不顧!”說罷撒腿就走。
  苗訓急忙將他喊住道;“你大哥趁會上人多,混亂之中已經出了北門。你那三弟一條扁擔橫沖直撞,也從西門逃走了!你快從此處上山,繞道而行,不久弟兄相然相會。”
  趙匡胤听說柴榮和鄭恩已經脫險,這才放心,向苗訓深施一禮道:
  “多謝先生指點,有朝一日,俺趙某時來運轉,定當重報。”
  苗訓道:“天心人愿,不敢圖報。公子快快上路就是了!”
  趙匡胤謝別了苗訓,順著斜向西南的山路,急急忙忙走去。
  苗訓望著趙匡胤的背影,在山林間漸漸消失,才轉過身來,微笑著噓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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