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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廢太子胤祥再蒙冤 鑒古訓康熙說立儲




  康熙皇上所以要下決心,堅決廢掉太子,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太子廢而又立的三年多來,不但沒有一件事辦得讓康熙滿意,而且在康熙故意放松了對他的管制,甚至奏一本、准一本的情況下,太子不思進取,卻利令智昏,妄圖控制軍權,做奪權的准備,這是康熙絕對不能容忍的。所以,當康熙知道了古北口的駐軍已經調來京師,太子又要率兵出征這些消息之后,這位老皇上十分敏感地覺察到,這事不能再猶豫了。有了這想法,才有前文說過的康熙与方苞的那席談話。當時,方苞說,這事要辦就要快,不要等出了大亂子,鬧到按國法刑律處置的地步,那就傷了皇上仁慈的美名了。這句話,方苞是以“朋友”的身份說的,也确實是肺腑之言。可這句話有分量啊!它促使康熙采取了非常果斷的措施,下了那三道圣旨。旨意一下,太子胤礽的前途就被完全斷送了。

  這天夜里,康熙沒住暢春園,卻連夜回到了紫禁城。第二天一早,圣旨傳出,所有的皇子阿哥、京師部院大臣,一律在乾清門外候旨,眾阿哥包括胤礽都來了,和大臣們一道,齊刷刷地跪在方磚地上。不一會儿,上書房大臣張廷玉和馬齊并肩出來,當眾宣讀圣旨。這道旨意很長。前邊說,太子為什么第一次被廢,后來又為什么重立,朕盼他改惡從善,他又是如何如何的不守規矩、胡作非為。祖宗基業,斷不可付于此等小人,因此要重新廢掉,圈禁起來。這道圣旨的最后還加了一句:今后,誰要再說胤礽已經有了悔改,替他申請复位,以國法嚴處。這就是說,這次廢掉胤礽以后,再不准任何人為他講情,更不允許要求他复位。胤礽終身監禁,已成了不可更改的鐵案了。

  圣旨宣讀完,眾人山呼万歲。兩個太監走上前來,摘掉了胤礽那象征太子權位的十二顆東珠和紫金冠。侍衛們架起他來走了。眾人剛要散去,張廷玉和馬齊卻上前一步說;“且慢,皇上有話讓問胤祥呢。”

  老十三心里咯登一下,怎么,又把我牽連進去了。好好好,我算是跟著倒霉了,問吧。

  張廷玉說:“皇上讓問你,丰升運一案,你當時在刑部辦差是知道的,為什么避重就輕,只判了流配三千里?”

  胤祥磕了個頭說:“回圣上問話,當時儿臣在吏部清查任伯安一案,刑部的事儿沒有過問,有失察之罪。”

  張廷玉知道胤祥冤枉。他心里也正在納悶儿呢,這回太子倒台,怎么也挨不上十三阿哥呀。可是皇上讓他問話,他能不問嗎?听了胤祥的回答,他對馬齊說:“馬齊,咱們記下這句話,丰升運一案,十三爺沒有過問。”

  胤祥心想,好,總算說清一件了。又听張廷玉接著問:“任伯安的案子是你經手的。他害了那么多人命,你為什么不一一追查,卻私自封了他那秘密檔案,這樣做居心何在?”

  胤祥一听這話就火了。這件案子明明是老九審理的,眾阿哥都知道,皇上也不是不明白,為什么全栽到我頭上了呢?他那二百五的脾气上來了:“好好好,就算我是任伯安的死党吧,請父皇處置。”

  老四胤禎一听這回答,急了:“十三弟,你不懂規矩了嗎?怎么能這樣說?”回頭又對老九說:“九弟,你該為十三弟做個證明啊!”

  讓老九做證明?他恨胤祥還來不及呢。紫姑沒把胤祥殺掉,他已經覺得夠虧了,現在父皇向老十三問罪,他能替胤祥說話嗎?“四哥,你這話不對。皇阿瑪又沒問我,我怎好回答呢?”

  老四胤禎這個气呀!好好好,老九你落井下石,這樣的冤枉十三弟,你,你還有一點骨肉之情嗎?他膝行上前說:“請張大人、馬大人替胤禎回奏。任伯安的案子,全是胤禎一人經手。胤祥有功無罪,請皇上明鑒。”

  張廷玉點了點頭,胤祥也覺得踏實了。可是沒容他多想,張廷玉突然又問:

  “胤祥,皇上讓問你,宮人鄭春華是怎么死的?你要据實回答。”

  一听問到這件事,胤祥不覺心頭一顫。啊,我把鄭春華弄出來的事怎么走露風聲了?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可是,他轉念一想,不,听皇上問話的口气,老人家并不知道我已對鄭春華另外做了安置,藏到了一處十分隱秘的地方。這事儿,連四哥我都沒告訴,怕的是出了事讓他受牽連,別的阿哥就更不知道了。哼,我胤祥這回要學聰明點,死也不認這筆賬!想到這儿,他大聲說道:

  “回皇上問話,胤祥不知道宮里有個叫鄭春華的人。請皇阿瑪示下,她的死与胤祥有什么關系?”

  張廷玉和馬齊交換了一下眼色說:“十三爺,我們倆只是奉旨問話。既然你不認識鄭春華,我們也就照這話回奏了。皇上說了,你的差事停辦。請十三爺回府閉門思過,大概圣旨很快會下來的。”說完,拉著馬齊,向養心殿去了。

  胤祥對鄭春華這事死不認賬,倒真是做對了。老八、老九、老十四他們,也在打鄭春華的主意呢。可是,他們晚了一步,鄭春華被老十三悄悄地藏起來了。他們當然不知道“雞鳴五鼓返魂丹”的事儿。老十四第二次去洗衣房時,只听說鄭春華已經暴病身亡了。在她死的那天,十三爺來過。那個太監頭子文潤木,沒有出賣十三爺,只說,是十三爺惦記著這里的包衣奴才,順道來看看,和任何人都沒有接触。老十四他們一點把柄都沒有抓住,又不甘心就這么算了,所以在康熙面前告了個黑狀,說老十三去了一趟洗衣局,鄭春華就死了。這才有了今天的問話,虧得胤祥机靈,沒認這檔子事,要認了,那可就抖摟不清了。

  張廷玉和馬齊回到養心殿的時候,康熙正在心平气和地和方苞閒聊呢。看來,這次廢掉太子,老人家并沒有生大气,也沒有一點悲凄之情,對張廷玉他們去傳旨。問話似乎也沒怎么看重。他們倆進去時,康熙正在侃侃而談:

  “方先生,你是漢人,熟讀史書,自然懂得,歷朝歷代在立太子這件事上,從來是順順當當的少,爭斗殘殺的多。朕今天再次廢掉胤礽,并不心疼。他沒出息,沒能耐,當不好這個太子。不過話說回來,在本朝當太子,也确實不易。大清開國的柱石是八旗勁旅。按祖宗家法,朕讓皇子阿哥們分掌八旗,當了旗主。他們建牙開府,各設屬官,各有家奴。太子是領頭的,也不能沒有自己的人。他的家奴,當然要巴結奉承他。他呢,又要防著別的皇子來奪權,怎么能不結党呢?如今看來,誰來當這個太子都當不好,也當不成。”

  張廷玉听明白了。太子第一次被廢,罪名之一是“結党營私”。第二次被廢,還是這條罪名。他一直不明白,太子為什么非要結党呢?如今,皇上親口把這個根本的弊端說出來了。有八旗制度,就必定要有結党營私的事,要想朝中無党,那就要廢掉八旗制度。可是,這么一來,滿族不就要解体了嗎?他正在想著,康熙又說話了:

  “所以,朕不能按你們漢族的規矩、漢族的風俗去辦,只能按此時、此地、此景、此情去想。朕已決意不再立太子了。眾臣工也不要再談這件事。”

  方苞和張廷玉是听明白了,可是心眼實在的馬齊卻听糊涂了:“主子請慎言。不立太于當然有不立的好處。可是,請主子恕臣直言,万歲百年之后,天下無主,豈不要大亂嗎?”

  一听這話,康熙縱聲大笑:“哈……馬齊,你真是迂腐得可愛。朕問你,春秋時的齊桓公,英雄一世,首創霸業。他沒立太子,他死后,五個儿子爭奪王位,把老子的尸体放了百日尚且不發喪,以至尸体腐爛,蛆虫都拱出來了。這种情形,朕一想就心寒。可是,立了太子的就保險了嗎?你知不知道玄武門兵變?你知不知道明朝的永樂靖難?就胤礽來說,如果當初他不當太子,豈不也是朕的好儿子,他能落到今天的下場嗎?朕再重說一次,今后,無論是誰,再有議論立太子,或者是為胤礽請求复位的,殺無赦!”

  听康熙把話說得這么嚴厲,誰還敢再接茬儿呀。過了一會儿,康熙從激動中定下神儿來,又歎了口气說:“唉!朕有二十四個皇子。据朕看,真正豪爽正直,辦事賣力又沒有野心的,只有老十三胤祥一人而已。”

  張廷玉見机會來了,連忙說:“圣上容臣啟奏。适才臣与馬齊奉旨向十三爺問話,看來,他是有冤枉。臣等在上書房也曾听說,十三爺這几年辦差還是有功的,而且十分清廉,從無結党營私或徇情枉法之事。對十三爺的處置是不是——”

  康熙沒有立刻回答,沉思了好大一會儿才突然說:“傳旨,按照處置胤礽的辦法,把胤祥也圈禁起來。”

  康熙此言一出,滿殿的人全都惊呆了!

  圈禁,是高牆圈禁的簡稱。就是用一道高牆,把犯法的皇親囚禁在里邊,只留一道小門,派有兵丁把守。不奉皇上特旨,外邊的人不准進去,里邊的人不能出來。即使是有人奉旨探視,進出都要搜身,片紙只字都不准夾帶。這是清朝對犯法皇親的最嚴厲的處分啊!十三阿哥并沒有出什么差錯,而且皇上正在夸著他,為什么話剛落音,就給他這么重的處分呢?可是,他們瞧著皇上陰沉的臉色,誰也不敢再問,只好下去傳旨了。

  這一次太子被廢,并沒有引起大的風波。一來,太子這几年得罪的人太多,他倒台,大伙高興;二來,這次皇上乾綱獨斷,辦事穩重,除了依附太子党的人之外,一個都不株連。所以,上上下下,齊聲頌揚,各安職守,小心辦差。只有吏部、刑部忙得不可開交,升一批,免一批,押一批,放一批,但有章可循,有法能依,雖忙而不亂,差事辦得倒是十分順利。

  太子党倒台,阿哥党更加活躍了。老九、老十四他們簡直高興坏了。可是,惟有那個阿哥党的首領。八阿哥胤祀卻顯得十分反常。從皇上宣布廢掉太子的那天起,這位精明過人的阿哥就“病”了。他終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黃帕包頭,斜躺在炕上。除了几位十分知近的阿哥之外,任誰來,他都一律擋駕,一概不見,他心里十分清楚,上次太子倒台,眾大臣推荐了他老八,結果,沒逮住黃鼠狼倒惹了一身臊,差點被革去王位,交內務府治罪。這回,太子又廢了,皇上當然還得選太子。我老八名聲不坏,大臣們還得選我。這個風頭我可不能再出了。這回呀,我穩坐家中裝病,等著瞧好吧。

  与老八幸災樂禍的心情恰巧相反的是老四胤禎。太子再次被廢,他早料到了,也并不感到奇怪。可是十三弟不明不白地也被圈禁了,胤禎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十三弟被圈禁,把胤禎推到了絕對孤立的地步。從今以后他要面對的,是強大的阿哥党。而且,在太子党紛紛落馬之后,他便成了阿哥党一致攻擊的目標,成了他們唯一的政敵。這情景,使胤禎感到憤慨,感到壓抑,甚至有几分恐懼。面對這從來沒有過的嚴峻局勢,自己將何以處之呢?他想与鄔思明等人商量,可偏偏在這重要時刻,這些貼心的謀士卻一個不見了。他派人到處去找,也沒能找見。胤禎心中的煩躁,更是難以言表。他終日把自己關在府里,也是任誰來都不見,臉色陰沉得可怕。家人們誰不知道他的脾气啊,一個個嚇得像老鼠見貓一樣,說話、走道都十分小心。

  這一天,胤禎正在万福堂里生悶气,突然看見二儿子小弘歷快步跑進院子。胤禎立刻就火了:“站住!我說過你多少遍了,如今你已經長大,還這樣到處亂跑,成個什么体統?”

  要擱往常,就沖這一句訓斥,弘歷早跪下了。可今儿個,他卻笑嘻嘻地走了上來,只打了一個千說:“回父王,鄔世伯回來了。”

  “什么,什么,哪個鄔世伯?”

  “父王,您日思夜念的那位鄔世伯呀!不是他回來,儿子能這么快的跑來送信嗎?”

  胤禎一听這話,心中的郁悶一掃而光。他“噌”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走,弘歷,隨父王去接你鄔伯伯。”

  話音剛落,二門口傳來一陣輕快的笑聲:“哈……四爺,不敢勞動大駕,鄔思明恭請四爺金安。”隨著話音,鄔思明拄著拐杖走上前來就要行禮。胤禎連忙上前,把他給攔住了:

  “鄔先生,你讓我盼得好苦啊!哎,咱們早有明言在先,你身帶殘疾,無論何時何地,都一概免禮。你怎么忘了,啊?哈哈……”

  府上的家丁奴仆們,見四爺終于綻開了笑臉,也一個個來了精神,不等四爺吩咐,就去准備酒席了。胤禎与鄔思明一起來到后花園書房內,不消寒暄,便立刻進入正題。

  四爺說:“鄔先生,朝中情形勿需我多說。這些天,我苦悶之极,像鑽進了一條又窄又長的黑胡同。先生智窮古今,盼有以教我。”

  鄔思明与胤禎熟了,也不客气:“四爺休要這樣悲觀。据學生看,你已經走出了黑胡同,只是身在暗中,不自覺罷了。”

  四爺忙問:“哦,此話怎講?”

  鄔思明沉穩地說:“四爺,實不相瞞,學生從六月間出京游歷,回來已經五天了,可一直躲著,沒來見您。為什么呢?就是要弄清如今朝中局勢,為您設一個万全的應變之策。直到今天,才听到了實信。皇上确實已經決定,不再冊立太子了。皇上深謀遠慮,廟算之高,非常人之所能及。四爺,您想啊,第一次廢太子時,不過一天,就下旨要眾臣工推荐太子。而這次,皇上對立太子的事諱莫如深。這里面大有文章啊!”

  四爺還是听不明白:“嗯——鄔先生,胤禎愚鈍,請先生明言。”

  鄔思明謙遜地一笑說:“四爺,您不會看不出來的。不過,既然四爺要考我,我就直說了吧。皇上這一招叫做‘放鹿中原’。皇上這次決心不立太子,是要放開手去,讓眾阿哥去爭、去搶,看誰的辦法好,誰的手段高。誰最能得到皇上的喜愛和信任,那天下就是誰的了。”

  四爺一邊咀嚼著鄔思明的話意,一邊慢吞吞地說:“嗯——這一點,我也想到了。不過,鄔先生,我不明白,現成的放著一位老八,論精明,論心計,論學問,論人緣,他是樣樣拔尖儿。為什么父皇不肯立他呢?”

  鄔思明目光一跳,大聲說:“好,四爺這個題目出得好。當今万歲即位已經五十一年,可以說是一位千古少見的英明君主。可是,這十几年來,隨著皇上年事漸高,阿哥們結党拉派,朝局已經不是原來的模樣了。您在戶部、刑部、吏部看見的事還少嗎?如今的天下,賦稅不公,刑獄不平,吏治腐敗,貪賄成風。大治之中隱藏著大憂,种种弊端,都已經到了不嚴厲整飭不行的程度了。所以,皇位的繼承人,應該是一位有能力、有魄力、敢殺敢砍、厲精圖治之人,而絕不能是個只會守成的人。八阿哥精明、穩健,素有活佛的美號。可他只能坐享太平,當個享福皇帝。要治這隱憂重重的朝政,非您四爺莫屬!”

  倆人正說到要緊時候,忽听書房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把他們的密談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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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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