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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當巫山失守、夔州吃緊的消息傳到成都,也正是王昭遠兵敗退保劍門的流言紛傳道路之時;沒興一齊來,蜀主孟昶繞室彷徨,焦灼不安,一天一夜,食不下咽。
  他召集重臣李昊等人商量,誰也不知有何拒敵保境的良策,愁顏相對之中,唯有希望以諸葛亮自命的王昭遠,不如道路傳言的那么窩囊;退保劍門之說,未必是真。可是逃回來的降卒,無情地證明了“流言”竟為事實,劍門以北的疆土,非蜀所有;招討使韓保貞,已為宋軍俘虜。
  韓保貞被王昭遠派為先鋒,扼守南鄭一帶。王全斌大軍自鳳州入境,很輕易地就拿下了略陽縣北的万初、燕子兩砦;韓保貞大起恐慌,与李進商量,決定退守三泉城。
  三泉城在略陽縣南二百里,南面是五丁關,西通陽平,東連南鄭,為蜀道之口,形勢异常重要,但地形之險,無補于軍心之寒;宋軍馬軍都指揮使史延德奮勇攻城,韓保貞不戰而潰,單騎脫逃,為史延德追來生擒了去。
  于是由宁羌深入,連破朝天關,小漫山砦;蜀軍退保大漫山砦。這兩個砦就在大小漫天岭上,兩峰相連,高出云表,中間隔一條嘉陵江,名為深渡;王全斌自率大軍,在此与破了小漫山砦的副都部署崔彥進會師,重新部署,派出馬軍都監康延澤、步軍都指揮使張方友,与史延德共分三路進兵。這一仗蜀軍大敗而潰,都監趙崇韜收拾殘軍,渡過昭化以東嘉陵与白水二江合流的桔柏津,燒去浮橋,退保劍門。
  這時王昭遠在后面,手執鐵如意,緩緩北上;及至連番失利的消息報到,他還強作鎮靜,以為胜敗兵家常事,一時的得失,不足以影響全局。當然,這是因為他相信劍門天險,一定可以守得住,所以還不太著慌。
  王全斌在昭化,他确是在為如何破劍門大傷腦筋——大小劍山,峭崖中斷、壁立千仞;小劍山“截野橫天,奔岭倒地”,更是一夫當關,万人莫敵的重險;而且蜀軍以逸待勞,更占便宜,所以力戰即使能克,犧牲必定慘重。王全斌心心念念在思量的是如何奇襲智取?
  奇襲也要有路才行!他連日召集將領會議,總是一提到進攻的路線,便無法再談得下去。但曠日持久,且當嚴寒之際,頓兵不進,無論如何不是辦法。万般無奈之下,只有選募死士,輪番仰攻,希望以高昂的士气,寒敵之膽,或許在那時會有乘瑕蹈隙的机會出現。
  這是他心里的打算,尚未作成決定;孤注一擲而獲胜的公算不大,關系到底太重大了!因而他在帳中徹夜徘徊始終委決不下。
  更鼓已打三點,除卻“啼留留”的風聲以外,連一聲犬吠都听不見。哪知突然有馬蹄的聲音,自遠而近,到帳外停住,隨即看見衛士領著兩個人進來,一個是先鋒都軍頭向韜;另一個卻不認識,但從服飾上看得出是個投降的蜀軍。
  “元帥!”向韜臉上有著掩抑不住的喜色;也許是天太冷的緣故,他的聲音都在發抖:“我有個极机密的好消息要奉陳。”
  听得這話,引領的衛士,立即退了出去;王全斌便很沉著地吩咐:“隨我來!”
  進入后帳,他站定了身子,看著那名降車,向韜便指著他引見:“這是蜀軍中的弟兄——”
  那人很机伶,跪了下去說道:“小的名叫周平,叩見元帥。”
  “周平有好消息。”向韜說:“元帥可否讓他站著回話。”
  “當然,當然!”王全斌索性假以詞色:“請起來,坐下談!”
  說著,他走到地爐旁邊,用鐵著夾了几塊炭,投入爐中,親手撥著火;向韜和周平跟了過去,跪坐在他面前,兩人對看了一眼,向韜才低聲告訴王全試:“有一條秘徑可通劍門。”
  “喔!”王全斌倏然抬眼,眼睛發亮了。
  “你說吧!”向韜怕周平緊張:“我們元帥,馭下最寬,你不必拘束,細細說給元帥听。”
  “是!”“周平從地爐里捧了一捧冷灰,在他面前舖平,從容說道:“我畫圖給元帥看。”
  于是他畫出昭化与劍門的關系位置,昭化在北,大小劍山在南;昭化以東,重巒疊蟑,看似与劍門無路可通,而其實不然。
  “大概向東翻過五六座大山,經過白龍溪,再兜回來有條小路,名叫‘來蘇’,直通白龍溪東岸。那里有個渡頭;過渡也是一條小路,往南走到一個青韁店的地方,小路就通官道了。”
  看著周平一面講,一面畫,王全斌怕是他畫錯了,急急問道:“怎么,那青韁店在劍門以南?”
  “是,元帥。”周平答道:“在劍門以南二十里。”
  “不會錯?”
  “不會錯。”周平答道:“我走過。”
  王全試壓抑著興奮的情緒,細想了想問道:“這條‘來蘇’路上,可有關隘?”
  “沒有。”
  “白龍溪呢?當然應該派兵把守。”
  “這倒不大清楚。不敢瞎說。”
  “從這里到青韁店要走多少日子?”
  “這不一定。”周平答道:“生長在山里的人走得快;沒有走慣山路的就走得慢。不過最慢也不過五、六天功夫。”
  王全斌點點頭說:“你的話很有用,等拿下了劍門,我要重重賞你。你會畫圖不會?”
  “只怕畫得不好。”
  “不要緊,你只畫你的好了。”王全斌對向韜說:“帶著他去畫圖。先賞一塊銀牌;不過,為了保持机密,最好單獨住開來。”
  這是暗示向韜,暫且看守周平,防他有詐。“是!”向韜遞了個會意的眼色:“這個弟兄就住在我帳中。”
  “對了!請赶快把圖畫了來。”
  等天亮不久,周平所畫的圖送到了,王全斌取出從開封帶來的巴蜀地圖,仔細核對;形勢看來不似,似乎周平的話,亦不無疑問。
  于是傳令召集高級將領,到他帳中商議軍机;等宣布了這件事,他隨即又說:“兵不厭詐。王昭遠既然自以為是諸葛武侯,或許有些鬼聰明。我先倒還相信周平的話,現在越想越不妥,怕的是王昭遠的一條誘敵之計。各位的看法如何?盡請直言。”
  “我以為判斷真假,先要問可有這條‘來蘇’秘徑?倘無其事,自然是騙人的話。”副都部署王仁贍說。
  “有的。”鳳州團練使張暉接口:“剛才元帥的提示,讓我想到一段戰史。后唐長興初年伐蜀,石敬瑭的部將引兵出人頭山后,過劍門之南,還克劍門,應該就是這條路。當時,如今蜀主之父孟知祥,遣將龐福誠,屯閬州北來蘇村,來蘇的出典,也是有的。”
  “既然如此,看來不假。不過,我們又要問,”王仁瞻說:“王昭遠會不會在這條路上設伏?”
  “是啊!”王全斌說:“倘或他設了伏,我們不知有這條路,則技何所施?所以要弄個人來‘指點迷津’。可疑者正在此!”
  “元帥!”高年多識的張暉說:“可否喚那周平到此,容我盤問他一番?”
  “這有何不可?”
  王全斌立即傳令,讓向韜陪著周平來到大帳;這個蜀軍的降卒,看見這么多將官,不免有些局促,但大家對他的面貌舉止,都還滿意,覺得他不是那种奸詐之徒的面相。
  “這張圖是你畫的嗎?”張暉問。
  “是!”周平說:“隱隱約約,自知畫得有不對的地方。不過,沒辦法,記不清了。”
  “重要的地名、里數,你總還記得?”
  “是的”
  “這條路你走過几次?”
  “兩次。”周平答道:“有十多年了。”
  “那末,我問你,有個人頭山你可知道?”
  “听說過。”
  張暉愕然,“怎么是听說過?”他問:“你不是走過嗎?”
  “沒有。”周平答道:“人頭山在昭化西面,那里我沒有到過。”
  這下,張暉才知道自己弄錯了,略帶些慚愧地又問:“你到過關中沒有?”
  “到過。”
  “可知道關中有個來蘇村?”
  “當然知道。應該喚做北來蘇村。”
  張暉認為問得夠了,其他的將領亦別無話說;于是仍舊由向韜陪著那降卒退席,讓大家听張暉的意見。
  “各位都听到了?”他說:“此人的話,毫無漏洞,誠實可靠。”
  “對!我也是這么看。”史延德接口:“就算蜀軍在來蘇設伏,那樣逼仄的小路,也容不下多少人,何足懼哉!”
  王全斌深深點頭,這表示認可了由來蘇小徑施行奇襲的辦法。
  “如何處置,請各抒所見!”他又這樣說。
  “為穩妥起見,我以為從來蘇進攻;不必多派人,也不必遣派大將。”步軍都指揮使張方友解釋他作此建議的理由:“這樣,万一失陷,亦不致影響全局、”
  “張將軍的話,我只能同意一半。”史延德說:“這個任務屬于馬軍,我要親自帶隊去;不必多,有五百人就行了。”
  “有此必要嗎?”王仁贍問。顯然的,他贊成張方友的意見。
  “既然做這個任務,當然要做成功;如以為不妨試探一下,那實在可以不必。”
  “我看副帥和張將軍都太慎重了。王昭遠如能想到設伏來蘇,則其人考慮必定細密,又何致于容我們輕易侵入?所以,我也覺得來蘇一途,必無埋伏。”康延澤說。
  “這話說得透徹。”王仁贍改變了想法。
  “蜀軍恃劍門為天險,這一關一破,大事可定。所以出來蘇的奇兵,明知有危險,也值得去冒。”康延澤又說:“不過光靠奇兵,力量恐還不夠,應該前后夾攻。”
  “對!”王全斌斷然下了決心,“大軍協力由正面進攻,史將軍自來蘇出青韁夾攻。就這么辦了。”
  命令一下,各自准備,首先是要修复昭化以東、為蜀軍焚毀的那道桔柏浮橋。等橋修成,史延德的部署也完成了,率領五百矯捷善走山路的精騎,越嘉陵江以東,覓著來蘇秘徑的入口,翻山越岭,疾趨而南。
  接著,王全斌親率大軍攻劍門。劍門山又名大劍山,它東北還有座小劍山,連山絕險,無路可通,到諸葛亮相蜀,方始鑿石架空,构筑飛閣,作為通路;這一段棧道,与北面的秦棧相對而言,稱為蜀棧,又稱為南棧道;三十里寸寸皆險,王全斌一再告誡:行軍小心;而霧封云鎖,苔滑霜濃,仍不斷有人掉落万丈懸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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