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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為飲酒眾人受害 論寶刀毛二被殺


  詩曰:
  
  對酒觀花總一般,賞花飲酒盡開顏。
  不知誤食盤中菜,猶當尋常作等閒。

  其二:
  
  客路前途望轉賒,緣何樂酒又貪花?
  個中幸有山西雁,假作迷离入賊家。

  且說艾虎正与老者打听那個賣酒的,忽然西邊一陣亂嚷,上來了許多人。山西雁一怔,原來是些個行路的,也有七八個人,也有賣帶子的,也有赶集的,也有背著舖蓋卷儿回家的。大家一齊說:“好熱天气!”說道:“咱們歇息歇息。”對著艾虎他們那邊的那塊石頭就坐下了,把東西放在石塊之上。也有本地人,也有山西人,也有鄉下人,等等不一。
  就听那個山西人說:“怎么這個地方有這么些個桃花?”就有本地人說:“沒往這邊來過罷?此處叫作桃花溝,故此這里的桃花甚多。”那人說:“怎么這里也沒個賣酒的哪?”本地人說:“有賣酒的,此時可不知道他過去了沒有哪。我給打听打听。”那人說:“敢情好。”就問那個老頭儿說:“咱們這里那個仁義小王三過去了沒有?”老頭說:“沒有過去。”那人說:“給你打听了,還沒過去哪。橫豎不差什么,也就快來了。”那人說:“怎么叫個仁義小王三哪?”那人答道:“皆因是這個人作賣買公道,故此人叫他仁義小王三。賣酒,也有燒餅、粿子,還是貨郎儿。少刻就過來,你再少等等罷。”正說之間,就听見搖鼓聲音。老頭說:“得了,來了。那不是他搖鼓呢?”果然听見搖鼓的聲音。徐良早把艾虎叫將過來,不教艾虎打听賣酒的,此處的酒是万万喝不的。小爺雖然不愿意,也無可如何,淨瞧著人家打听,自己想著:“賣酒的來了,看他們喝不喝。他們要喝了沒事,自己喝了也就沒事,那時再問三哥不遲。”
  不多一時,就見山坡底下來了一個高挑賣酒的。老頭說:“這就是賣酒的王三來了。王三掌柜的,今天來的晚了,擱的這里賣罷,好些個人等著喝酒呢。”瞧這人賣酒的,三十多歲,藍布褲褂,白襪青鞋,花褲腿,高挽發髻,腰中藍搭包,黃白臉面,粗眉大眼。挑著一副圓籠,兩邊共是六層。扁擔頭有個釘儿,上來時節把個長把鼓就挂在那釘儿上。老頭告訴他把圓籠放下,那邊的眾人就都過去了,亂說喝酒。這個說給我打二兩,那個說給我打三兩。就有問酒价的。王三說:“別忙,別忙,等我打開圓籠。酒是五個錢二兩,燒餅、粿子是五個錢兩個,躉來的賣三個錢一個。你們這些人我可記不清楚,誰吃多少喝多少,可是自己記著,你們也不能吃三個說兩個。全是靠天吃飯的人,誰也不能瞞心昧己。你們可是自己記。”那個本地人說:“錯不了,我們都打集上來,全是買賣人儿。”這個說我打四兩,那個說我打六兩。王三說:“不行,沒有那么大家伙,二兩的壺,一兩的碗,喝了再打。”大家亂搶一回,就有拿燒餅的,也有拿粿子的。就有在這喝的,就有在石頭上喝的。有喝完了又來打的。
  艾虎饞的直流涎沫,說:“三哥,你瞧見了沒有?”徐良說:“少時在店內有多少喝不了,何必單在這里喝呢?”艾虎說:“哥哥,我可不是不听你的話,這個景況難過。”徐良說:“我勸的在你愛听不听。”艾虎說:“死了我都愿意。你們還有不伯死的沒有?”喬賓說:“我不怕死來著,咱們哥兩個喝去。”胡小記說:“我也不怕死。三哥怎樣?”艾虎說:“不用問,他是向例不喝酒的。”
  艾虎過去說:“掌柜的,給我們打一斤。”王三說:“誰喝酒哇?你喝酒不賣。”艾虎說:“怎么?我不給你錢么?”王三說:“你憑什么不給我錢?”艾虎說“我既給你錢,為什么不賣給我?”王三說:“我這個賣買,曲心不賣,曲心不買。”艾虎說:“為什么說起哪?”王三說:“你們那個伙計剛才說,我听見了,說我這酒里頭有東西,故此我就不賣給你。你們喝了這酒,万一要死了呢,我再跟著你們打人命官司去?”艾虎說:“誰說的?”王三說:“你們那個伙計。”艾虎說:“酒是我喝,他又不喝酒,我死而無怨。”王三說:“你可准不怕死。打多少?”艾虎說:“打一斤。”王三答道:“沒有那么大家伙。”艾虎說:“有多大家伙?”王三說:“一兩的碗,二兩的壺,還是全叫人家占了,等著他們喝完了再說。”艾虎說:“那我可等不得。”王三說:“你等不得可沒法。有了,我這有個擱酒漏子的壇,你拿那個打罷,也裝的下一斤酒。拿過去,拿兩個小碗勻兌著喝去。”艾虎說:“很好。”王三就把那個漏子拿起來,用□子打酒,整打了十六□。徐良在旁說:“老兄弟,你可要小心,別人不拿這個壇子打酒,獨你拿這個壇子打酒,預先把藥下在壇子里,喝下去就悔之晚矣。”艾虎一听,想這個情理不差,瞪了賣酒的一眼,說:“哈哈!好,這酒我不要了。”賣酒的說:“不要不行,賣定了你了。”艾虎說:“你還要講強梁嗎?”賣酒的說:“我們小本經營,焉敢強梁,橫豎你總得要。”艾虎說:“我偏不要,你便當怎樣?”賣酒的說:“我自有主意叫你要。”說罷,他把酒□子倒過來,拿那頭竹柄下在壇子里,“呼嘍呼嘍”的攪合了半天,那酒是亂轉,复倒過來,打一□在碗里,他自己喝了;又打一□,又喝了,說道:“你看看,我這酒里有什么沒有?要有什么,難道說我喝了還不死么?我這個人一生不作虧心事,你要屈我的心不行,非把他洗明白了不可。酒里頭要是有毒藥,說話這半天也就發作了罷?”艾虎一見,連連的告錯,說:“是我錯了,是我們這個朋友說的,我心里也亂猜起來了。是了,我少時多給你几個錢罷。”王三說:“你多給我一文錢,直頂到万兩,我都不要。”隨說著,又添了兩□酒。艾虎暗暗倒佩服這個人。
  就見有人過來說:“你不是有菜么?賣給我們點菜吃。”王三說:“菜可有,先不能賣呢。你看看這個亂。”那人說:“我們自己拿去。”王三說:“又不是成件的東西。”艾虎這里隨即拿了些燒餅、粿子,說道:“你看看我拿了几個?”王三說:“你這個人,白給你一百個,你都不吃。”就見把后頭的圓籠揭開,給那人撥菜。艾虎也就瞧了瞧,原來是一盤子炒咸食,一盤子青黃豆,招了點紅蘿菔丁儿,勾了點團粉,就叫豆儿醬。若論尋常,白給艾虎都不吃。如今見著這個山景儿,有了酒,對著這個萊,倒是個野趣。問道:“這個菜你賣几百錢一碟?”王三一笑,說:“三個錢、兩個錢、一文錢的全賣。”艾虎就撥了兩碟,有喬賓幫著拿過去。再瞧那邊人,他也買菜,我也買菜,也有打酒的。
  艾虎問:“三哥喝不喝?”徐良回答:“不喝。”艾爺說:“吃燒餅不吃呢?燒餅、粿子、菜,這橫豎可以。”徐良說:“這還可以,我吃點。”把燒餅掰開,把豆儿醬、咸食夾的里頭,拿著燒餅轉著身,面向北觀花,說道:“你們飲酒賞花,老西吃燒餅賞花。我總看著這花是瞧一會,少一會。”艾虎說:“你又不喝酒,你疑什么心?”徐良說:“你別理我,你只當我這里鬧汗呢。”艾虎說:“三位哥哥,我怎直暈哪?”胡爺說:“別真是不好罷?”喬爺嚷:“哎喲!”“噗咚”摔倒在地。艾虎也就身立不住了。胡爺他一個“三哥”沒叫出來,也就躺倒在地。徐良說:“我又沒喝酒,這是怎么了?”也爬在地下。老頭一笑說:“老三,念西真倉啊!大家拾奪。”王三收家伙。老頭把口袋里的抖了,搭在驢上,把三位的包袱系上,也就搭在驢上。把四位的刀他都摘下去,單把徐良的那口利刀拉出來,看了一看,复又插入鞘中,笑嘻嘻說:“好賣買!這號賣買作著了。”大眾說:“怎見得?”老頭說:“少時你們就知道了。”兩個人搭一個,搭在家里去。
  老頭先下了西山坡,拉著驢出了西溝口,往南,他們起的名叫桃花村,迸了篱笆門,將驢拴在桃材上,說:“有請瓢把子。”少時寨主出來,叫病判官周瑞,出來問道:“毛二哥,作了好賣買嗎?有點油水嗎?”毛二說:“你看看這個青子罷。”周瑞把大環刀拉出來一看,寒光灼灼,冷气侵人。毛二問:“此刀何名?”回答說:“不知。”毛二一論這口刀,就是殺身之禍。不知怎樣,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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