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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俗和尚出言不遜 猛英雄舉手無情



  話說天然和尚問明王八家的家丁,知道這些女眷是王八的三姨太所請,天然心中明白,當即赶上前去,請他們進入方丈坐下,命人獻茶,自己即靠在方丈內窗子口那張方凳子上坐下相陪,一一命人擺茶盤、拿點心,又叫人去取泉水,泡那頂上的香茶,還要用兩餅龍井茶葉。一面极力招呼,一面斜著眼向各人溜去。正在意亂心迷之際,忽听王八的第三個侍妾,向天然說:“這大和尚如此周旋,使我等實在過意不去,下次我等還是不要來了,帶累你大和尚忙得如此。”天然見說,赶忙答道:“說哪里話來,姨太太是難得在此請客的,偶然到此,這是僧人應該,惟恐招呼不到,還請姨太大与眾位太太、少奶奶、小姐們包涵些儿,僧人已備了素面,請問是先到各處去游玩過了,回來再吃面,還是吃了面,再到各處去游玩?听太太們便。”
  只听王八的第三個妾又說道:“大和尚你不必費事,我們已帶了酒席來,不過借你的廚房來燴一燴菜就是了。現在就請你大和尚領著我們到各處游玩一番便了。”天然道:“小僧自當領導。”說著就站起來,讓她們出了方丈,他便跟在她們后面,指點著到各處游玩去了,并且說道:“小僧早就招人備了素菜,既是姨太太帶了酒席來,好在近日天長,就留在午后當點心好了。如今先去各處游玩一番再說罷。”你道王八這第三妾,為何如此請客?原來她本姓陸名喚湘娥,是個從良妓女,因自己前三日過小生日,那五六個花枝招展般的女子,皆是她從前院子里的姐妹,現在有從良的,有已經脫籍尚未擇到主人的。陸湘娥過小生日那天,她們皆去送禮拜壽,陸湘娥要還請她們,家里的地方雖大,究嫌不甚爽快,不如請到平山堂還了席,因此与王八說明。三八又极其寵信,陸湘娥一說,王八也就自然應允,所以雇了船只,帶了酒席前來。
  天然和尚帶著陸湘娥等去各處游玩,先游了兩處,并未遇著什么游客,忽然陸湘娥要去看第五泉,剛走進門,可巧圣天子与周日清從歐陽文忠公詞內走出,迎面碰見。當時圣天子見是人家內眷,也就慢一步,讓她們過去,及見天然在末后追隨,圣天子并未与他較量,也就將前語忘了。倒是周日清在旁看見,不覺勃然大怒,暗道:咱們叫他陪我們到處游玩,他說有俗事,原來就是這樣俗事,要陪伴女子閒游,此時已是躍躍欲試,因見圣天子可以容納,不与他較量,也還不便出頭,只得忍耐,預備隨后再与他說話。心中雖如此想,此時天然已走了過去,不過片刻,陸湘娥等已過第五泉回來。
  周日清又仔細看天然是何光景,只見他笑逐顏開,一面走,一面与湘娥閒語,那一种故意賣弄風騷的樣子,實在不堪入目。此時卻按捺不住,低低的与圣天子道:“父王可見這賊禿如此混帳么?”圣天子也早已看見,今見周日清問起,也就說道:“已看見了。”周日清道:“似此不法必須懲戒他一回,方出胸中之气。”圣天子雖未開口,卻也明這意思。周日清微窺其意,當下就跟了下來,及至轉了几個彎,又不見天然与那些女眷,周日清暗道:“看光景又到別處去了,等會見,到他方文那里再去与他算帳。”主意已定,又与圣天子到各處去游玩了一回,這才向方丈而來,走至方文門口,這里那侍者上前攔道:“請你們兩位客官,就此止步罷,里面有女眷們請客,客官們不便進去,請客堂里用茶罷。”
  圣天子見那侍者說話婉轉,也就預備不進去。周日清在旁問道:“你家方丈現在哪里?我与他有話說。”那侍者道:“方丈現在里面招呼客人呢。”周日清道:“他招呼什么客?”那侍者道:“是城里王八老爺的姨太太,借這里請女客,呼我家和尚在那里招呼酒席。我家和尚,因為王八老爺是我們山上的施主,常布施功德,故此不便相辭,只得在里面照應。”周日清听說,不由三尸冒火,七孔生煙。當下一聲喝道:“好大膽的賊禿,你可叫他快快出來,俺老爺与他講話,倘若稍有遲延,借故躲避不出,可不要怪老爺用武,管什么三八烏龜,俺老爺就沖進去了。”這一片聲喧,那侍者也不知所措,若要進去通報,爭奈和尚招呼過的,若不進去通報,看見周日清那雄赳赳、气昂昂,知道不是好慧的,怕他真個打進去,不但和尚要吃虧,連那些女客也要帶些不便。
  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天然在方丈里早已听外面喧嘩,已走了出去。一見是方才在方丈那兩位客官在這里吵鬧,當即上前說道:“客官不必如此,要知道里面現有官家女眷宴客,你們二位客人,是不便進去的。天下事要講理,胡鬧是不行的。”周日清見他出來,已是怒火焚身,恨不得即刻上去,把他痛打一頓,又見他言語頂撞,試問如何能夠忍耐得住?當下就搶一步上前,伸開巴掌,認定天然嘴巴上一掌,口中說道:“好狗賊禿,你敢頂撞老爺么?”這天然被他一巴掌,不但痛入心肺,登時就紅腫起來,嘴里的牙齒已打落了兩個,滿口鮮血流將出來。他還不識時務,以為這平山堂是奉旨敕建的所在,平時自己又与在城官紳都有來往,便仗著這點勢,也就口中不遜起來。
  此時圣天子也不免大怒,即命周日清道:“既然方丈里有人家內眷,不要惊嚇她們,你可將這賊禿,提到客堂里去,与他講論。”周日清答應著,立即走過來,伸了一只手,將天然的衣領一把揪住,輕輕的一提,如同縛雞一般,提著就走。天然死力掙脫,再也掙脫不開,不由得跟著周日清到了客堂。此時合山的和尚及廟視等人都已來齊,都站在客堂外面,七言八語的亂說,又見圣天子与周日清在盛怒之下,不敢進去。只見圣天子大喝一聲道:“好賊禿,你還不給我跪下!”天然哪里肯依?周日清一听此言,叫他跪下也就不容他不跪,即將右腿一起,認定天然腿彎子上踢了一下,天然不由的便雙膝跌下塵埃。圣天子便向他說道:“你這賊禿,太也托大,你但知勢利兩字,為爾等本來面目。你可知道高某是何人?我且告訴与你,內閣陳宏謀、劉墉是高某的老師,現在兩江總督、江蘇巡撫与高某同年。因高某奉旨前往江南密查要案,順道過此,因慕平山名胜之地,乃重來一游,所以仆從人等全未隨帶,只是這位周老爺同來,因他是我的繼子,沿途可以照應。方才在爾方丈之內,使爾陪著高某游玩游玩,爾見我等不是達官顯貴,就不愿相陪,以俗事二字推倭,彼時周老爺也就暗含怒意,与爾辯駁起來。若非高某在旁极力排解,爾彼時就不免要吃苦,高某亦明知爾存了個勢利之心,所謂勢利山僧,到處皆是,這也不是你這賊禿一人,所以高某也不与你較量。為何爾因俗事,不愿与高某同游。又何以不因俗事追隨那班內眷?高某卻不明白。這也罷了,或者因那班內眷她家的家主,是你的施主,平時有布施,偶爾內眷來游,情不可卻,不得不勉為其難,陪她們去游玩一回,只好將自己的俗事暫時拋下,非若暫時的過客偶爾到此,既無功德,又無布施,可以簡慢。果然如此,于情理上還可以說得過去,不過太覺勢利一點。為什么已經領著她們游玩一番,她們借爾的方丈宴客,自有她家的奴仆在那里侍候,設再不敷所使,爾只應派兩個老年紀的廟祝進去相幫,才是道理。爾卻戀戀不舍,借著這照應的題目,只管在里面追隨。如此看來,你這賊禿,尚不僅在勢利兩字,及至周老爺喚爾出來,爾不知道自己有理虧之處,還敢出言頂撞,以為高某不過是尋常的過客,就頂撞他兩句,絕不妨事。再不然,就倚仗官紳之力,以勢壓人。今高某也不与你在此較量,我將爾這賊禿送往地方官那里,勒令他處治你個勾引婦女的罪名,看你怎樣奈何我高某。”天然見說出這一番話語,登時哀求起來。畢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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