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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事發為多情投供出首 思寬由太守改讞問流


  詞曰:
  
  宿水鴛鴦,待吉交頸,肺腑相傾,艱苦愿同嘗。事發投詞,潛逃自首,申訴求詳。太府風情偏重,開冤獄,判才郎。道非他劫殺,難饒拐,定罪名流犯,三千里外,發遣窮荒。
                    右調《好女儿》第二体

  卻說云娥見生登岸玩景,許久無歸,乃著了忙。适慕荊送食物至,云娥与愛月對慕荊道:“不知公子上岸,為何半日不見回來,得勿被人瞧見,遭其所獲乎?”慕荊听了,不及相答,自家急上了岸,沿江尋討,不見蹤跡,于是直赶到城內來。約行十余里,不覺天色已晚,舉步難行,城門已閉,權在古廟投宿。
  云娥与愛月兩人守在舟中,自慕荊去尋黃生,直等至上燈時分,猶不見回來。二人知事必露,生乃為其所獲矣。獲去料必受刑。云娥与愛月哭了一夜不眠。次早,尚且不知消息。
  卻說慕荊,睡到天亮起來,急跑進城尋討,直至府前探偵。知生拿到,并已供招劫殺矣,慌得手足俱軟。但事已至此,無之如何。歇了須臾,只得飛跑轉去。
  直至飯后,行到紫墨嶼,遂上舟与云娥說明被拿供招之事。云娥与愛月听了,惊個魂不著体,頓足呼天。因道:“是夜与黃郎私逃出來,那有劫殺之事?恐是浪傳。”慕荊應道:“所殺有人,非誣公子。然公子實來殺人,恐是周府怕有私奔事發,不成雅觀,是以妄報劫殺,亦未可定。但堂堂相府,以拐逃株累,乃自殺人,實無是理。此中顛末,真所不知。而黃公子想是供及私奔一節,恐必株連小姐、愛月。是以直認劫殺就刑,使我大家得以干淨,亦未必見得。”云娥听了,乃對慕荊說道:“他若是供招,死難免矣。我与愛月自家挺身出首,可于死罪求寬,或從輕減,亦不可定。”
  主意已決,遂命慕荊撐船近岸,乃与愛月上岸同行。慕荊亦登岸,去催小轎兩乘,約直抬到城內及府堂放下。腳夫乃如命,直到府前放轎。正遇太守升堂,云娥忿不顧身,高聲叫屈。太守堂上听見呼冤,急命衙役帶見,不多時,帶到堂上。太守把云娥一看,原來乃一位紅粉女娘,姿容傾世。太守問道:“這位女子何事呼冤?”云娥乃乞取紙筆,自寫親供。太守遂命行役取筆硯紙墨与云娥。云娥伏在下面,直筆寫完呈上。太守令衙役取上來一看,只見寫云:
  
  曾云娥,原籍嘉興,父官光祿。雅年從事詩書,弱質深藏閨閫。自是綠窗靜女,金玉為心。豈莫南陌投金,稍萌妄念。不幸家君捐館,母子孤單。繼以祝融,樓台皆毀。因來舅氏之居,遂鄰黃玠之宅。黃玠非他,乃司馬西山先生嗣也。擁書万卷,環竹一亭。妝樓聆吟詠之聲,怜才非關慕色。飛燕效淑真之賦,寄意實出傾心。厥后,云徙金陵避難,玠离本郡相尋。乃覓跡千山,方識依栖于吳府。留情隔第,故謀投罪于周家。昔乃翩翩公子,漂零之狀堪怜。遇合之緣既再,時傳秩秩德音。然百兩之將,彼也有怀莫展,追冰期之吉;此則亦愧桑中,宁效運送之孟姜,不學窺帘之梁女。方欲上啟慈幃,永隨巾櫛,詎意別陳聘帖,已施鶯蘿。則緣既無終,思惟有死,而情所弗禁,計及行權。故月下潛蹤,栖舟墨嶼。豈意中宵遇暴,畢命花園。而勢宦不識名流,竟以奚奴相待。是夜詢知行遁,即將劫殺為詞。念云与玠栖遲尚無百里之遙,出奔已有兩月之久。果其罪有難原,實愿殞身堂下;苟其愆尤可贖,亦將三訊方明。然价竊恐私奔事露,故甘冒罪受刑。又思波及冤深,所以舍身隱諱,非望幸逃三尺,實思代死伏辜。玠則何人,而遭此慘!相如之賦未售,空歎讀書万卷,曾參之誣不辨,必將飲恨九泉。此云之所以拊心泣涕而不能自己者也。伏望高懸明鏡,洞察秋毫,解网商湯,怜才漢武。則在報德之心,宁芳有生之日,跪陳詞以自首,甘認罪而雪冤。

  太守看畢,不覺拍案惊奇,歎道:“好個奇才女子也,真乃不負一個痴腸書生。以云娥之申訴,因知私奔事真,劫殺事假。”遂令役將云娥權且取保回家,以后复審申詳。一面令轎去見周尚書,說知其事。
  尚書見說,遂對太守道:“以此看來,劫殺尚是他人,与他無涉乎?”太守道:“正欲一扳大人台駕,同至敝衙,當堂面審。倘有不明,情愿即日挂冠。”周尚書見太守如此說,只得同到太守堂同來。
  太守升堂,遂令值日衙役,帶出一干人,當堂面訊。周尚書造以劫殺無疑,以所殺有人,明明證据。太守見如此說,想道:“若要訊明,必須有人作證,方可正刑,如何妄斷?”乃問生,生道:“要證甚易,那一夜私逃,惟有伺候書房名司墨者同宿亭中,在下有無劫殺,一問可知。”太守聞言,即著公差拘押司墨上堂質訊。
  須臾之間,司墨帶上。太守見司墨帶來,便道:“本犯死生,在汝一言而決,汝可從實招來,不可冤屈了他。”司墨素亦能文,嘗陪吟詠,与司翰同在公子左右得來,所以亦能提筆。遂于堂上提筆直供,只見上面云:
  
  具狀干證周司墨供得:是夜更深,欲与翰同睡。乃翰似有所謀,令墨先睡。不知夜半時分,墨睡方濃,送与鄰亭曾小姐偕奔出去。适逢巨盜提刀經過,且入亭中。劫財之時,墨醒呼翰,不見聲音,是以大聲喊叫。內宅走出老家人,被盜一刀砍倒。墨惊,閃在假山。而月色正明,細認曲賊乃胡須大漢,与翰無干,所供是實。

  周尚書見司墨供出云娥,气忿不胜。太守听了實供,不胜歡喜,乃帶笑向周尚書道:“貴介所供,乃是實情。”又當尚書之面。今堂上街役帶了云娥前來質訊。遂于堂上結了批詞,但見上面批云:
  
  審得黃玠与曾云娥,皆系嘉興人也。前因詩帕之贈,遂訂婚姻之好。去歲云遭家難,避跡金陵。嗣后玠訪真跡,托身相府,則周之司翰,即浙之黃玠也。謂非云娥之故而為誰乎?乃尚書未審前因,竟為子儿擇配。而云娥不忘舊好,愛与昏夜同奔。情也,亦誼也。孰意天不從人,适有強盜之劫殺;事偏偶值,不無瓜李之嫌疑。嗟嗟,一介書生,既蒙紅肖,行夜遁,异鄉公子,敢將白刃殺手人!雖有劫殺,既非其罪,合就招誘之律,共定厥辜。即將本犯發配北軍,余皆釋放。真盜另為緝獲,毋得抗違。

  太守判完,隨命云娥、愛月仍歸本第,不得愛例相拘。而司翰乃寄身周府,非同拐騙之流,著其軟監長流,即行起解。
  黃生判完出來,恰遇慕荊亦在府前探信。二人因暫別公差,跟云娥轎后同到吳府而來。正是:
  
  相逢誰是黃衫俠,知己先沉不測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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